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橘小说 > 穿越快穿 > 小王子 > 40-50
    ◎41.恋爱自由


    盛月婉听完一场戏, 刚从戏厅走出来,便听见人绘声绘色的讲盛先生如何在赌场大显神威,如何识出荷官出千的精彩故事。


    盛月婉听了一会儿, 忍不住笑了声说:“他一向不好赌, 怎么今日倒又上了赌桌了?”


    那人正讲的眉飞色舞, 听见有人打岔, 不高兴的转过来, 一看竟然是盛家大小姐,气顿时散了, 赶忙解释道:“原本是那位财神爷在赌桌上的, 盛公子起初只是在边上看, 后来才上了桌。”


    “是呢。”另一人应和道:“我估摸着是发现那几个美国大兵出千,路见不平, 这才上了桌。”


    两人说完才发觉盛大小姐不知怎么的, 脸色忽然变得不太好, 一时愣住。


    盛月婉皱着眉,问:“你可知月白现在在何处吗?”


    “应该去了酒厅……”


    那人说完又补充道:“我刚才隐约听见盛公子说赌.博伤神, 要去喝几口酒,松松神。”


    盛月婉跟几人道了谢, 径直往酒厅走过去。


    几人站在原地面面相觑,想着盛月婉异样的神色, 有个人忽然道:“我想起来了。”


    “前段时间有个传言, 说盛家与那位财神爷好像是有什么仇怨,看盛大小姐这个神色, 该不会是真的吧?”


    “可我刚才看盛公子和财神爷两人说话的样子,不像是有仇,反倒很是亲近啊……”


    盛月婉快步走出正厅, 速度才慢下来一点,转头看向虞舒,问:“虞老板这个表情,是知道些什么吗?”


    虞舒的刚才听到盛月白是为了帮赫尔曼才上的桌,表情里那一瞬间的黯淡,盛月婉在旁边看得清清楚楚。


    盛月婉看着虞舒面上神色,轻声说:“我是他姐姐,不可能会害他,但那赫尔曼是何居心如今尚且不知,万一他对月白有什么图谋,我什么都不知情,如何去劝月白呢?”


    虞舒犹豫了一下,半遮半掩的把他们上次跟财神爷一起吃饭,以及盛月白对赫尔曼表现出的信任着重说了一遍。


    至于席间见到的那些亲昵的细节,虞舒选择了隐瞒。


    但这已经足够让盛月婉不安了。


    酒厅是今年新设的一个厅,但里面人并不多,大概因为国人还是更喜欢热闹,尤其又在年节,对于这样光线黯淡又僻静的所在并不怎么喜欢。


    盛月白倒是很喜欢。


    赌厅里灯光太亮,环境过于嘈杂,此时正需要这样一个地方,能眯着眼养养神。


    陆政端了两杯酒过来。


    盛月白懒洋洋的倚在松软的酒红色沙发里,听见声响,才慢慢吞吞的睁开眼,歪头看着陆政手上的杯子问:“这是什么酒?”


    “果酒。”陆政挨着盛月白身边坐下,低声说:“度数不高,要试试吗?”


    盛月白点点头,说:“赌场的咖啡实在是太难喝了。”


    盛月白从陆政手里接过酒杯,举起杯子刚要喝,却忽然呆了呆。


    “怎么了?”陆政立刻接过了盛月白手里的酒杯,伸手去轻轻抚盛月白的背:“哪里不舒服吗?”


    盛月白摇摇头,低下头嗅了嗅自己的手套,一股苦涩的咖啡味直直的窜进鼻腔里。


    盛月白顿时觉得嘴里已经淡去的苦味忽然又变浓了,很不高兴的蹙了眉头,嫌弃道:“手套上全都是咖啡味。”


    “换一双。”


    陆政随手把酒杯放到桌上,拿帕子擦了擦手,伸手把盛月的手握起来,帮盛月白把两只手上的手套都脱了下来。


    陆政把换下来的旧手套放到桌子的最远处,然后仿佛非常自然的,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了一双干净整洁的新手套。


    对于陆政这种随身带着他需要的帕子手套的行为,盛月白已经见怪不怪了,把手搭在陆政手上,低头看着陆政动作十分熟稔的,帮他重新戴上了新手套。


    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见怪不怪的。


    柳老板几人在赌厅里看见那样的情形,原本就已经是疑心忡忡,惊惶不已。


    一路从赌场跟过来,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走进来,又很凑巧的正好把这一幕全看进了眼里。


    谁都知道赫尔曼的古怪性情,对人不冷不热,爱搭不理的。


    商会里之前还凑在一起开过玩笑,说以那位财神爷的性子,心情好跟你说句话那都叫三生有幸了,要是能伸出他那双点石成金的手跟你握一握,只怕是要提前三日沐浴焚香,临看了还得跪下来感恩戴德。


    当时说笑是一回事,如今真正看见了,却没人能笑得出来了。


    盛月白抬头看见边上那些人一脸震惊的模样,看了一下仍捧着他的手帮他整理手套的陆政,笑着说:“有人来找你来了。”


    “赫尔曼先生……”


    柳老板当做什么也看不见,艰难的挤出一张笑脸,对陆政说:“可以跟您单独谈谈吗?”


    “不可以。”陆政很平淡地说:“我跟你们没什么好谈的。”


    蒲老板干笑两声,试着打圆场:“是,要谈的也已经谈完了,那……您之前答应那些合作现在应该还作数吧?”


    陆政说:“当然作数,我借给你们每家的十万大洋,记得在两个月内按时还给我。”


    蒲老板脸色白了白,不死心的说:“那……咱们商量的一起对付……您看……”


    陆政这下连敷衍都懒得给了,直接很不客气的道:“谁跟你们商量了?我在梦里答应你们了?”


    一群人全噎住了。


    “你们看到了吧!”


    许柔尖锐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我早说了你们偏不信,这个赫尔曼跟盛月白他们就是一伙的!”


    “他根本没打算帮我们!说不定给你们签的借钱合同都设了陷阱!”


    陆政对此没有反驳,反而道:“我的钱不是白借的,回去好好看看合同,尽早把钱还回来。”


    几个老板原本就已经心神混乱,一听赫尔曼说这话,顿时更是心慌意乱,吓的摇摇欲坠,几乎都要站不稳。


    盛月白在一旁端着酒杯小口小口的抿,果酒味道香甜,很好的冲淡了嘴里的咖啡味道,舒服了不少,听见陆政的话,很感兴趣的问:“什么不是白借的?”


    陆政靠近在盛月白耳边,低声跟盛月白解释:“三个月的借款合同,三个月内不记息,三个月后,月息百分之八。”


    “换算成年息的话……”盛月白呆了呆:“都超过百分之一百五了。”


    陆政“嗯”了一声。


    盛月白拧了眉头,说:“这么高的利息也借,他们也愿意?”


    陆政点点头,说:“想一次性借这么多,不找我就只能去找高利贷了,何况我给他们的合同三个月内不记息,他们觉得只要签了粮食合作协议,三个月内必定能还得上。”


    盛月白说:“蠢死了。”


    几人虽然听不到盛月白和陆政在说什么,但到底还是要面子的商行掌柜,被羞辱成这样,几人又气又怒,拂袖离去。


    柳老板几人走后,虞舒也跟着盛月婉从酒厅走了出来。


    虞舒转头看了看酒厅里面,着急的问:“我们现在不过去吗?”


    盛月婉沉默半晌,说:“不过去了。”


    盛月白警惕性很高,他酒量很差,因此在外从来不碰酒,即使是在家,除了每年新年的时候,盛月婉也从没见过盛月白喝酒。


    可盛月白却愿意跟赫尔曼喝酒。


    盛月白对赫尔曼的信任……已经超过了盛月婉所能想象的范围了。


    盛月白酒量确实不行,喝了点儿度数不高的果酒,已经有点脸热头晕,昏昏欲睡了。


    好在来时的目的已经达成了,现在直接回去也没有什么。


    陆政扶盛月白往外走,就快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忽然呼啦啦的跑过来了四五个俊俏标致的姑娘。


    因着赌厅里的事,盛月白来了今年除夕晚宴的事便不是秘密了,今晚有不少人都在打听他。


    有些是因为听闻传闻已久,却从未曾见过,更多则是各家姑娘小姐们,跟着家里长辈们走完过场,得了空就开始四处打听盛月白的去向。


    晚宴上的人太多,几人也是找了好久,才碰巧遇见盛月白,原本很是欣喜,结果跑过来看到盛月白旁边的陆政,一下愣住了。


    犹豫了一下,其中一个穿白色蕾丝洋装的小姐鼓起勇气走上前,羞涩的说:“月白哥哥,好久不见了。”


    盛月白笑了笑,说:“好久不见。”


    盛月白生得俊秀,笑起来就更能扰人心弦了,小姑娘呆呆看着盛月白,一个下就红了脸。


    后面几个小姑娘见自己的小姐妹和盛月白说上了话,便也纷纷凑过去,围着盛月白和他说话。


    “月白哥哥,十五的时候街上还有灯展呢!”几个姑娘期待的看着盛月白,对盛月白发出邀请:“我们到时候能和你一起玩儿吗?”


    盛月白还没说话,其中一个胆子大的轻轻拉住了盛月白的袖口,娇声对盛月白撒娇道:“好不好呀,月白哥哥……”


    陆政原本已经被挤到了旁边,现在更是连牵盛月白的机会都被抢走了。


    陆政低了低头,默默的想往后退,就在这时,盛月白轻轻拂开拉在袖口上的手,往后退了半步,重新牵起了陆政的手。


    盛月白抬头看了看陆政,笑着对姑娘们说:“不好意思,我已经约了人了。”


    几人全静下来,看看盛月白,又看看那个个子好高大大的外国人,彼此对视了好几次,才有一个姑娘开口问:“月白哥哥和他,你们是 ……是……”


    盛月白点头说:“是。”


    几个小姑娘表情有些失落,但很快又露出了笑脸。


    最先说话的小姑娘摘下头上的花,递给盛月白,握拳道:“男女平权,恋爱自由,我支持你们,加油!”


    其他几个小姑娘也纷纷送了小礼物,雄赳赳气昂昂的说了很多支持祝福的话,说到最后又觉得不好意思了,羞涩的跟两人道了别,你追我赶的跑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背景是民国,民间借贷利率计算方式和合法上限与现在不同,请勿非法放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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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2.娇娇怕疼,要轻一点


    被小姑娘们这么一闹, 盛月白酒倒是醒了不少,但也没松手,拉着陆政陆续往外走。


    从宴会场出去, 又继续往停车的巷子走, 刚转过了弯进了巷口, 盛月白忽然拉不动了。


    因为陆政不动了。


    “怎么了?”盛月白手还被陆政紧紧握着, 只得转了个向, 原路倒回去,疑惑的问:“你掉什么东西在会场了?”


    陆政摇摇头, 说:“少爷刚刚说, 是。”


    “嗯?”盛月白顿了顿, 才反应过来陆政说了是什么,“是啊, 我说了, 怎么了?”


    巷子口风大, 盛月白见陆政没什么事,便想拉着陆政继续往巷子里走, 边走边说。


    陆政却仍然不动,不仅自己不走, 还握着盛月白的手,也不让盛月白走。


    巷子口的老式路灯有一盏没有亮, 不知道是坏了还是没开, 会场的灯倒是很亮,从门口也能照到这儿, 但被陆政挡住了。


    光把陆政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轻易的就把盛月白整个人都拢在其中,加上那只宽大的手拢着他的手, 让盛月白有一种被捕获的小动物的错觉。


    “是什么?”陆政低声问。


    盛月白觉得陆政这是在挑战他的权威,于是装作很凶地对陆政说:“什么是什么,你不知道吗?”


