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橘小说 > 穿越快穿 > 小王子 > 32-40
    ◎32.我好喜欢你


    温妮和严南被赶下楼去吃早餐, 吃得菜都凉了,陆政还没从楼上下来,温妮只好上去敲门, 站在门外低声询问:“老板, 您跟盛先生要不要下去吃完早餐再聊?”


    盛月白心下一紧, 抬眼往门那儿望了一眼, 赶紧拿手轻轻推了陆政一下:“你助理来了……快让我下去。”


    陆政嘴上说会听话, 行动却不是那么回事。


    他没有退开,反而进一步将手了撑到盛月白身侧, 另一只手搂住了盛月白的腰, 强硬地把盛月白困在他与桌子之间, 呼吸拢着盛月白,紧紧地盯着盛月白, 俯身缓缓靠近。


    虽然没有碰到盛月白, 却很有压迫感。


    他的视线从盛月白的眼睛寸寸往下, 落到刚刚已经被他亲的有些发肿嘴唇上,这次连问句也省了, 他低声对盛月白说:“少爷,我想亲你。”


    盛月白终于察觉不对, 懵然睁大了眼。


    盛月白对陆政很早就褪去了伪装,在他面前从来松懈自在, 说话做事全然随心。


    即使知道了陆政聪明, 有心机,发现陆政杀了约翰, 又设局陷害柳家,盛月白也没有对他生出丝毫戒备,而是一点弯都不转的跑过来当面质问。


    因为在盛月白的认知里, 陆政一直是温驯的、恭顺的。


    盛月白觉得陆政的情绪很好懂,他会紧张、会无措,会因为盛月白给的一点点甜头而高兴,就像是被人完全驯化了的大狗,只是看起来吓人,却极好掌控。


    可直到这时,盛月白才忽然发觉自己先前的判断出现了错误。


    陆政是很恭顺,克己复礼,绅士而有分寸,即使扶盛月白都要隔一层帕子……但那只是在获得盛月白允许之前。


    一旦盛月白给他破开一道口子,把他放进来,就会发现外面那只乖巧的大狗其实并不是只狗,而是只野心勃勃的狼。


    盛月白引狼入室,请进来很容易,现在想再送出去,却像是绝无可能了。


    温妮在门外等了一会儿没有听到回答,稍微抬高了音量,又问了一遍。


    陆政对此毫无反应,他跟盛月白离得很近,盯着盛月白看,像是眼里只能装得下盛月白。


    陆政说:“我想亲你。”


    盛月白忽然抬起手,细长的手指遮住了陆政那双满含侵略性的眼睛,呼吸才觉得畅通了点儿,盛月白绯红着脸颊,说:“你别说了。”


    陆政便沉默下来,一时没再说话。


    盛月白的手只是悬空放在那儿,陆政只要稍稍侧头就可以躲开盛月白的手,但陆政没有动,任盛月白遮着他的眼睛。


    盛月白能感觉到陆政眼睛是睁着的,陆政的眼睫不住地颤动着,蹭着盛月白的手心,像是被柔软的羽毛挠着,有一点痒。


    “我喜欢你。”陆政声音很低沉,听得让人莫名腿软:“我想亲你。”


    盛月白垂着眼,正好看见了陆政还带着一点水光的嘴唇,脸更热了。


    他下意识吞了吞口水,不自在地别过头,声如蚊呐的说:“我知道了,你想亲就亲,不要一直问我。”


    陆政抬了抬头,轻轻亲了一下盛月白的手心,盛月白红着脸把手收回来,对上了陆政含着浓浓笑意的眼睛。


    陆政低声叫了声“少爷”,眼睛很亮的动作很轻的亲吻了一下盛月白脸颊。


    盛月白没有动,陆政便把盛月白搂得更紧了,低低地垂下头,脸埋进盛月白的肩胛里,整个人都紧贴着盛月白,柔软又眷恋地瓮声说:“我好喜欢你。”


    盛月白心软成一团,忍不住拿手揉了揉陆政的头发,说:“你好粘人啊。”


    “少爷。”陆政像是抑制不住欢喜,拿脸蹭了蹭盛月白,叫了盛月白好几次,问他:“你想要什么?”


    “我什么都可以给你。”陆政说:“你想要什么吗?”


    盛月白忍不住笑:“那你有什么?”


    陆政听盛月白这样问,便真的开始跟盛月白汇报自己的财产,包括他下的股票、公司、别人送的游船古董文物……


    陆政细数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语气很期待地对盛月白说:“我在法国买下了一座城堡,环绕在护城河中,有漂亮的塔尖和阳台,周围树木茂盛葱郁,那里天气很好,每个房间里都能照进阳光,有很大的花园,可以种很多很多的玫瑰花……”


    陆政描绘的画面太美,让盛月白都不禁跟着心生出期待来。


    盛月白弯了弯眼,说:“这么漂亮啊。”


    陆政“嗯”了一声,说:“我去年把它修缮好了,以后去会更漂亮的。”


    顿了顿,陆政声音低了一点儿,说:“我想能带你去看看……可以吗?”


    盛月白说:“好啊。”


    陆政既高兴又满足,很粘人的搂着盛月白又亲昵了好一会儿,直到盛月白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陆政才依依不舍地松开盛月白。


    没等盛月白动身,陆政直接伸手把盛月白从桌上抱了起来,轻轻地搁到地上。


    盛月白对陆政这样的举动不仅没有任何反对,还十分配合,被抱起来时甚至还拿手环了一下陆政的脖子。


    他从小被养得娇贵,走到哪儿都被人抱着,后来大了些,抱起来不方便,也怕被摔着,才渐渐的主动拒绝让人抱。


    但懒懒散散的习惯没变。


    平时只要能坐着就绝不站着,能躺着就绝不坐着,现在有个人能稳稳当当地抱起他,还是盛月白允许了亲近的人,盛月白当然乐得轻松。


    陆政把盛月白抱下来,又十分自然地接手了替盛月白打理着装的工作,细致地替盛月白理顺了被蹭乱的头发,又给盛月白整理被他压皱了的长袍。


    温妮敲了半天门没反应,回想起刚才两人上楼时的脸色,怕里面一言不合打起来,贴着门仔细听又听不见动静,越想越不好,急冲冲地推开了门。


    然后温妮愣在了当场。


    矜贵漂亮的青年垂眼站在桌边,而她的老板正半跪在青年腿边,替他整理衣摆,动作看着比外面专业的侍应生还要仔细周到。


    盛月白抬眸看了一眼温妮,伸手把陆政拉起来,轻声说:“好了……你助理过来了。”


    “我把它弄皱了。”陆政说:“要不去换一身吧,我——”


    “哪儿有那么讲究。”盛月白轻笑了声,又看了门外的温妮一眼,低声安抚陆政说:“皱了就皱了,一件衣服而已,又不是穿不出门,等会儿拿回去熨一熨就平整了。”


    看见这情况温妮哪里还反应不过来自己打扰了什么,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尴尬的不行。


    盛月白走过去,对温妮轻点了下头,温妮忙点头回礼。


    陆政跟在盛月白身后,从温妮身前经过,说:“叫司机过来,我要出门。”


    温妮立刻应了一声,转头就要下楼,刚跑出去两步又被陆政叫住。


    陆政说:“先去我房间拿双手套过来,在衣柜的隔间里。”


    温妮很快把手套找了过来,递给陆政,陆政拿过来,却不是自己要戴的,而是牵过盛月白手,帮盛月白戴上。


    盛月白有些诧异,看了看低头专心给他戴手套的陆政,问道:“你这里怎么什么都有?”


    陆政低低的“嗯”了一声,说:“正巧有。”


    温妮看陆政这个木讷样子,在一旁看着都替他着急,忍不住出口道:“这是老板特地请人做的,衣裳鞋子手套什么都有,请了裁缝来家里,亲自跟裁缝商量布料、花样、盘扣样式,费了不少心——”


    “多嘴。”陆政看了温妮一眼。


    温妮噤了声,看了眼陆政的表情,聪明的闭上了嘴。


    盛月白摸了摸手上合手的绸布手套,轻轻捏了一下陆政的手指,等陆政转回头,才说:“为什么不让说啊,你费了那么多心思,不说我怎么能知道?”


    “没有这个必要。”


    陆政看着盛月白,低声说:“是我自己愿意,和少爷没有关系,不要有任何负担。”


    温妮一时愣住。


    盛月白也少见的愣住了。


    盛月白总是很排斥其他人的靠近,对陌生人有很强的防备心,可盛月白却总是无法抗拒陆政。


    陆政实在太好了,他和盛月白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上虞的大多数有钱人都很傲慢,与在上虞的外国人一样,自诩上等人,自以为高人一等,处处欺压穷人,轻视人命。


    底层穷人可怜,他们穷困潦倒,每日挣扎于上虞最为恶劣的角落之中艰难求生,甚至卖儿卖女只为求一口生存的粮食。


    盛月白对他们心怀怜惜,却又时常抑制不住的,觉得他们可恨。


    盛月白曾经救助过许多穷人,这些人起初都是质朴的、忠厚的、友善的,对于一点点帮助便感恩戴德,可时间长了,便会逐渐暴露出恶劣之处——善意变成了理所当然,感激知足变为得寸进尺,他们永不满足,就像是吸血的蚂蝗,一旦黏上,便再难以甩开。


    但对盛月白来说,这些都不是最可恨的。


    济贫扶弱,原本也不是为了那么几句感激,盛家有这个能力,盛月白也愿意多帮他们一些。


    可是生在这些人骨子里的东西是摆脱不掉的。一旦日子过得好上一点,拥有了比周围人多上那么一点的资本,他们身上所有的可恨之处便无限放大。


    对权贵富人媚颜奴骨,对底层穷人颐指气使,压迫残害。


    他们从最困苦的那一群人中来,最后却又成为了他们曾经最憎恨的人。


    也不是没有例外,但这样的例外太少太少,几乎屈指可数,可恨之人却又太多太多。


    盛月白见得太多了,失望也太多了,以至于与人交往都渐渐生出了敬畏之心。


    盛月白不再愿意与人深交,即使总忍不住要出手帮人,也只做一个微不足道的过客。他会和一个人接触第一次、第二次,却绝不再继续接触第三次。


    陆政是盛月白不可预料的变数。


    陆政太好了,越是与他接触,盛月白就越是能发现他的好,好到盛月白无法拒绝,好到即使明白他很危险,发觉他对自己有所图谋,盛月白依然不愿意拒绝他。


    即使陆政说喜欢他,盛月白也不愿意说出让陆政难过的话。


    盛月白望着陆政,沉默了一会儿,拉着陆政的衣领让陆政低下头来,仰脸在陆政的脸颊轻轻吻了一下。


    “不会有负担的。”盛月白轻声说:“只会更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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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3.赫尔曼好得很


    上虞城出了这么大的事, 又事关两国友谊,汪市长自然是坐不住,第一时间约了领事馆馆长商量。


    美国领事馆馆长表面上和和善善, 态度好得无可挑剔, 实则是个笑面虎, 太极打的得心应手, 半句承诺都不愿意给。


    汪市长跟他谈了一会儿, 也明白在这儿是得不到什么结果了,便起身告辞, 馆长起身相送, 礼数周到地把汪市长送到了领事馆门口。


    刚送到门口, 正好碰到前来的盛月白和陆政,馆长愣了一下, 赶忙去跟陆政打招呼, 陆政应了一声, 馆长又很殷勤地请陆政进去,陆政却没说话, 而是转头看向站在原地的盛月白。


    盛月白笑了笑,说:“赫尔曼先生有事就先去忙吧, 今日沾了您的光,难得有机会进领馆逛逛。”


    陆政略微点了一下头, 转头进了领事馆。


    汪市长看着盛月白与陆政之间的互动, 神色略微有些变化,待看着馆长和陆政走远, 汪市长敛了眉宇间的凝重,对盛月白温和一笑,关切道:“盛公子许久未见, 身体可好些了?”


