第96章 受邀做客


    准确的说, 小老太太是在观察他们父子俩。


    可不是程涛多疑,主要是对方表现太明显了。


    刚开始,程涛领着自家崽儿围绕着篮球场旁边的枯树绕圈, 孩子玩起来精力无限,也就是他现在还年轻,体力能跟得上。当然,最主要他们家孩子听话, 自己玩的时候从来不要求他爸必须得跟着跑动。


    因此, 程涛才有空关心周围。省纺织厂的篮球场紧靠着东门,对面就是纺织厂家属院,他不知道平常有没有退休工人过来散步,闲聊, 但是今天有。


    注意到小老太太之后,为了表达友好, 程涛对她笑了笑。大家挨得近,喜静喜动都不一定, 他带着小孩,难免不会打扰到人家, 他提前表达下友善,如果对方实在不喜,可以提出来,他们去别的地方也行。


    谁知道他才笑到一半, 人家就把脸扭过去了, 一脸我什么都没看见的模样!


    呃, 这小老太太还挺有脾气。


    “爸爸, 咋?”程小墩察觉到他爸总是看一个方向, 跟过来凑热闹, 小脸紧紧贴他爸脸上,表示亲近。


    程涛把他的小脑袋推到一边,“别整天只想着凑热闹,玩你球去。”


    “爸爸,我帮你呀!”程小墩笑嘻嘻,他是最孝顺的娃儿了!


    “谢谢,不过不用了。”程涛只愿意接受心意。


    “啊,爸爸,我很厉害的。”程小墩伸出小胳膊,开始跟爸爸推销自己。


    这个程涛也表示认可,“嗯,你是爸爸最棒的崽儿!”


    就在父子俩说话的空档,程涛余光看到小老太太又看了过来,这次目光主要集中在他家崽儿身上,虽然目光有些灼热,却没有丝毫恶意。


    程涛从一开始就没觉得她是坏人,主要是可疑人想进入省纺织厂的大门,就很不容易,尤其像她这样大摇大摆,外表没做丝毫装饰,就更是罕见。不过,这并不代表他心里没有疑惑。


    他和程子悦初来乍到,在省城根本没有熟人。


    唯一算得上血亲的孟晓琴,心根本没有在他们这边。更不用提她家里的长辈,见都没有见过程小墩的一群人,指望她们来看望孩子,简直天方夜谭。就像上次都已经到万福公社了,都没有提出说要去见见外孙子,当然就算他们提,程涛也不一定会答应,但他们从头到尾都没有提一句,已经让人知道他们的态度了。


    这种情况之下,他们自然也不会偷偷进来省纺织厂看望外孙子,除非另有目的?


    是的,程涛就是这个现实!


    相比这种情况,程涛更加倾向于小老太只是对孩子感兴趣。


    程涛胡思乱想的时候,又捕捉到对方看过来的眼神,和之前一样,只要他回看过去,小老太不是抬头望天就是低头扣手,把“我没看你们”表现的淋漓尽致。


    算了,随她去吧。


    程涛这样想着,继续看程小墩玩游戏。


    他家崽儿吧,玩游戏属于人菜瘾大的类型,不过也不是说完全没有优点,那就是人家从来不要求有人陪他玩,搁地上画几道线,自己跳房子也挑的不亦乐乎。


    程涛就坐在旁边的长凳上,看他一人搁那跳。这边忙活忙活,那边忙活忙活,到最后程小墩也没能跟自己分出个胜负。


    “爸爸,我渴了。”中间,崽子跑到程涛身边要水喝。


    程涛他们刚刚是从仓库那边遛过来的,现在就在招待所旁边的篮球场一侧,回去拿水很方便。


    “我去给你拿水,还是说你要跟我一块儿回去?”程涛问道。


    程小墩扶着他爸的胳膊爬上凳子,乖乖的坐在那儿,扬起小笑脸,“我等爸爸去拿来。”


    “哦,那你乖乖的在这儿等着不能乱跑,我一直看着你的哦。”程涛警告,然后低声在崽子耳边说了几句话。


    “我知道哒。”


    程涛对他眨了眨眼,走开了。


    程小墩看着他爸走远,自己从里面衣裳的口袋里摸出一把奶糖。


    这是今天上午爸爸被叫走后,那些围着他亲亲抱抱的叔叔阿姨给的,连姑姑都没有看到,他偷偷的藏起了起来。怕被爸爸发现,他还专门藏在了里面衣服的口袋里。


    嘿嘿,现在他可以吃糖了。


    两只小手开始剥糖纸。


    扣扣扣,糖纸怎么都扣不开。程小墩着急一使劲儿,白嫩嫩的奶糖就飞出去了。


    “呀,”他赶紧从长条凳上滑下来,去追糖,跑跑跑,突然看到前面有一双脚,抬头就看到了一直坐在那边的奶奶,走到了他跟前。


    “给你。”老太太把奶糖递给程小墩。


    程小墩接过来,奶声奶气的回答,“谢谢奶奶。”


    张文芳同志笑呵呵,露出满脸褶子。


    “奶奶,爸爸让我问问你,你是不是因为喜欢小墩才一直看我哒?”程小墩一点都不怯场,歪着小脑袋问张文芳。


    张文芳赶紧往周围看了看,就看到招待所那边,程涛抱着手臂靠着墙微笑着看着这边。


    “……”


    张文芳立刻板起脸,“我就是瞧你顺眼,多瞧了两眼,哪有什么喜欢不喜欢。”


    她是六个孩子的娘,但要论她最喜喜欢哪个,当然是老小。俗话说得好,“小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在她这儿,大孙子那边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就只有小儿子,那可是她的命根子。


    以前也谈不上偏心不偏心,主要是家里也没有啥能偏心的。现在条件逐渐好起来了,大的都成家立业了,就只剩下这个小的。当娘的当然希望孩子得到最好的,这种心情随着孩子越来越有出息,而越发强烈。


    孟晓琴是她亲自看上的儿媳妇,今天之前她都挺喜欢那姑娘的。不过知道事情真相之后,张文芳心里头难免有心结,再加上儿子对孟晓琴前夫赞不绝口,隐隐还有贬低自己的倾向,她这心里就更加不是滋味了。


    这不,今天下午她就耐不住过来见真人了,本来她只是想从远处瞧瞧,看看这父子俩是不是真像她儿说的那样。等真正见了真人,大人怎么样她是不知道,孩子确实是招人喜欢,就是不缺孙子孙女的她都想上前去逗一逗。


    主要是三岁的小娃儿,就会自己找乐子,画几条线就能玩的不亦乐乎,不哭也不闹,时不时还会甜腻腻的喊爸爸。谁要是处在他爸的位置上,心里不得觉得满满的?


    就像现在,被程小墩甜甜的喊奶奶,张文芳都觉得自己美死了。


    “奶奶觉得顺眼,小墩让你多看两眼。”程小墩拢起两只小手,捧起自己的小脸蛋,对着张文芳,大眼睛还“不灵不灵”眨了好几下。


    张文芳的心脏啊,她弯腰捏了捏孩子的脸蛋,嫩滑嫩滑的,这小崽笑起来可真是喜庆。


    程涛拿着水杯过来的时候,他家崽子已经和小老太太聊起来了,然后他就瞧见崽子从里兜拿出几个糖塞给老太太,然后后知后觉的发觉他可能瞅见了,还装作啥都不知道的裂开嘴冲他笑,期间还不忘把自己的外套拉下去,掩盖罪证。


    程涛只当刚才自己啥也没看见,“先过来喝水。”


    程小墩看了眼程涛的脸色,确定他爸没有发现,才哒哒哒跑过去,就着水杯喝水。


    完事儿还乖巧的,“谢谢爸爸!”


    “嗯。”


    程小墩又和张文芳说了几句话,就跑去玩沙子。


    省纺织厂招待所前段时间扩建,剩下没用完的沙子还没来得及处理。平常,大概有家属院的孩子会来这边玩耍,弄得乱糟糟的,里面还放着很多模具,都是用木头钉成的。


    程子悦小朋友刚才就好奇死了,这会终于能玩了。


    “伯母?”程涛跟傲娇小老太打招呼。


    “哦,”张文芳冷淡应了一声,然后自我介绍,“我是齐和昌他妈。”


    “啊,哦。”程涛赶紧答应,原来这就是齐主任他妈啊。


    那,又咋了?


    程涛还没理清楚其中的关系,小老太转身急急忙忙就走了。


    “爸爸?”程小墩转身没有看见那个刚才和他说话的奶奶,疑惑的看向他爸。


    程涛摇头,看你爸也没用,你爸现在啥都不知道。


    一直到晚上,和程红秋一块吃晚饭的时候,程小墩还提起他今天意见一个奶奶,奶奶很喜欢他。


    程涛在旁边简单和程红秋解释了几句,“是工会齐主任的母亲,大概是看咱家崽儿乖巧,就多说了几句。”


    另外的原因是程涛之后琢磨出来的,齐和昌和孟晓琴订婚是齐和昌的母亲,也就是小老太太一手促成的,现在发生了这种事情,以齐和昌的脾气肯定不会得过且过,恐怕已经和家里摊过牌了。


    或许,在这个过程中他还提到了自己和程小墩,所以小老太太才过来看情况,大概也有一种不甘心在里头。


    当然,这都是他的猜测。


    吃过晚饭,姐弟俩带着程小墩去了省纺织厂的大礼堂。程红秋今天在仓库做工的时候,听本厂工人说今天大礼堂放电影。


    既然在当然要去凑热闹了,这是程小墩第一次看电影,恐怕他熬不住,程涛还专门给他收拾了吃的喝的。


    不过他多虑了,大礼堂内人挨人人挤人,场面非常轰动。这个热闹比屏幕上放的《地道战》还吸引人,他崽儿很少看到这么多人,满是稀奇。


    不过他个儿矮,站在地上根本看不到周围,就一个劲儿往他爸身上爬。


    可怜的老父亲只能把儿子放在肩上,再累也不能苦孩子。


    后果就是,程涛第二天起床,肩膀都是酸的。


    “没事儿吧?”程红秋看她弟一个劲儿的捏脖子,好笑的问道。


    程涛摇头,捏了捏旁边半闭着眼睛啃饼的崽子的腮帮,报复性的把手上的米粒粘上去,“看你把我都累成啥样了,你爸我大好年华啊!”


    “哈哈哈,”程红秋笑,“多大人了,还和孩子一般见识。”


    “爸爸?”程小墩勉强睁开眼睛,声音软乎乎的。


    “行了,继续吃你的。”不然还能咋办,这是他的崽儿。


    吃过早饭,程涛去上班,今天依然要开会。交流会,当然是讨论居多。


    进会议室的时候,程涛正好遇到了齐和昌,两人一同走进门。


    比起昨天,今天的会议要和谐很多。程涛把这些归功于他家崽子,因为刚刚进会议室的时候,每个人见到他都要问一句“程子悦咋咋咋”。


    会议正式开始,各工厂推荐的人和昨天有了本质区别。最突出的要数省纺织厂,他们只推荐了一个人,就是看门的杨三叔。


    通过他们的说明,程涛也才知道杨三叔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的手确实是因为救人受伤,但在那次事故之中,他不仅仅救了人,还救了好几台机器。


    他的恢复过程就比较艰难了,之前他是工厂的技术骨干,深受重视。手受伤前途全没,之后萎靡很长一段时间,甚至连家里人都不敢靠近他。


    最强烈的一次爆发是回来纺织厂上班之后,知道自己被安排在门卫的职位上。前后落差巨大,他开始酗酒,并且脾气暴躁。然后他和妻子争吵,看儿子不顺眼,一场激烈的家庭战争就此爆发。


    在这之后,杨三叔就改变了。


    再次回到省纺织厂,他的脾气渐渐转为温和,自己可以也允许别人提他手伤的事情。


    曹进路准备的资料详细的不像样子,程涛觉得提供资料的人如果不是对杨三叔特别熟悉,应该就是他家里人自己做的,不然不会连这些细节都知道。


    曹进路下台的时候,看了一眼程涛。


    外人是没有办法理解他现在的心情的,为了整理这份资料,他都被杨大哥给盯死了。被专业人士盯着写专业人士父亲的经历,曹进路觉得这一生只有这一次就行了。


    当时,他都恨不得自己不存在。


    纺织厂大院两座山,一座是齐和昌,另一座就是杨建峰,也就是杨三叔的独生子。现在齐和昌成为了工会主任,杨建峰成为了省日报社的编辑,被这俩人一左一右夹在中间,可想而知他当时是啥感受。


    所以一定得通过啊,不然他都不知道怎么面对他昌哥和峰哥。


    程涛接收到了曹进路的眼神,还鼓励性对他点了点头,资料准备的很不错。至于其他的,很抱歉,他啥都没领悟到。


    曹进路看程涛和他对视一眼就低下了头,心也跟着沉了下去。难道程涛没有看出他这份资料的诚意,他可是使出百分之一百二的劲儿了,心里七上八下的,下台的时候还差点绊倒。


    程涛完全不知道其中的弯弯道道,没心没肺的跟着大家一起笑。


    等大家都介绍完毕,又有人问程涛的意见,这次就是比较友好的交流了。


    程涛敲敲桌面,斟酌言辞,“我觉得大家推荐的工人都值得一写,不过现在让我选择的话,我肯定选杨三叔,因为这里面他的资料准备的最为详尽,就是我都有的可写。”


    这是程涛的真实想法,他都准备好被人怼“向着纺织厂”了。不过和他想象的不一样,大家竟然都没有反驳,反而高高兴兴地表示同意。


    不然还能怎么办?