    陆政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我知道。”


    盛月白看着陆政眼睛里的执拗,就又想起了陆政刚刚在厅里被挤到边上,落寞的望着他的小表情,觉得他傻气。


    盛月白叹了口气,忍不住伸手扯了扯陆政的缎金色头发,说:“你知道什么呀。”


    陆政顺势低下头,不再拉盛月白的手,转而用更亲昵的姿势,以双臂环住盛月白的腰,把盛月白抱了个满怀,贴着盛月白说:“少爷,我不会放手了。”


    盛月白仰着脸“嗯”、“嗯”两声,说:“看来你是不记得我在船上跟你说过的话了,现在还来问我。”


    “记得。”陆政这次回答的很快。


    盛月白在陆政肩上蹭了蹭,把脸靠在陆政胸前。


    盛月白很喜欢和陆政拥抱,陆政从不穿笔挺正装,总是穿着一身宽松的常服,布料柔软温热,他体温比盛月白高,身上总是很暖,轻轻展开双臂,就能把盛月白完全包裹起来。


    陆政感觉到盛月白的动静,以为他喝了酒不舒服,便拿手轻轻在盛月白的后背拍打起来。


    盛月白舒服得眯了眼,敛着嗓子里的笑,很任性地找陆政的茬:“是吗?你记得还来问我,我还以为你忘了呢。”


    陆政动作一顿:“我……我记得的。”


    陆政是一个很不善言辞的人。


    他不会像其他人一样发什么海誓山盟的誓言,也说不出说什么好听的甜言蜜语,即使被逼急了,他也只会在那句“我记得”后面,再干巴巴的加上一句。


    “少爷说的话我都记得。”


    盛月白听着陆政磕巴了半天说出的一句话,轻轻笑了声,半睁着眼,抬起头看陆政,问陆政说:“你又不是我的仆人,一直叫我少爷,现在还不打算换个称谓吗?”


    陆政低头看着盛月白,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那要叫什么?”


    “叫我的名字啊,不……”盛月白说完又觉得名字也太生疏了,想了想,很有兴趣的伸出手指头,帮陆政出谋划策:“家里人都叫我月白,小时候一起玩的朋友唤我阿白,或者其他的你自己想也行,嗯……”


    盛月白顿了顿,语气带上了揶揄,弯着眼睛说:“如果你觉得这些都不满意,也可以和刚才那些小姑娘们一样,叫我一声月白哥哥,我也是勉强愿意接受的。”


    陆政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着盛月白,问他:“叫什么都行吗?”


    “行啊。”盛月白看陆政这么问,就知道他一定已经有想法了,很好奇的问:“你说啊。”


    陆政忽然笑起来,说:“娇娇。”


    盛月白仿若被雷劈中,当场呆住。


    陆政挨着盛月白的脸颊,侧头亲了盛月白一口,叫他:“娇娇。”


    低沉的声音萦绕在脑子里,羞耻感瞬间从头爬到脚。


    盛月白整个人差点就熟透了,飞快的伸手捂住陆政的嘴唇,虚张声势的怒瞪着陆政,凶他:“不许叫这个。”


    盛月白还没来得及再说话,陆政忽然抬起手,拉下盛月白放在他唇上的手,陆政指腹很热,贴着盛月白的掌心轻轻的揉,隔着一层薄薄的手套,烫让盛月白的心尖发烫。


    “可是娇娇刚才已经答应了。”


    陆政说完这一句,便低头凑了过去,吻住了盛月白的嘴唇。


    这次的亲吻和第一次的很不一样。


    盛月白见过姐姐侍弄玫瑰花,玫瑰花瓣娇嫩,而上虞天气潮湿,有时一滴太过重的露水都能把盛开的花瓣压塌,盛月婉会拿吸水的棉布将露水沾走一些,保持玫瑰花瓣的鲜活。


    盛月白感觉陆政此刻对待他,就像是对待玫瑰花瓣,轻柔珍视,连呼吸都能感受到刻意放慢的轻缓。


    陆政的吻技好像变好了,盛月白走神地想。


    盛月白没和别人接过吻,不知道吻技好坏,但他觉得陆政的吻技一定比上一次好了许多,因为上一次是因为陆政太过强势,以至于盛月白根本来不及呼吸,才导致了脑袋发晕,最后双腿无力。


    而这一次陆政舌头才刚伸进去,盛月白就已经腿软了。


    陆政动作停下来,把盛月白搂紧了些,手掌抚着盛月白帮他缓气,嘴唇热腾腾的贴着盛月白的耳根子,轻声叫他,“娇娇。”


    盛月白暂时没气力追究陆政的称呼了,缓了几口气,别过头,抬了抬脑袋,拖长了语气说:“你好熟练啊,像是哪里学过一样。”


    “书上。”


    陆政回答的很快,他低头轻柔地在盛月白面颊上啄吻了一下,轻声说:“娇娇怕疼,要轻一点。”


    陆政又说:“娇娇说的话我都记得。”


    盛月白被陆政一口一个“娇娇”喊的脸热,面颊染着漂亮的粉,冬夜里的冷风都吹不散,盛月白睨了陆政片刻,说:“你喊上瘾了是吧。”


    陆政这才闭嘴,摸了摸鼻子,又低声问盛月白:“要抱吗?”


    “不要。”


    盛月白一口拒绝,并拿胳膊肘推了推陆政的肩膀表示自己坚持的态度:“这里人好多的,被人看到太丢脸了,我盛月白的面子还要不要了。”


    “那我背你。”陆政没被推动,提出了另一个又能维持盛先生脸面,又能为自己争取福利的方案。


    盛月白思索了一下,大方准奏。


    身后宴厅里欢歌燕舞觥筹交错,小巷尽头敲锣打鼓声声爆竹,只有这条小巷里很静谧。


    高大的男人背着纤秀的青年慢慢地走在红色石板路上,昏黄的路灯投下来,氤氲了夜色,美得像是一幅模糊了年代的画卷。


    即使是再无情的旁观者,也会不忍打扰这样好的氛围。


    盛月婉面色复杂的看着远处过来的两个人,无声叹了口气,转身躲进了身后的暗巷里。


    陆政走得很慢很慢,但巷子终究还是有尽头,陆政顿住脚步,弯下腰,把盛月白从背上放了下来。


    盛月白站在陆政面前,抬起手,按着陆政的肩,垂眼看着陆政的唇,看了一会儿,凑近过去,又轻轻的亲了上去。


    陆政很快低下头,加深了这个吻。


    等盛月白手臂转为轻推陆政的肩,稍稍往后退开一点时,两个人从脸颊到耳根子已经全都红了。


    “陆政。”


    盛月白叫了陆政一声,陆政立刻“嗯”了一声。


    盛月白又叫他,陆政便开口说:“我在。”


    “你现在很好,我很喜欢,不要去学上虞的那些人。”


    盛月白抿了抿唇,说:“我最讨厌的,是那些朝三暮四,嘴上说着衷心不二,外面彩旗飘飘的人,如果你做不到,就不要招惹我。”


    盛月白嘴里说的是“上虞那些人”,其实说着说着,那些人就成了盛高远的模样。


    盛月白从小对盛高远经历了无数次失望,直到知道母亲在盛高远那里遭受的成倍失望和痛苦,那些失望全都化为了恨。


    如果说盛月白对约翰是厌恶,那么对盛高远,盛月白就是深恶痛绝。


    盛月白不喜欢一个人,不喜欢孤单,他在上虞最热闹的日子里一个人躲在屋子里,不是因为他喜欢。


    而是他对人心防备太深,他不愿意去寻找,也很难再去找一个和他心意相通的,值得完全信任人。


    但盛月白稀里糊涂的就把这份信任给了陆政。


    “不会。”陆政说。


    陆政摸了摸盛月白的脸,很近的看着盛月白的眼睛,轻声对盛月白说:“我能做到。”


    盛月白看了陆政好一会儿,伸手抱住了陆政,用很轻很温柔的声音对陆政说:“你想要的我都给你了,你要听我的话,不要让我失望。”


    陆政说:“好。”


    回去的车上十足的安静,坐在前排的虞思因为在宴会上玩的太疯,一上车就很沉稳的睡过去了。


    然而后座坐得还挺端正的两姐弟也没说话。


    盛月白偏头看了看盛月婉,轻声说:“姐姐没有什么要问的吗?”


    盛月婉侧头看向盛月白,惊讶地问:“你看见我了?”


    盛月白轻笑了声,说:“车停的那条岔路口,旁边的巷子往里走是条死胡同,有谁大晚上没事往那儿去呢?”


    盛月婉默了默。


    过了一会儿,盛月婉才开口说:“约翰当初是怎么进的医院,后来又是怎么死的,你应该都已经知道了吧?”


    盛月白“嗯”了一声。


    “既然这样,我当时跟你说的话有没有夸张,他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也是明白了的。”


    盛月白说:“我明白。”


    “那你!”


    盛月婉意识到自己太过激动,缓缓呼了口气,才压低了嗓音继续说:“那你还敢跟他……”


    盛月婉又卡壳了一下,头疼得很:“你还敢相信他?”


    “约翰对他那样恭敬,尚且都能落到如此的下场,何况我们盛家?”


    “我们家当初是救了他,但我们也将他的母亲交给美国人,害他的母亲在街上当众被绞死,他那样的性格,难道你就不怕他心怀怨恨,报复我们吗?”


    盛月白静静地等盛月婉说完,才轻声说道:“这么多年了,姐姐记得这么清楚,难道就就没觉得当年的事,有哪里不对吗?”


    盛月婉愣了愣:“……什么哪里不对?”


    盛月白没有解释,而是问盛月婉:“陆政砸伤美国军官救母亲的事,姐姐是从谁嘴里听说的?”


    “……”盛月婉想了想,也没发现哪里有什么问题,犹豫着说:“听……那个女人说的。”


    盛月白面无表情地说:“她可真是个好母亲。”


    “我记得就是窑.子里的妓.女接客,也不会大门敞开,任人围观,那个妓.女接客时出事,被砸了脑袋的美国军官已经昏迷不醒,是死是活都尚且不知。”


    “她若真是个爱子心切的好母亲,当时就算不自己将所有事都揽下来,也大可对旁人三缄其口。”


    “可她见人就全须全尾的把儿子救母的感人故事讲一遍,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儿子为她杀了人。”


    盛月白冷笑一声:“她是担心陆政活得太久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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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3.你穿西装的样子特别好看


    盛月婉表情有很明显的惊愕。


    接着便是很长久的沉默, 盛月白知道她需要时间来思考,便转到窗外继续看街景,没有打扰。


    盛月婉脑子里回想起多年前见到那对母子的情形。


    对孩子满含期待, 笑容温柔的母亲, 和那个始终表情空洞、木讷的孩子。


    去警察局的路上, 状如疯癫的女子, 和旁边那个安安静静, 从始至终没有一点反抗的孩子。


    穿着一身纺面料旗袍、逃难也不忘戴金钗和耳环,和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孩子。


    ……


    盛月婉是在收容所长大的, 她从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 也没有见过其他的母亲。


    但她见过盛夫人。


    那个比画上的神仙还要温柔漂亮的盛夫人, 那个对盛月白眼含爱意,即使在弥留之际, 也要为盛月白殚精竭虑的盛夫人。


    所以当女人说自己身体不好, 柔弱可怜地向盛月婉露出身上的伤痕, 又哭着讲述自己为了把孩子拉扯大,如何忍辱负重, 忍受嫖客的虐打时。


    盛月婉毫无猜疑,理所当然的就相信了女人的故事。


    可如今被点醒, 再重新想起来,盛月婉才发现其中的可疑之处确实太多太多。


    车平稳地驶过热闹的街巷, 转入住宅区的窄巷, 盛月婉面色重新沉静了下来,问盛月白:“这些是他跟你说的?”