    汪宋说的是先前金城馆着火的事。


    那次火扑灭不久盛月白就跟陆政离开了,也没跟消防队打照面,当天下午汪宋却特意到盛家登门拜访,提了一大堆上好的补品伤药,说是表彰盛月白救人义举。


    盛月白没病没伤的也用不着这些补品,倒是因为这个让盛月婉惊了一遭,差点没吓出个好歹来。


    盛月白晚上回去才知道的这事,被盛月婉逮了苦口婆心地谈了大半天的心。


    盛月白一想起这个就头疼,面上却毫无变化,微微一笑道:“劳烦您挂心,原本也没什么大碍,休息两天早已经没事了。”


    汪宋点点头,说:“盛公子想要救人是好事,但水火无情,救人固然重要,盛公子也还是要顾着保全自身方能行更远。”


    盛月白点头称是。


    汪宋又说了一堆关切寒暄的话,最后才问盛月白说:“盛公子这时跟赫尔曼先生一起来领事馆,想必也是为了约翰的事吧。”


    “约翰的事……”


    盛月白神色有些茫然道:“赫尔曼先生倒是没有跟我提及,我也是半路碰着他,便约着一起吃午餐,其他事倒是不知,约翰又惹了什么事了?”


    汪宋看着盛月白,盛月白却仍旧淡淡的,汪宋忽而笑了一声,道:“盛公子这是又要做好事不留名了,无论如何,汪某先在此谢过了,等事都结束了,一定登门送上一面锦旗。”


    盛月白淡淡笑道:“汪市长打的什么谜,盛月白听不太懂。”


    汪宋不是上虞本地人,在来上虞就职之前,盛家与汪宋都不曾有过交集,因此也没什么好叙旧的。


    盛月白原本打过招呼就想进去,又说了这么些话,已经没耐性了,忍不住道:“汪市长政务繁忙,盛月白就不多打扰了,先告辞。”


    没想到汪宋不依不饶,很没有眼色的问盛月白:“方才听闻盛公子要在领馆内逛逛,汪某对这里还算熟悉,可以帮盛公子领路。”


    盛月白道:“不必了,之前听闻领事馆里种些好些从国外来的异色玫瑰,盛月白打算过去看看花。”


    拒绝的很明显了,谁想到汪宋又道:“我也从没见过这么稀罕的玫瑰,正好和盛公子一同过去瞧瞧。”


    毕竟不是自家的院子,盛月白自然无法再拒绝,只得勉为其难地跟汪宋一同去看玫瑰。


    汪市长相貌端正,是个刚正不阿的长相,年岁虽仅三十有余,却很有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


    盛月白不喜欢跟人打官腔,也讨厌虚以委蛇那一套,因此很不愿意同官场上的人打交道。


    没想到几句交谈下来,发现汪宋竟对玫瑰花颇有研究,张口便能说出个三四五六来,像是个有沉稳博学之人。


    盛月白对他有了些改观,便随口问了他一句。


    汪宋却是愣了一下,半晌才说:“以前在外留学时,有人也喜欢种玫瑰,常送我一些,渐渐地就了解了一些。”


    “想必那人是很看重汪市长了。”盛月白说。


    盛月白看着手边那株一下蓝色的玫瑰,视线随着一颗缓缓滑落花露,忍不住拿手指轻轻拨动了一下,随口笑道:“玫瑰娇贵难养,我姐姐种的玫瑰别说送人了,旁人碰一下都不愿意。”


    汪宋问:“你姐姐……现在还喜欢玫瑰?”


    这话问得奇怪,盛月白垂眼看了眼花圃里的玫瑰,忽然若有所思地瞧了汪宋一眼,打量着道:“汪市长之前就认识我姐姐?”


    汪宋不露声色道:“不认识。”


    逛过花园,盛月白同汪宋道别,汪市长也还有公务,打算离开,本来到这儿气氛都还算好,直到汪宋离开前忽然又叫住盛月白,很突兀的对盛月白说:“赫尔曼心机手段颇深,不是良友,即使一时帮了你,也是别有所图。”


    盛月白眼睫微敛,看不出神色。


    见盛月白不语,汪宋又兀自说道:“他母亲是妓.女,他出身妓院,心性本就肮脏不堪,即使如今爬得再高,骨子里的卑贱东西也不会变,盛公子家世清高,身份贵重,最好少与此人来往。”


    盛月白面容忽然冷下来。


    汪宋却仍半点儿不会看脸色一样,继续说道:“当然,这只是汪某的一点忠告,信与不信,全在盛公子自己。”


    盛月白冷笑了声道:“那如汪市长所言,谁又是值得交往的人,孟擎宇么?”


    汪宋点点头,理所当然地说:“孟大帅带兵一方,护佑国土,为人光明磊落,祖上也是为国征战的英雄将领,自然值得交往。”


    盛月白差点气笑了,“我竟不知如今交友看的是祖上功绩,汪市长受了那么多新文化教育熏陶,竟还是这样古板的思想。”


    汪宋摇了摇头,说:“你品性不错,但到底年轻气盛,又缺少父母教导,我不与你计较,你姐姐性子到底有些浮躁,思虑不周全,识人不清也是有的……我现在是替你姐姐教导你,以后你必然要感谢我。”


    “你不与我计较,我偏要同你计较。”


    盛月白笑:“孟擎宇人面兽心衣冠禽兽,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政绩不怎么样,长舌妇的作态倒是学得十成十。”


    “赫尔曼好得很,我要与谁交往,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汪市长自诩高贵,怕是许久没有好好照过镜子了,回去买面镜子放在床头,每日都看看,早日认清自己,免得日后贻笑大方。”


    “还有。”盛月白说:“奉劝汪市长以后千万不要再登我盛家的门,我盛家世商贾,卑贱得很,容不下您这尊大佛。”


    “你!”汪宋深呼了一口气:“本是不欲说的,但看你这个样子,我觉得还是应该告诉你!”


    “不是我要去你盛家,当时我正与大帅论事,底下巡逻兵来报说你参与了救火,且受了伤,大帅心急如焚,才急忙请我过去看!不然我也不会登你盛家的门!”


    盛月白淡淡道:“那就请往市长记住今日话,别再跑去我盛家自取其辱。”


    汪宋气急道:“我汪宋这辈子都不踏你盛家的门!”


    陆政和馆长谈完出来不到半个时辰,但已临了饭点,馆长要请陆政吃饭,被陆政拒绝后,又亲自把陆政送出来。


    领馆楼下厅里,陆政看了一圈没见着人,走到后面花园才找着盛月白。


    陆政远远看着安静地站在花圃边看花的盛月白,对身旁的馆长问道:“你这里的玫瑰是从哪里运来的?能不能给我也弄一些过来?”


    “运过来至少得半个多月呢……”馆长说:“赫尔曼先生不嫌弃的话就挑喜欢的带走,这里的这些已经养好了,移回去种到土里就能活。”


    陆政说:“多谢,我明天找人来移,按两倍价格给你。”


    馆长笑了笑,“哎哟,这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就是种着玩的,您喜欢尽管拿走,我高兴还来不及。”


    盛月白上车后往陆政臂弯里靠了靠,脑袋垂在陆政肩膀上,陆政受宠若惊,赶忙调整了姿势,拿手臂微微揽着盛月白,让他靠得更稳当。


    司机也坐上车,问:“老板,接下来要去哪里?”


    陆政压着声音对司机说:“去福寿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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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4.你把我认成了谁?


    车开出去好一会儿了, 盛月白都没说话。


    陆政以为盛月白是困了,也许是睡着了,陆政小心地低头过去看, 才发现盛月白没睡, 只是眉头微蹙着, 有些不高兴的模样。


    “怎么了?”陆政眸色微沉, 轻声问:“有人惹你不高兴了?”


    盛月白“嗯”了一声, 说:“遇到了个眼睛长在天上的老古董,我在边上待得好好的他无端跑过来教训我一顿, 气死我了。”


    “……”陆政愣了愣, 犹豫了一下, 问:“老古董?”


    “就是刚出土的,思想迂腐不化的老古板。”盛月白说。


    陆政想了想, 问:“……是刚才从领馆离开的那个汪市长?”


    盛月白摇摇头说:“那口气我已经讨回来了, 我就是想不通姐姐怎么会看上这样的人, 还给他送花——”


    盛月白话还没说完,忽然顿了一下, 倚在陆政身上的身子坐正了起来,说:“刚才都忘了, 你手臂上的伤怎么样了?”


    “没事。”陆政说:“早好了。”


    “这才……”盛月白数了数,将信将疑地扭头对陆政说:“这才一个月不到, 伤得那么重, 哪能好得这么快?”


    陆政见盛月白不信,伸手把盛月白揽着往怀里带了带, 低声说:“好了,不信你再靠着试试。”


    盛月白忍不住笑:“你别打岔。”


    盛月白往后退了退,撑着车座从陆政怀里坐起来, 上身前倾过去一点儿,轻手轻脚地去解陆政的衣服。


    陆政穿的是很普通的外套,只解开扣子就能很容易地脱掉,盛月白把外套领口拉下来,又小心的拉开里面衣服看了一下,看见胳膊上已经掉了血痂的伤口,才松了一口气。


    陆政把衣服拉上来,眼含笑意的说:“是的好了,没骗你。”


    盛月白却高兴不起来。


    他觉得很愧疚,陆政因为盛月白受伤,盛月白心里其实一直记挂着,却又逃避着不愿意多见陆政,这一个月来也只去看过陆政一次。


    盛月白低声叫道:“陆政……”


    陆政好像总能感受出盛月白任何细微的情绪变化,即使盛月白面上并不表现出来,陆政握住盛月白的手,轻声道:“我伤口一向愈合得快,也不怎么疼,你来看过我之后没几天就好了。”


    盛月白轻轻反握住陆政的手,手指头蹭进陆政的指缝里,声音忽然低下去:“你之前……一定吃了很多很多苦。”


    盛月白说:“如果当初没有发生后面那些事,我一定能把你留在盛家,那样你就不用再吃那么多苦了。”


    陆政微微垂首,看着盛月白,眼睛里微微亮着光,看得出他对盛月白的假设很憧憬,但他还是否认说:“没有吃多少苦。”


    盛月白看了陆政一会儿,凑过去轻轻在陆政唇上吻了一下,又很快离开,轻声说:“以后不会再让你吃苦了。”


    “少爷。”陆政忽然叫了盛月白一声,低下头去,头垂到盛月白侧颈边,贴着盛月白的耳畔,又迟迟没有说话。


    盛月白觉得陆政撒娇的样子很可爱,心软软的,柔声问:“怎么了?”