    杨建峰亲自出马,盯着曹进路组织资料。这事儿,其他工厂的小伙伴们可都听说了。虽说工厂利益大于一切,但是谁让大家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当年杨三叔那些事情,在他们之间不是啥秘密。


    他们当时是把杨三叔当成英雄崇拜的,但是随着时间过去,现在好些人都不那么想了,甚至还有人提意见要把他调离看门岗,说他有损工厂形象。


    这话别说家里人听见生气,他们听见都生气。如果有一篇文章,能详细的给大家描述,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兴许这种情况就不会再发生,也是件好事!


    “既然程同志觉得能下笔,那不如就由程同志写一篇,咱们各厂都写,等三天后开会的时候一起来评比怎么样?”


    不怎么样!


    程涛就想乐呵呵的当个评审员,从始至终都没想着自己动笔。再说他现在哪有心情写文章。要是确定他姐和崽子都没有事情之后,他一高兴,写八万字都不在话下,现在让他写,他哪有那精力。


    “我看要不这样,为了激发创作热情,凡是写文章的都给予奖励,要是被选为优秀作品,奖品由几个工厂共同给出。如果稿件被报社选中,奖励加倍。”现在,说话的是齐和昌。


    随着他说话,程涛的腰板越挺越直。


    他真心觉得齐和昌这个人能处,最能抓住人的内心,瞧瞧人家说的多有道理,现在办事儿就得有个奖励机制。


    “程同志觉得呢?”


    “我觉得很不错。”


    “程同志,应该有时间参与吧?”


    “哦,我尽量试试。”程涛语气平淡。


    齐和昌淡淡的笑了笑。


    大家达成共识,会议就解散了。


    走出会议室大门,齐和昌站在门口很久没动,程涛顺着他的眼神看去,就看到昨天出现的老太太,也就是齐和昌的母亲,正和自己姐姐崽子聊的高兴。


    齐和昌很无奈。


    昨天出事,他怕家里二老多想,晚上专门回家住。今天早上,他妈跟他一块吃早饭,一块来到省纺织厂,他当时还以为老太太是像和以前一样来厂里视察,现在看来他想错了,怪不得昨天晚上在饭桌上一直说孩子、孩子的。


    突然,老太太抬头看过来,“快过来,快过来,我邀请了程子悦和他姑姑晚上到家里吃饭,他爸顺便也跟着来吧,还有你得按时回家。”


    程子悦他爸是顺便的,自己亲生儿子必须得回家陪客,老太太一句话亲疏分明。


    “谢谢伯母。”程子悦他爸还得道谢。


    “晚上一定过来,就喜欢和你这闺女说话。”一直到走,张文芳都抓着程红秋的手不放,看上去是真的很喜欢。


    “您放心,答应了我肯定不会食言。”


    因为要去别人家做客,程涛下午的时候专门去了趟百货大楼,太名贵的伴手礼他也买不起,最后只买了两封点心,多少是个心意。


    程红秋看他忙里忙外,是欣慰又好笑。大概是从出事之后,她弟对她的态度就变了,很多时候都像是对长辈一样,事无巨细的想着,什么都冲在她前面,和以前很不一样。


    她弟是真长大了啊!


    姐弟俩其乐融融,那边母子俩可不平静。


    要说之前老太太是看不惯儿子贬低自己夸别人,那么现在她就纯属看不惯自己儿子。


    “我听红秋说,他兄弟才跟进山一边大,比你小了整整五岁。人家娃现在都三岁了,你连个对象都没有,难道就不觉得着急?”


    “是啊。”


    “人家小程一边工作一边养孩子,还把孩子养得这么懂事儿,人家那才叫又能耐呢?哪像你,一提起给你介绍对象,你就说工作忙,没时间,看看人家小程,我觉得你这都是借口。”


    “昂。”


    感觉到儿子的敷衍,张文芳一巴掌拍了过去,“你还理直气壮了是吧?”


    “没有,妈,我这是充分认可您的认可。”他也觉得程涛这个小同志挺了不起的。


    “强词夺理!”张文芳气笑了都,“不过你有没有觉得,程红秋看上去有些眼熟,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齐和昌摇摇头,他都没有仔细看程涛的姐姐到底长什么样,哪里来的眼熟不眼熟?不过,要说起程涛家和他们家的渊源,他倒是知道一些。“你和我爸兴许见过他们父母。他们的母亲叫毛凤莲,曾经是战地护士,贴身照顾过小舅。他们的父亲叫程青松,曾经做过小舅的警卫员。”


    张文芳脚步一顿,“啊!竟然是他们!”照胳膊又是一巴掌,“这么大的事情你都不和我们说一声?”


    齐和昌没躲,“我也是才知道。”


    细究孟晓琴牵扯的案子并不算小,但影响力却不大,省城这边甚至都不知道,她前夫在其中更是没有姓名,一般是不该这样的。


    打听到程涛的家世之后,齐和昌才明白其中缘由。


    “不行,我得再去趟供销社,他们好不容易来一趟呢。”不知道就罢了,知道之后不可避免就会带上滤镜。再加上,张文芳对姐弟俩和孩子的印象本来就不错,多管齐下,表现得越发亲切。


    晚上,程涛一家人如约而至,进门就发现小老太太对他们超乎寻常的热情。


    程涛瞥向他姐。


    程红秋也不知道咋回事儿,不过这都到家门口了,也只能硬着头皮进门去。


    第97章 炫弟哪家强?


    程涛抱着崽子不尴不尬的进了屋。


    “来都来了, 还拿什么东西?你们姐弟这也太客气了。”张文芳看到姐弟俩手中提的东西,脸上的笑容更加真切,不过嘴里还是嗔怪。


    “您是长辈, 那不是应该的吗?”程红秋笑着接话。


    程涛听着她们寒暄,把程小墩放地上,瞥了眼唯一还算比较熟悉的齐和昌。对方神情轻松自在,察觉他看过来, 还笑了笑。


    自己不自在的时候, 就看不惯别人老神在在。程涛把自家崽儿往前一推,“这是齐爷爷齐奶奶,这是昌叔叔,快叫人。”


    程小墩先是欢快的喊“齐奶奶”。又看齐父, 对方是个面相很和蔼的老头儿,是一般孩子都会喜欢的那种长辈, 不过程小墩第一次见他,只是小小声喊了声“齐爷爷”。


    齐父高高兴兴的应了。


    紧接着就轮到了齐和昌。程涛之前就觉得他家崽儿口味独特, 似乎特别喜欢这样式儿的长辈,就比如他亲近他大爷, 喜欢余晋,后来又黏着何庆笙,那现在到齐和昌又怎么样呢?


    程涛还是有点好奇的。


    事实证明,老父亲的观察没有错。


    “昌叔叔, 我叫程小墩, 你好呀!”小孩屈屈膝盖, 歪着小脑袋, 显得憨态可掬。


    因为之前就预料到了, 程涛倒没觉得有什么。


    齐父齐母包括齐和昌自己那是一个比一个惊讶, 从小到大,齐和昌出去走一圈,能收一群小弟,但你要说他特别招哪个孩子的喜欢,那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昌叔叔,我挨着你坐。”程小墩手脚并用的爬上齐和昌旁边的凳子。


    齐和昌怕他把凳子蹬开摔倒,赶紧给他扶凳子。


    “谢谢昌叔叔。”程小墩礼貌道谢,然后从兜里拿出一块奶糖,自来熟的塞到齐和昌手里,“叔叔,我请你吃糖哒。”


    完事,程小墩悄咪咪地抬头看他爸,一脸邀功。爸爸,看见了吧,他留下这些奶糖不是想自己吃,都是给奶奶、叔叔他们准备的。


    程涛哭笑不得,昨天程小墩从里兜拿糖给张文芳,被他看见了。晚上带他去洗澡的时候,就旁敲侧击想让他把糖主动交出来。没想到这个小崽里有一套一套的,中心思想就是我不吃,但我就是想收着。


    要是相信他说的话,那才真是见了鬼了。小孩的道德感不强,趋利避害的本能会让他们在特定某些时候,例如做了错事被发现之后,会下意识撒谎,他们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有多不好,这时候就需要家长的积极引导。


    程涛最终并没有强硬收回他的奶糖。不过,经过友好商量,父子俩打成了共识,那就是程小墩之后每少一颗,都要跟他汇报那颗糖去哪儿了?


    程小墩本来是很心虚的,看爸爸不追究他的错误,反而给他布置了新任务,就欢天喜地的答应了。刚才他把糖给齐和昌,一是在示好,二则是在完成任务。


    别说,这成就感杠杠的!


    齐和昌不明白其中的弯弯道道,真诚道谢,“谢谢你!”


    “嘿嘿,”程小墩愉快的晃了晃自己的小短腿。


    “哎呀,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有小孩愿意接近齐和昌呢,从小到大就知道冷着一张脸,好几次都把人家娃吓哭了!”张文芳表示这幅情景她是第一次看到,语气中充满了对儿子的嫌弃。


    这可不是她危言耸听,这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事情。当年她幺儿可是大院一霸,别人家母亲吓唬孩子都说“你要是再不听话,我就让五楼的齐霸王过来和你说”,然后小孩立刻就不敢哭了。


    要说张文芳也是个心大的,换其他家母亲听见这话早闹到人家里去了,她听见之后还挺乐呵。回家之后跟齐和昌说“崽儿啊,你为咱大院父母的清静做了老大贡献了,她们都该好好谢谢你”。


    齐和昌:“……”


    张文芳确实没觉得这是事儿,不过她家幺儿没有小孩缘却是板上钉钉的。当年那批小孩现在也都长大了,但是童年阴影还在,平常看着怪吊儿郎当,遇见齐和昌,立刻就会站得板正的,口喊“昌哥”。


    要说那批孩子还是受父母影响,现在却是真正因为齐和昌的气势了。


    离家当了八年兵,八年间他执行无数任务,本人性格越发冷硬、不苟言笑,工作的时候暂且不论,那是他的职责所在。平常你让他多笑笑,简直比登天还难。


    谁家孩子能喜欢这样的叔叔?


    所以看到程小墩这个小模样,张文芳才觉得惊讶啊,然后一不小心就说漏嘴,把儿子的糗事抖出来了。


    惊讶之余,更觉得他们两家有缘分。


    程红秋和程涛姐弟俩看向齐和昌,对方五官凌厉,薄唇微抿,看上去非常严肃,这确实不是小孩喜欢凑近的模样,但是——


    姐弟俩又同时瞅向旁边腻腻歪歪的程小墩,那这个小崽算咋回事儿?