    “是也不是。”


    盛月白语气不急不缓地说:“那晚姐姐告诉了我他的身份, 我重新想了想当初的事,觉得疑点颇多,便在后来留了心, 问过陆政一些年幼时候的事。”


    “关于这件事,我其实没有直接问。”


    “但从陆政幼年的经历以及他提及母亲时的态度,已经能够窥得当年事中的端倪了。”


    盛月白顿了顿,才说:“这世上不是所有的人都配为人,也不是所有的母亲都配做母亲的。”


    盛月婉轻轻叹了口气,低声说:“他确实也很不容易。”


    “可是无论他多么可怜,你现在与他们关系,你们……”盛月婉踌躇着说:“你对他究竟是……”


    车厢里很暗,盛月婉说着转过头去,借着路灯昏黄微弱的光,盛月婉仿佛在盛月白面上看到了来不及完全敛下的冰冷凉意。


    盛月婉愣了一下,嗓子里的“同情”二字便如何也再说不出了。


    盛月白是对弱者心怀怜悯同情,总是忍不住去帮扶,可从很早以前,盛月白就已经能很好的做到处理这些情绪。


    他不会被这些情绪左右。


    即使是在盛月婉面前,盛月白也从来都是沉稳的、从容的。


    可盛月白却在此时,为了陆政,为了那个人时隔了那么多年苦难,而几乎克制不住怒气。


    “……你真的……就那么喜欢他?”盛月婉问。


    盛月白想起陆政,表情缓了下来,他没有看盛月婉,放在车窗上的手指轻快地跳动了两下,说:“是,我喜欢他。”


    “他想要的,我都愿意给他。”


    盛月白轻声说:“我和他的关系,就如同姐姐方才看到的那样,现在是这样,至于以后,他以后想要进展到哪一步,我都会陪他一起走到那一步。”


    盛月婉彻底沉寂了。


    车开进盛公馆,盛月婉把睡眼朦胧的虞思叫醒,牵回屋里,交给阿姨带上楼去,盛月白喝完管家递过来的牛乳,面色如常的轻声同盛月婉道了晚安,也往自己房间走去。


    就在这时,盛月婉在二楼楼梯口处叫住了盛月白。


    “既然你心里已经认定了他,过年就把他领回家里来。”


    盛月婉板着一张脸,说:“我倒要看看他长了一张什么样的巧嘴,竟然能把我弟弟都哄了去。”


    盛月白笑了,说:“那姐姐可能是要失望了,他其实不太会说话。”


    大年三十,是阖国上下请财神的日子,为求来年财源广进,上虞家家户户都要烧上香拜财神爷,虔诚祈求一番。


    只有盛公馆今年很是不同。


    三十当天才一大清早,‘财神爷’就亲自扣了盛家的门,提了三个人都还拎不下的大盒小盒的礼品,郑重其事的到盛公馆登门拜年。


    管家去迎的客人,表情从始至终都很是淡定,指挥着人井然有序的把这些礼物接过来。


    盛月婉坐在客厅里,看着家里佣人忙忙碌碌往后面搬的礼物,倒是想起第一次在明洋楼见着这位‘财神爷’时的情形。


    那时他们上虞商会为了请赫尔曼先生吃一顿饭,在门口殷切的候着,又觍着脸追着赫尔曼跑,上赶着送了那么多礼物。


    赫尔曼却目若无人,连个眼神都吝啬给。


    如今却是今时不同往日。


    这位高高在上的‘财神爷’,反倒跑到她们盛家送礼来了。看那一趟趟往里抱的礼盒,怕是也不比他们上虞商界当初送出去的少多少。


    管家又给陆政拿了拖鞋,看陆政换上了,才引着他往厅里走进去,转过玄门,低声说了一声:“大小姐,客人来了。”


    盛月婉不慌不忙的从沙发上站起来,望着走进她们盛家的男人。


    赫尔曼看起来与盛月婉第一次见时几乎没有太多差别。


    面色依旧平静冷淡,眼神锐利。


    他今天把那头金发梳到了后面,加上那身深黑色的长毛呢外套,整个人看起来锋芒毕露,气势比往常更甚。


    简直像极了历史里所描述的冷酷□□者形象。


    盛月婉心里下意识树起强烈的防备感,背挺直了些许。


    盛月婉站在原地,并未迎上去,看着男人走近过来,出声叫管家上茶,


    陆政微微低头,礼貌地用国文向盛月婉问好,说:“盛小姐好。”


    盛月婉看了眼陆政,眼里带着审视,说:“常见赫尔曼先生讲英文,我还以为赫尔曼先生在美国多年,已经忘了要怎么讲国文了。”


    陆政面色不变的抬起头,从容地对盛月婉解释说:“在外许久没有使用,讲得不好,因此用得少,有说得不对的地方,还请盛小姐不要见怪。”


    陆政态度友好和善,盛月婉却很不和善,语气冷冷的说:“我们盛家小门小户的,哪里敢对您见怪。”


    “抱歉。”陆政低了低头,态度陈恳地继续解释说:“在明洋楼那次实在是事出有因,并非有意冒犯。”


    “这么说倒像是我盛月婉无理取闹了。”


    盛月婉冷笑一声:“也是,赫尔曼先生贵人事忙,顾不周全也是情有可原。”


    “只是当日在明洋楼见着赫尔曼先生,我们上虞商会连跟您说句话都够不着,着实没敢想今日还会有这样的机会,为了我家月白,还真是让您受了不小的委屈了。”


    陆政又说了一次“抱歉”。


    见盛月婉没有说话,陆政又继续说道:“那天晚上我刚从从约翰那里得知,有人要拿女学生失踪的案子做文章,事关盛家货船,情况又实在紧急,所以才忙着赶过去。”


    盛月婉顿了顿,厅里一时静寂下来。


    正好管家这时将泡好的茶端了上来。


    陆政双手接过茶,礼数很周到的向管家说了“谢谢”。


    盛月婉端起来抿了一口,说:“月白最爱喝的玫瑰花茶,赫尔曼先生也尝尝。”


    “盛月白喜欢喝的茶”,这一句话比什么名贵茶叶都管用,陆政很快喝完了一杯,管家又给掺了第二杯。


    接下来盛月婉又问了一些陆政在美国的发家经历,陆政在美国时除了工作,几乎没有再可以拿来讲的第二事。


    而陆政在商业上的决策和见解,可是无数商人都一课难求的。


    于是盛月白刚从楼上下来,就见自家姐姐噌地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对还没来得及开口的盛月白说:“你跟陆政说会儿话吧,我忽然想起来有点事,先上去一趟。”


    盛月白看着盛月婉匆匆忙忙往上走的背影,茫然问陆政道:“你们刚刚聊了什么?”


    陆政拉住盛月白的手,低下头在盛月白手背上轻碰了一下,低声说:“金融股票的一些东西,还有远洋公司发展上的一些事,姐姐问得细,我就说了一些自己的经验和看法。”


    盛月白兴致缺缺地“哦”了声,余光瞥了瞥厨房里探头往这边瞄的管家和阿姨,跟陆政耳语说:“想不想去我房间看看?”


    陆政眼睛一亮,点头说:“想。”


    盛月白牵着陆政往楼梯口走去,两人不急不缓的上了楼梯,经过走廊,走到了盛月白的卧房门口。


    盛月白打开门走进去,转过身,笑望着还站在门外的陆政说:“快进来啊。”


    陆政屏住呼吸,放轻了脚步,踏进了盛月白的房门。


    “把门关上。”盛月白又说。


    陆政动作很轻地关上门,刚转过身,一股力道将陆政猝不及防的推得后退半步,后背贴到了门上。


    领口被往下扯了一下,陆政只愣了一下,便顺从的低下了头。


    下一秒,柔软的热度便自唇上传来,好闻的松香瞬间扑入鼻息。


    盛月白把陆政压在门上亲了一会儿,又觉得不太能使得上劲儿,于是退开了一点,拉下搂在自己后腰上的手,牵着陆政走去了卧房,摁坐到了床上。


    陆政仰头渴望地盯着盛月白,隐忍着,喉结忍不住滚动一下。


    盛月白叫陆政“不许动”,然后膝盖贴着陆政的腿放上床沿,爬了上来,在陆政停滞住的呼吸中,压着陆政的肩,把陆政摁倒在床上。


    盛月白低下头,嘴唇靠近陆政,在离陆政只不到一寸时,忽然停了下来。


    盛月白轻笑了一下,呼吸萦绕着陆政,手指轻轻抚着陆政的嘴唇,声音很低地说:“你穿西装的样子特别好看,我从看到你的第一眼就想亲你了。”


    说完低下头,吻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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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4.祭拜


    管家站在卧房门外, 敲了两下门,扬声说:“少爷,鱼已经下锅了, 可以准备下楼吃团年饭了!”


    管家等了等, 门里边静静的, 没有传来回应。


    管家觉得盛月白应该是没听见, 于是往门边又靠近了些, 稍稍抬高了声音,又叫了两声:“少爷?”


    “陆先生?”


    后面那声的音刚落下, 管家忽然觉得耳朵里隐约听到从屋里传来了一阵响动, 管家往门边贴了贴, 声音很模糊,悉悉索索的, 听不清是什么。


    大约过了有两三秒, 门里突然传出“咚”的一声钝响。


    管家一惊, 脑子里顿时浮现出那个身材高大,面目冷肃的外国人。


    管家忽然一下担心起来, 伸手扶上门把手,也不管是不是冒犯, 就想推门进去。


    盛月白淡淡的声音这时忽然从里面传了出来:“知道了。”


    管家动作顿下来,赶忙问道:“少爷您没事吧?”


    “没事, 书掉地上了, 您先下去吧,我换身衣裳就下去了。”声音很平稳, 除了听着稍低了一些,语调语速都与平常没什么区别。


    管家心放了下来,低声“欸”了一声, 转头走去另一边的书房叫盛月婉去了。


    盛家每年的团年饭都赶在正点开席,离正午十二时只剩下了不到一刻钟,再晚就要错过团年饭的时间。


    而盛月婉在这样重大的节日上一向都有很强的仪式感,就是撵着也要在十二点前把所有人都撵上桌。


    听见管家叫,盛月婉应了一声,放下笔从书房出来。


    走到楼梯口时,脚步忽然顿住。


    盛月婉顺着管家频频张望的方向,看到了盛月白的房门,开口问:“月白也在楼上?”


    管家立刻点了点头,表情仍有些担忧地说:“刚才已经去叫过一遍了,说是在换衣裳,应该快出来了。”


    盛月婉眼皮子一跳,问:“他一个人?”


    盛月婉问了一声,却不待管家回答,径直朝最里面那扇房门走过去,敲了敲门,然后伸手按下门把手,门却没有被打开。


    门从里面上了锁。


    管家说:“那位陆先生应该也在里边,少爷跟他一起上来的。”


    盛月婉没说话,手抬起来就又要敲门,还没碰上门板,门先自己打开了。


    陆政拉开门,表情淡淡的看向盛月婉,说了声:“盛小姐。”


    盛月婉上下仔细地打量了陆政一圈,发现他头发与刚刚见时比起来好像有些乱。


    “少爷在里面换衣裳。”陆政不避不让地站在门口说。


    盛月婉原来都已经皱了眉头,忽然被这声“少爷”弄得愣住了,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他这是在叫自家弟弟。


    盛月白在换衣裳,她这时进去确实不太合适,于是盛月婉顿了顿,才又说:“怎么换了这么久……”


    “怎么了?”盛月白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几乎同时,陆政往后退开一步,转身往后走了进去。


    盛月婉随之踏进屋里,视线转过玄关,就见穿着一身极少见玄色袍子的盛月白,一边单手扣着袖口上的墨绿色镶金纽扣,一边从里间走出来。


    看见门口的盛月婉和管家,盛月白笑了笑,说:“我才进去一会儿,外面怎么就这么热闹了?”


    盛月白这话的意思很明显是猜到盛月婉的心思了,盛月婉不免有些尴尬,干笑了一声说:“看你一直没下楼,时间快到了,过来喊你吃饭呢。”


    单手不太方便,盛月白扣了几次,袖口的纽扣也没能扣上。


    盛月婉见状想去帮忙,盛月白却已经很自然的把手递给了陆政。


    盛月婉干站着略显多余,停顿了片刻,才又问道:“怎么大早上起来又换了套衣裳?”


    盛月白偏头看了低头专心给他扣纽扣的陆政一眼,慢条斯理的说:“原本是准备穿那身红的,见陆政穿的这身,才想起来我也还有身黑的,就翻出来穿上了。”


    两袖的纽扣都扣好,盛月白收回手,挽到了陆政手臂上,回头笑着问盛月婉说:“我打算一会儿这样带他去见母亲,是不是看起来更衬一些了?”