    陆政缓缓呼吸着盛月白身上的味道,嘴唇轻轻蹭了蹭盛月白肩上的衣料,手指贴着盛月白的指缝很慢的摩挲着,声音里有隐忍的低沉:“我又想亲你了。”


    盛月白进包厢的时候连虞舒都看出不对来,盯着盛月白的脸看了好几眼,好奇的问了一句:“你今天脸怎么红成这样?还有嘴上……”


    “来时走快了两步。”盛月白面不改色道。


    虞舒是知道盛月白身体不好的,听到这个解释虽然仍有些疑惑,倒也没再多想什么。


    也来不及多想。


    虞舒站在桌边,看见身形高大的金发男人紧随盛月白身后走进来,并且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


    “这……”虞舒压抑着惊讶,看了看盛月白,眼神暗暗询问:“这是……”


    盛月白很自然道:“这位是赫尔曼先生。”


    虞舒当然知道这是赫尔曼。


    ‘财神爷’赫尔曼,全上虞经商的老板就没人不认识他,何况虞舒手里还握着一点儿远洋公司的股票,参加过上一次的股东大会。


    因此虞舒知道上次股东大会上见面时,盛月白和‘财神爷’连招呼都没打。


    虞舒还知道,外头传闻说盛家与‘财神爷’有不共戴天的仇怨,两方势如水火,‘财神爷’投资了柳家等家族,这一举动就是为了让盛家不好过。


    无论怎么个说法,盛月白与他都看起来是敌非友,虞舒想。


    盛月白侧身跟陆政介绍说:“这是虞舒,国泰商行的老板,白手起家的青年才俊。”


    陆政身形高,面相冷峻,又一贯没什么表情,只站在旁边就让人很有压力。


    虞舒虽然脑子里还有千般疑惑,但也确实很紧张,听到盛月白说话下意识想伸手,突然又想起什么,赶紧在半空中收回去,只对赫尔曼点了点头说:“赫尔曼先生好。”


    陆政说:“你好。”


    盛月白又抬眼看了看虞思身后,说:“后面的是普里特,你见过的,他是国泰商行的二把手,目前还管理着龙虎帮。”


    普里特表情有些尴尬,笑着跟盛月白和陆政打了招呼,像是躲着陆政一样,没多说话。


    等几人在桌上坐下,赫尔曼瞥了普里特一眼,才缓缓问道:“龙虎帮是什么?”


    盛月白解释说:“是我外公的一点家业,我外公去世后,就没人管了,现在已经大部分转了明面上的生意,归了虞舒和普里特。包括这个福寿祥酒楼和国泰商行,都由他们共同打理着。”


    虞舒听见盛月白竟然连这样的事都同赫尔曼讲,心中一惊。


    虞舒已经与盛月白认识多年,盛月白虽算不上有多亲近他,但他对盛月白的关系还是比旁人要近许多。


    盛月白看似平易近人,其实戒备心很重。


    虞舒得了盛家资助,还把妹妹也放在了盛家养着,盛月白依旧对他保持着很清晰的界限和警惕。


    盛月白许多事都有自己的打算,但他不会全跟旁人说,就像这次查案,虞舒先前只知道盛月白要查的是金城馆的背后的老板,详情缘由却一概不知,直到金城馆被烧,虞舒才大概知道了全貌。


    普里特那边也是一样的。


    虞舒与普里特共事,消息却不是共通的。从盛月白方才的话里能听出普里特私下已经见过赫尔曼,但普里特并没有告诉虞舒这件事,因为普里特和他所得知的消息都只是其中一部分。


    盛月白如此警惕,却把这样重要的事告诉了赫尔曼……


    陆政想了想,道:“我记得国泰商行还有远洋公司百分之五的股份。”


    盛月白点了点头,说:“我们盛家有百分之三十,外人还不知虞老板与我合作,加上这百分之五……”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陆政说。


    “没错。”盛月白笑了笑,说:“你既然把家业都告诉了我,这也是我最后的一点底牌,现在全都告诉你了。”


    虞舒心里已经不是惊讶能够表达了。


    两人说话间的语气神态都太过自然跟亲近,虞舒察觉到,有些失神,不留意之中胳膊肘一不小心把餐布扫到了地上。


    虞舒弯腰下去捡,却看见了更惊人的一幕。


    盛月白坐得端正,手是放在腿上的,旁边的赫尔曼也坐得很正,手却伸到了盛月白那边,臂膀与盛月白挨着,手与盛月白的手紧紧交握在一起。


    盛月白说:“上个月金城馆着火,这里人多嘈杂,不方便见面,我写过去的信你们应该都收到了。”


    虞舒一时脑子里千头万绪,呆呆看着盛月白,过了几秒才嗓子有些艰涩的说:“……收到了。”


    陆政半垂着眼,沉沉的瞥了虞舒一眼。


    盛月白一心想着重要的事,倒是没看出两人之间气氛有什么不对,继续说:“我先前就有所怀疑,既然现在确定了金城馆背后是美国人,这件事便到此为止,不必再查了。”


    虞舒这才回神,立刻反对道:“这件案子很危险,让我们不要查,你怎么能又自己孤身涉险?”


    盛月白没有回答,只说:“盛家本就是上虞美国人的眼中钉,我查与不查都不会安全,你们现在还在暗处,不宜再卷入其中,否则盛家就的连最后一点退路都没有了。”


    虞舒还想说什么,被陆政出言打断。


    “有我陪他一起。”陆政淡淡道:“他不会孤身涉险。”


    虞舒张了张嘴,没再说出话来。


    “对了。”盛月白忽然想起另一件事,转向了一旁一直没说话的普里特,说:“还有个问题要问你。”


    盛月白盯着普里特的眼睛,低声问:“上次在金城馆,我确定你第一眼并没有认出我,但是你好像受到了很大的惊吓,为什么?”


    普里特表情一变,眼神明显慌乱起来。


    “更准确的说……”


    盛月白突然沉下去的语气和普里特受到惊吓的表现,让包厢里的气氛顿时变得诡异起来。


    盛月白紧紧盯着普里特,缓缓问道:“你把我认成了谁?”


    ◎35.盛夫人


    普里特干笑了一下:“什么……认成了谁……小少爷, 您说的什么我听不太明白。”


    “你不明白,好,我提醒提醒你。”盛月白语气听着很平静:“你原本是我外公留给我的人, 外公去世后我一直待你不薄, 你喜好狎.妓, 我虽然不喜欢, 但也从来没有干涉过你什么, 那天你在金城馆看到我后是因为什么原因做出那样的反应,不用跟我解释解释吗?”


    普里特赶忙站起来, 在盛月白面前低头站着, 干脆利落的给了自己一巴掌, 很惶恐地说:“那天是我不对,我没认出来小少爷来, 说话太轻浮, 一时间太惊慌没控制住, 做出那样的表现,差点暴露了小少爷, 我……”


    “惊慌?”盛月白轻笑了声,侧过身去, 不急不缓地说:“外公的龙虎帮虽然名声还在,不干净的路子却早已经清了, 现在生意也都转到了国泰商行, 你怕我外公还有可能,可我盛月白手上一没人二没枪的……”


    盛月白看着普里特明显抖了一下, 话顿了顿,盛月白眯了眯眼,低低道:“更不像带兵的孟大帅, 随口就能遣几个人来杀人灭口的威风,你怕我什么呢?”


    普里特整个人忽然惊了一下,对上盛月白的眸子时,像是被什么蛰着了,竟然腿一软摔到了地上。


    “我……”


    盛月白冷下脸,厉声斥道:“你还不说?”


    “是小姐!”普里特声音发抖道:“你那天那身打扮很像小姐,我把您错认成小姐了……”


    虞舒听着愣了一下。


    虞舒第一反应是如今的盛家大小姐盛月婉,但虞舒想起来,普里特虽然一直称呼盛月白为小少爷,见到盛月婉却从来只叫盛老板,能被普里特称呼小姐的,就只有……


    盛月白的亲生母亲,盛夫人。


    普里特是跟着盛月白外公身边长大的,若说盛夫人出嫁后少见,但在出嫁前,普里特应该是常能见着盛夫人的。


    虞舒虽没见过盛夫人,但也从旁人嘴里听说过一些,普里特也曾在虞舒面前提过,说盛夫人是个极温柔的女子。


    既然是这样,听少爷的意思,普里特那天把他错认成盛夫人,做出了很惊慌的反应,确实是有些奇怪了。


    盛月白表情里没有丝毫惊讶,只是继续问道:“为什么会有那样的反应,你之前看见过什么不该看见的?”


    普里特面色已经不能用惊慌来形容了,虞舒甚至觉得他很惊恐。


    “我……”普里特脸色发白,嘴唇都在颤抖,“我真的不能说,真的不能说啊小少爷……”


    普里特胆子本就不大,仗着盛月白外公留下的那点儿势力敢在外头横,却不敢在盛月白这里横。


    问到了这个地步都还不说,只能是有更让普里特害怕的人在,让他不敢说。


    “好,我也不为难你。”


    盛月白刚才还是一副冷冷的模样,这时又突然变得随和起来,站起来整了整衣衫,温文尔雅道:“我这就找孟擎宇去,有兵权在手,要查什么东西肯定还是容易得多。”


    普里特猛然抬头。


    盛月白从普里特身上收回视线,道:“本是不打算同孟家来往,但既然事关母亲,我低回头也情愿,不过孟擎宇想登我盛家的门也不是一日了,想必不会拒绝……”


    “不要!”普里特扑过去抱住盛月白的脚,失声道:“我说!我说!”


    盛月白停下脚步。


    普里特嘶声道:“我什么都说!我什么都愿意说!小少爷……不要去找大帅!”


    “好。”盛月白道:“你说吧。”


    普里特如蒙大赦,喘了几口气,像是还仍有几分犹豫,苍白着脸吞吐道:“小少爷能不能答应,听完以后也……也别去找大帅,否则……否则我肯定是活不了了……”


    盛月白冷笑道:“盛高远去世那年,你以为我是因为什么和孟家断绝的来往?”