    寒暄完了,张文芳说要去端菜。


    她把姐弟俩带孩子一并过家里来,刚开始确实是心血来潮,她和程红秋聊得来。老太太虽然好几个儿媳妇,但是多久都不来家里一趟,平常她想说话,就只能跟大院里的老姐妹。


    这些老姐妹们可是从年轻时候一直处过来的,谁什么时候发生过啥事情大家都知道,聊来聊去都是那些陈谷子烂麻的事儿,张文芳有时候也想歇歇。


    好不容易碰见个合心意的小姐妹,她看她家孩子也怪可人疼,就请家里来吃顿饭,又不费事儿。


    当然听幺儿说姐弟俩的身世之后,这股心血来潮就变成了真情实意。


    这事说起来也是话长,简单解释的话就是,张文芳很敬佩他们的父母,其中还掺杂这感激。


    齐和昌之前说张文芳可能见过姐弟俩的父母,你还别说,她确实见过他们。


    齐和昌口中的小舅,也就是张文芳的养弟,张文顺。


    他是一名军人,职位不低,你想在二十年前就配有专门的卫生员和警卫员,可以说是军中举足轻重的一位人物。当然对于张文芳来说,他是最坚实的后盾,是她唯一的娘家人。因为有他在,她才能挺直腰板活着,别管是老伴还是儿子闺女,都别想牵制她。


    大家都说血缘是世界上最坚固的关系,但是现实远比理想要可怕的多。多的是人为了钱和权和亲娘作对,也多的是儿子闺女不争气,没办法替亲娘出头,这时候娘家人就至关重要了。你娘家但凡出一个厉害的主儿,你婆家这边蹉跎人的时候都得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承受得住后果。


    张文顺,对张文芳来说大概就有这样的作用。


    另外,因为张文顺算是张文芳养大的,俩人说是姐弟更像是母子,也就更加护短。


    不过,因为张文顺的工作特殊,张文芳从来不过问他工作上的事情,对他身边的工作人员也不熟悉。


    记得程青松和毛凤莲,是因为这对夫妻退伍之后专门来省城看望曾经的老领导,当时张文顺就住在她家。两人相貌出众,再加上是为数不多来到家里的兄弟同事,她记得就比较深刻一些。


    不过真正记住这两个人的名字,却是在这件事情发生的十年后。


    某一天半夜,她接到通知说张文顺受伤被送到了省城医院,她忙慌赶去,看情况后决定陪床。那段时间,她听到最多的名字就是程青松和毛凤莲,还隐约知道兄弟受伤而不是伤及性命,就是因为这两口子做了某件事情。


    一直到现在,张文芳都不知道他们到底做了什么。因为那之后,她没再听说过关于这件事情的任何消息,她不是没有旁敲侧击问过张文顺,得到的答案是事关机密,无可奉告。


    张文芳不傻,又是从战乱年代走过来的老一辈,当然知道其中必然存在不能被公之于众的秘密。那个秘密绝对不是他们平头老百姓能承受得起的,作为军人亲属,最好的做法就是装作啥都不知道。


    反正她也确实啥不知道。


    这些事情张文芳从来没有和谁说过,没想到过去了十年,她见到了那对夫妻的闺女儿子,和他们的爸妈一样,两个都是好孩子。


    有些事情过去了又没过去,不该她主动提起的她也不会提起,但是和勇敢夫妻的儿女多交往,她觉得自己在做该做的事。


    有这些渊源在,张文芳对姐弟俩,怎么可能不是真情实意的呢?


    这些真情实意最直观的体现是在饭桌上——


    请人到家里吃饭,当然要有所准备,张文芳下午就都准备好了。排骨炖煮耗费时间长,她一早就焖在了锅里。凉菜、素炒的材料,也择好,洗干净,放在盘子里备用。热油下锅,翻炒几下就能出锅。


    她说去端菜,是真的用不了多大会就能开饭。


    不过到别人家里来吃饭就够麻烦人的了,程红秋当然不会让老太太自己去忙活,她当即就脱掉外套要去帮忙。


    张文芳也不阻拦,她和程红秋挺聊得来,别看年纪差着事儿,俩人的三观想法出奇一致。此时,看程红秋手脚利索炒出四盘菜,小老太太就跟瞧自己闺女似的,眼神说不出的欣慰。


    两人在公共厨房忙活,程小墩黏着齐和昌讲故事,程涛则被齐父拉去下象棋。


    程涛对这个没啥研究,不过尽管他再三强调自己棋艺一般,齐父仍然坚持相邀,表情还越来越乐呵。


    完事儿,程涛连输三局。


    齐父表情非常欣慰,热情邀请他下次来家里继续玩。


    程涛:“……”


    幸好,张文芳这时候端菜进屋,开始招呼大家吃饭,程涛积极响应。


    他们连上程小墩,一共才六个人,张文芳却足足准备了八道菜,炖排骨、红烧鱼两个硬菜之外,还有四个炒菜和咸、甜两个汤。


    主人热情,客人知情知趣,这顿饭吃得自是其乐融融。


    饭后,程涛他们没有立刻离开。


    程红秋帮着张文芳收拾桌面,程小墩窝在齐和昌身边当小话篓子,程涛则又被齐父拉去下象棋。


    程涛的棋艺,比饭前有了点进步,虽然他不知道到底是自己进步了,还是齐父放水,反正俩人的胜负变成一九分了。别说,赢棋的时候还真有成就感。


    比起他,齐父则表现得更加兴奋。隐约间,完全把程涛的进步视做事自己的功劳,夸程涛的同时饶了自己好几句。


    看破不说破,本来就是陪玩,当然随老人家高兴。


    两人棋瘾大发,颇有“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架势。


    张文芳和程红秋收拾好厨房回来,喊了两声也不见他们答应,只能招呼齐和昌和程小墩一块出门去。


    天气寒冷下来后,在农村,晚黑根本没人出来遛弯。省城这边不同,很多地方晚上反而热闹,省纺织厂篮球场这边就是,晚上经常有人打篮球。不过比起上场的,周围围观的人更多,间或就会传来几句叫好声。


    程小墩拉着齐和昌往里挤。怕他磕碰到,齐和昌直接把崽子拎了起来。


    “他们俩相处真不错,”张文芳感慨,她家幺儿第一次被小孩喜欢,当妈的心里还有点小兴奋。当然,要是幺儿能尽快生个像小墩的孙子,就更好了。


    “阿姨你也别羡慕,等齐主任结婚生了孩子,孩子肯定比小墩更黏他。”程红秋笑着说道。


    张文芳摆摆手,“还结婚呢,跟谁结?八字都没一撇呢。”好不容易才定婚,她正想着自己紧紧,逼着他赶紧把婚结了,转头就出事儿了,婚事直接就黄了。


    程红秋完全不知道齐和昌和孟晓琴订婚的事情。准确的说,她根本不知道程涛和孟晓琴已经见过面了。


    她的生活中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孟晓琴这个人,久到她都快要把这个人给忘了。事情刚发生的时候,作为姐姐,她无比怨恨孟晓琴,甚至还恶毒的诅咒过她,这是人之常情,要知道孟晓琴差点就把她弟给毁了。


    但是,看着兄弟成熟,开始认真生活,看到侄子越来越开朗,生活就跟变了天一样。她又觉得没准自己还要感谢孟晓琴,如果没有她的目不识珠,她可能永远见不到涛子这一面。


    是以,陡然听见张文芳提起“孟晓琴”,程红秋才意识到她在说什么。


    程红秋的脸下意识就拉了下来。别说其他谁咋样,反正在这整件事情上,涛子没有任何地方对不起孟晓琴。正因为这样,孟晓琴做的那些事情才更让人不耻。


    不过,程红秋也没有因此迁怒张文芳,对方并不了解事情真实情况。就是她都不敢说全都了解。一知半解,再加上先入为主,张文芳某些方面偏向孟晓琴也算是有根据。


    在对方再次问她弟和孟晓琴之间有没有可能是误会的时候,程红秋直接反驳道:“阿姨,这件事情里完全不存在误会。孟晓琴她抛夫弃子,跟人通奸并且私逃出城,这事情证据确凿,她自己也不否认。为了小墩,我们先前没有之后也不会撵着她追究到底,但事实就是如此。”


    程红秋语气郑重,这件事情本身没有任何需要商讨的地方,一切都再确定不过。孟晓琴想脱身,也不能在这上面做文章,她不允许!


    “我弟以前对她好,她不想接受可以拒绝,但欣然接受并答应嫁到我们家来之后,就做出跟人跑这种龌龊事,说句不好听她这就叫犯贱。要是她跟涛子提过离婚那算是有担当,直接跟男人跑路算咋回事儿?她在做这种事情的时候,根本没有考虑过留下的人会面临怎样的境况,没有想过小墩会遭受什么样的流言蜚语,她只想到她自己。”


    “我想过,回省城之后她会为自己开脱,说自己冤枉,说都是男方的错,毕竟她的处罚只是被遣返回城。有句话挺可耻的,但我还是要说,一个巴掌拍不响,她孟晓琴当初为了离开,抄起棍子夯在了涛子脑袋上,那可是主动行为,说明她当时是自愿跟人离开的。”


    对于孟晓琴只是被遣返回省城这件事,程红秋一直都很有意见。但是正如她弟所说,万福公社太小了,小到只要他们还想在那里平静生活下去,就最好不要有流言出现,否则对孩子的成长不利。


    为了孩子,孟晓琴可以不管不顾,他们却不行。


    所以,只能咬牙认。


    虽然早就想过孟晓琴回来之后会想尽方法替自己开脱,却没想到她被遣返回城也成了她证明自己没罪的理由,讽不讽刺?


    程红秋这番话非常真诚,全都是她的真实想法。


    主要虽然才认识,但张文芳待他们姐弟真情实意,感觉是很不错的长辈,要不然她也不会把家里这些破烂事说给外人听。


    张文芳这才算理清楚了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果然那如此。


    张文芳对孟晓琴的第一印象非常好,毕竟对方曾经全力帮助过她。所以,虽然昨天就知道孟晓琴曾经可能抛夫弃子,但她下意识替她开脱,想着没准是迫不得已呢。


    现在她才想明白了,主要程红秋没有说谎的必要。这些事情八成都是孟晓琴做的,看着挺单纯的姑娘,原来这么糊涂啊?不对,这不能叫糊涂,或许用狠心、不知足来形容,更加确切。


    张文芳在省纺织厂上了几十年班,自然懂得察言观色,看出程红秋不想就孟晓琴的事情继续多谈,就不着痕迹的转移了话题,转而说起了娘家兄弟。


    她们俩的共同点,那就是都有一个好兄弟。虽然说一个是养弟,一个是亲弟,但是处出来感情没差。


    “这世上,都是一报还一报,你对他好,他才会对你好。不管兄弟姐妹还是夫妻,都是这样的。想当初我一把野菜、一把红薯干才把他拉扯大,长大后,他就成了我最大的靠山,我要是受委屈,他肯定第一个不同意。你伯父,还有和昌他哥哥、姐姐从小不敢惹事,有一个算一个,小时候都被他舅舅削过。”张文芳悄悄说道。


    她的语气小小自豪,当然不仅因为兄弟现在能给她撑腰,还因为她兄弟非常有出息,一想到他为社会发展作出这么多贡献里,也有她这个当姐姐的一份功劳,张文芳都觉得热血沸腾。


    “您说的我深有体会。以前我都没觉得涛子长大了,这次来省城,我是跟来专门照顾他们爷俩儿的,没想到到头来都是他忙前忙后,又是给我约体检,又是安排住处,自己还要上班,我顶多只能帮他带带孩子,其他啥都不用考虑。”


    听到这话,张文芳也是感慨,“这人长大就是瞬间的事情,像我兄弟小时候就跟瘦猴一样,都说他活不成,那时候有口吃的我都想着他。突然有一天他能干活养家了,我才意识到他长大了。”


    在那个动荡不安的年代,家里要多养口子人是需要极大勇气的,你生存都有困难,怎么担负起另一个生命?