    “……”


    盛月婉简直没眼看,见盛月白还看着她,表情一副很认真的模样,只好说:“……是,更衬了。”


    盛家的团年饭一向人都不少,家里的一堆人加上虞家姐弟,今年又多了陆政和温妮严南两个,比往年更是热闹,摆了两张桌子才坐下。


    吃过了中午的团年饭,盛月白和盛月婉便要出门去祭拜盛月白的母亲了。


    盛月婉从后面院子的花房里摘了开的最盛的几株玫瑰,拿花笺纸束成一束,和提早备好的饺子一起放进篮子里,放到了车上。


    司机对每年的固定行程已经很熟悉了,不需要多说,便载着他们往盛夫人的墓地开去。


    陆政却是第一次去盛夫人的坟地,他曾经让严南查过一些盛家的事,隐约记得盛夫人被安葬在了她出生的故里,是一个叫鹤桥的小镇。


    然而车驶过繁华的街巷,穿行过一片梧桐林,最终向整个上虞城戒备最森严,方圆几里都只落户了一家的孟府开了过去。


    经过孟府正门时车没有停下,又径直往里,开向了后山。


    后山一片也是孟家的地界。


    隔得很远就能看见灰色的高墙沿着山脚一路蜿蜒,似看不见尽头,路的终点是高高的铁门,铁门上缠着的色泽冰冷的尖刺和电网。


    车将要开近过去时,门底下那两排背着□□,身着深绿色军装军帽的卫兵朝他们伸出手,将他们的车拦停下来。


    其中一个端起枪走过来。


    后车窗缓缓落下来。


    卫兵看清车里的人,原本肃然的表情瞬间变得和善起来,低着头很恭敬地对着盛月白喊了声“少爷”,转头跑回去,朝身后那群卫兵挥了挥手。


    其他卫兵跑上前来,将门口的路障搬开一条口子。


    两排卫兵一路目送着盛月白的车开进了后山,才又把路重新封了起来。


    车沿后山的路行驶了一段,经过了一个很大的靶场,前方就再无行车的路了,司机停下车,盛月白几人下了车,沿前面的小路继续往里走去。


    山上应该是长久没人走过,入目的荒草丛生,又因到了冬日,树木枯黄灰败,因此沿途景色看起来很是萧条。


    大约走了有两刻钟,他们终于沿小路走到了山脚下,快走到这片林子的边缘。


    陆政跟着盛月白身后踏出林子,视线陡然亮起来。


    眼前忽然像是换了一方天地。


    冬日里万物萧瑟衰败,这里却仿佛回到了春日里。


    如茵的绿草铺满了整个山坡,道旁种了一大片的花,用低矮的木栏围起来,最里面还有一个玻璃花房,靠近路边上竖着一个木牌,上面用娟秀的小篆书刻着:“花满蹊”。


    那木牌看上去很老旧了,边缘已有许多细小的裂缝,上面刻的字却仍旧整洁干净。


    盛月白蹲下来,看着牌子上的字,拿手指轻轻在上拂了拂。


    陆政站在后面看着木牌上的字,没有说话。


    陆政虽然久居美国,但到底在国内也生活了那么些年,对国内的文化民俗还是了解一些的。


    国人习字很有讲究。


    读书人信奉字如其人,男人写字一般都追求气势磅礴,爱习楷体、行书等大字,只有女子才会书写小篆。


    看盛月白对这块木牌的态度,就已经能猜到这上面的字是谁写的了。


    盛夫人的墓修在一棵老槐树下。


    纯白色的墓碑,很轻易就会沾上尘土的颜色,却被擦得干干净净,不染一尘。


    墓碑前摆着一大束新鲜的白色玫瑰花,旁边一盘香味未散去的饺子。


    盛月婉把从盛家摘来的白玫瑰花也放在墓边,又把饺子拿出来,摆在了那盘饺子旁边。


    墓碑上照片的人始终微微笑着,像是站在玻璃橱窗里,正望着外面的人。


    那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子,皮肤很白,黑色的长发,浅笑着的眸子,隔着照片都能让人感受到温柔的暖意。


    陆政曾听过许多人都说过,说盛月白生的像极了他的母亲。


    直到真正看到了照片,陆政才发现,盛月白和他母亲其实不太像。


    如果说盛夫人是一株静静长在春日里,圣洁而又极脆弱的白玫瑰。


    那么盛月白就是那株盛开在骄阳下,耀眼而夺目,只远远的望上一眼,便能让人自惭形愧,灼伤耳目的红玫瑰。


    “母亲。”


    盛月白在墓前跪下来,头贴着地,磕了三次头。


    盛月白抬起头,看着照片上笑吟吟的女子,眼睛微微弯了弯,轻声说:“您还是和以前一样漂亮。”


    盛月婉愣了愣。


    盛月白小时候很喜欢对着盛夫人的说话,他从小对父亲没什么期待,于是什么事便都攒着,到这儿来跟母亲说。


    从挑食不爱吃的食物到看了些什么书,再到大了一会儿,学校里教的学业,自己又写了什么文章,大的小的,高兴的不高兴的,都要同母亲讲。


    直到两年前,盛月白忽然来这里来得少了,新年再来到墓前祭拜,也再不说什么话了。


    他总是沉默的跪上很久,然后带着凉透了的饺子离开。


    盛月婉知道盛月白心里藏了一根刺,但盛月婉什么都不敢说,也没办法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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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5.他是我不用鼓起勇气,也会喜欢的人


    盛月婉往年来墓前磕完头后, 都会一个人走到稍远处一些的地方去,把独处的时间留给盛月白和母亲。


    但这次盛月婉没有离开,她从蒲团上站起来, 只往边上走过去了两步, 便停步在了老槐树边。


    盛月婉看着那个这么些年里, 唯一一个被盛月白允许带到这里的男人走上来, 接替了盛月婉的位置, 跟盛月白一起,跪在了盛月白母亲的墓前。


    盛月白偏过了头, 与他身旁的男人对视。


    当视线遇上时, 盛月婉看见盛月白嘴唇微微弯了一下, 眼里有很温柔的光亮。


    盛月婉忽然恍惚了一下。


    她觉得这样的情形很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 可又兴许是太多年没有见过了, 让盛月婉觉得很陌生。


    等视线重新再聚焦时, 时光仿佛已经穿越了时空,回到了许多年前。


    盛月婉才十多岁的时候。


    那天盛月婉照常从学校里回来, 忽然听家里的医生说,盛夫人肚子里怀了小宝宝了。


    盛月婉很高兴。


    但除了盛月婉, 好像并没有任何人再对此感到高兴,盛夫人表情愣怔, 很久都没有说一句话, 而盛高远……


    盛月婉依然清晰地记得,医生说出这个消息时, 盛高远的表情先是从惊讶,然后到似乎有些如意的称心笑意,再是眯着眼细细地打量起盛夫人的肚子。


    他的每一分表情都让当时的盛月婉感到极其的难受怪异。


    就好似那里面孕育的不是一个孩子, 而是一个有利可图,待价而沽的商品。


    好在盛高远当天吃完晚饭后就又出去了。


    盛高远原本就归家晚,外祖父伤病卧榻后,盛高远更是开始夜不归宿,有时候两三天都不回一趟盛公馆,即使回来,也是满身混杂的熏香花酒味。


    此后的两天盛高远果然也都没有回盛家。


    然而就在第三天的时候,家里忽然来了好些个从没见过的阿姨,开始帮盛夫人收拾起了行李。


    当天晚上,盛夫人就带着盛月婉一起,悄无声息的从盛公馆搬了出去。


    盛月婉那时还不明白盛夫人为什么要搬出去,只知道她们搬出去后,来接她们的车载着她们径直开向了上虞传闻中最阴森恐怖,犹如人间炼狱般的孟府。


    满心忐忑的盛月婉没能听到惨叫啼哭,没能见到满身染血等待枪决的战犯,也没能见到传闻中那个残酷凶恶的军.阀。


    她只看见一个和盛高远截然不同的,英武朝气、身着一身挺拔军装的年轻男人,牵着盛夫人的手,将她们接进了孟家。


    盛月婉住进了孟府,看见的却是和想象中全然不同的孟家。


    盛夫人喜欢玫瑰,但玫瑰花枝上长有尖刺,盛夫人没办法种玫瑰,于是盛公馆后院里也就始终没有种上玫瑰。


    孟家却有玫瑰。


    因为盛夫人到来,孟家的后山从荒野中开出了一片玫瑰。


    是盛夫人和那个“凶恶的”军阀一起种下的。


    盛月婉时常看见盛夫人拎着一小篮玫瑰花苗,站在玫瑰花田里,她身旁那个高大魁梧的男人蹲在地里,拿着一把小铲子细细地将土推开。


    盛夫人把手上的花苗递过去,男人便从已经刨得松软的泥土里抬起头,伸手去接那枝树苗。


    然后两人便是这样,在这片静谧的山林里,在温暖的阳光下,缓缓的相视而笑。


    那是盛月婉这么多年来头一次见到那样鲜活的盛夫人。


    像是一株原本已经快要枯萎的玫瑰,被人从糜烂的沼泽里挖出来,重新移栽到了松软干净的土壤里。


    她脱下了精致的高跟鞋,换下了掐腰的优雅旗袍,长发松松挽起,穿着宽松简单的棉质休闲服,平底鞋踩在松软的泥土里。


    盛月婉却觉得她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美,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脸上是盛月婉记忆里从没见过的欢快笑容。


    盛夫人瞥见了寻到这儿的盛月婉,高高地抬起手,远远的朝盛月婉挥了挥手,喊盛月婉过去。


    盛月婉跑过去,男人就把盛夫人手里的篮子接过来,递给了盛月婉。


    盛夫人就笑了,伸手揉了一把他的脑袋,说他怎么还使唤起小孩子了。


    男人便红了脸,低下头说不出话,像个在心上人面前手足无措的毛头小子。


    其实也确实是个毛头小子。


    男人比盛夫人还要小五岁。


    那年他二十五岁,出身显赫,又因年少时便执掌了南方军权,久居高位,手握着威震三省的重权,谁的面子都不给,眉宇间尽是肆意嚣张的匪气。


    只有在盛夫人面前,才能显出这几分与年纪相符的生涩与笨拙。


    而盛夫人离开的那年,也彻底带走了那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人,只留下一个年少老成,不苟言笑的孟大帅……


    盛月婉回过神时,盛月白身旁的陆政正在跪盛夫人墓前,规规矩矩的磕头。


    真的是很规矩。


    头每回磕下去,都老老实实触地,盛月婉站得不远,甚至能听见额头与土地碰出的声响。


    现在这年头,即使是给生父母上坟,也很少有人磕得这样实诚了。


    盛月婉愣了愣,差点没忍住要笑。


    盛月白显然也惊着了,不等陆政磕完,就把他拉起来,摸着陆政的脑袋问他:“你这是来跟我母亲许愿了吗?打算磕多少算完?”