    普里特愣了一下,表情顿时掀起惊涛骇浪,消化了好一会儿,才喃喃道:“原来是这样……”


    盛月白轻声说:“你起来吧,滚在地上像什么样子。”


    虞舒连忙过去把普里特扶起来,过去坐回桌上,虞舒站起来想给盛月白掺杯茶,坐得更近的陆政却已经抢先一步把茶递到了盛月白手边。


    “别生气少爷。”陆政轻声道:“先喝口茶。”


    盛月白抿了一口茶水,压了压心中的浮躁,才对虞舒道:“虞舒,麻烦你先去旁边包厢等一会儿,我有些家事要问他。”


    虞舒愣了愣,下意识看了眼还坐在旁边的陆政,声音很低的说:“好的。”


    虞舒出门关上了门,盛月白放下茶盏,说:“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要闹的我两年前早闹过了,我只是想多知道一点有关当年的那些事。”


    普里特点了点头,整理了一遍思绪,将胆战心惊隐瞒了多年的事说了出来:“那时候小姐已经嫁去盛家了,那段时候帮主身体已经很不好了,那天旧伤又突然发了,眼看着就不好,以免有什么意外,让我去盛家找小姐回来……我去了盛家,小姐却不在家,我就去问过了管家,管家也只知道是盛高远带出去了,但不知道是去了哪儿,我知道盛高远那时常去……常去妓院,就碰运气的跑去那条街上找,没想到正巧就在一家妓院门口……看到了盛高远的车。”


    普里特吞了吞口水,瞥着盛月白的脸色,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小少爷应该是知道的,女子有好奇心,上妓院‘走班’也是有的,我当时也没觉得什么,就进去到里面找人问了包厢,上楼去找,没找到着急之下竟然推错了门,不小心开了旁边的门,结果……结果就看见了……”


    盛月白手指不知不觉地攥紧了,深吸了一口气,说:“看见了什么。”


    普里特目光躲闪,声音又变得不稳起来:“小姐……小姐和……和孟、孟——”


    茶杯“砰”地一声被砸到地上,杯身碎成两半,因为用力过大,杯盖滚到了墙角才撞停下。


    普里特瞬间噤了声。


    屋里安静的诡异,普里特看着盛月白表情不对,连大气也不敢喘。


    陆政什么话也没说,找到了盛月白的手,轻轻地握进手心里。


    很奇异的是,因为那只包裹着盛月白的手的温暖掌心,盛月白乱成一团麻的心好像真的定下来了一点儿。


    盛月白闭了闭眼,语气很快恢复平静,轻声说:“继续说。”


    普里特又看了看盛月白的脸色,说:“我那时着急,推门进去时的动静不小,所以孟……他立刻拿被子把小姐遮起来了,但是我还是和小姐对视了一眼……我感觉……感觉小姐有点神志不清,眼睛里不是很清明……”


    “我当时……就是下意识地感觉不对,我就大喊了一声,小姐也没有反应,我更笃定是他用了什么手段,或者……或者是喂小姐吃了什么药,我冲过去想去救小姐,但是我被人拿枪抵住了脑袋……我那时吓坏了,我……我怕死,浑身僵地不敢动,然后就被他手下的兵给拖走了……”


    盛月白眼中忽生戾气,咬牙道:“他的那些兵也在里面?”


    普里特看盛月白的表情,只觉得盛月白下一秒就要去和人拼命了,赶紧解释道:“不是!不是!没有!里面只有孟大帅和小姐,外面的兵离得很远,站在走道尽头,不然我也闯不进去,我推门进去以后才有人跑进来抓我。”


    盛月白沉默了半晌,神色不明地问:“他们就这么轻易的把你放了?”


    普里特眼里浮上恐惧,哆嗦着说:“我当时……我只听到孟大帅说,说让他们把我毙了,我就被拖到一个巷子里,枪口抵在我脑袋上的时候,我都以为我已经死了,枪口忽然又收回去了。”


    “我那时也吓得不太清醒,等我稍微冷静下来一点,就听到有个声音对我说,先留着这颗子弹,如果今天的事传了出去,就要把子弹镶进我的脑袋里……”


    普里特哆哆嗦嗦的讲完,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才说:“后来我站在巷子里看着离开时多出来的那个兵,才反应过来,应该是小姐救了我,不然孟……也不可能为了我这条命中途又反悔。”


    “母亲救了你,你却因为怕死,谁也没告诉。”盛月白死死盯着普里特,一字一句的说:“你就这么安心看着她受辱?”


    普里特连呼冤枉,哭丧着脸道:“我是想告诉帮主,可是那时候帮主已经快不行了,帮里又一团乱,争权夺势的,还有其他帮派趁机抢地盘的,我真的没机会说,后来还是靠着……大帅的支持,我们才帮小姐坐稳了这一派。”


    “帮里都是大帅的人,我更不敢说了,后来小少爷你长大了些,慢慢接手了,帮里那些监视的人才渐渐被撤走了,但是时间已经那么久了,小姐也没了,大帅对您那么好,而且,而且现在我们也没有能力能跟大帅一拼了,让大帅知道我跟您说了这些,一定会杀了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  总结一下,普里特的阴影就是:在妓院见到这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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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6.一个经典话剧


    政府大楼里, 两个刚入职不久的年轻女助理正争着去给市长办公室送茶水,市长大秘书路过时正巧撞见,心里叹了口气, 走过去接过茶盘说:“行了, 给我吧, 你们两个该干嘛干嘛去。”


    然后不理会身后眼巴巴望着的两人, 径直往市长办公室走去。


    大秘书敲了门, 轻轻推门进去。


    办公室的办公桌两侧坐着两个人,正在论事。


    大秘书眼观鼻鼻观心, 轻手轻脚的将托盘放到桌上, 依次把两盏茶搁到办公桌两侧, 然后很快的拿起托盘往外走出去。


    直到转身关门时,大秘书才抬起视线往屋里的两人身上飞快的瞥了一眼。


    里面坐着的是两个男人。


    一个家世显赫前途无量的上虞新任市长, 还有一个手握北三省军事重权赫赫威名的孟大帅。


    上虞城顶有权势的两个男人都在这儿了, 又都尚未娶妻。


    大秘书想着, 心里又忍不住叹了口气,难怪办公室里未婚女子的魂儿都快飞走了, 今天这半天是别想再有什么效率了。


    汪宋瞥了眼关上的门,继续说:“我在那儿时办公室的电话响了好几次, 应该都是为约翰的事,那老馆长虽然从始至终都表现得很从容, 但从他回电话的状态来看, 我觉得他对约翰的死并不知情。”


    孟擎宇扔下报书,拧眉道:“那老东西装模作样有一套, 这件事不一定和美国人无关。”


    “当然。”汪宋说:“美国驻军和领事馆也不完全是一路,就算和领事馆无关,也不能排除是驻军想借机挑事。”


    汪宋思索着, 又兀自分析了一遍其中利弊,说上次的失踪案牵涉的家族和这次约翰的案子被怀疑的柳家都同为远洋公司的股东,美国人很可能是在打远洋公司的主意,想控制上虞的经济云云……


    孟擎宇耐下性子听了一会儿,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打断说:“我不管什么经济,既然这件事不是冲盛家来的,你们政府自己想怎么办怎么办。”


    汪宋噎了一下。


    又是盛家。


    汪宋刚上任的时候,孟擎宇就协助政府处理过上虞的女学生失踪案。


    为保夜里安全,上虞城决定暂时在夜晚十点以后实行宵禁,政府人手不够,封锁全城大半靠了这位孟大帅的帮助。


    孟擎宇为政府提供了这么大的帮助,却又不求分文回报,汪宋对这位乐于助人又无私为民的大帅十分感激,后来听手下人说孟大帅查这个案子是为了盛家,汪宋也没觉得什么。


    义举和私心本就不是什么相生相克的东西,何必分得那么清楚。


    况且盛家商行绝对算得上是上虞的爱国企业,盛家的米铺这么多年不涨价,灾年时还免费开粥铺放粮。这次抓捕金城馆的地下人口买卖渠道,救出那些被拐卖的女子也是盛家给他们提供的消息。


    汪宋对盛月白印象很好,直到今天真正和那位口齿伶俐的盛公子碰过了面……


    汪宋说:“今日去领事馆,我碰巧遇见了盛公子。”


    孟擎宇原本放下杯子作势要走了,闻言重新坐了回来,坐姿比方才跟汪市长谈正经事时还要端正:“他去了领事馆?”


    汪宋点点头,说:“他和那位美国来的‘财神爷’一起去的领事馆,我们在门口遇到,聊了几句。”


    孟擎宇这时又像是很有耐心了,汪宋接下来说了跟盛月白闲聊的一些话题,孟擎宇像是丝毫听不出其中重点,还问汪宋盛月白喜欢的是什么样的玫瑰。


    汪宋只得直说:“我看他跟那个赫尔曼走得近,觉得不好,提醒了几句,没想到盛公子并不领情。”


    汪宋还是记得给孟擎宇留点面子,没有直接复述盛月白的那些话,只是简单地把大概意思说了一遍。


    “他就是这个脾气,汪市长不要介意。”


    孟擎宇像是丝毫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语气反而还有几分莫名的骄傲,含笑道:“家里从小宠坏了,脾气大得很,不过现在这个年头脾气大点儿好,吃不了亏,在外边才不会受人欺负。”


    “脾气大也不是这么惯的。”汪宋皱了皱眉,说:“我是外人也就算了,您是他的干爹,他在外对您直呼其名,单凭这点也已经过分了,难道您也不用稍加管教吗?”


    “况且我听说盛公子之前就因为这任性妄为的脾气,还惹出过几件大事——”


    “汪市长。”孟擎宇脸色沉下来:“凡事都要讲究凭据,既然是听说的事,就不要无凭无据的拿出来嚼舌根。”


    这是汪市长今天第二次被人骂了。


    一个骂他长舌妇,一个说他嚼舌根。汪宋出身官宦世家,家世优越,走到哪儿都是被人捧着,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受这么大的气。


    然而前一个争不过,后一个争不得,汪宋深吸了一口气,“大帅说得对。”


    孟擎宇表情这才缓和下来一点,说:“是我激动了,汪市长年纪轻,还没成家,自然不懂养孩子的事,等成了家以后应该就能理解我的心情了。”


    说完不等汪宋反应,孟擎宇又道:“我一会儿还有事,先走了,汪市长忙着。”


    汪宋:“……大帅慢走。”


    汪宋唤来秘书把孟擎宇好生送出去,自己刚回到办公桌,胸口里憋着的一口气还没下来,桌上电话又响了,是汪宋远江北家里的电话。


    汪宋扶着额侧道:“爸。”


    “跟高小姐见过面了没有?”汪父在电话那边问。


    “……见了。”


    “高小姐很不错吧。”汪父乐呵呵笑道:“我找人给你们合了生辰八字,很合适,对你以后的仕途很有帮助,高小姐家里也很属意你,等你什么时候回来了,我们两家一起吃个饭,这事就算是定下来了。”


    “不必了。”汪宋说:“我跟高小姐没合上眼。”


    对面顿了一下,立刻噼里啪啦的一阵数落:“这不行那不行,那你到底看得上谁!高小姐哪里不好,大老远跑去上虞……”


    汪宋沉默着等对面的汪父说完,才说:“我有心上人了。”


    “哪家的姑娘?家里干什么的?”


    汪宋其实只是随口搪塞,但说完以后,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了带着馨香的玫瑰花,紧皱的眉头下意识松懈下来,心里的话自然而然便脱口而出:“上虞人,家里经商的。”


    “经商……”汪父语气不甚满意地说:“商人在旧时地位低下,是上九流中的最末流,商人家里养出来的哪里有什么好女子。”


    汪宋脑袋又疼起来:“商人末流思想早就被淘汰了,况且女子好坏跟家里从事什么行业又有什么关……”


    汪宋话还没说完,忽然反应过来,自己现在说的这话,不正是盛月白在领事馆门口骂他时候说的那些吗?