    幸亏那时候坚持下来了,现在张文芳每时每刻都在感谢那个时候的自己。


    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至亲存在是一件幸运的事情,经历过战争的人们尤其会这样想。兄弟姐妹之间的感情和母子母女不一样,是极其特殊的存在。当有一天,父母走了,儿子闺女各自离家闯荡,这时候还有人能陪着你回忆从前,那就只有兄弟姐妹了。


    这点,程红秋也有同感。


    想她爸妈过世之后,有多少人明里暗里提醒她,照顾娘家兄弟得过且过就成,你一辈子要跟着男人过,又不是跟着你娘家兄弟过,做的太多惹婆家厌恶你一辈子都过不安生。


    她和大姐当然都没听,所以现在她们姐俩儿还有个家。不管发生什么变故,都还有个能随时回去的地方。这种安全感不是其他东西能代替的,这也是出嫁了姑娘对婆家、对丈夫硬气的底气。


    “不过阿姨,这也看人,咱们兄弟知道感恩,都是好人,其实也有那狼心狗肺的,很多连父母都不顾,这样的人你还能指望他们疼惜姐妹?幸亏我家涛子不这样,就是太大手大脚,我们姐妹回娘家,他就给擀白面面条,你说乡下有几个舍得吃全白面的?说他他还处处是理,唉——”起承转我弟真好,适当明贬实褒。


    “可不是咋的!我跟你说……”


    俩人你炫你弟,我炫我弟,一直到程涛找来还没有炫完。


    第98章 双更合一


    程涛陪着齐父下了会象棋就下楼来了, 虽然赢的时候是挺有成就感,但是实在比不上连输的挫败感。


    虽然齐父再三挽留,他还是走了。


    他其实不知道程红秋他们到底去了哪, 不过这附近就属篮球场这边最亮,他就过来碰碰运气,很快就看到了张文芳和程红秋。


    走近就听到她们谈论的内容,这俩姐姐看自家兄弟, 那是哪哪都好。


    作为其中一个当事人, 程涛还是发自内心的高兴的。


    不过,听他姐又把白面面条的事儿拿出来炫,他多少有些脸热。


    他不觉得这件事情值得炫耀,他对他姐好完全是应该的。但是他姐不这么认为, 反正程仓里现在就没有不知道这件事情的,他姐回娘家的时间到底有限, 就这都有这么强烈的宣传效果,就更不用说她所在的县城了。


    张文芳这个小老太太和村里大家的反应差不多, 待他姐说完,就是一阵猛夸。为了印证自己说的全都是发自肺腑, 她又开始追忆往昔,说他们那会儿别说白面,就是红薯干都管不了饱,然后才得出结论, 你弟弟是真不错。


    俩人你来我往, 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根本无暇顾及周围。


    程涛站了一会, 索性在他姐旁边找了个砖头坐下。


    现在张文芳已经开始传授训弟经验。


    “男孩长大, 你就不能像小时候那样拿手捶, 拿脚踹喽,教训他的时候得找个没人的地方……”


    程涛:“……”


    这话一听,就知道小老太太这方面的经验不少。这些话也都出自肺腑,她自己曾经走过的瞎路,不想让新认识的小姐妹儿再走一趟。


    果然,程红秋连连点头,表示学到了。这趟来省城,她清楚的意识到涛子确实长大了,往后她是得跟阿姨还有大姐好好学学,得把兄弟当成大人来对待,不能总觉得他还小。


    “二姐,”程涛喊了一声,他并不介意姐姐用什么态度对待他,亲人之间本来就没有固定的交往模式,现在看他姐跟张文芳同志这么认真的交流经验,他只觉得好笑。


    另外,他也不觉得他姐能做到。上辈子,程红秋同志到老看他不顺眼,还抬脚呢。


    “没看到我和阿姨说话呢,你先去找找小墩,别让他跟着齐主任闹乱子。”程红秋摆摆手,打发程涛赶紧走。你说她搁这儿跟人学习呢,他净跟着捣乱。


    程涛:“……”


    好吧。


    程涛只能转身去找他家崽儿。


    没有什么犹豫,程涛直接往最热闹的方向走去。程小墩喜欢凑热闹,这边打篮球打的热火朝天,周围还时不时传来叫好声,这种情况他家崽儿咋可能错过?


    果然,没走几步,程涛就看到了坐在齐和昌的肩膀上的崽子。齐和昌个高,程小墩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混在人群中特别明显。


    崽子看上去非常高兴,时不时学着身边人鼓掌叫好,程涛敢肯定他都不知道周围人在干啥,纯属就是爱凑热闹。


    程涛没有凑进去,而是找了个能看见崽儿情况的长凳坐了下来。


    要说齐和昌看上去那么冷,竟然能让程小墩坐在他脖子上,也是没想到。


    程涛都觉得诧异,其他人就更这么觉得了。


    曹进路和蔡晓玲刚来,离老远就看到他昌哥把一个孩子举到自己脖颈上坐着。曹进路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人了,跟蔡晓玲再三确认才终于确定,那确确实实是的他昌哥。


    “那是程同志家的孩子吧,怎么和昌哥凑到一块了?”蔡晓玲疑惑。


    “就是涛子哥家的小墩,”曹进路一眼就认出了程小墩,“涛子哥呢,怎么是昌哥照顾孩子?”


    曹进路往周围找找,就看到了坐在长条凳上的程涛。似乎察觉到有人看自己,程涛抬头朝他这边看过来,还笑着打招呼。


    曹进路拉着蔡小玲跑到程涛身边,“涛子哥,你也来看球?”


    程涛摇头,“我来找人的。”奈何一个和新认识的老姐们儿说的高兴,一个跟新认识的叔叔打的火热,他哪都插不进去,只能在这儿干等着。


    “我瞅见小墩和昌哥在一块儿,”曹进路说道。


    “嗯,我们被张阿姨邀请家去吃饭,晚饭后我陪着伯父下象棋,齐主任领着孩子出来逛逛。”程涛简单解释道。


    曹进路和蔡晓玲对视一眼,下班到现在才不到俩小时,昌哥就不是他们认识的昌哥了。


    刚给他们开会,昌哥提出死要求,工会必须在三天内上交三篇文章。


    要说凡是进能进工会的工人都上过学,并且还有点小能力,但要说做文章还必须做得快,质量又不错,那可真就是为难他们。不过,齐和昌这里没有半分讨价还价的可能,只要他发布通知,大家就得全力以赴去完成。


    这次倒也不能怨齐和昌严格,谁叫最后选中的是他们自家工厂的工人。他们相比其他工厂更了解情况,也更容易接近杨三叔,可以说占尽天时地利人和。要是这种情况下,他们最后交上去的文章质量还比不上其他厂,那可真就是说不过去了。


    大家都以为齐和昌这几天得加班的,这是齐和昌工作的常态,更不用说现在时间这么紧急。省纺织厂内,大家都服齐和昌,为什么?就是因为每一个任务,他都全力以赴,从来从来不懈怠。


    没想到转眼,他昌哥竟然跑去照顾小孩儿了。倒也不是说不行,就是和以往习惯完全不同。


    曹进路一时半会想不出个所以然,索性不想,他眼神一闪,坐在程涛身边,笑嘻嘻的问道,“涛子哥,关于杨三叔这篇文章你准备怎么入手啊?”


    文章?


    对了,他还得写篇文章。


    程涛突然醒悟。齐和昌说写得好有奖励,奖励还是几个工厂联合颁发,像这么大规模的活动,几家工厂加起来光工人都有数十万人,这奖励肯定很丰厚吧?


    他倒也没觉得自己必然拿到奖励,但是人得有梦想不是。


    “怎么入手?”程涛琢磨了一下,然后说:“首先当然要从当事人入手,我准备明天抽空去采访三叔。”


    “这样啊,”曹进路若有所思。


    “那涛子哥,你准备选什么主题?”曹进路又问道。


    程涛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笑着看向曹进路,“小曹同志,过分了啊,你打探的可是机密!”


    曹进路就只是好奇,自然而然就问出来了,反应过来他才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涛子哥,我不是那意思。我这不是觉得你的文章能被报社看中,肯定有过人之处,想跟你取取经吗?”


    程涛失笑,“玩笑呢,怎么还当真了?主题我还没来得及想,另外——”


    “我也是半路出家,能力不足以能指导别人写作。跟我取经,你还不如多看报纸上刊登的文章,没准能学到更多。”程涛真诚给出建议。


    “嗯嗯。”这话曹进路听着耳熟,峰哥之前好像也是这样说的。


    “其实,会议上发布的那份资料不完全是我自己准备的,杨三叔的家人,就是他儿子杨建峰出了不少力气。”曹进路靠着椅背,坦白道。


    如果让他自己去搜集资料,整理文件,别说是半下午,就是再给他两天,他也做不出那么详尽的资料,尤其里面还掺杂着家人的想法和杨三叔情感态度的变化过程。


    这些程涛之前就想到了,此事听曹进路坦白,一点儿都不觉得惊讶。有些事情你靠打听,靠着自己观察,可以得到一些结论,但有些细节的地方就只有真正的亲人才知道。


    曹进路整理出来的那份材料,虽然没有过多的描述杨三叔出事之后,家里人的选择和想法,但却处处透露出悲。


    这个“悲”理解为悲壮更贴切。


    父亲失去一只手,救了人,也救了机器,到头来却没有得到他应有的待遇。也不是说看大门就比其他工作低贱,相反,以杨三叔现在的情况也就只能做类似简单的工作,但是家里人会伤心啊!


    尤其,现在厂里竟然还有人跟厂委提议要把杨三叔撤下来,理由是影响工厂面貌。


    简直滑稽!


    别说杨三叔的家人,就是程涛听到这个消息都紧皱眉头。


    “那看来他对大家选他父亲作为工人代表,很满意。”应该是满意的吧,因为这就意味着父亲的经历会被更多人知道,家里人倒不是希望父亲因此得到什么荣誉,单纯少些质疑的声音也好。


    “你说峰哥啊?峰哥现在是省城日报社的编辑,涛子哥,你那篇文章就是他选中的。回头要是有机会我介绍你们认识,你好好谢谢他。”


    能刊登在省城日报的文章,质量都不错。不过投稿多了去了,就算文章质量不错却不能保证就能刊登,峰哥这也算是慧眼识英雄,曹进路是觉得涛子哥和峰哥能交个朋友。


    “哦,那是得好好谢谢。”


    程涛脑中盘算着接下来几天的日程表。三天后发表完文章,医院那边的检查结果差不多也就出来了。他下午没有班,去省城医院正合适。


    就在这时候,齐和昌驮着程小墩走了过来。


    往他们身后看,大家已经开始散场了。


    在篮球场打球的大部分都是年轻人,他们精力好,无处释放就来玩玩。像上了年岁的,上一整天班,回家后恨不得直接瘫倒在炕上,哪还有精力出来跑动?


    “爸爸,我来哒。”程小墩担心自己摔了,抱着齐和昌的脑袋。瞧见程涛,他拍了拍齐和昌的耳朵,“昌叔叔,昌叔叔,你快放我下来,快放我下来,我找爸爸了。”


    齐和昌配合他蹲下,程小墩直接从他背上滑了下来。


    程小墩哒哒哒跑到程涛跟前,他很有礼貌,先跟曹进路和蔡晓玲问好,“曹叔叔,蔡阿姨好,”


    “你也好,”蔡晓玲没想到程小墩竟然还记得她姓蔡。


    程小墩点点头,开始往他爸身上爬,凑到他爸耳朵边,小声说道:“爸爸,我想尿尿。”


    程小墩年纪小,但是对于亲疏远近的把控可是杠杠的,什么事情该找爸爸和姑姑,什么事情能找外人,他心里门儿清。像上厕所这样隐秘的事情,他就得小小声告诉爸爸,要不然别人肯定要笑话他的。


    “嗯,”程涛抱着崽子站起身,和大家提出了告辞。


    “时候已经不早了,我带孩子回去休息。”他着重感谢齐和昌,“齐主任,今天谢谢你了,小墩他玩的很高兴,”


    齐和昌轻轻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程小墩着急,示意他爸赶快。


    程涛不敢再耽搁,抱着崽儿直冲厕所。完事从厕所里出来,程小墩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


    程涛一边抱着他,一边给他刷牙、擦脸擦手,然后给他塞进被窝。


    被窝暖呼呼的,刚才程涛用玻璃瓶暖过,这样孩子能睡的更舒服。为了防止烫着孩子或者玻璃瓶掉地上摔碎,程小墩进被窝后,他就把玻璃瓶拿了出来,随手摆在旁边的茶几上。


    这时候外面传来动静,程涛打开门,是程红秋回来了。


    “小墩睡了?”程红秋压低声音。


    “嗯。”程涛应声,然后笑着看向程红秋,“姐,你和张阿姨还挺合得来。”