    “我想把以前落下的补上。”陆政脸微微发红,老老实实地回答说。


    一旁看热闹的盛月婉终于还是没忍住笑了。


    盛月白也忍俊不禁。


    盛月白伸出手,与陆政的手交握在一起,对着墓碑叫了声:“母亲。”


    “他叫陆政,是我喜欢的人。”


    “虽然看着有点傻,但他其实是很聪明的。”


    “他很聪明,很努力,是我不用鼓起勇气,也抑制不住要喜欢的人。”


    “我喜欢他,不论性别,不论世俗,我想和他在一起。”


    陆政的心跳得很快,随着盛月白说出的那一句句话,抑制不住的疯狂悸动。


    手与手交握的温度温热,熨得陆政心头滚烫。


    “母亲。”盛月白带着陆政一起弯下腰去,深深地给她磕了一个头,依旧牵着陆政的手,对着墓碑上的母亲说:“请您保佑我,我想每年都能带他一起来给您磕头。”


    陆政血液仿佛都在此刻从血管里沸腾起来。


    陆政垂在蒲垫上的手掌攥紧,他忍不住把盛月白的手牵得更紧了些,声音有些发哑,低声说:“请您保佑少爷。”


    陆政同照片上的女人对视着。


    她看起来有些瘦削,眼睛却很有神采,让陆政觉得照片上的人仿佛也正注视着自己。


    陆政低下头,磕下了最后一个头,同时无声地在心底,重复了第二遍:“请您保佑少爷,让他无忧无虑,所有愿望都能实现。”


    他们站在葱郁的槐树下,望了一眼立在那里的白色墓碑,转身准备要走了。


    这时一阵风吹了过来,携着阳光的热度,从盛月白脸颊轻轻拂过。


    又从墓前轻柔地拾起一片玫瑰花瓣,卷在煦煦微风中,翩翩飘向远处。


    盛月白和陆政对视了一眼,笑着说:“母亲说她听到了。”


    陆政眼含笑意,轻轻“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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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6.她很爱很爱你


    从孟家后山出来, 车又开出了上虞,往城外那个叫鹤桥的镇子去。


    盛月白的母亲不在鹤桥,但外祖父葬在那儿, 和早逝的外祖母合葬在一起, 路程比孟家后山远了许多, 所以他们每年都先去拜了母亲, 才再出城去祭拜祖父母。


    鹤桥镇距上虞大约二十多公里的距离, 路上并不都似上虞的路那样好走,因此后半程的车速只得放得很缓。


    等扫完墓、送完饺子再往回走, 日头已经落了半山了。


    奔波了一天的小轿车披着昏昏夜色, 穿行过大街小巷的万家灯火, 赶在盛公馆的饺子下锅前开进了院子。


    门敞开着,管家还有虞思一群人都在门口翘首以盼, 等着他们回来吃年夜饭。


    火红的灯笼挂在门上, 映得院子里都红彤彤的, 像是能冲散所有夜色里的黑暗似的。


    从车上下来的盛月白看着,忍不住愣了愣。


    这景象其实与以往并无不同, 但盛月白前两年每回从墓地回来,心里都只记得墓上的冷清, 以及心里久久不能散去的那份惨淡悲凉的伤怀。


    此刻却才发现,家里其实年年都是这样的喜庆热闹。


    “怎么了?”陆政见盛月白顿步不前, 低头问道。


    盛月白回过神, 笑着摇摇头,拉着陆政一起朝着从屋里映出的光走过去。


    盛家年夜饭每年主食都是饺子, 一大桌子菜,再加上几大碟饺子,热腾腾的端上桌, 一桌子人便围在一起边聊天边吃饭。


    桌上人一起喝了杯葡萄酒,说完了喜庆吉祥的话,便开始各聊各的。


    盛月婉醉心于盛家的生意,一门心思都是生意上的事,这时正好虞舒也在,便又找虞舒聊了起来。


    盛月婉问:“我那天晚上走得早,听说宴会快结束的时候,柳老板从会场出来的时候脚滑了一下,从门口楼梯上摔下来了?”


    虞舒幸灾乐祸的说:“摔得不轻,当天晚上就抬去医院了,手臂骨折。”


    “这么严重?”


    盛月婉挑了挑眉,说:“我还以为是谣传呢,柳老板年前到处找人借钱,前几天都还跑到外地去了,伤成这样还这样四处奔波……”


    盛月婉啧啧两声,貌似同情的挖苦道:“柳老板可真是老骥伏枥,令人佩服啊。”


    虞思差点把嘴里的酒吐出来,低头咳嗽了几声,才忍着笑说:“可不是,今天下午我跟思思从墓上回来,还碰巧在官道上看见他了,估计是才刚从外头借钱回来。”


    “钱哪儿是这么好借的。”


    盛月婉想起之前为了增股天天请银行行长吃饭的情形,感同身受的叹了口气:“现在这年头,连银行都拿不出多少现钱了,哪儿还有人有钱借给他。”


    虞舒说:“不借又能怎么办,洋货正热,裁缝脂粉铺子近几年流水本来就不行,成本又高,根本赚不到什么钱,现在整个上虞商会全靠个远洋公司撑着。”


    “他们家底远不如盛家厚实,这次增股一口气借了那么多钱,现在粮食援助合同流了产,哪里还腾得出手……”


    虞舒说着顿了顿,余光看了眼今天同在一桌上吃饭的,如今上虞几大商行最大债主,说:“到最后走投无路了,还不是只能找地下钱庄,总不能真把家底都赔了去。”


    盛月婉摇了摇头,语气分外同情地道:“借了就是死路一条,拆东墙补西墙,到最后不被高利拖死才怪了……”


    盛月白和陆政坐在一块儿,听盛月婉他们聊了一会儿,才想起债主就坐在自己旁边。


    盛月白碰了碰正一门心思挑鱼肚子上刺的陆政,问他:“柳家他们到时候到期还不上钱,你打算怎么办?”


    陆政把挑好的鱼放到盛月白碗里,放下筷子。


    那几家商行借钱时抵了几家最大的铺子给陆政,还不上钱,自然就要拿铺子抵债,再简单不过了。


    盛月白这时问陆政打算怎么办,陆政倒是一时没理解什么含义。


    盛月白见陆政没说话,凑近过去,有些疑惑的轻轻“嗯?”了一声。


    陆政看着盛月白近在咫尺的脸,呼吸不自觉加快了,喉结滚动一下,说:“我都听娇娇的。”


    陆政声音虽低,但周围人坐了一桌子人,隔得又近,多少也能听到点儿。


    盛月白脸蓦的一红,也忘了刚才是要说什么了,掩饰性的望了望,结果一抬眼,就对上坐在旁边姐姐的目光。


    盛月婉眼神含着几分揶揄,看着盛月白笑,显然是听见刚才陆政说的话了。


    盛月白耳根子发烫,默默扭回头,坐正了身子,若无其事的给自己夹了个饺子,又给陆政碗里也夹了一个。


    “尝尝这个。”盛月白说。


    “我们家月白跟陆先生可真是好。”


    盛月婉托着腮,叹了口气,说:“我这个做姐姐的都没有过这待遇,到陆先生这儿全破例了,我看着都忍不住要嫉妒了。”


    桌上人闻声都望过来。


    陆政对其他人一向都淡定得不行,山崩于前而不变色,闻言只礼貌性地抬起了头,没有说话。


    盛月白揣着明白装糊涂,当即夹了个饺子到盛月婉碗里,说道:“姐姐也吃。”


    虞思立刻凑热闹地把碗端起来,举着婉连声喊道:“我也要,我也要!”


    一桌子人都笑起来。


    盛月白站起来,换了双新筷子,给桌上每个人都夹了个饺子,笑着对虞思说:“人人都有,饺子里藏了彩头,吃的时候慢点儿,别一口全吞下去了。”


    气氛又重新活了起来,众人笑哄哄的吃饺子,最后虞思吃到了饺子里的彩头,高高兴兴地把盛月婉准备的礼物和今年的压岁钱都拿到了手。


    饭吃到了八点过,盛月婉跟着盛月白站在门口把客人都送出门,盛公馆恢复了往日的寂静。


    “好久没这样开心过了。”


    盛月婉视线从门外收回来,转身时抬头望了望头顶的灯笼,笑着说:“你不知道,这两年你整日恹恹的,一个人待在书房里看书,也不同人说话,我可担心了。”


    “现在终于好了。”盛月婉很松懈的笑了笑说:“你能走出来,我很替你高兴。”


    盛月白走在后面,忽然轻声问盛月婉说:“母亲最后的那一年,是真的……过得很开心吗?”


    盛月婉脚步顿住,回过头说:“我好像从来没有跟你讲过母亲在孟家那一年的生活,你要听吗?”


    盛月白看着盛月婉,顿了几秒,轻轻“嗯”了一声。


    盛月婉回忆了一下那一年的生活,开口讲之前,便先忍不住微微笑了一下。


    盛月婉说:“如果你问我和母亲在盛家时的事,可能几句话就能说完,但要说在孟家,那真的是一段很丰富有趣的经历。”


    “你知道的,母亲在孟家有一片玫瑰园,那是我们刚搬进去之后,她和孟大帅一起种的。”


    “她早上拉着大帅去后山翻土,傍晚再去浇水,我有时下学了也会去帮忙,几乎是看着他们两一起把那片玫瑰园建起来的。”


    “连玫瑰园的名字都想了好些天,跟大帅一起翻了许多书才终于定下来。”


    “母亲那时特别活泼,对什么都很有兴趣,每天都有各种各样新奇的想法。”


    “她在盛公馆时从来不下厨,几乎所有时间都是一个人静静的待着,但到了孟家,母亲有段时间醉心厨艺,摘了后山的花下来,拿来研究各种花茶和点心。”


    盛月婉讲到这儿,便忍不住笑了笑:“不过母亲在厨艺上实在没什么天赋,做出来的东西大多都难下咽。”


    “我还能借口在学校吃过了,大帅找不着借口,只能捏着鼻子往下咽了。”


    “好在你大概四个月的时候,母亲孕吐好了些,转了爱好,又心血来潮说要学射击,大帅不敢带她去靶场,只好在院子里给她辟了个小靶场,专门找人打了把轻便的枪,每天手把手的教她……”


    “她那时真的特别喜欢,每天都要去学一会儿,虽然学的时间不多,但她学得很快,连大帅身边的两个副官都夸她有天赋。”


    “但是后来突然有一天,她就不再玩那个了,我听大帅问她,才知道有一次在靶场的时候,你在她肚子里动了几下。”


    “母亲那时低着头,轻轻摸着肚子说:可能会吓着宝宝,所以先不学了。”


    先不学了……


    盛月白沉默着,眼睛里忽然涌上酸涩。


    不知道那时的母亲知不知道,生下盛月白后,就没有以后了……


    盛月婉微微垂下眼,声音也跟着低下来,说:“我知道你愧疚,你恨孟大帅,可能更恨你自己……”


    “但我想告诉你,母亲她真的很爱很爱你。”


    “即使所有人都劝她把你打掉,她也从来没有过一刻的犹豫。”


    “她说从你到她肚子里的第一天,她就能感受到你们的母子缘分,她每天跟你说话,轻轻地叫你宝贝,唱安眠曲给你听,她最喜欢的就是你……”


    “即使到最后的弥留之际,她最放心不下的也是你,她拉着大帅的手,一遍遍的嘱咐他,要好好照顾你,她最大的愿望就是盼着你能好好长大,活的无忧无虑。”


    盛月婉说:“从始至终,她都没有后悔过生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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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7.你还敢提早上?


    和姐姐聊完天, 盛月白回到了卧室里,他在浴缸里放满了热水,泡了个澡, 在氤氲的雾气里蒸出了浑身的酒气。


    盛月白拉开浴室门, 眼前朦胧的雾气缓缓散去, 盛月白面无表情的从里面走出来, 这才开始产生了一种情绪正在飞速下落的感觉。


    盛月白没有去关灯, 径直走向床,背倚着堆在床头的软枕, 陷进干燥蓬松的被褥里, 仰头看着屋顶的灯。


    屋里很安静。


    安静到盛月白觉得自己好像还一个身处在空空荡荡, 只有他一个人的世界里。


    几个小时前的欢声笑语,热闹喧嚣, 都变得极其模糊, 好像那些快乐已经离他很远很远。


    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盛月白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他像是没有任何烦恼,活的无忧无虑, 笑得很开心。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能笑得那么开心,看起来那样的无忧无虑。


    ……


    你凭什么能这么高兴?


    你在高兴些什么?


    如果不是为了你, 母亲现在都还好好地活着。


    她可以做更多想做的事,完成所有未完成的心愿, 她可以永远都像在孟家的那一年, 开开心心的度过余生。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一棵老槐树下, 被泥土吞噬腐烂。


    你害死了你的母亲。


    盛月白闭了闭眼,很无力地,想把这些情绪从脑子里赶出去。


    但是没有用, 盛月白经历过无数次这样的夜晚了,再多的挣扎都是无用的……


    ……


    盛月白,你有什么资格过得这么好?