    汪父听汪宋竟然还狡辩,语气立刻变得严厉,在电话对面教训说教起来。


    汪宋不仅脸疼,脑子也一抽一抽地疼,忍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打断了对面喋喋不休的说话声:“我现在还有事,得了空再给您打过来。”


    *


    盛月白同普里特说完话以后心情原本已经很不好了,从福寿祥酒楼出去时,竟很不凑巧的迎头碰上了许柔和盛月泽母子。


    许柔是盛高远的续弦,盛月白五岁那年进的门。


    不过进的不是盛公馆的门,而是盛高远在外买的一处院子,盛高远同许柔在外面办了酒席,这么多年也一直养在外面,因此虽说是续弦,其实在外人眼里仍旧是个没名没分的外室。


    许柔的儿子盛月泽后来还是常被盛父带回盛家小住,时间久了,渐渐的算是间接承认了他的身份。


    盛月白从第一眼见到盛月泽就不喜欢他,没有任何原因,只因为盛月泽比盛月白还大一岁,他是盛高远对盛月白母亲不忠的铁证。


    但无论盛月白喜欢还是不喜欢,盛月泽十二岁那年,盛高远还是以盛月白缺少玩伴为由,将盛月泽带回了盛公馆,由盛高远亲自教养。


    恰好那时盛月婉也要出国留学,不放心盛月白一个人住在公馆,便与孟家商量,从那以后,盛月白带着虞思住进了孟家。


    盛月白在孟家一住就是五年,有一个只比他小三岁的孟雁秋,还有一个对他千依百顺疼如眼珠的孟擎宇,盛月白在孟家比在盛家过得更好。


    直到盛高远去世那一年,盛高远当着盛月白的面,把盛家留给了盛月泽,并向盛月白坦白了一些事。


    盛月白自此与孟家断绝往来。


    盛月白很顺利的接手了盛家,又将盛月泽和许柔母子赶出盛家。


    许柔虽然极其不甘愿,却也无可奈何。


    她跟了盛高远这么些年,最知道盛月白背后有哪些势力,连盛高远都没办法,她又哪里敢跟盛月白争,不声不响的拿着之前哄盛高远转给她的百分之十的公司股份带着儿子走了。


    许柔以前看见盛月白从来都当看不见,今天却一反常态的,主动笑着跟盛月白打招呼:“月白,今日竟然这么巧在这里遇见了,月泽……”


    许柔拉过僵硬的盛月泽,温柔的笑道:“欢喜傻了啊,之前一直缠着我说要去找月白弟弟玩的,现在怎么又不说话了?”


    盛月泽有些小心看了看盛月白,嗫嚅道:“月白弟弟。”


    许柔是个聪明女人,盛月白从小就知道。


    盛高远原本只是盛家老太爷的一个私生子,靠着盛月白的母亲的青睐,靠着盛月白外公的支持,才在盛家站稳了脚跟,夺得了商铺大权。


    他最看重的就是他的钱和权。


    盛高远心里从来只有自己,没有任何人,这么些年在外面花天酒地惯了,身边从不断莺莺燕燕,一辈子都是烟花柳巷的常客。


    许柔却能让盛高远把她娶进门,还哄的盛高远要把盛家全留给她。


    盛月白静静的看着许柔作戏。


    盛月白忍不住的想,当初母亲在时,是不是也看见过这个女人在当初对她海誓山盟的丈夫面前这样一副温柔小意模样,那时母亲又是报着一种怎样的心情……


    “赫尔曼先生您也在啊。”许柔语气中透着惊喜道。


    “上次的事真的很抱歉。”许柔笑了笑,态度很诚恳地轻声道:“您那天真的是误会了,我们家月泽心思很单纯,胆子一直很小,那天绝对没有要故意冒犯您的意思,还请您不要跟他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计较。”


    “不懂事的小孩子?”


    盛月白面无表情的说:“盛月泽刚才还喊我弟弟,这个年纪了还不懂事,是心智上有什么障碍吗?”


    “月白,你怎么能这么说你弟弟呢。”


    许柔余光瞥着陆政,很好脾气的一笑而过道:“每个人情况都有不一样,月泽从小就很单纯,就是爱玩,没什么心思,肯定是比不了你从小饱读诗书的。”


    盛月白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陆政,发现他正垂眸看着许柔,像是真把许柔的话听进去了。


    盛月白瞬间没了继续看她演下去的耐心:“你在我父母婚姻期间与我父亲搅在一起,生下了一个比我都还要大一岁的孩子,现在还带到外面招摇过市,难道就没有丝毫羞耻之心吗?”


    许柔一窒,接着眼睛便红了,啜泣道:“我……我再怎么样也是你名义上的母亲,你怎么能这样说我……”


    陆政看盛月白蹙了眉头,伸手虚虚将盛月白环住,说:“这里风大,少爷,我们走吧,小心别冻着了。”


    少……少爷?


    许柔听见赫尔曼对盛月白称呼的那两个字,原本还楚楚可怜的表情顷刻变了,嘴唇张开,眼里只余下不可置信的错愕。


    盛月白已经懒得再看。


    陆政拉开车门,扶着盛月白上车,盛月白顿了一下,忽然抬头看向陆政,问:“你对那对母子怎么看?”


    陆政想了想,皱了皱眉头说:“心术不正。”


    盛月白微微挑了一下眉,说:“你方才一直看着她是在想什么?”


    陆政默了默。


    陆政心里道,因为她的声音听起来很难听,身上的香水味道闻起来很刺鼻。因为她看起来很碍眼,想让她闭上嘴,从这里消失。


    陆政说:“她脸上的妆哭花了,看上去像一个经典话剧。”


    “话剧?”盛月白思绪被陆政牵走,勾起了一点兴趣,好奇地问道:“是什么?”


    陆政说:“小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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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7.二十五次日落


    政府和领事馆经过再次商谈, 很快统一了口径,赶在今年年节之前通报了约翰的死因归责:约翰醉酒冻死在金城馆外,责任部分归于金城馆, 由金城馆负责约翰下葬的安葬费。


    然而通报是一回事, 约翰能不能得到这比安葬费又是另一回事了。


    因为在约翰死因被通报的同一天, 金城馆也被查封了, 金城馆背后的美国人老板以拐卖人口罪被上虞警察抓捕, 又被引渡回美国接受审判。


    约翰草草下葬,金城馆关门大吉, 无数被拐女子重新回了家, 远洋公司几次股东大会开下来增资终于全面完成, 加上只剩两年政府就能重新拿回纽港路的驻军权……


    种种喜事加在一起,让上虞这一年的新年似乎显得格外热闹。


    新年的前几天, 盛月白还没看完报纸就听到虞思从楼上咚咚咚飞跑下来的欢快脚步声。


    “少爷早上好!”


    虞思换上了新裁制的红色袄裙子, 头上系了两个红色的缎带, 蹦蹦跳跳的,看着比挂历上的年画娃娃还要可爱。


    “早上好。”盛月白看了看虞思兴高采烈的模样, 道:“都快过年了还整天往外跑。”


    管家乐呵呵笑道:“可不是,虞小姐什么时候不是睡到日上三竿, 上学都叫不起来,我看这几天倒是起得可勤快了, 这还到出嫁的年纪呢, 心就已经快要飞走了。”


    虞思小脸红扑扑的:“又……又不是我一个人,姐姐这几天铺子都关了, 也整天不见人影,肯定也是跑出去玩了。”


    “是呢!”管家应了句,有些纳闷道:“大小姐这几天天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也不说是去哪儿了,连回家的时间都比往常晚了。”


    虞思得了管家这一赞同,底气顿时更足了,“那当然啦,大家肯定都要趁年节前出去玩儿,不然过了年又要开学了,哪还有时间去玩呀!”


    外面传来两声喇叭声。


    过了一会儿,孟雁秋咋咋呼呼的呼喊声从外边传进来:“思思妹妹!思思妹妹!”


    虞思作势就要跑,忽然想起了什么,捏着裙摆看向坐在餐桌旁的盛月白,细声说:“雁秋哥哥来接我了……”


    盛月白从报纸里抬起头,淡淡道:“去吧。”


    虞思顿时喜笑颜开,一溜烟的就跑的没影了。


    孟雁秋看着虞思从里面跑出来,抻头往虞思身后望了望,空荡荡的,没人跟着出来。


    虞思歪头对上孟雁秋的脸,笑:“你想去见少爷就进去呀,过几天就要过年了,提前去给少爷拜年。”


    孟雁秋气冲冲往车边走回去:“谁要给他拜年!我才不想见到他!他盛月白又不是银元,以为谁都想见到他吗!”


    孟雁秋接虞思的车开出去不久,又有一辆进口白色奔驰轿车开进了盛家院子。


    陆政站在车边,只等了片刻,就望见盛月白从正门走了出来。


    陆政反射性的上前一步,然后呆住了。


    盛月白常穿浅色衣裳,月牙白或者淡蓝色居多,今天却极少见的穿了一身鲜亮的枣红色长袍,衬得盛月白愈发漂亮。


    像是一捧雪,轻轻的摇曳在枝头的花蕊上。


    盛月白从台阶上下来,走到陆政面前,看陆政仍然一动不动,眼神呆滞,伸手在陆政眼前晃了晃:“怎么了?”


    陆政耳根子眼见的红了。


    他捧住盛月白的手,低头在手背上虔诚的吻了一下,抬起头,低声说:“少爷早上好。”


    盛月白手搭在陆政手心里,笑着说:“早上好。”


    盛月白和陆政约好一起出去逛逛,便真的沿着街巷逛了起来。接近年关,路上人很多,热热闹闹的。


    上虞这些年变化很大,想着陆政回到上虞后还从来没有在这里逛过,盛月白带陆政逛了附近的大街小巷。


    走到过港口,快到梁停路附近时,盛月白停下脚步,轻声问陆政:“你对这里还有印象吗?”


    “有。”陆政看着前面的那片胡同,说:“我以前就是在附近长大的,这片以前是一片窑.子,我母亲就是在这里工作。”


    盛月白只是随口一问,听陆政竟然记得这么清楚,对陆政的脑子油然而生的涌起无限敬佩之心:“变化这么大,你竟然还能认出来。”


    陆政顿了一下,说:“我记得那时这栋两层楼小洋房原先是上虞最高档的一家妓馆,现在扩建了,现在成了梁停路这一条街,想必是发展的越来越好了。”


    盛月白望着梁停路上挂着的一个个火红灯笼,愣神地说:“以前最大的只有一家,现在有了一条街,上虞有三分之一的税收都靠这些妓馆。”


    陆政语气仿佛有几分讽刺意味:“一座城的繁荣竟然是依靠着这个造就的。”


    盛月白心跳忽滞,一下抓紧了陆政的手:“我想到了。”


    陆政轻声问:“想到什么?”