    “有啥合得来合不来的,就是多聊了几句。”程红秋摆摆手。


    “对了,我听说你这两天要写文章,这可不是小事。这样,明天小墩就交给我,我和张阿姨领着他去逛集市。”


    现在也是有集市的,大都是周边大队拿农副产品来城里,换成粮票或者其他的物件,严格来说还属于以物易物的范畴。


    也就是说上边知道且默许存在。


    程涛沉默,刚还说合不来呢,这刚散场就约好明天要去干啥了。


    “出去还带孩子方便不?不然还是我看着他。”


    “你当你姐我是专门凑热闹去的,集市就在纺织厂后门,家属院好些人结伴去,再安全不过了。”接着,程红秋又压低声音,“听说附近工厂会来处理瑕疵品,虽然要钱要票,却要比百货大楼便宜很多,我去瞅瞅,如果合算我也买点。”


    这个倒是有可能,周围纺织厂、鞋厂都是大工厂,订单多有几件瑕疵品再正常不过。这些产品除了内部发福利,也只能脱销出去,反正收钱收票,只要能回本,对工厂来说都是件好事,上面自然也没有不支持的道理。


    不过,像这种事情,大家一般都不会随意外传。毕竟,虽然合情却不合法。


    “好,我知道了。”


    然后,第二天早饭后,程涛就见他姐拿绳把他崽儿捆在了胸前。


    程小墩伸伸胳膊,踢踢短腿,第一次有这样的体验,他感受非常新奇。


    程涛哭笑不得,这倒让他想起以前,每次上街,程红秋都会在他手腕上栓根绳,另一端连在自己手腕上。他那时候已经挺大了,跟得上大人的脚步,程小墩现在走路脚下没根,大人一使劲儿,可能就把他拉趴地上,这样固定在胸前确实是个不错的注意。


    “姐,要是觉得累你就把程小墩送回来。”


    不过,女人啊,不管啥时候,不管多大年纪,逛起街来总是精力无限。


    程涛整个晌午都在工作,主要是复盘杨三叔的资料。他需要明确自己接下来想知道什么,整理出问题清单,等回头采访当事人的时候,直接提问就成。


    其实,写文章本来是不该这样的,应该先调研,选取合适角度,构思好一切再下笔,那样做出来文章会更流畅。不过,现在留给他的时间太短,只有三天,三天要出一篇高质量文章,尤其他跟文章主人公还不太熟,就只能采取这种最高效的手段。


    也不是说时间短就写不出好文章,文章能不能打动人心,不是看你之前准备了多久,而是看你写文章时候的心情。很多时候,十分钟写出来的文章很可能比构思两年写出来的东西更打动人,灵感和爆发力是文章受欢迎和感染人心的最重要因素。


    眼下,这两样东西他都没有。


    程涛把文章的框架整理出来,差不多就晌午了。


    程红秋和程小墩还没有回来,虽然心里知道有张文芳领着,九成都出不了问题,但是程涛还是拿起要是,准备出去迎迎他们。


    他这边锁上门,刚走到招待所门口,就看到程红秋大包小包的回来了。


    程涛过去把大兜小兜接过来,放地上。又赶紧解开绳子,把搭拉着脑袋的程小墩解就出来。“我的亲姐啊,你咋买这么多东西?”


    “我看过了,他们这批瑕疵鞋子不影响穿着,不仔细看都看不见瑕疵,我给咱家人都买了一双。尤其是你姐夫,他上班费鞋,我就多买了几双。”程红秋喘了两口粗气。


    虽说要拿回家要费些力气,但只要坐上火车,一切都好说。等回到苏城市,他们就直接坐县城运输队的火车回家,一路上完全不需要花大力气。


    反正他们姐弟俩本来没有多少行李,完全能照顾过来。


    程涛点点头,反正他姐高兴就成。


    程小墩一沾地,赶紧在走道里跑了两圈。缓过劲儿来,就开始和程涛汇报他今天都吃了什么,糯米丸、竹筒粽、麦芽糖、肉锅贴,一边说一边吸溜口水。


    看崽子越说越兴奋,程涛摸摸他棉袄下边的小肚肚,果然鼓鼓的。


    程涛让他姐歇着,自己把大包小包抱进了房间。


    程红秋翻着,把买的小吃拿出来塞给他。


    你别说品类还真不少。这要放在真实历史背景下,这集市肯定要被打成黑市,幸亏这是架空年代,大家都说集市是上边默许存在的,它就能这么存续着。


    程涛开吃,蜜枣粽子软糯香甜,肉锅贴咸香酥脆,糯米丸外层芝麻香浓厚。这年头的吃食讲究真材实料,分量十足,关键是味道还好,程涛感觉非常满足。


    这就是程涛的中饭了。


    完事帮着整理好房间,看他姐领崽子去休息,程涛则去外面遛弯。


    省纺织厂规定中午休息一个半钟头,现在是工厂最安静的时候。毛纺织车间,曾经杨三叔工作的地方,从窗户往里看,还能看见里面的大型机器。


    程涛脑海中模拟着当时的情况,继续往前走,路过棉纺织车间、化纤车间、麻纺织车间,往前是一栋办公楼,再往前走就是大门口了,此事,杨三叔正坐在门房门口闭目养神。


    听见动静睁开眼,看见是程涛,淡淡的招呼,“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嗯,逛逛。”


    “你有什么要问的不?我下午的时间可都已经预约出去了。”


    “嗯?”


    “这两天我可忙坏了,厂里厂外都追着我提问,都是陈年旧谷子的事,也不知道他们想干啥?偏偏领导还让我积极配合。”杨三叔嘟哝。


    这样啊,程涛想了想,突然心血来潮,“我暂时没有想问的,三叔,要不我留下给你帮忙吧?”


    杨三叔没答应,不过也没反对。


    程涛就自顾自留了下来。


    纺织厂工人开始上工,采访的人就过来了,他们手持笔记本,逮着杨三叔就开始提问。


    程涛代替杨三叔,站在大门口检查大家的工作证。虽然是第一次,但是因为工作没有技术含量,自然没出差错。不过全部忙完,也用了大半个钟头。


    完事,程涛进屋旁听大家的采访,你别说还挺有意思!


    忙起来时间过得飞快,下班的时候,杨三叔的儿子过来了。


    第99章 营养液两千加更


    程涛是第一次见到杨建峰。


    他其实很早就知道杨建峰这个人, 早在万福公社的时候秦厂长就说省日报社有个编辑觉得他写的文章不错,知道他是纺织厂的工人,还拿着他的文章找到了省纺织厂, 几经周折才知道他来自红鸩纺织厂。


    昨天晚上,曹进路才说要介绍他和杨建峰认识下,交个朋友。当时他是答应了的。


    有些人就是不经念叨,不期然的, 俩人就见面了。


    “杨编辑, 你好,我是程涛。”


    杨建峰也是有备而来,“我知道你,本来我还想说让和昌攒个局, 大家认识认识,没想到就遇见了, 相约不如巧遇,咱们边吃边聊?”


    程涛没想到杨建峰竟然是这种性格。


    曹进路提起齐和昌和杨建峰的时候, 态度语气都差不多。因此,程涛一直以为这俩人很相像, 不苟言笑,冷面严肃,没想到竟然完全料错了。


    杨建峰非常精通与人交往的学问,就算是冒昧提出的要求, 也没让人觉得不愉快。


    “我当然也想和杨编辑好好聊聊, 不过今儿就算了, 杨三叔等着你一块回家呢。”程涛看了眼和同事交接班后等在门外的杨三叔, 笑着提醒。


    杨建峰摇头, “回家什么时候都能回, 下次过来再想遇到程同志可就难了。如果你不方便出去,我们可以去食堂。”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程涛当然不能再拒绝,主要他也挺好奇杨建峰要和他聊什么。


    仨人一起去食堂。


    程涛和杨建峰并排走在前头,杨三叔背手跟在后头。程涛倒是想把三叔让到前面,大家一起说话多好,无奈他怎么都不肯。


    去食堂的路上经过招待所,程涛回去和他姐说明情况。


    彼时,程红秋和张文芳同志俩人正拿着布条编绳。旁边是在破布堆里玩的不亦乐乎的程小墩。


    “快走吧,别让人等。待会我和张阿姨会带着小墩去吃饭,你就不用管了。”程红秋表示,头都没抬。


    程涛:“……”


    他突然发现自己这两天的叹气次数加倍递增,某些人嘴上说兄弟可重要可重要了,但一遇到她的老姐妹儿,兄弟就成了根草。


    程涛转头往外走的时候,他家崽儿从破布堆里露出个脑袋,跟喊口号一样,“爸爸再见,一路走好!”


    程涛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人都说三岁看老,程小墩这才踏进三岁的大门,见面就不紧着跟他爸贴贴了。像以前,看见他,哪次不是紧赶慢赶过来求抱抱?


    心里泛起淡淡忧桑,转头,程涛快步和杨建峰父子会和。


    到食堂,仨人各去打各的饭。


    程涛明面上是客人,却又不能完全把自己当客人待。他晌午吃得多,到现在还没什么胃口,所以就简单要了一份醋溜白菜和一碗粥。


    “你这么大个,就吃这点儿?”杨三叔看程涛打的饭菜,满脸不赞同。甚至还作势想把自己饭盒的饭菜拨给他一些。


    程涛赶紧拦住,“三叔,我今天中午吃得多,现在还不太饿。”


    杨三叔看程涛表情坚定,暂且相信了他的话。


    中间大家各自吃饭,几乎没有说话。


    快结尾,杨建峰直接进入正题,“程同志,我冒昧问一句,关于这次的文章,你的进度如何?”


    程涛当然知道他说的啥,“没有什么冒昧,我还没有落笔。”至于定好的框架,今天下午他收获挺多素材,回去他就往里扔扔看。


    杨建峰似乎没有预料到程涛会这么回答,时间紧,任务重,不管是部门还是个人,都在抓紧时间交作业。程涛严格意义上算是省纺织厂的一员,毕竟就连他所在的工厂都是省纺织厂的附属品,竟然到现在还没有落笔吗?


    “要是杨哥你能和我说说以前的事情,我兴许很快就能完成任务。”


    杨建峰垂眼,“这倒不是什么难事儿。”


    走出食堂,杨三叔直接回家,杨建峰和程涛找了一个清静的地方聊天。


    杨建峰口中的他父亲的故事,该怎么说呢,并不是大众想象中的那些。


    杨三叔没受伤之前比程涛预想的还要成功,他是厂里的技术骨干,甚至就在事发之前,他刚从国外学习回来。


    眼下因为政策缘故,走出去,引进来都不容易。能被挑选出来,去外国学习先进的经验,足以证明杨三叔的优秀,最起码是本身技术过硬,爱学习,且学得快。


    “他出事那天天气很好,冬天罕见的艳阳天。等他出事的消息传到家里,我和我妈出门,外面直接下起了雪,那也是那年冬天唯一一场雪。”杨建峰说起这些的时候,带着淡淡的忧伤。


    他的父亲曾经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强大自信,无所不能。不过以这件事情为分界点他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酗酒,自暴自弃。


    那时候杨建峰不懂,也不理解父亲心中的苦闷。你出事,家里人都担心,这种时候你应该像以前一样站起来成为无所不能的保护伞,而不是成为胆小鬼,成为懦夫,只知道躲在家里。


    他是长大后才明白父亲当时到底为什么会那样绝望?


    靠技术吃饭的工人,失去了他引以为傲的手,这恐怕和天塌下来没有什么区别,这意味着他完全失去了理想。而且,以后走到哪都要被指指点点,也没有办法再保护家人,无论哪一条,都不是一个男人能忍受的。


    可惜,身为儿子,他明白的太晚了。


    程涛能感受到杨建峰的悔意,不过他没出声安慰,对方也不需要。


    果然杨建峰很快就恢复正常,继续往下说。


    杨三叔重新站起来,是因为有一天杨建峰兄弟俩和给杨三叔起外号的孩子打了一架。


    那架干的那叫一个狠,对面领头的那个被杨建峰一砖头直接送进了医院。就是这样,杨建峰都觉得自己没错,错的是病床上躺着那个人,谁让他嘴贱。


    他怎么都不肯认错,受伤孩子家长越来越愤怒,最后一家人把杨建峰哥俩围了起来。如果是同龄人,就算对面多几个人,哥俩也完全不怕,现在被一群大人围着,俩孩子怎么可能占着便宜?