    你忘了吗?母亲是因你而死的。


    你的姐姐对你那么好,这么多年,却从来不愿意跟你提母亲的事。


    就连你的亲生父亲都不愿意认你,生下来就把你丢在盛家,丢给一个没心没肺的陈世美,也不愿意带你回你真正的家……


    因为你根本就不配。


    ……


    盛月白知道自己不应该钻牛角尖,不应该想这些,不应该任自己陷进这些乱七八糟的情绪。


    但他控制不住。


    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在此刻铺天盖地的涌上来,像是突然间涨上来的潮水,盛月白被拽着沉沉地往下坠,一瞬间淹没到脖颈,压得盛月白喘不上气。


    他好像快要窒息了。


    盛月白痛苦地拧了眉头,光照得刺眼,他拿手遮住眼睛,从浴室里带出来的热度早已经散去了,指尖的温度冰凉。


    盛月白深深地吸了口气,手指抑制不住地在发抖。


    睡吧。


    盛月白对自己说,别再想了,睡一觉,明早起来所有的一切都会好……


    可他根本睡不着。


    卧室的顶灯很亮很亮,光透过手指间的缝隙,穿透眼皮,仍然照进瞳孔里,晃得人心燥。


    盛月白不想去关灯。


    他不敢关灯。


    比起刺目的强光,盛月白更恐惧无边的黑暗,黑暗只会滋生更多的恐惧,让他更加无法入眠……


    “有我在,别怕。”


    “你什么都没有做错,想做什么就去做,有我在。”


    盛月白的心猛然悸动了一下。


    ……陆政。


    陆政……我想要陆政……


    盛月白想叫出那两个字的名字,但他怎么也叫不出声来。


    他觉得自己好像失去了意识,陷进了昏昏沉沉的梦魇里,一会儿是照片上母亲温柔的笑脸,一会儿是盛高远死前面目狰狞的模样,一会儿是孟雁秋那一声声的“父亲”……


    半梦半醒之间,盛月白恍惚中好像真的听到了他最想听到的声音。


    灿烂柔软的金发碎发垂落到盛月白发冷的面颊,陆政低低俯着身,站在盛月白的床边,用很柔和的语气轻声唤他“娇娇”。


    盛月白心里倦怠得厉害,拿不出什么力气,只是呆呆地看着,脑子里迟钝地想了一会儿,才发现陆政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儿。


    盛月白疲惫地阖上眼,心里藏着的无尽酸楚此刻像是快要溢出来。


    他嘴唇颤抖着,很难受的,轻轻喊了一声:“陆政……”


    “我在。”


    盛月白又听到了陆政的声音,这次变得更清晰了,还有拢着他,覆在手背上,顺着皮肤传递过来的热度:“娇娇,我在。”


    盛月白又张开眼睛,陆政的身影遮住了刺眼的光,视线变得清晰了些。


    盛月白呆呆的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变得很委屈,哑着嗓子说:“……陆政,我好冷。”


    盛月白说完,俯在上方的身影忽然退开了。


    ……果然是梦吧。


    盛月白嘴唇抿了抿,还没来得及难过,就感觉被褥被拉了上来,然后被一团松软的鹅绒被罩住了。


    陆政牵着盛月白的手,轻轻藏进被褥里,盛月白只露出半个脑袋在外面,被褥边蹭着耳朵,发出了悉悉索索的声响。


    陆政拿手掌压下蓬松的被褥,替盛月白把被角细致地敛好,很轻地问盛月白:“好一些了吗,还冷吗?”


    “冷。”盛月白看着陆政,嗫嚅着对陆政说:“我冷,我很冷……你抱抱我。”


    床边陷下去一角,陆□□下身,抱住了盛月白,隔着一层软绵绵的被褥,把盛月白连人带被褥团成一团,紧紧地搂在了怀抱里。


    盛月白却比刚才还要更委屈了。


    他眨了眨眼睛,晶莹的眼泪就打湿了绒绒的睫毛,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盛月白无助地抽泣一声,说:“你为什么不抱我,你也讨厌我,不想碰我吗?”


    说着难过地别过了脑袋,手也隔着被褥,没有什么力气地推拒起陆政来。


    陆政便顺势松开了一点抱着盛月白的手,但他没有起身,而是就这这个姿势,速度飞快地脱了身上的外套,丢到床底下。


    陆政掀开一点刚敛严实的被角,钻进了盛月白的被褥里。


    手碰着盛月白的胳膊,推拒的那一丁点儿力道瞬间就没了,陆政靠近过去,扣住盛月白的腰,把盛月白拉进怀里抱紧了。


    盛月白的床很软,睡在上面都能微微陷进去,像是被包裹在床褥里一样。


    可盛月白身子发冷,完全没有一丝的暖意。


    陆政的体温比盛月白要高许多,即使是刚从外面过来,还携着冬日夜晚的凉意,也像个暖炉,盛月白挨着陆政,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睡袍,被他严丝合缝地抱着,身上很快被捂得暖起来。


    “有没有觉得好一点?”陆政紧紧地搂着盛月白,在盛月白发顶亲了亲,轻声问。


    盛月白贴个陆政的脖颈,小幅度地啄了啄头,然后又低下头,依赖地把脸埋进了陆政宽阔的肩胛里。


    陆政便不说话了,他的心跳得很快,动作却却极轻极缓,手间歇性地拍打盛月白的背,像是要哄他睡觉。


    过了没多久,盛月白渐渐地从沮丧中缓了过来。


    “陆政。”盛月白依旧蜷在陆政怀里,放在胸前的手戳了戳陆政腹部的肌肉,因为刚从噩梦中醒过来,说话时还带了一点鼻音:“你是怎么上来的,怎么都没有声音?”


    陆政静了大约三秒钟,然后才说:“阳台。”


    “从阳台?”


    陆政“嗯”了一声。


    盛月白惊奇地抬起头,在陆政怀里往上挪了挪,想越过陆政的肩,去看外面的阳台。


    陆政抱着盛月白一起翻了半个身,让盛月白趴到了他身上,盛月白手撑在陆政的胸口,支起身子往外眺,果然看到睡前关紧的阳台门被打开了一半。


    透过微微晃动的纱帘,能看到光线略微黯淡的阳台外,还有一个黑色的人影站在那儿。


    看到了盛月白起来,阳台外的人影忽然退后了几步,然后转身翻过了栏杆,消失在了盛月白的视野里。


    盛月白转回头,仰头在陆政脸上亲了一下,又挪到嘴唇,和陆政短暂地接了一个吻,便又慵懒地趴回了陆政身上,问:“你大晚上爬我家阳台做什么?”


    陆政沉默了一小会儿,手搂着盛月白的腰,犹豫着说了两个字:“早上……”


    盛月白还没说话,陆政又貌似有点为难地,吞吐着补充说道:“那件衣服,弄脏了……说,让我拿回去洗。”


    陆政的手臂环着盛月白,手贴着盛月白的侧腰,手心微微发烫,盛月白像是忽然被烫着了,耳根子一下热起来。


    盛月白觉得自己的脑子被绑架了,因为它控制不住地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不是之前那些难受的,压抑的,是舒服的,令人战栗的,迤逦的……


    有关陆政的。


    盛月白无力地喘息着,仰面陷在床褥里,他看见陆政顺着床沿滑下去,身子矮了下去,盛月白感觉自己下摆的袍子卷了起来,再然后……就只能看见陆政的头顶。


    金色的头发在清晨的微光下浮动,像是金色的麦田,微风一吹,麦田一晃一晃,像海浪一样起起伏伏。


    陆政的手很大,掌心温度热得发烫,轻轻地搁在盛月白的膝盖上,像是能轻易灼穿棉质的布料。


    盛月白喘息剧烈,眼前一片模糊,脚趾忍不住蜷缩起来,用手心捂住嘴,才能让自己不溢出破碎的声响。


    就在这时,紧闭的房门被人“笃笃”扣响了两声……


    盛月白脸颊红透了,呼吸也变得快了些,把脑袋抬起头,掐着陆政的胳膊,凶巴巴地说:“你还敢提早上,门都没有锁,你还……”


    盛月白顿了一下,脸更红了,说:“管家差一点就开门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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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8.你真的可以感到开心吗?


    陆政做坏事的时候胆子很大, 霸道又不听话,像是一头永远不能被驯服的恶狼,仗着盛月白使不上力气, 只隔着一扇门就敢肆无忌惮的敢对盛月白做那种事。


    这会儿盛月白想起来兴师问罪了, 他又仿佛一下变得人畜无害起来。


    他胳膊长腿长, 肌肉紧实, 浑身上下看上去都充满盛月白难以抗衡的力量。此刻却垫在盛月白身子底下, 安安分分地,充当一个替盛月白暖被窝的抱枕。


    目光很温柔的, 注视着盛月白, 看起来十分的无辜。


    盛月白又心软了。


    说到底早上是自己先招他的。


    虽然陆政做的那个太过于超出盛月白的认知, 但享受的其实是盛月白自己,要真计较起来, 委屈的其实还是陆政……


    盛月白这样想着, 就要向陆政倒戈过去, 就在这时,陆政忽然说话了。


    “我锁门了。”陆政说。


    盛月白:“?”


    “你拉我进去之前……”陆政看着盛月白变化的表情, 语句顿时更加斟酌,小心地解释说:“我想着可能会、待的久一些, 就、顺手锁了门……”


    盛月白眯起了眼,打量了陆政好一会儿, 才很怀疑地说:“我怎么觉得就算我早上不亲你, 你也早有什么预谋?”


    屋里静了大概有半分钟。


    陆政眼睛四处瞟了瞟,把盛月白背后翘起来的被褥往盛月白身上团了团, 很生硬地转移话题说:“困吗,想不想睡觉?”


    盛月白顿了一下,刚上扬了一点儿的情绪忽然又低落下去。


    “不想睡。”盛月白说。


    心理上的沮丧分明已经消失了, 但盛月白出了成倍压上来的疲惫感之外,依旧感觉不到应该有的困意。


    陆政看着盛月白,坐起来一点,手抬上去,轻轻摩挲了一下盛月白的面颊,轻声问:“怎么了?”


    盛月白揉了揉眼睛,告诉陆政说:“我睡不着。”


    盛月白是这两年忽然患上的失眠症。


    最初他只是做噩梦,睡过去一会儿,又被噩梦惊醒,睡眠变得很浅。


    后来慢慢地,他对声音变得越来越敏感,只要有一点响动,盛月白就会被惊醒,然后再也无法进入睡眠。


    盛月白的房间里没有摆钟,因为大钟指针的声音在太过安静的夜里会有声响,盛月婉担心盛月白会被吵得睡不好,把家里的钟表全拆了。


    但其实这样并没有起上什么太大作用。


    盛月白依旧会醒过来。


    在遇上陆政这个意外的变量以前,盛月白已经开始整宿整宿的失眠了。


    失眠久了,直到累积多日的疲倦在某一日超越了身体所不能承受的临界点,或是在白天,或是在晚上,盛月白就能真正睡上一觉。


    但这样的不规则作息导致了盛月白整日恹恹的,没什么精神。


    盛月白原本已经习惯了。


    直到陆政的出现。


    盛月白忽然发现自己的失眠开始有了好转。


    他大约晚上十点左右的时间会有些困意,所以盛月白一直都会在这个时间躺在床上,努力地想要睡着。


    遇见陆政后,盛月白想要入睡变得容易了许多。


    杂乱的剪影和噩梦变成了陆政,不会说话,却笨拙地想要跟他吃饭的陆政,不太会笑,却努力想要对他笑的陆政,很认真地跟他讲冷笑话的陆政……


    甚至陆政的声音也能帮助盛月白进入睡眠,在和陆政通过电话的晚上,盛月白都不会再做噩梦。


    那天股东大会上,陆政只安安静静地坐在盛月白对面,已经安眠了一整晚的盛月白居然在那样嘈杂的环境中,又睡了过去。


    陆政就像是一味为盛月白量身定做的安神药,即使理智上再多防备,盛月白从第一次见陆政,就对他产生了一种无由来的信任感。


    这种信任感早已经在一次次的接触中变得浩瀚如海,坚不可摧。


    陆政聪明,理智,善于倾听,对盛月白有着无限的专注与耐心。


    并且只对盛月白一个人有这样的耐心。


    他不会把盛月白的事告诉别人,更不会把盛月白的事拿来跟其他任何人讨论,他是独属于盛月白的,只忠诚于盛月白的陆政。


    盛月白不愿意的,不会对其他任何人说的话,唯独面对陆政时,能毫无毫无压力的,都说给陆政听。


    “我睡不着。”盛月白很沮丧地说:“刚才做了一个很杂乱的梦,现在很累很累,但是脑子里很乱,没有困意。”


    陆政手臂往里揽了揽,让盛月白微微靠到他怀里,然后低下头,在盛月白蹙起的眉头上亲了亲,说:“那我们关上灯,躺下来再试试,好不好?”