    盛月白还记得云想月说过,金城馆的老鸨和她们老鸨是旧识,而莳花小班的老鸨原是这家老妓馆老鸨的干女儿。


    金城馆的老鸨兴许也是这里妓馆出去的。


    盛月白说:“那个老鸨兴许见过我母亲,所以才察觉了什么,提前报了信,让外国人烧了金城馆。”


    陆政想起其中涉及盛月白母亲的那些隐情,只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多说。


    这时一辆拉了客的黄包车朝这里跑过来,陆政及时伸手揽住盛月白,带着盛月白往边上跨过去的同时,轻快地在盛月白脸颊上碰了一下。


    国内民风闭塞,上虞虽然与外国互通,有钱人家里还实兴养兔儿爷,但其实对于两个男人之间的感情,还是不尽容忍的。


    盛月白没想到陆政在大街上都会这样大胆,嘴唇的柔软和温度仿佛还在,呆呆的站了几秒,盛月白的脸腾腾的红了。


    “少爷陪我去吃碗馄饨吧。”陆政低头俯在盛月白耳边,眼含笑意的说:“好多年没吃到过了。”


    吃过了馄饨,盛月白又带陆政去了看了电影,在茶馆喝茶听戏,很好的融入了纨绔子弟的快活小日子。


    日落近黄昏时,陆政说想带盛月白去一个地方。


    车沿着海岸线朝远处的矮山行驶过去,从车窗看过去,就像是他们正在追着落日跑。


    车在一个曾经废弃的私人码头停下,盛月白从车上走下来,四下望了一圈:“这里是……”


    “我回国时买下来的地方,用来停里面一艘小游艇。”陆政朝司机挥了挥手,带着盛月白往里走。


    “小游艇?”盛月白有些惊奇,侧头看向陆政,问他:“游艇可以漂洋过海开这么远过来吗?”


    陆政摇摇头,解释说:“长途海运需要大型船,游艇是包了船运过来的。”


    这边码头上虽然只停的有货船,盛月白从前也不是没见过游艇,但待走进去,盛月白看到了陆政说的那艘小游艇,还是忍不住惊住了。


    盛月白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游艇。


    船身漆黑光亮,极有质感,停在深蓝色的海面上,如同一把绪待出鞘的神兵利刃。


    “和我见过的船看起来好像有一些不一样。”


    陆政点头说:“传统的船多用木料,这艘船的船身是钢铁做成的,美国人的新发明。”


    “钢铁?”盛月白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呆呆的看着陆政,表情很懵:“钢铁这么重的材料,也能在水上浮得起来吗?”


    陆政忽然笑了一下。


    不是笑意,而是真的笑了,嘴唇有明显上扬的弧度,甚至露出了右侧的虎牙,脸上的表情有种献宝的得意,像是不远万里的把这艘游艇运到这儿,就是为了这一刻,陆政朝盛月白伸出手,对盛月白说:“试试?”


    盛月白把手放进陆政手心里,陆政牵着盛月白踏上了船。


    船开缓缓出海去,没了山和林子的遮挡,像是真的是在追着落日跑。


    陆政看着远处的落日,说:“我曾经也回来过一次。”


    盛月白愣了愣。


    “那时刚攒钱买了一艘货船,做海上货运,那天黄昏时看着海面上的日落,突然很想很想见你,就买了一张船票,跑回来了。”


    “什么时候?”盛月白呼吸都忍不住放轻了:“……你怎么不来找我。”


    “六年前,大概也是这个时候,街上挂着红灯笼,要过新年了。”陆政握着盛月白的手,从天边收回视线,低头看着身边的盛月白:“我去了盛公馆,只是不太凑巧……”


    盛月白想起来,那年他刚住进孟家,年节盛高远是在外面与许柔一起过,盛月白自然也不会回盛家。


    盛月白和他对视了一会儿,轻声问:“没有找到……就走了吗?”


    陆政点了一下头,很简短的说:“那边定的货拖不了太久。”


    盛月白像是突然被什么卡住了喉咙,胸腔里涌上一阵无言的心疼。


    攒钱买了一艘货船,全部身家都在上面。


    半个多月的航程,从美国来到上虞,千里迢迢跑过来,就为了见盛月白一面,却也没能见到。


    “如果美国是中午,那么法国是黄昏,如果能一分钟内赶到法国,就能看见日落。”


    陆政站在红彤彤的日晖下,低声说:“我那时站在美国的海岸线上,看着黄昏,脑子里突然浮现出这段文字,就想,如果上虞再近一点,我能一分钟之内赶到这里,就能每天和你看同一个黄昏了。”


    “可是上虞太远了。”


    盛月白心跳得很快,让他的脸颊也变得发烫,他忍不住朝陆政靠近了些,仰起头,贴近了陆政。


    修长的脖颈从系着盘扣的领口中露出来一小截,陆政与他离得很近,很近,甚至能清晰的看见盛月白白皙皮肉下淡青色的血管。


    盛月白脸颊贴着陆政的胸腔,带动了心跳的速度,陆政心被高高举起,仿佛要突破了胸腔。


    因为他听见盛月白对他说:“没关系的,我们补上漏掉的二十五次日落,以后我会陪你看所有的日落。”


    陆政呼吸都停滞住。


    盛月白就像是一捧雪白细碎雪,这捧雪遥遥悬在云端,看不见摸不着,遥远不可触碰。


    陆政和他的相遇像是一场阳春下的美梦。


    陆政即使再努力的争取,也从没想过自己能得到这样多的恩赐。他从云端踏出来,主动地,落进了陆政怀里。


    陆政屏息了很久,才猛然回过神,然后毫不犹豫的展臂紧紧拥住。


    陆政哽咽着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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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8.没事了,别怕


    冬日里太阳落得早, 盛月白跟陆政看完日落回来也才六点不到。


    盛月婉连续几日都是过了晚上八点过了才回家,于是盛月白很放心的让司机直接把车开去盛公馆。


    车沿着院墙行驶快到盛公馆外的雕花大门时,一辆没见过的黑色轿车转弯开进来, 先一步停在了盛公馆门口。


    从车上先走下来一个西式衣着的男人, 男人绕到另一侧拉开车门, 便看见一个身着枣红色旗袍的女人弯腰从车走上下来。


    “停去对面。”盛月白当即道。


    司机应了一声, 慢慢放缓了车速, 控制着将车滑到盛公馆对面的香樟树底下。


    盛月白“唰”的一下拉上车窗上的帘子,转头对司机说:“路边有家糕点铺子, 麻烦你帮我跑一趟, 买些桂花糕来。”


    陆政从钱袋子里拿了几块大洋出来, 伸长手递给了前座的司机。


    看着一个中年男人开门从车上下去,径直朝糕点铺子走过去, 盛月婉视线才从对面紧掩着帘子的白色小轿车上收回来, 扬了扬手上的文件袋:“多谢汪市长了。”


    “不必感谢, 这是盛家应得的。”汪宋表情平淡的说。


    “汪市长快上车吧,外面风大。”盛月婉紧了紧肩上的狐狸毛。


    汪宋问道:“今天这么早, 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盛月婉没有正面回答,一双眼睛温柔如水, 对汪宋微微一笑道:“后天就是除夕了,明晚还有宴会, 市长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汪宋恍然, 原来盛月婉今日不同他吃饭是为了他考虑,知道汪宋明天有公务, 所以想让他回去好好休息。


    盛月婉当年在国外疯狂追汪宋的时候为了陪汪宋上课,连自己的课都逃过,差点被学校退学, 如今看来倒是识大体了不少。


    汪宋满意的点了点头,说:“也好,我走了,不用送了。”


    盛月婉面上维持着温柔的笑意,待汪宋上了车,笑意顷刻敛了个干净,利落的转身进了门。


    盛月白收回挑帘子的手,靠回椅背上,不大高兴的说:“他来我家做什么,上回还说不踏我盛家的门,转头就跑来了。”


    陆政说:“姐姐手里拿着文件袋,也许是碰巧谈了什么公务。”


    盛月白听陆政一本正经的叫“姐姐”,觉得十分的新鲜有趣,饶有兴致地说:“礼都还没收呢,这就改口叫上姐姐了?”


    陆政严肃地看着盛月白,很庄重的询问道:“车上正好备了一些礼物,我现在提进去拜访,可以吗?”


    盛月白本来只是随口跟陆政开个玩笑,没想到陆政如此的一本正经,绷不住笑了:“你看上去不像是要去拜访,像是要去提亲。”


    陆政顿了顿,低声说:“不是。”


    盛月白以为陆政不好意思了,笑了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今天还是算了,你上门又得把姐姐吓着,等我找个机会跟她解释解释,再带你去见她。”


    陆政顿了顿:“姐姐好像不太喜欢我……”


    盛月白说:“她只是还记着咱们两家之前的恩怨,对你有所防备。”


    “而且姐姐说,你上次送我回来的那天在门口用‘很可怕’的神情盯着她看,把姐姐吓着了,让姐姐更觉得你居心叵测,来者不善。”


    陆政还没说话,盛月白忽然凑近了点儿,仔细端详着陆政说:“嗯……你这张面无表情的脸看上去确实有点来者不善。”


    陆政呼吸加快了些,说:“我只是觉得姐姐和少爷长得不像,多看了几眼。”


    盛月白“嗯”了一声,跟陆政解释说:“姐姐是母亲领养的,我的身体状况是遗传自我的母亲,这样的体质不适合生育。”


    陆政觉得自己又说错话了,提起了不该提起的事。


    盛月白却忽然伸手抚了一下陆政的眉心,捏了捏眼前这张不苟言笑的冷脸,轻声说:“别皱眉,你应该多笑笑的,你笑起来特别好看。”


    盛月白说这话时也是笑着的。


    盛月白很擅长笑,他笑起来眼睛很亮,目光很柔,嘴唇上扬的弧度刚刚好,像是冰雪消融,仿佛无形之中拉近了陆政与他之间遥不可及的距离感。


    陆政却是个很不会笑的人。


    在得以接近盛月白之后,陆政渐渐的也察觉到了自己表情过于匮乏,也尝试过改变现状。


    陆政对着镜子尝试着学习,却发现无论是扬起嘴角还是弯眼睛,他的表情都极其僵硬,像是被操纵的木偶,竭力的笑容之下只看得出怪异的空洞。


    因为陆政太久没笑了。


    更准确的说,他从来就没有笑过。


    从生下来那声啼哭起始,陆政就从来没有笑的机会,身边的人或是妓.女或是嫖客,都是虚假的,算计的,狰狞的,不做表情才是保护自己的最好方式。


    陆政永远记得他从盛家的床上醒过来,看见盛月白的那一刻。


    柔软的手指,温柔的笑,纯净无瑕的眼睛。盛月白摸着他的脑袋对他说:“没事了,别怕。”


    在这些年无数次的挨打和跌倒中,盛月白的笑容和声音支撑陆政一次次爬起来,咬牙走到现在。


    盛月白是支撑陆政的脊梁,是他从始至终的勇气来源。


    有盛月白在,即使再艰难的事,陆政也绝不后退,也要所向披靡。


    陆政沉默了许久,盛月白便也静静的等待了许久,直到陆政在盛月白的笑容下,再次鼓起了勇气,尝试着调动五官,组成一个略带僵硬的笑来。


    陆政手心冒了汗,心被悬在高楼上。


    他担心盛月白指出他的僵硬,质疑他的笑容虚假。


    然而盛月白捧住他的脸,在他的唇上吻了一下,笑着说:“我很喜欢。”


    盛月婉正在餐厅里煞有兴致的跟阿姨们围在一起包饺子,看见盛月白进门,照常问了一句盛月白今天去哪儿了。


    盛月白说去看海上落日了。


    盛月婉笑了笑说:“前段时间出去带了礼物回来,前几天又弄了一大片的名贵进口玫瑰回来,我刚才还在想今天你又要带回什么东西回来呢?”