    杨三叔就是这时候过来的,他用不擅长的手,笨拙的挥舞着一把菜刀。那家世谁要敢动他家孩子,他就能上去跟谁拼命。


    事情最终以合解告终。


    第二天,杨三叔就找到省纺织厂的厂长说想回来工作。其实,如果其他人发生了他这种情况,都会选择提前把工作传给儿子,但是杨三叔不肯,他坚持让俩孩子上学读书。主要俩儿子打架的样子把他吓着了,必须得在学校被文化熏陶熏陶改改性子才成。


    作为父亲,他要做的就是站起来,就算没有办法再顶天立地,也不能拖累家人。


    刚开始,杨三叔被安排在仓库,主要是部署仓储工作。因为身体缺陷,同事人需要搭把手的时候,他发挥的作用不大,因此有人向厂委提意见,说杨三叔不能胜任这份工作。


    经过讨论,杨三叔被调到车间当品控,之后又被调去后勤,辗转几个岗位最后被调来看大门。


    当年那些事情渐渐被忘却,现在大家都觉得和有残缺的人干相同的工作,对自己来说不公平,往上反应意见的多是平常和杨三叔一起工作的同事。上面采取,杨三叔就得不断更换岗位。


    “是不是挺可笑的?”杨建峰笑着问,他爸受伤是十年前的事情,当初他爸救下来的姑娘已经成为了省纺织厂的副厂长,救下来的机器现在仍然在服役。


    那时候的他还是只知道闷头往前冲,不顾后果的憨小子。现在的他再也不会做那样的荒唐事,成年人的世界很复杂,在工作中不能贸然得罪任何一个人,不然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刻会面临什么。


    现在的他渐渐能理解当时父亲为什么会选择自暴自弃?因为放弃远比坚持和努力要容易的多。


    杨建峰其实并不常回忆这些,因为一定会替他爸感到不值。


    这是种从心底涌上来的悲伤,只有亲人才能理解这种感受。他们从来没有埋怨,指责杨三叔当初不该那样做,说你看当初和他站在一排没有伸出援手的那些人,现在不也活的好好的,在省纺织厂的职位还不低,偏偏就他傻。


    那是一条生命。


    一条命和一只手摆在天平上,所有的人都觉得应该救命。


    帮助人的时候是不会想之后要得到什么回报的,就算是现在,杨家人也没想过让当年杨三叔救的人或者是说因为他救下这几台机器而获益的那些人怎么帮助他。


    但是,在杨三叔受到不公平对待的时候出来说句话,就这么难吗?


    悲的根源就在于此。


    杨建峰说了很多话,到后来情绪激动的时候,很多话已经失去了逻辑,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但就是因为这样,程涛才感觉更加真实。


    如果让程涛来评价杨三叔的经历,有四个字最为贴切。


    好人难做!


    杨三叔救人的成本太高,高到如果把他的经历写成文章劝诫后来人。下一次再发生类似情况的时候,恐怕不会有人再伸出援手。


    这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每个人都不是孤立的存在,每个人也都不只属于他自己,其他暂且不论,父母、妻子和孩子,这三种责任你无论如何都逃不掉。


    失去生存技能,就意味着你没有办法在父母生病的时候出份力,没有办法和妻子分担生活的压力,更可能养不起孩子。这些现实的问题摆在这边,你救人的本能摆在另一边,你是不是会选择克服本能呢?


    如果是程涛,他的回答是,是。


    家人是他的软肋,如果他救人,他的家人就要跟着吃苦,他不愿意。


    程涛其实并不是一个自私的人,因为得到过大家的善意,所以也想在其他人困难的时候施以援手。


    不过他不仅仅是他,他是弟弟,是父亲,如果他对别人施以援手,身体上遭受不可逆的伤害,他唯一希望哥哥姐姐和儿子的生活有保障。如果他们有,程涛就没有后顾之忧。但如果他们因为自己,生活品质遭受严重下滑,一家人整天都要生活在惶恐不安之中,那他会懊恼死的。


    再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他就绝对不会再伸手了。


    怨不得之前他选择杨三叔作为代表的时候,会议室里整个安静了下来,谁都没有说话。


    不过既然都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第二天开会的时候又决定是杨三叔了?


    程涛突然想到了齐和昌,对方曾经问过他杨三叔是不是好选择,他当时的回答是是。


    不是吧?


    不过这确实像是齐和昌的行事作风。


    齐和昌活得很现实,够清醒。程涛不知道他当兵的八年中到底发生过什么,但对方给他的感觉和他大姐夫何庆笙很像。


    何庆笙,那可是一年365天,几乎天天都在执行任务的男人。他的任务大都设计机密,很多时候连出发和回程都不能和家里报备。不过,一个人想在家人跟前完全掩饰自己的状态是很难的,程红春又是一个对亲近人情绪非常敏感的人。


    她靠着观察何庆笙的情绪和状态就能知道,这次任务顺不顺利?有没有战友牺牲?


    程涛推测齐和昌大概也是差不多的情况,不过他没有何庆笙幸运,后者身边有妻子和儿女陪着。从另一个方面,他又比何庆笙幸运,因为他及时抽身了,没有沿着那条路继续往下走。


    前世,他大姐夫和大姐的结局并不算好。


    总之,程涛就是觉得齐和昌清醒得可怕,拍板选择杨三叔确实是他会做的事情。


    当晚,程涛一宿没合眼。


    他并不是专业作家,之前他和曹进路说自己没有能力指导他全是真心话,没有丝毫敷衍。这种感觉在现在更加明显,干坐一晚上,他没有写出一个字。


    明明有很多话想说,却又都说不出来,这种感觉还真难受。


    现实,和理想。


    这两者之间到底存在什么联系?


    截然相反还是相互映衬?


    或许更多人都是后者。但是在杨三叔这里,却是血淋淋的现实占上风。


    想到杨三叔这些年的经历,程涛感觉如鲠在噎。


    程涛正颠三倒四的想着,门突然被打开了。他二姐站在门口,笑着问他,“你这一晚上都在忙啥?就听你在屋里走来走去了。”


    程涛一愣,“姐,我吵到你了?”


    看到程涛脸上挂着歉意,程红秋摇头,“我是你姐,要是嫌你吵,我还能闷着不说?”


    程涛失笑。


    “说说,到底咋了?你姐我是不如你会写文章,但我比你多吃了好几年的盐,你说出来,我给你参谋参谋。”


    程涛简单的把杨三叔的事情说了一遍。


    “你管其他人如何揣摩干啥?现实就是他救了人,救了机器,给省纺织厂做出了贡献,而且他现在还在省纺织厂工作,算是把自己的一辈子都奉献给了省纺织厂。这是你要表达的主题思想,至于其他的,你把他的经历写下来,让别人揣摩去呗,省纺织厂的领导是吃干饭的?”他们自己的问题,还指望别人给兜底?


    程涛突然豁然开朗。


    杨三叔的经历符合要求,他只要区分出侧重点,强调需要强调的。至于其他的,他只要记录下来,让读者自行评判去就好。


    两天后,程涛的文章出现在了齐和昌办公桌上。


    第100章 万更来了


    今天, 万福公社很热闹。


    不是别的,今天是它的生日。以前万福公社还叫万福镇,它成立的那一天, 镇上举办了盛大的活动,舞狮舞龙,各种特色小吃,应有尽有。


    现在这些活动已经停办, 不过这一天大家还是习惯到公社来, 逛逛供销社,以物易物卖出点农副产品。主要还是为了放松心情,舒缓疲惫,反正一年也就只有这一天。


    程锦驹是来找大壮的。


    他们上次见面是因为大壮和徐薇退亲的事情, 他费劲千辛万苦才把婚事撮合成,他说散就散了, 可真是能耐。程锦驹当然不会忍气吞声,一气之下就来了公社。


    不过, 大壮根本没理他。


    大壮非常不理解程锦驹为什么非得要这么做,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之前为什么会配合他做这些事情。倒不是说他后悔和李湘湘退婚, 毕竟当时俩人之间问题确实不少,结婚后也过不好,所以退亲不算是一步烂棋,当然也不存在后悔, 但是他怎么会和徐薇扯关系呢?


    徐薇长相是不孬看, 但是那脾气有几个男人能受得了?而且她还是李湘湘的姐姐, 以后逢年过节碰到一块不尴尬?


    再说, 他和李湘湘的婚事是黄了, 但是俩人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 这个总不能说断就断。徐薇这些年可没少欺负李湘湘,他一直都是站在徐薇对立面帮助李湘湘欺负回去的那个人,现在怎么可能转变态度站在徐薇一边?


    这是从小到大坚持的习惯,怎么可能因为一两件事就转变态度?


    大壮总结那段时间的自己,魔怔了。


    徐薇去苏城市回来的那天晚上,大壮和他娘走路回家。半路上,不知怎么的就突然意识到这段时间的他根本就不是他,如果他清醒的话怎么可能会主动提出要娶徐薇这种事情。


    更不用说,这李家就是个泥潭子,进去后就出不来,出来也得沾一身脏。如果是李湘湘的话,他勉强还能忍受,毕竟从小一起长大,徐薇算怎么回事儿?


    徐薇显然也是这么想的。


    之后俩人还见过一面,把这件事情说清楚了。他们俩对之前那段时间一直执着的自己都感到陌生,因为想也知道他们俩根本就不能成。


    拉郎配啊这就是。


    俩人没有那方面的意思,外边要是知道他们俩在一起了,肯定要瞎揣测,这么多原因集合到一块,结论就是赶紧散。


    两个当事人一个比一个坚持,最终,两家和平结束了婚约。虽然之后也有流言传出,但想也知道比起他们结婚在一起,这点流言根本不算什么。


    这段时间,大壮一直在找原因,自己为什么那样。要说他生活里的变量,程锦驹算一个,所以他现在顶不待见程锦驹。


    “你找我?”大壮语气平淡。


    对方说是工农兵大学生,现在却长时间待在家,试问哪个学校的学生成天家里蹲啊?那边还不定是什么情况呢。抛去这层光环,程锦驹不过就是个农村人,跟自己这吃商品粮的还差着事儿呢。


    “我有件事想麻烦你,你帮我个忙,”程锦驹倒是一点都不客气,大概是之前形成的习惯,或者是他现在还不完全明白大壮对他态度已经发生了变化。


    大壮眼里闪过几分轻蔑,瞅瞅,瞅瞅,这不客气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他程锦驹的跟班小弟呢。虽然心里这么想,但大壮嘴上还是问道:“你说说啥事?”


    程锦驹不满意大壮的态度,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竟然当着他的面耍起横来了,不过他现在没有时间和他计较这些。


    近来,他危机感越来越重。


    他已经回来挺长时间了,他做了完美的规划,想要成为成功人士。但是,时间过去俩月,他这边没有任何进展,反而还倒退了,他现在连工农兵大学生都不是,尤其还是和楚婷扯在了一起。


    想想,就觉得窒息。


    事业这边,程锦驹还不怎么着急。


    秦浔和余晋现在都不在万福公社,听说是去市里上班去了。短时间内那里自己还够碰不到,不过他并不担心,这俩人发家是从万福公社起,大本营就是红鸩纺织厂,只要他留在这里,就不信那俩人不回来。


    而且,这机缘现在是他的了,他们老老实实留在市里当工人,更好!