    陆政表情温柔而平和,他像是无所不能,即使天塌下来,盛月白都可以放心的躺在陆政温暖的怀抱里怀里睡一觉。


    盛月白抬着头,呆呆的望着陆政看了一会儿,说:“好。”


    陆政又在盛月白额头上亲了亲,轻声说“等我一会儿”,才起身去关灯。


    十多秒过后,房屋里彻底陷入一片无尽的黑暗,盛月白睁着眼,只又在心里默数了五个数,就重新被温暖的体温拢住了。


    盛月白闭上眼,脑袋自动往陆身边侧靠拢过去。


    陆政熟稔的搂住盛月白的腰,但这次手伸过去,指腹下碰到的不是丝质睡衣,而是比丝绸更细腻柔软的触感。


    陆政顿了一下,呼吸忽然变得急促了些,但没有乱动,手指规矩地移开了一点儿,很小心地摸索着,把翻上去的下摆拉下来,才重新把手轻轻地搁上去。


    盛月白还是被陆政手心的温度烫了一下。


    “你身上好热啊。”盛月白说。


    陆政喉结滚动一下,抱着盛月白的手松开一点儿,低头看着怀里的盛月白,说话的声音有些低哑:“会难受吗?”


    盛月白摇摇头,说:“不难受,很暖,我想再抱紧一点儿……”


    陆政便如愿地把盛月白又抱紧了。


    此后房间里安静下来,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陆政的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的环境,便又看清了藏在黑夜里的一切,看见了盛月白眼睫的细微颤动。


    “陆政。”


    盛月白忽然叫了陆政一声,陆政立刻应了声,但盛月白没有说话,拉着陆政胸前的衣服,过了半晌,才声音很轻很轻地问:“……我是不是很麻烦?”


    “不是。”陆政说。


    盛月白愣神了一会儿,慢吞吞地说:“不麻烦吗?”


    “不麻烦。”陆政说。


    盛月白突然产生了一种很久都没有过的倾诉欲,说:“几个月前,老师被调到离了上虞,去了江北就任。”


    “我们盛家骤然失了靠山,姐姐一个人经营着商行,在上虞举步维艰,一面管理着铺子里的那么多工作,还要小心应付那些暗算……”


    “那时姐姐应该是撑得很艰难,所以才旁敲侧击的暗示过我一次,想让我跟孟家和好。”


    “我知道,如果那时有孟家在背后,我们盛家就能有座更大的靠山,那些人也不敢再轻举妄动,姐姐能轻松许多,但看出我不愿意,姐姐就再也没提过这件事。”


    “后来远洋公司增资的时候,其他商行拿不出钱,我们家也拿不出钱,姐姐只得找各家银行借钱,到处跟人说好话。”


    “我那时其实可以去找你,我知道你好多次都想开,可你每回要说,我都打断了你。”


    盛月白忽然很轻地笑了一声,笑声带着些许嘲讽和苦涩:“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那样做,哪里来的那么大脸面,看着姐姐那样的辛苦,都能心安理得的视而不见,舍不下脸问你借钱。”


    陆政低头看着盛月白,很耐心地听着,把盛月白说的话一一的都记在心里,安安静静地,不去打扰盛月白。


    直到听到这里,陆政才稍微动了一下,他把手抬起来,开始轻轻地抚摸盛月白的后背。


    盛月白心情忽然奇异地平复下来了些。


    这些事盛月白往常都不愿意去想,他只觉得戳心,觉得自己不可理喻,可此刻不遮不掩地说出来,盛月白却发现,他好像并没有想象中那样的难受。


    盛月白定定地看着在黑暗里有些模糊的陆政,继续说道:“后来好不容易凑够了钱,又留下来很多漏洞。”


    “姐姐为了填增资的那块儿漏洞,维持家里的米铺,过年前几天的休息时间,都还要整日在外奔波,陪着笑脸,跟她最厌烦的人吃饭。”


    “我看到了,却依旧什么也没做。”


    “你知道吗?今天我们去扫墓,其实可以不用绕那么远的路的。”


    “从孟家正门直接进去的,很快就能到后山,就因为我自己心里的别扭,非得让你和姐姐在寒冬腊月里,陪我多走了那么远的山路。”


    “你看。”盛月白说:“我总是这样。”


    “明明所有人都很不容易,我却永远只看到自己的不想、不要,只知道考虑自己的感受,把自己的没用,当绑架其他人的理由,心安理得地让所有人都迁就我,照顾我。”


    “我从你这里索取了这么多,却从来没有给过你什么。”


    “你一直都对我这样好,顺着我的心意,对我小心翼翼,想方设法的让我舒服、哄我开心……”


    盛月白停下来,过了半晌,才对一直抚摸着他的后背,安抚他的陆政说:“和我在一起,你真的可以感到高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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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9.这就是我的心之所向


    陆政毫不犹豫地回答:“高兴。”


    盛月白没说话。


    盛月白知道陆政会这样回答他, 因为陆政从来不会说出让盛月白难过的话。


    盛月白没有觉得很开心,也没有觉得不开心,他不知道自己该再说些什么, 张了张嘴, 又忽然沉默了下来。


    陆政也没再说话, 但他像是忽然躺得很不安稳, 在被褥里小幅度的挪动了好几次。


    今晚没有月亮, 光线黯淡,盛月白夜视能力实在不算好, 他微微抬着头, 也只能看见陆政正看着他。


    盛月白看不清, 但他觉得陆政好像想说话,于是盛月白问:“你是想说什么吗?”


    安抚盛月白的手掌终于缓慢地停了下来, 但没有从盛月白背上离开。


    陆政“嗯”了一声, 又顿了顿, 才开口道:“对于刚才的那些,我有一些不同的观点。”


    这是陆政第一次对盛月白的话表示反驳, 盛月白对此甚至感到有些许诧异。


    盛月白把脑袋往上挪了挪,跟陆政并齐, 保证自己能清晰地听到陆政的声音,才很郑重地说:“你说。”


    陆政说:“你很聪明, 也很理智, 做事从来都有自己的方式和理由,不会无缘无故的做出判断。”


    “盛家和孟家的事我不太清楚, 但我知道,你不愿意和他们来往,一定是他们做了足以让你做出这样决定的事。”


    “远洋公司增资的时候, 你不愿意用我的钱,是因为你足够理智。”


    “因为你很清楚我是一个商人,不会做无利可图的事,就像那几家商行,想从我这里借走的任何资本,我都会索取至少成倍的回报。”


    “如果你不是盛月白,或者我并不顾念旧情,在知道我对你有所企图的情形下,找我借钱,只会让自己陷入更危险的境地。”


    “站在你当时的立场上,你的选择完全没有问题,你只是在特定的信息下,做出了最优的选择。”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陆政说:“如果真要追究这件事的问题所在,归根究底过错在我,是因为我没有能够让你信任。”


    盛月白听到陆政把过错全往自己身上揽,终于忍不住笑了一下,很轻很轻地说:“你是不是又在哄我。”


    “没有。”陆政声音很平缓,起伏不大,却是那种很有说服力的语气:“我是认真的。”


    盛月白往陆政身边挪了挪,弯着腰,把脸靠在陆政肩上,低声“嗯”了一声,问:“还有吗?”


    陆政说:“还有盛家商行的问题。”


    “危机不是一夜之间爆发的,只因为政策的正常变化,经营就变得困难,只能说明企业在这之前就已经出现问题了。”


    “经商不在乎手段,人情可以利用,却不能形成依赖,对人情的过度依赖,往往是经营者能力不足的体现。”


    盛月白忍不住又笑了,轻声问:“那你是觉得姐姐能力不足吗?”


    陆政下意识要回应,嗓子里发出一声单音,才很及时地噎住了,犹豫了好一会儿,斟酌地说:“姐姐能力已经很好了,只是可能还欠缺一点信心。”


    盛月白是见过陆政在工作上的挑剔的。


    当初和总统候选人电话,陆政都能毫不留情的质疑对方能力,指责对方办事不力,需要人帮忙“擦屁股”。


    现在对方变成了盛月白的姐姐,陆政不敢说,只得苦思冥想半天,替他们找个解释出来。


    盛月白忍俊不禁,笑着说:“你刚才好像说的全都是夸奖,我现在开始怀疑你对我评价的可信度了。”


    陆政却没有笑,他想了想,对盛月白说:“因为你是盛月白,所以你也许永远没办法理解我这样的心情。”


    这句话说得有点绕,盛月白愣了一下,还是没能理解,问:“什么?”


    陆政说:“为了能站到你面前,为了能走进你的眼里,我用了八年的时间,这八年的念念不忘,不是因为我多有毅力,而是因为你。”


    “因为你好,因为你值得。”


    盛月白犹豫了一下,轻声说:“我没有你说的那么好。”


    陆政轻声笑了笑,说:“所以我说了,因为你是盛月白。”


    陆政说:“因为你太好了,所以你永远都不能知道,对于像我们这样普通的、世俗的人来说,遇到这么好的你,究竟对我有着怎样的吸引力。”


    “我确实很想对你好,很想让你开心,因为我喜欢你。”


    “但我没有从来迁就你,顺着你的心意,也从来没有委屈自己……”


    陆政说着忽然顿住了,他像是有些欲言又止,噎在那儿,直到盛月白问他,陆政才有些窘迫地说:“有个词,我不知道该怎么用国文表达。”


    盛月白短暂地愣怔了一下。


    他忽然想起来,陆政跟其他人交流时,好像都是用英文。


    早上那会儿盛月白下楼,听见陆政像是在同姐姐聊商业上的事,也是说的英文。


    陆政在国内时从来没有接受过任何国文教育,又很早去了美国,对国文的一些复杂的词汇和表述根本没有有机会习得。


    对国文大概是不怎么精通的。


    这会儿应该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表述了,才来对盛月白说。


    盛月白觉得有点好笑,又对自己之前对陆政的忽视感到很心疼,轻声说:“说英文吧。”


    盛月白伸手摸了摸陆政喉结:“你好像没有跟我说过英文,我听你跟其他人说过,你说英文的时候发音很性感,我很喜欢。”


    耳畔的呼吸忽然加重了些。


    陆政喉结不受控地滚动了一下,抓住盛月白乱摸的手,捏在手心里轻轻揉了揉,才换了英文继续说:“人性都是利己的,没有人能一直对谁迁就照顾,我也做不到。”


    “我曾经是一个混迹于妓院附近的,普普通通的上虞人,后来成了一个生意人,也许社会地位有所提升,但这两者其实没有什么太大差别。”


    “我始终都是一个纯粹的利己主义者。”


    “在这里时,没人教我怎么去爱其他人,也没人教我礼仪谦让,我只见过弱肉强食。”


    “后来在美国那么多年,这样的思维模式更是已经在我的头脑中定性了,我看重利益,爱自己胜过其他人。”


    “委屈自己去迁就别人,我做不到。”


    “唯一能控制这颗头脑的。”陆政把握在手心的盛月白的手稍稍往下移了一寸,说:“是这里。”


    盛月白的手覆在陆政温热的胸口,手心底下是陆政不太沉稳,却很有力的心跳声。


    “没有忍让,也不是迁就,始终都是它支配着我。”


    陆政将手覆在盛月白手上,说:“这就是我的心之所向。”


    陆政没有任何的含糊,语句直白而又明确地对盛月白说:“我喜欢你,喜欢你的思维模式,喜欢你的处世态度,喜欢你言谈举止,你身上的一切特质,都是我最向往的,最憧憬的。”


    “娇娇,我真的觉得我很幸运,和你在一起的这些天,每一分,每一秒,能和你共度的时刻,都是我最高兴的时刻。”


    “你不要难过,不要愧疚,这世上所有的事都会有得有失,你只要做你想做的,说你想说的,就是最好的。”


    这是陆政第一次,一次性的对盛月白说这样多的话。


    陆政说英文时嗓音比往常更低沉,这样近的距离下,听得盛月白耳根子发烫。


    盛月白心脏砰砰直跳,声响大得连他自己都能听得到,盛月白忍不住把手指头蜷缩起来,故作镇定地说:“陆政,我发现你很会说情话,你之前不说是因为对国文表达存在语言上的障碍吗?”