    盛月白默了默,他今天确实又收了礼物,只不过带不回来,因为游艇离了水寸步难行。


    盛月婉见盛月白不说话,也没再继续追问。


    盛月白不喜与人交往,也不收别人送的礼,从前也只从孟家拿东西回来。盛月婉这几日看到孟雁秋把虞思接出去玩,大概还以为是盛月白态度有所松动,跟孟家渐渐又来往起来了,从孟家那里收的礼。


    盛月婉觉得近来好事颇多,心里不免高兴,笑容满面的把盛月白招过去,问盛月白今年除夕吃饺子要定个什么彩头。


    盛月白见她笑的开心,一时也不愿意提起不待见的人了,坐在旁边跟盛月婉讨论起除夕的彩头来。


    过了一会儿阿姨要去做饭了,盛月婉便也洗了手,端了一杯茶在桌上喝。


    盛月白这才开口说道:“我前段时间遇到了汪市长,颇有几分感触。”


    盛月婉依旧笑着,表情没什么变化,又喝了口茶问:“什么感触?”


    盛月白说:“这位市长家境过于优越,身份过于贵重,在地方政府当政,免不得还是要接触低层人民,我觉得着实不妥,让他在上虞当市长实在大材小用了,至少也应该调去中央当个部长,姐姐认为呢?”


    盛月婉紧赶慢赶的咽下嘴里的茶水,捂住嘴“噗呲”一声笑开了:“不愧是我家盛先生,损人都像是夸人。”


    “我要是没见过汪宋,可能还真以为你是夸他呢。”


    盛月白面不改色,也慢条斯理的喝了口茶道:“是夸还是骂,感受自在人心。”


    “我说你怎么进门时看我就心事重重的,你等等,我给你拿个东西。”


    盛月婉起身走到客厅,从客厅的拿回来一个文件袋,递给盛月白,很是神秘的说:“喏,你看看。”


    盛月白打开文件袋,看见里面有几张纸,拿出来看了看,表情渐渐变得讶异:“从明年起,免除盛家粮铺的三年的税收?”


    管家给杯里添了水,盛月婉端起杯子继续品茶,老神在在的说:“下面还有一张呢。”


    下面一张也是政府的免税协议,不过是免除出口的关税,也是三年。


    盛家之前在上虞一直是税收减半,但其中一半的原因都是因为当时当政的市长是盛月白的老师,如今市长换了人当,盛家的税收居然还从减半变成了免征,也难怪盛月白惊讶了。


    盛月婉说:“我们盛家米铺的粮价从十年前就一直都没变过了,如果不是有我们稳着粮价,就其他铺子那样,借着天灾涨一次,饥荒再涨一次,到现在的粮食早就天价了,穷人哪里吃得起。”


    “就凭着我们上虞是全国唯一一个没有老百姓卖儿卖女的地方,也该给我们这个优待。”


    盛月白沉吟半晌,不置可否的说:“从前是减半,按常理说,换了新市长上任一般最多维持,直接让利免征……”


    盛月婉笑道:“知道瞒不过你,另外那一半也有我争取的功劳。”


    盛月白说:“我听汪市长说,姐姐之前送过他玫瑰花。”


    盛月婉点了点头说:“是送过,不过都是在国外留学时候的事了。”


    “那个时候一个人在外大概是太寂寞了,人家分明看不上,还巴巴的凑上去……”


    盛月白问:“那现在呢,对他还有情吗?”


    盛月婉笑了笑,得意道:“你姐姐我是这么傻的人吗?”


    “他不喜欢我,却白白收了我那么多名贵玫瑰,我找他要点儿利息怎么了?至于让他请我吃几顿饭,也算是圆了我当年未尽的心愿了。”


    “当初是距离感作祟,现在走得近了,发现也就那么回事儿,没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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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9.除夕晚宴


    除夕前一晚的晚宴是上虞的传统, 由政府组织,对内遍邀上虞的名流商贾,对外设灯会燃烟花摆流水席, 向全城民众分享这一年的发展成果。


    从上虞发展繁荣, 延续至今已经三十余年, 是政府每年的头等大事之一。


    毕竟是非正式宴会, 宾客鱼龙混杂, 气氛又没什么拘束,盛月婉身为女流, 为避免什么不必要的纠缠, 年年都会携助理一起出席。


    “今年当然是你跟我一起。”


    盛月婉理所当然的说:“助理我都放他回家过年了, 你不陪我一起我上哪儿另找人去?”


    “不要。”盛月白忙不迭拒绝。


    “怎么不要?”盛月婉顿了顿,眼睛一转, 笑着问:“你该不会是已经自己约了哪家的小姐做女伴了吧?”


    盛月白没什么表情, 心平如水的说:“没有, 只是不想应酬商会那些人。”


    盛月婉看盛月白一脸不知风月的不开窍模样,倒也没多想什么, 只说了声“罢了罢了,你随便想去哪儿玩吧”。


    说完又特意叮嘱道:“只是等会儿到了宴上别总摆着张冷脸了。”


    “去年宴上各家的姑娘小姐们一个接一个的跑来问我‘月白哥哥在哪儿’‘月白哥哥怎么又没来’, 你今年既然来了,一会儿记得也跟人家小姑娘们聊两句。”


    “也不是让你真跟人家发展出个什么, 你这两年多都不跟人来往, 今天借着机会多认识几个新朋友也是好的嘛。”


    “要是真发展出什么感情了……”盛月婉笑眯眯道:“记得赶紧带回来给姐姐见见,姐姐帮你掌掌眼, 把把关……”


    眼见着盛月婉越说越离谱,盛月白忍不住打断了盛月婉道:“国泰商行的虞老板,姐姐既然正缺个男伴, 今晚就跟他一起出席吧。”


    盛月婉愣了一下:“……虞舒?”


    虞思听到虞舒的名字,也高兴的叫了声:“是哥哥!”


    盛月婉看了虞思一眼,声音放低了些,问盛月白说:“我跟他一起出席,那咱们盛家和国泰商行的关系就……”


    盛月婉说道一半反应过来,惊讶道:“你是打算在今天晚上就直接挑明了?”


    “会不会太早了一些?”盛月婉表情有些疑虑。


    盛月白说:“不早了,他们重提粮食援助计划,我们当面掐了他们的心思,也免了以后再拖拖拉拉的开什么股东大会。”


    盛月婉一愣:“你是觉得……他们会在今天晚上找美国人谈这件事?”


    盛月白“嗯”了一声,道:“除夕晚宴美国人也在受邀名单,柳家蒲家应当会借这个机会跟美国人谈这桩合作。”


    “原来你今天来是为了这事儿。”


    盛月婉兀自思索了一阵,表情仍还是有些困惑,过了一会儿又犹疑道:“但这事在他们看来已经是板上钉钉了,用得着急这么一日两日的吗?”


    盛月白正侧头望车窗外的景象。


    今晚的上虞格外的热闹,街巷上悬灯结彩,熙来攘往,处处都是一派的繁华盛景,


    政府的人放了假,路边各式的摊车便一片片的都摆了出来,把车道都占去了一些,加上路边摩肩接踵的人流,车穿行在这样热闹的街巷,速度比往常要慢了许多。


    举着灯笼的小孩子绕着摊车在街上追来跑去,逢人就喜洋洋的喊:“恭喜发财,新年快乐。”


    盛月白禁不住笑了声,好心情的道:“就算已经是板上钉钉了,至少也得要等明年开年过来了。”


    “柳老板又是个急性子,等不了这么久,拖的久了,夜长梦多的,先前花费的那么多心思不就都白费了,何况……”


    盛月婉问:“何况?”


    何况柳老板几人上次被陆政摆了场鸿门宴,差点栽了大跟头,现在估计已经开始怀疑陆政与他们合作的真实意图了。


    不着急忙慌的赶紧把事半下来,这几家估计今年年都过不好了。


    可不得着急了。


    盛月婉见盛月白一直不说话,出声叫了盛月白一声。


    这时车转了个弯,缓缓开进了除夕晚宴的会场。


    盛月白视线这才从窗外转回来,笑着回盛月婉说:“况且我来都来了,就算他们不提,我就不能先去给他们添点儿堵吗?”


    盛月婉挽着虞舒的手臂,走进宴厅,盛月白带着虞思走在后面。


    台上正演奏着舒缓的古典音乐。


    左侧是身着红色旗袍唐装,手持箫、埙、琴、扬琴等传统乐器的民族乐团,右侧是身着黑色洋装的西洋乐团,两厢混合竟奇异的悦耳。


    盛月婉从侍应生手上端了杯酒,说:“今年的安排倒是很独特。”


    旁边的侍应生笑容满面,很是周到的替他们介绍今年宴会几个厅的娱乐项目安排,说除了往年都有的舞厅、戏曲厅、会客厅、餐厅、还新设了一个酒厅和一个赌厅。


    “赌厅?”旁边一个来宾在一旁重复了一声,笑嚷道:“今年宴会有意思,在哪个厅,我去瞧瞧!”


    侍应生立刻朝右边指了路,宾客拿了杯酒便径直往赌厅去了。


    盛月婉问:“商会的人现在在哪儿?”


    “刚来时是去了戏曲厅。”侍应生低着头道。


    今天来的全是大人物,侍应生怕得罪人,很谨小慎微的又补充道:“不过现下是否还在就不知道了。”


    “多谢了。”


    盛月婉转头说:“那我们也先去戏曲厅瞧瞧吧,月白呢,同我们一起吗?”


    盛月白摇头说:“你们去吧,我四处逛逛。”


    盛月白按着侍应生指的路往最右侧走去,途径了两个双开大门,见到了写着“赌厅”指示牌的黑色雕花木门。


    门边站着两个侍应生,见到盛月白过来,立刻转身握住门把手,替盛月白把门打开了。


    鼎沸的人声迎面而来,门口的几张赌桌前都围满了人,中式长袍马褂混着各色的西装,一眼望过去,厅里洋人有不少。


    熟悉的香氛缓缓入鼻,盛月白瞥了眼一路铺到了门口厚实地毯,偏头问:“你们是兴泰赌场的?”


    侍应生愣了一下:“是,是的。”


    盛月白点了一下头,抬脚走进去,门在身后阖上。


    厅里摆了十多张赌桌,每张都围了不少人,盛月白缓步往里走,大概瞥了两眼,桌上大多都玩的最简单的骰宝。


    盛月白看了一局,没有压的打算,正要走,目光一转,竟然在后排的赌桌旁看见了柳老板几人。


    盛月白想了想,往那桌走了过去。


    还没走进去,围观人的议论声已经先传进耳朵:“我猜‘财神爷’这一把又得输了。”


    “可不是,每回都是先选的,还连输了五把了,看来这位‘财神爷’在商场上的气运没能带到赌桌上来。”


    盛月白抬头一看,坐在赌桌对面的那个不正是陆政。


    ……


    骰声落定下来,陆政手边只剩下几个砝码了,盛月白过去时,陆政正面无表情把那些个筹码全推出去。


    盛月白避开人群迎面走过去。


    陆政余光一眼就瞥见了走过来的盛月白,推砝码的动作顿时停住,往后一靠,将椅子推开了些,就要站起来。


    盛月白在陆政身旁站定,抬起手,轻轻拍在了陆政右肩上。


    围观宾客看着突然走过来的人,还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情况,却见赌桌对面的外国人脸色忽然变了。


    同样变了脸色的还有柳家商行的老板和跟他一道的几个人。


    “骰已经摇了,没下注怎么能下桌。”


    盛月白跟陆政说话的声音不高不低,刚好够对面的人听见:“就只有两个人,你们这是怎么个玩法,一人一局来?”