    程锦驹现在更关注的是女人这方面。


    他一定要追到卢蓁蓁,这是执念。


    前世,程锦驹和楚婷结婚之前回家探过一趟亲,当然是他一个人回来的。也就是那时候他见到了卢蓁蓁,在一群灰头土脸的男青年女青年里,她俏生生的站在那里,小声爽朗。


    程锦驹是在夸赞中长大的,他知道村里很多姑娘都喜欢他,他享受这种被追捧的氛围,谁都没回应过。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感情在现实面前算个屁。所以他选择了楚婷,这是他顺利跳出农村,等上另一个台阶的踏脚板。


    但是,就在那一瞬间,他喜欢上了这个姑娘。后来他才知道她叫卢蓁蓁,是他们村有名的出息人的闺女,现在跟着姑姑胖婶住。


    一共半个月的探亲假,程锦驹想着法靠近卢蓁蓁。越接触他陷得越深,对方是个很懂礼貌,而且尤其注重距离感的姑娘,也是一个只要靠近就无法再离开的姑娘。


    有很多瞬间,程锦驹都想留下,不再回省城去。但等平静下来之后他又觉得不行,好不容易才有机会能够提高自己的社会地位,这可是其他人奋斗几十年都没有的机会。从古至今,只要是在这片土地上,只有站得越高,你才有更多自由,最终他咬咬牙回了省城。


    结婚之后,他终于认清了楚婷这个女人的真面目。她根本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样乖顺,她在家里要说一不二,对他要说一不二,只要他违背她的意志,等待他的绝对是超乎想象的结果。


    程锦驹本来打的主意是楚婷是独生女,结婚之后一切都是自己说了算,但是现实和他想象几乎完全相反,他自己被控制在楚婷手里,完全挣脱不出来。


    楚婷不想生孩子,直接收养了父亲战友的孙子。程锦驹当时就崩溃了,他付出这么大的努力,就是想让自己家改换门庭,楚婷这么一闹,他就绝后了。不过刚结婚的时候,他就摆不平楚婷,被楚婷圈养十年之后他再想要反抗,怎么可能。


    最后还是一切都得听楚婷的。


    那时候唯一还能给程锦驹自信心的就是他家里人,村里人,包括整个万福公社这边都把他当成个人物。


    第一次知道万福公社这边竟然出现了个秦式商超,他是非常不屑的。想着这年头什么人都能站出来了,曾经的小混混去南边逛一圈,挣了点钱,就觉得自己是大爷,那连个暴发户都算不上,上面想整你跟玩一样。


    就在他的这种想法里,秦式商超一步步做大,大到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地步。


    那个时候,程锦驹是非常羡慕的,如果秦式商超的当家人是他该有多好。大家都是一个地方出来的,没道理别人做得到他做不到。为此他还专门研究了秦式商超,后来他们有机会合作,他更是利用职务便利了解了很多内情。


    也是在这时候,他再次遇到了卢蓁蓁。程仓里是卢蓁蓁父亲的家乡,又是她曾经下乡的地方,作为走出去的成功人士,她是来和本土企业谈合作的。


    对方还是这么美,还是依然没有结婚。


    程锦驹的心思又活泛了起来,不过比起年轻的时候,卢蓁蓁给人的距离感越来越重,俩人统共都没能说几句话。


    往后几年,卢蓁蓁名气越来越大,还因此成了楚婷最讨厌的女人。


    程锦驹当然无条件站在卢蓁蓁那边,虽然只敢藏在心里。


    只要想起就觉得美好,这大概是他对卢蓁蓁的感情。


    所以重来一世,程锦驹对卢蓁蓁才这么执着。不是因为对方以后的事业会多么成功,能当他的贤内助,只是因为他想要记得最后这份美好。


    为了得到,耍些手段也在所不惜。


    听完程锦驹说的事情之后,大壮眯了眯眼睛,鄙夷的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还是工农兵大学生呢,追个姑娘都得用这么下三滥的手法,真不知道那些年在学校里到底学了啥?


    他现在已经看透程锦驹的为人了,有些事情你但凡不听他的,他就会记仇。宁可得罪十个人,也不能得罪一个小人,所以大壮还是答应了。


    不过为了不让自己的良心受谴责,在程锦驹离开之后,他去了一趟红鸩纺织厂。


    程锦驹这边还觉得美呢,他这个计划可以说是天衣无缝。没有哪个姑娘能抵挡的住英雄救美,尤其他也并不介意卢蓁蓁到底清不清白?


    他只要得到她,就行。


    重来一世,什么都不顺利,程锦驹现在急需要达成一个目的来重拾信心。


    程锦驹一边想一边笑,仿佛事情已经成了一样。


    “程锦驹?”楚婷从供销社出来就看到了程锦驹,直接就喊出了声。


    程锦驹动作一顿,本来背着的双手下意识贴近裤缝,条件反射一样,他讪笑:“你来公社了?”


    “今天大队放假,我们大家出来逛逛,你干什么去了?”楚婷随口问道。


    “没,没,我没去干啥。我那个去,去那边看看,就是看看,”程锦驹解释。


    就他这解释还不如不解释,越解释越叫人怀疑。


    楚婷是站在供销社的台阶上和程锦驹说话,她低头,看着眼前这个慌乱的男人,感觉有点失望。在学校的时候,程锦驹样样表现优秀,和他处对象之后,楚婷很快就知道他想要什么,他想要的她都有,而且对方的脸长得很符合她的心意,如果和这样一个人结婚,也不错吧?


    楚婷心里冒出这个想法,就立刻按照这个想法去做了,这是她的性格,是她的父亲教给她的道理。该出手时不出手,再出手时可能就是别家的了,那样的话你会后悔一辈子。


    不过纵然是这样,她也不是非程锦驹不可。但是对方千不该万不该,在事情快要定下来的时候,突然说俩人不合适,转身就离开了。在这场你追我赶的游戏里,只有一个人有资格喊停,那就是她楚婷。程锦驹从一开始就没有决定权,最后的结束当然也不是他说了算。


    就为了争这口气,楚婷来了万福公社的程仓里,这里生活很苦,很多地方都和她以前的活法不同,但是她并不后悔,这一路上她认识了太多朋友,每天忙忙碌碌的,她觉得自己的生活前所未有的充实。


    和这种感觉相比,程锦驹怎么样根本一点都不重要。现在再看他这个丧眉搭眼的样子,不会说谎就别说谎,她都懒得追究他刚刚干什么去了。


    她是要给自己找丈夫,顶的起天立得住地的男人,程锦驹这样式儿的,就算她把整个楚家都送给他,他能拖得起来吗?


    他不能。


    “哦。那你继续看吧,我们先走了,等回头咱俩再约。”楚婷说完之后,转身就跟朋友离开了,没有一点留恋。


    “婷儿,你不是追着他来的吗?怎么不单独跟他到处走走?”


    “跟谁走不是走,再说待会咱们还得一起去邮局往家里打电话呢,叫他在旁边干等着多不好,”楚婷随口解释。


    “呦,还是咱们婷儿会心疼人。”朋友们都跟着起哄。


    根本没有人往楚婷根本不想搭理程锦驹这方面想,毕竟都从省城追到乡下来了,而且到了程仓里之后,楚婷也毫不避讳别人说她和程锦驹的关系,经常有人看到俩认凑一块。


    这明显就是爱惨了的模样,感情深厚到这种程度,哪可能是不想搭理,既然不是不想搭理,就只有心疼这一说了。


    “听说程锦驹的前未婚妻刘丽英要和村里的李顺订婚了。我听大娘婶子说,他们俩之前就有一腿,婷儿,你说这事儿有没有可能是刘丽英先出错,程锦驹只是为了要给姑娘留个面子,才把这一切都承担了下来?”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刘丽英还真是不要脸,听说之前在小广场上闹得可大哩。到最后连程锦驹的奶奶郭老太都出现了,还说在刘丽英出嫁的时候要给她备一份嫁妆,就这样刘家还有脸要人家给准备的嫁妆?”旁边的伙伴把话头接过去。


    相处一段时间,其实大家基本都知道对方是啥人了。楚婷这个人吧,有些大小姐脾气,说话也直,而且强势。不过要说她坏心肠,这绝对是假的,而且大小姐任何事情都丁是丁卯是卯,分得特别清楚,另外她还很会看人。


    综上,她看上的程锦驹当然有过人之处,不然楚大小姐为什么要上赶要和他交往?


    就像现在,楚婷自己还没说什么,村里人传这种闲话的也不多,他们这群今年才刚到的知青就开始替程锦驹解释了。


    总而言之,就是相信楚婷的眼光。


    楚婷却听不得这个话。“这些话咱们几个在一起的时候说说就算完了,你们可别出去说,对刘家姑娘的名声不好。再说这两条腿的□□难找,两条腿的男人不遍地都是,既然都退婚了,人家还能继续在程锦驹这棵藤上吊死?说破大天去也没有这个道理。”


    “像这种事情,咱们就应该无条件站在姑娘那边。”楚婷不在乎程锦驹有没有订过婚,现在婚姻恋爱自由,家里长辈订的那些所谓的娃娃亲一般都成不了,而且另一个姑娘也是受害者。


    这种事情,如果女人都不站在女人这边,还疯狂的替男方开脱,这不玩的嘛?


    楚婷说出这些话后,周围小姐妹儿都安静了。然后纷纷称赞楚婷,说她是拎的清,帮理不帮亲,说和她做姐妹还真是幸运。


    楚婷听了微微有些上头,这股子精气神直到她拿起电话拨通号码,听到电话那头明显比他爸要年轻很多的声音时。


    这一刻,楚婷只想把电话机给砸了。


    ————


    万福公社这边鸡飞狗跳,省城这边也差不离。


    手头这篇文章,程涛写的非常快。几乎在和程红秋聊过天后的当天就完成了,之后甚至都没有进行删改。


    要知道他做第一篇文章的时候,一共写了一万字,之后经过删改成八千,到五千,再到两千。删节到最后,程涛都麻木了。


    这篇文章就完全没有那时候的纠结。一方面上面给的写文时间本来就短,没有那么长的时间让他去纠结。


    另一方面,整体而言,这篇文章的基调是倡导和批判。


    倡导社会上出现越来越多的杨三叔这样的人。他们会在其他人面临困境的时候,毫不犹豫的伸出双手,在千钧一发之际,很少有人还能冷静的思考过后得到多少回报,这是为人最基本的善。


    批判的是这个社会环境不能让做好事的人感到心寒,不求滴水恩当涌泉报,但求你对我也抱有点善意,这应该不过分。


    程涛认真分析过,他这篇文章不可能过审。虽然在动笔之初,他想着把后方面一笔带过,不说太多,但是人的思想和下笔那一瞬间的才思是很难控制的。


    但是不得不说,这是他目前为止做过最满意的一篇文章。写文章的人都有个愿望,那就是通过自己文字,让读者在精神上产生共鸣,如果能对他们的工作和生活起到引导作用,那更是再好不过了。


    不过这次就算了,杨三叔这件事情上,他实在没有办法集中在前方面大写特写。起码在文字上,他想遵从本心。


    说起来杨三叔的经历,是程涛在这个时代第一次体会到现实是多么残酷。这句话听着好像有点作,但也确实是如此。


    像之前他在程仓里的生活,就比较平顺,虽然程青松毛凤莲两口走得早,但是他们却给儿女留下了很多保障。一直到现在,程涛之所以能在程仓里生活的如此惬意,都和他们的离世不无关系。


    严格意义上,这两件事情并没有本质区别,都是救了人,都是救下了公共财产。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程青松夫妇救的人里有以前的领导,而那位说话正好管用,再加上公社这批领导都领情,要不然他这些年的生活也肯定好不到哪儿去。


    当你对一件事产生共情的时候,就会故事主人公的经历表现出同情或者是愤怒。程涛调整还算快,主要他也没有时间伤秋悲世,把文章放在齐和昌办公桌上,他转头就去了医院。


    坐在医生办公室,程涛连紧张都忘记了,整个人都是僵硬的。


    “爸爸?”坐在他怀里的程小墩第一次看见这样子的爸爸,伸出手指轻轻点他的手背。


    “嗯。”


    “爸爸,你哪痛痛?我给你呼呼。”程小墩非常贴心。


    程涛反手把他的小手抓住,“现在不用。”


    不只是他,程红秋也紧张,她现在也分不清楚自己是担心侄子还是担心兄弟,还是担心自己,总之心就一直揪揪着。


    大夫很习惯这样的情景,进来看着俩人正经危坐,也就怀里的孩子还有点儿笑脸,不自觉的笑出了声。


    就是这一声笑,冲淡了些姐弟俩的担忧。


    大夫有经验,知道家属担心,直接迅速的宣布了结果。程小墩发育非常好,甚至比同龄孩子发育还好一些,其他各方面都正常。


    心里大石头终于落地了。


    程涛不想他崽儿多么优秀,身体素质有多好,只要是普通水准,他就知足了。其他,对他来说都只算是锦上添花。


    带着喜悦,姐弟俩去了体检科。


    程涛还挺担心他二姐,虽然潜意识里告诉自己现在的程红秋没有受到过任何伤害,家庭和满,夫妻恩爱,给后世留下病根儿的那些事情都没有发生,但是他还是担心,要不然也不能哄着他姐体检。