    陆政语句又变得简短起来,他说:“不是。”


    耳边又陷入寂静,陆政又变回了那个惜字如金的陆政,好像刚才跟盛月白说了那么多话的陆政只存在于盛月白的想象里。


    “不是什么啊?”


    盛月白还没听够,语气中不禁含了几分撒娇似的抱怨,轻声说:“你怎么总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你多说几句话,这样显得我好像话很多。”


    陆政反应很快地说了“好”,然后补齐了上面那句话,说:“不是语言上的障碍。”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也不是情话,是我心里的话。”


    盛月白心跳像是忽然漏掉了一拍。


    盛月白觉得自己变得热起来了,陆政的胸口也很热,盛月白觉得可能是陆政胸口的热度把他烫的,就想把手收回来。


    陆政的手其实握得不紧,但盛月白使不上什么力气,因为乱动,又被陆政拢在手心里轻轻地摩挲。


    盛月白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盛月白又叫了陆政一声。


    “要接吻吗?”盛月白轻声问。


    盛月白虽然是在问,但没有给陆政回答的机会,他抓住陆政的手,支起身子,顺着陆政的下巴,小猫舔水一样的,一点点地亲上去。


    快碰到陆政的嘴唇时,盛月白忽然停顿了一下,把手放在陆政的胸口上,顺着往上,解开了领口的那颗扣子,摸着陆政的喉结,轻声说:“你现在如果想对我做些什么,我也不会反抗的。”


    陆政没有回答,他揽在盛月白腰上的另一只手握得更紧了,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最后在盛月白碰到他的嘴唇时,陆政翻身把盛月白按进松软蓬松的床铺里,强势而又温柔的吻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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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0.娇娇,你确定吗?


    “啵”的一声轻响, 陆政把舌头从盛月白软热的嘴唇里退出来,手撑着枕头边,稍微支起身子, 低头去看盛月白。


    盛月白眼睛还有些失焦, 张着嘴呼吸, 雪白的胸口起伏着。


    丝丝夜风透过来, 盛月白感觉到皮肤上传来的凉意, 才发觉有什么不对。


    睡衣上的丝带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散开了。


    丝绸睡衣很宽松,又是复古款式的, 没有扣子, 全靠腰间一根丝带系着, 没有了丝带的牵制,衣襟便全滑下去, 敞开来。


    什么也再遮不住。


    盛月白看不到陆政的眼神, 但他知道陆政正在看他。


    那道视线很热, 分明没有碰到盛月白分毫,却犹如实质, 仿佛正明目张胆的触碰他、进犯他。


    盛月白莫名觉得有几分羞怯,胳膊缩到胸口, 想把拿手自己遮住一点儿:“你别看了……”


    陆政的手却忽然伸了过来,抓住盛月白的手腕, 很轻易地拉开, 压到了头顶的枕头上。


    带着一层硬茧的指腹贴着盛月白的手腕,在手腕上微微凸起的血管摩挲了几下, 然后顺着盛月白手心摸上去,很缓慢地插进了光滑的指缝中。


    与盛月白十指交缠起来。


    陆政手上的温度很热,很有力量, 贴着手指间皮肤的摩擦,只是力道稍微重了些,就让盛月白手脚都发软。


    “我可以把灯打开吗?”陆政忽然凑近了些,低声问。


    盛月白回过神,立刻说:“……不要。”


    陆政没有再说话,他又盯着盛月白看了几秒,然后抬起手,开始解身上的衬衣扣子。


    盛月白已经适应了黑暗环境,虽然看得依旧很模糊,但比刚刚清楚得多了。


    陆政动作很快,迎着从窗台外透过来的一点微弱的光,盛月白能看见陆政胸前和手臂上微微隆起的肌肉弧度。


    盛月白脸热得不行,忍不住别过头,把视线移开去,陆政却覆身下来,重新抱住了盛月白。


    盛月白身上很暖,也很软。


    软香入怀,陆政嗓子里抑制不住发出一声喟叹。


    陆政指腹上有很硬的茧,是和盛月白一身细腻的皮肉截然不同的干燥、粗糙。


    他像是骤然得到了一块绝世的美玉,整个人激动地厉害,拿在手上,不知如何是好,只会一遍一遍地在玉石表面摩挲,爱不释手。


    盛月白很快就觉得受不了了,浑身战栗,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盛月白的手放在陆政的肩上,扑腾了半天,陆政却仍然压着他纹丝不动,乱动的手也被陆政一手握住,按到了头顶上。


    盛月白头一回感觉这样的无力,终于为刚才一时冲动说出的话感到害怕起来。


    “陆政……”


    陆政“嗯?”了一声,嘴唇离开了些,百忙之中抽空从盛月白脖子里抬起眼。


    陆政的声音很低哑,在深沉沉的黑暗之中,隐约藏着危险的味道,盛月白莫名的有些害怕这样的陆政,不禁缩了缩脖子,闭着眼颤声说:“你先起来一点,你压得我快喘不过气了。”


    陆政顿了顿,把盛月白抱了起来。


    他让盛月白坐到他腿上,然后按着盛月白的后背,重新让盛月白贴近了他。


    盛月白感觉陆政把他抱得很紧,严丝合缝地贴着他,像是急切地渴求着水的鱼,不愿意与盛月白有片刻的分开似的。


    陆政也不愿意放过与盛月白唇齿间的触碰,他摸着盛月白的耳廓,手掌托着盛月白的脸转回来,抬头又吻过去,沿着脖颈落到嘴唇,撬开牙关,凶悍强势地亲吻盛月白。


    灼热的呼吸萦绕着,更热的东西藏在被褥里,盛月白觉得自己像是坐在一块石头上,羞耻感从脚趾冲到头顶,热得像是下一秒两个人就都要烧起来了。


    就在盛月白觉得自己快要窒息时,陆政却忽然停下了所有动作。


    “娇娇……”


    陆政亲了一下盛月白的脸,贴着仍颤抖不止的盛月白一声声地喊:“娇娇。”


    盛月白暂时说不出话来,闭着眼睛,额头抵着陆政的肩上,努力地喘息。


    盛月白感觉陆政兜着他,稍稍往上抱了一些,让盛月白远离了被褥里面那团东西,一只手把盛月白身上的睡衣拢好了,那只手臂环着他,又帮他系上了腰上的丝带。


    盛月白缓过来一点儿,两只手撑着陆政的肩,抬起头看过去,说:“你……不做了吗?”


    陆政拿被褥把盛月白拢起来,很轻地捧着盛月白的脸,拿指腹摸了一下盛月白的眼角,轻轻抹去湿润的眼泪,说:“嗯,不做了。”


    盛月白愣了愣,靠在陆政身上,哑着嗓子问:“怎么了?”


    陆政手放在盛月白后颈,摸着盛月白细软的发丝,说:“没事,你睡吧。”


    话说完,又微微偏过头,携着灼热的呼吸在盛月白耳朵上亲了亲。


    “痒……”盛月白耳朵颤了颤,忍不住低头躲过去,不让陆政再亲,弯起了眼睛,说:“到底怎么了啊?”


    陆政嘴唇又去碰了碰盛月白的头发,才说:“本来也没想要做什么。”


    盛月白其实刚才就感觉到累了,抬着脑袋说了会儿话,又感觉身上疲了,便重新靠回了陆政身上。


    陆政感受到盛月白对他的依赖,心里软成一团,连呼吸都忍不住放轻了,说话的声音轻柔得不像话:“困了?”


    盛月白窝在陆政怀里,很舒服地闭着眼,听到陆政这样说,轻轻“唔”了一声。


    陆政说:“睡吧。”


    “那你呢?”盛月白犹豫了一下,半睁开眼睛,手向下滑下去,小声说:“我帮你吧……”


    陆政拦住盛月白的手,拉回来,放在手心里揉了揉,缓缓地说:“不用,睡吧,我自己能解决。”


    盛月白觉得就这样睡过去有点愧疚,手在陆政手心里挣了挣,还想再动。


    陆政忽然搂紧了盛月白,贴着盛月白的耳畔说:“你知道的,我觊觎你很久了,在你面前,我也没有什么自制力,这已经是最后的一点儿自制了,再继续下去,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停下来。”


    陆政顿了顿,嗓音变得更加低沉,有种风雨欲来的压迫感:“娇娇,你确定吗?”


    盛月白觉得他不确定了,缩着头往陆政怀里埋了埋,很聪明的没有再动。


    陆政语气含了笑意,低声笑着说:“睡吧,明早不是还要去江北给老师拜年么?”


    屋里很快安静下来,只过了没多久,陆政怀里就没了动静,盛月白头靠在陆政怀里,呼吸很轻浅地睡着了。


    陆政陪着睡了一会儿。


    他低着头,静静地看着盛月白,时不时地在盛月白头顶轻轻碰一碰,直到怀里的人睡沉了,才小心翼翼把盛月白放回床上。


    敛好了被角,陆政轻手轻脚地把地上的衣裳捡起来,才迎着已经快要破晓的夜色走了出去。


    陆政将阳台上窗帘和门合上,把已经滚的皱巴巴了的衬衫穿上,又穿上外套,才很轻车熟路的沿阳台外沿跳到院墙,贴着院墙翻了出去。


    院墙外停着一辆车,车门没关。


    陆政刚跳下来,车里就出来了一个人,是一个长相普通,但双眼很锐利的男人,他见着陆政就问:“少爷怎么样了?”


    陆政看了男人一眼。


    这个人陆政见过一次,


    那天在金城馆里,陆政碰见盛月白那次,追着盛月白跑的那两个侍者中,站在稍后面一点位置的,就是这个人。


    陆政淡淡地移开视线,理了理袖口说:“睡着了。”


    男人听见这话愣了一下,又见陆政整理衣襟,眼神立刻变了,眼含审视看了陆政几眼,说:“你对少爷做了什么?”


    陆政没理会他,语气波澜不惊地问:“医生呢?”


    男人这才想起正事,又咬着牙,恶狠狠地对陆政威胁了句“你最好不要耍什么花招,你要是胆敢欺负少爷,我们大帅不会放过你的!”才转头过去车里把已经等到睡着了的医生拍醒。


    陆政语句很简练地描述了一遍盛月白沮丧的情绪和难以入眠症状,以及睡着以后很久才能进入沉眠的状况。


    至于盛月白同他说的那些话,陆政半句都没提及。


    医生正是经常到盛家去,且一直以来为盛月白调理身体的医生,听完陆政说的话后思索片刻,才问:“你能确定刚才出来时,少爷真的睡着了吗。”


    陆政“嗯”了一声。


    医生想了想,问:“少爷方才可与你说了些什么吗?”


    陆政言简意赅道:“说了。”


    医生又问:“心里话?”


    陆政闻言只微微颌首,却并不说话。


    一旁的男人本来就对这个外国人有所防备,见医生问了半天,陆政什么也不说,便以为陆政刻意隐瞒什么,开口就要质问。


    医生却忽然点了点头,有些欣慰地说:“既然是这样,应该就是有所好转了。”


    “少爷往常情绪沮丧时都不愿见人,既然他愿意同你说话,那就请你多陪陪他,如果感觉少爷状态不对,就和他说说话,别让他一个人待着。”


    陆政点了点头,见医生没话要再嘱咐了,便径直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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