    结果和他想象的相差不大,程红秋大方面没有问题,只是大夫叮嘱让她学会控制脾气。


    程涛眼里,他姐当然是千好万好,但有一点是个急脾气。她本身麻利,也不能忍受别人慢悠,因为这她不仅是生闷气,还喜欢和家人闹别扭。


    这话要是别人说,程红秋早就急了。但是现在却非常乖巧,花这老些钱诊断出这么个结果,她当然得老实听着,并且表示自己一定会遵医嘱。


    这都是小问题,程涛这儿还更严重些。


    他不足月出生,所以先天不足。不过爹娘照顾的精细,还有俩姐姐护着,所以程涛从小到大除了文静了点,别人和普通孩子没啥差别,当然也不会有人想到送他来医院检查。


    现在大夫说他的心脏有缺陷,绝对不能受强大刺激,否则可能会危及生命。


    程涛完全没有想到他的身体还有这个毛病,不过想想也对,用木棒砸脑袋,砸巧了肯定是有性命之忧,毕竟脑袋不是随便就能打的。但是孟晓琴一个女同志,当时情况又紧急,他不可能找着致命区狠狠的砸下去。


    之前程涛一直觉得这事是凑巧了,现在想想这只是凑巧之下的必然。


    “那怎么办?这个病有法子治吗?大夫,你给想想法子,不管花多少钱钱,只要能把病治好就成。”程红秋赶紧表示。


    大夫摇摇头,“不用担心,情况并不严重,只要不受到巨大的刺激和疼痛,就一定不会有事。平常工作的时候适度适量,不要太逞能,要是感觉不适及时就医,多注意点就成。”


    虽然大夫再三强调程涛的问题不大,不过程红秋和程子悦都跟天塌下来了一样。尤其是他姐程红秋,堵在大夫办公室里问了半天。


    完事,她一边往回走一边还低头研究刚刚在大夫那里抄来的食补方子。


    不过这些方子现在肯定用不上,省纺织厂招待所是挺宽敞的,但也没有宽敞到连厨卫都有。不过,当天中午程涛还是被他姐按着灌了半锅鸡汤,这整只鸡是程红秋从医院回来,去找张文芳同志出去淘换回来,然后在张文芳家里做好端过来的。


    程涛:“……”还说俩人相处一般般,这是一般的样子?


    检查结果出来了,这也就意味着他们该回家去了,程涛这边勉强还能算是出公差,程红秋可不能再耽搁下去,她家里还有俩孩子等着呢。


    “不行,再怎么样也得等结果出来咱再走,不是说这次奖励挺丰厚的吗?”程红秋却不同意,她当然也想回家,但文章能不能选中对涛子来说也是个大事儿,来都来了,难道还差这一两天?


    再多几天,她这边也撑不下去,主要她男人还要上班,昨天打电话过来,还说运输队人手不够,他又不能出长途,就只能把活分摊给其他人。同事们明面上虽然不说,但隐隐已经开始有意见。


    程红秋知道,这是催促她回去呢。


    但是她还是想等结果出来,要是万一被评为优秀了呢?她弟的文章可是能被刊登在省城日报上的。是,这次参加活动的工厂都非常大,肯定是不缺人才,但有几个敢说他们写的文章能被省城日报社选中?


    反正,程红秋对她弟的文章能被评选为前几名,充满了信心。


    怎么说呢,这大概就是亲人吧,总觉得你千好万好,值得拥有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一切。她从来没有想过她弟连小学都没有毕业,也许之前那篇文章就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呢。反正,她就是只相信自己想相信的。


    “姐,这恐怕不大容易。”程涛苦笑。


    他写的那篇文章,两边对比过于分明。


    他是下边工厂的工人,省纺织厂对他的控制很小,但是其他人,不管是齐和昌还是曹进路,那可都是省纺织厂的工人,完事之后他拍拍屁股回家了,那些人还要留在身纺织厂工作呢。


    选出这样一篇文章,上面的领导能没意见?


    这次活动是为了响应上面文件,宣传工人模范,说他们认真工作,说他们坚守岗位都行,你偏偏扯什么做了好事之后,因身体残缺受到的不公平对待,你这明摆着就是跟工厂领导作对啊。


    天地良心,程涛完全没有那个想法,他只是觉得既然已经打脸了,不如打的更彻底些。就算这篇文章最后登不了报,但是厂里领导总不可能一眼不看。


    他们总要评选的吧?如果最后选出来的文章是纺织厂工人写的,那可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程涛虽然不属于省纺织厂,但也是一个系统的。这种情况下,他们递交上去的文章,可能要经过几轮审查。


    程涛目的明确,他这篇文章只要被看到,就算是成功了。


    不过这些话,他不宜和姐姐解释太多,恐怕对方替他担心。


    多留一天就多留一天吧,他们也好好省城逛逛。


    此时,不管程红秋还是程涛都没有意识到,他递交的那篇文章在省纺织厂内已经引起了轩然大波。


    事情还要从早上开始说起——


    今天是省纺织厂的例行工会,厂长、副厂长,各部门主任以及车间长都要参加。会议内容主要就是总结上个月的工作,本部门定下的目标有没有达成?达成的目标为什么达成了?没达成的目标为什么没达成?并且这个月要怎么做?


    领导们也会在会议上布置工作,例如新接到了什么订单,上面又有什么命令?需要哪个部门配合?


    虽然说工厂公有,但是它的正常运行必然是靠人在推动。


    现在这会算是纺织厂一年中不怎么忙的时候,尤其是这个月,纺织厂最主要的任务就是成功举办交流会,交出一份让上边和下边都满意的答卷,是他们几家工厂共同的目标。


    曹厂长简单的部署过工作之后,直接把齐和昌叫了起来。交流会,从头到尾都是齐和昌在跟进,问他比问其他任何人都管用。


    “和昌啊,这个任务到现在没开始几天,你就简单说说你们现在做到什么程度了,好让咱们大家都有个底,我记得你全面跟进的是宣传这块儿?”


    齐和昌站起来,“对,我主要就是推进宣传这块儿。说起来还得感谢厂长你,从红鸩纺织厂给我们请来了一个大助力,程涛同志能力不俗,帮了不少忙。”


    曹厂长可很少听齐和昌夸人,而且他夸的这个人也很有意思。


    红鸩纺织厂是省纺织厂的下属单位,不过曹厂长熟悉的也就只有秦厂长以及厂委班子,或许还能加上几个技术骨干,其他他就不认识谁了。关于红鸩纺织厂成立宣传部,开始印刷厂内报纸又往各大报社投稿这件事情,秦厂长在做工作汇报的时候,其实提到过几嘴,不过他都没有过问。


    虽然是上下级的关系,但是省纺织厂这边并不直接过问红鸩纺织厂的生产和生活。


    两边儿各有各的系统,反正接到生产任务后,任务该是谁的就是谁的,省纺织厂这边完不成任务,就找省纺织厂问责,下边完不成任务就找下边负责,这么些年,两边一直保持着这个默契,到现在也没闹出过什么乱子。


    话又说回来,虽然两个都是厂长,他管着万把人,秦厂长管着六百号人,而且一个在省城,一个在两省交界处。


    明面上说大家人人平等,这俩能平等上吗?显然不能啊。


    不过因为两个人在没有成为厂长之前,甚至在没有进入工厂当工人之前就认识,那时候就是很好的朋友。所以交流起来要比其他人更加随意,曹厂长就经常在秦厂长跟前耍威风。


    这是第一次,因为一个年轻工人,曹厂长落于下风。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是谁的文章都能被省日报社看上的,而且刊登在哪个版面也有讲究。程涛的那篇文章,质量是公认的高。


    曹厂长那也是人精子,没有几个心眼他能当成厂长?所以在知道这次交流会之后,他立刻就跟秦厂长通了电话,说要借人过来用一用。


    如果对方真有真才实料,能在这次交流会上再写出一篇类似的文章,那这次得脸了可就是他了。是你们红鸩纺织厂的又怎么样?到最后还不是要为省纺织厂,为他争光。


    想到这件事情真实发生后,他就可以跟老伙计嘚瑟,曹厂长还有些小兴奋。


    不过在请人过程中出现了几个小波折,再加上曹厂长手里是忙不完的活,很快就把这事抛到脑后去了。也就是刚才,听到齐和昌提起他才想起有这么个人。


    “对,对对,之前我跟他们厂长通电话的时候说是他家里有人住院,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儿?”老秦不至于在这些事情上诓他,尤其这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借口,跟诅咒人似的。不过把照顾病人的家属拉来干活,好像也说不过去。


    “涛子哥他们现在就住在咱们招待所,一边工作一边等检查结果,听说今儿下午就能知道有没有事儿了。”曹进路插了一嘴。


    “这样啊,”曹厂长点了点头,然后继续问齐和昌,“你可是很少夸人啊,他在你那儿做什么了?”


    齐和昌翻开自己的笔记本,从里面拿出几张信纸,“三天前交代下去的任务,说好今天上午他们就要把文章交上来,到现在我只收到了程同志的。”


    他布置任务是在三天前的上午,按理说今天上午所有人都必须把文章交到他这里来。不过今天是例行公会,大家都知道,也都预料到他早上不会在办公室,所以其他人都自觉把上交的时间推到了下午。


    齐和昌绝对是一个严肃、有原则的领导,但是远远没有到吹毛求疵的程度。这种情况的推迟,虽然不提倡,但在并不影响任务往下的进展,就还可以原谅。其实说实话,今天一上班就看到自己办公桌上摆着几张纸,他是有些差异的,等看清楚上面的名字,他又觉得理所当然。


    程涛这个同志吧,看上去很温和。就有人说如果他当领导的话,肯定镇不住下边的人。就连他同办公室同事都这样说,齐和昌是觉得凡是这样想的人眼神肯定不好。


    程涛的脾气是温和了点儿,主要是他总是笑眯眯的,才给了别人这个错觉。凡是沾于原则的是你看他有丝毫退步吗?


    来到省纺织厂后的第一次开会,在周围前后左右没一个熟人的情况下,他都能侃侃而谈,而且还是一种说理式说教。这就能知道他对自己的想法有多自信,往往这种人是很难听进去别人说的话的。


    也就是说如果有人想拿自己的理论去说服程涛,几乎没有成功的可能。


    温和有主见。


    用这五个字来形容程涛,就非常贴切。


    看过这篇文章之后,齐和昌更加这样觉得。因为没有时间,他并没有完整看完这篇文章,但是这不妨碍他理解这篇文章的内涵。


    “哦?看来你对他的文章很满意。”曹厂长非常感兴趣,。


    “我只是随便翻了翻,还谈不上满意不满意,”齐和昌语气平淡。


    “既然齐主任都没来得及看,不如我们找个人把这篇文章读一读,咱们大家跟着断一段这位程同志的文章到底好不好?好,又好在哪儿?哪里还值得改进?”坐在曹厂长右手边的女同志提议。


    这个女同志姓文,是省纺织厂的副厂长。


    齐和昌没表态。


    “我觉得文副厂长这个提议不错,和昌,你觉得呢?”


    “既然厂长和副厂长都这么认为,我当然没有意见。”齐和昌表示,“不过有件事情,我要提前说明白。”


    曹厂长点头,让他说。


    “程同志是第一次来,他不熟悉咱们厂里的人事关系,他写的文章当然也不会刻意针对谁。另外,这篇文章并没有经过工会的筛查,质量如何,还没有办法确定。


    不过他能写出被报社看上的文章,肯定是有两把刷子。正好我们工会的同志今天都来了,他们自己的文章还没有交上来,可能还要从这篇文章判断自己的文章是好是坏,所以无论如何请读完它?”


    “行行行,工会是你的地盘,你为了年轻同志着想,我们这群老家伙高兴都来不及,读吧!”


    读文章的是曹厂长的秘书。


    发音标准,声音洪亮,听他读文章是一种享受。


    不过今天例外,文章还未过半,就有人忍不住喊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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