    陆政点了点头,说:“是。”


    盛月白“嗯”了一声,说:“那下注吧。”


    陆政顿了顿,将桌上的筹码改了方向,推进了右侧的圆圈里。


    对面的美国人脸色沉了沉。


    荷官揭开蛊:“四、五、六。”


    “大!”看戏的比坐在赌桌上的还激动,哄哄闹闹的议论声连成一片。


    “赢了!竟然赢了!”


    “总算是赢了一把了……”


    陆政站起来,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在盛月耳畔低声喊“少爷”,盛月白笑了一下,轻声说:“怎么跑来玩这个了?”


    陆政说:“没玩过,就试试。”


    顿了顿,陆政微微皱了皱眉,说:“概率不对,不玩了。”


    盛月白没说什么,只是又笑了一下,说:“筹码还没用完,我替你玩一局怎么样?”


    陆政走出来让出位置,盛月白在椅子上坐下,把椅子往前拉了拉,很随意的靠在椅背上,语气温和的问道:“下一把我来玩,不介意吧?”


    “又是你。”


    赌桌对面身着军装的美国人盯着盛月白,用不太流利的国文,语气不善的,一字一顿道:“盛——月——白。”


    “……盛月白?”


    “他就是盛先生!”


    周围的围观人群猛然一惊,齐刷刷的看向盛月白,像是忽然间煮沸了的水,议论声一下沸腾起来。


    也有人是这几年才把生意做来上虞,看着那个年纪一看就不大的漂亮青年,很不明所以的问:“你们为什么这么高兴?”


    “你一个玩赌的人竟然连盛先生不知道?!”


    “他赌术上的天赋可是一绝!”


    被问那人还没来得及说,旁边已经有人激动万分的讲述道:


    “对面那个美国军官仗着赌术好,在咱们上虞到处踢馆掀场子,好几年,嚣张得不得了。”


    “直到三年前孟大帅在兴泰赌场跟美国人开赌局,那天盛先生代孟大帅上的赌桌。”


    “你是不知道!就那一个下午,简直是大杀四方!把那群趾高气昂的美国佬赢得军装都差点赔出去了!那叫一个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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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0.骰宝


    桌旁的侍应生拍了拍手, 赌桌周围议论声渐渐安静下来。


    “既然是盛公子来玩,那规矩就得变一变,不然未免有失公允了。”


    对面的美国军官说完, 召人上前耳语了几句, 过了一会儿, 侍应生拿了一个新骰蛊和一块黑色绒布上来, 黑绒布铺在了荷官揺骰的那块区域的桌面上。


    有人疑惑地低声问:“这是做什么?”


    “应该是为了改变摇蛊的声响。”


    “盛公子上一局拍了赫尔曼右肩, 赫尔曼改道压了右,是给的暗示, 我估摸着盛公子应该是会听骰。”


    “听骰?”


    “骰子挨着蛊边转悠, 会发出出微弱的吱吱响声, 骰子落桌也是一样,不同点数声音都会有所不同, 听力非凡的, 便能够根据这个分辨出来。”


    “这么厉害!”


    那人神色却不如之前高兴, 有些忧心忡忡的:“但现在换了蛊,又垫了绒布……可能对盛公子听骰有影响了。”


    “那……那怎么办?影响大吗?”


    说话的人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且先看看吧……”


    荷官重新揺骰。


    盛月白盯着蛊,桌灯亮起了第三回, 盛月白思索片刻,将所有筹码一并压了大, 抬手做了一个“开”的手势。


    荷官开蛊, 一三四。


    开出来是小。


    盛月白面色倒是看不出什么变化,桌边围观的人却已经开始慌了。


    “输了?”


    有人摇了摇头说:“上次在兴泰, 盛先生跟美国人玩的是21点,对这骰宝可能不如扑克那样精通啊。”


    “这回精通也没用了吧?”


    “是啊,这绒布吸声, 垫了绒布在底下,骰子碰桌就很难听见声响了。”


    “摇骰也几乎没声儿了,这新骰蛊里面肯定也垫了什么东西。”


    “唉!骰子声音小了不说,就算能听到,音色肯定也和先前不一样了,盛先生就是有再好的耳朵也不管用……”


    “这该死的美国大兵!”


    美国军官看了眼骰,趾高气昂道:“看来是你输了。”


    盛月白表情貌似恳切地问:“原来这赌场是你做的庄,你还没下注,就已经算是我输了?”


    美国军官不以为然,“你面前已经没筹码了,我再下注,你拿什么赔给我。”


    他盯着盛月白,脸上露出兴奋的笑:“拿你身上的这身衣服吗?”


    他身后的几个美国大兵一听,立刻兴奋而又猥琐的哄笑起来。


    盛月白及时拉住欲冲过去的陆政,在桌面的遮掩下,将陆政握得青筋暴起的手一点点顺开。


    盛月白招手喊来侍应生,面上仍是淡淡的:“我记得三年前我在这里赢了不少筹码,你去帮我拿一些过来。”


    侍应生是新来的,并不知道三年前的事,有些犹豫:“我……我怎么说?”


    盛月白道:“你直接跟你们经理说,是盛月白要的就行。”


    “赌瘾上来了,帮我多拿一些过来。”盛月白补充道。


    侍应生点了点头,一路小跑离去,没一会儿的功夫,就见经理领着两个侍应生,抬着一大框子最高面额的蓝筹回来了。


    此起彼伏的惊叹声传进耳。


    “这么多……”


    “这得值多少钱了……”


    经理一见着盛月白,便很诚惶诚恐的道:“抱歉盛先生,今天我们带来这里不多,这一会儿只能拿出这一些了,剩下的还得留一点给其他客人,您看……”


    盛月白很好脾气的说:“暂时够了,剩下的先继续存着吧。”


    经理立刻点头称是。


    对面的美国军官和大兵们脸上的笑已经挂不住了,盛月白仿若瞧不见,继续跟对面的军官说话:“这些都是当初您和您的同僚送的,实在太多,即使换成银元也沉得很,一时也不容易搬走,就存在兴泰了。”


    盛白随意抓起一把,又丢进框里,筹码碰撞声“哐哐当当”的响,盛月白笑着说:“今日拿来下注,说不定正好能物归原主呢?”


    荷官继续揺蛊,美国军官黑着脸下了注。


    骰蛊揭开,三、四、四。


    美国军官压的小,同样是输了。


    围观的国人绷紧的神经顿时松懈下来,立刻都露出笑脸来。


    “我就说嘛,垫了绒布对盛先生都有影响,对美国大兵还能没影响了?”


    “我看盛公子根本就不慌,你们看着吧,等摸清了新骰声,盛公子肯定把美国佬赢的裤子都不剩!”


    这人随口一说,却没想到一语中的。


    接下来连开十局,美国军官一胜四输,盛月白四胜一输。


    “还玩么?”盛月白很是随意的问。


    美国军官一声不吭,看了一眼荷官,黑着脸又下了注。


    常人玩赌都是面红耳赤,小心翼翼,盛月白玩赌时的时候却一派的平静,下注时眼睛都不眨,数也懒得数,筹码大把大把的往圈里丢,一局比一局赌得大。


    对面的美国军官不想压得太大。


    但盛月白压得大,他若是不加码一是脸面摆不下,二是就算他不加,盛月白这么大的码上去,赢一局就能把美国军官先前赢的那一点儿筹码全赢过去了。


    美国军官只得不断加码。


    到最后筹码实在有些大了,盛月白嫌重,连手都懒得再动,轻轻抬手点一点方向,站在边上的陆政就自动替他把筹码推进圈里去。


    筹码一堆堆的划过去运过来,经理和边上两个侍应生便站到了桌两边,不带歇的帮着数都数不过来。


    其他赌桌的人渐渐聚集过来,围观人群越来越多。


    美国军官赌得很是上火。


    才赢两局,下一局又一把全输回去,盛月白赢的次数又比他多,一来一回半点没赢回来不说,面前的筹码反倒越来越少了。


    厅里点的是兴泰赌场特质香薰,有提神功效,加之所有的窗户都关着,拉着帘子,大门也是紧紧闭着,头上的顶灯亮得炙目,时间长了,周围人一个个都跟吸了鸦.片似的,红光满面。


    经理很有眼色的让人端了咖啡上来,众人喝了咖啡顿时觉得头脑清醒了不少,于是气氛愈发高涨起来。


    盛月白倚着椅背,一边慢条斯理的品着咖啡,一边笑吟吟地跟陆政说话,对对面的下注连眼神都懒得给。


    美国军官原本已经连赢了两局,此时却忽然怒从心起,一杯热咖啡下肚,又觉浑身发热,竟一下赌上了全部筹码。


    盛月白这才瞥过眼去。


    美国军官死死盯着荷官手下的蛊。


    荷官脸色发白,头上浸出了汗,动作很慢,开蛊的手甚至微微颤抖。


    众人聚精会神,黑色绒布上三骰点数缓缓入目:一、四、五。


    正好十点,临大只差一位数,但仍是小。


    而美国军官压的大。


    盛月白微微一笑:“承让了。”


    全场沸腾起来。


    美国军官面色煞白,他像是突然从梦魇中醒过来,脑子里不断回想着刚才的赌局。


    每每在他快要退缩时,盛月白便会接连输几局,而当他觉得自己胜券在握,下一把却总会输。


    所以他总觉得自己只差一点,只要一点运气就能全赢回来……


    美国军官像是忽然一下明白过来什么,整个人卸了力,瘫坐在椅子上。


    “不对!”


    美国军官身后的大兵怒气冲冲,指着盛月白大喊:“你出千!你一定是出千了!”


    围观的上虞人正临大胜,高兴都还没高兴完,当然不可能忍一个美国大兵在这里放肆,正要骂起来。


    盛月白忽然从椅子上站起来,朝下轻轻摆了摆手。


    全场顿时静下来。


    盛月白朝赌桌中间的荷官走过去,在死死低着头,手仍发抖的荷官面前站定,说:“让一让。”


    盛月白戴着丝绸手套的手握住骰蛊,朝下一拢,将桌上的三颗骰子罩进蛊中。


    手腕微动,蛊便在他手下轻轻摇晃起来。


    他摇骰的动作十分轻松随意,像是根本没使上什么力气,然而在此时相对静谧的大厅中,赌桌上的人却都能清晰听见骰子在蛊中活跃跳跃碰撞的声音。


    比荷官揺骰时还要得心应手。


    常玩骰的人都能听得出其□□力,一旁的荷官也不例外。


    荷官脸色顿时更白了几分,下意识往后缩了一下,就听站在前面的青年说:“你是想摇出十一?”


    盛月白手下蛊揭开,黑绒布上三个骰子依次排着:二、四、五。


    “十二?”


    骰蛊摇停,盛月白眼睛都没垂一下,再次揭开蛊,点数这次变成了三、四、五。


    “十三?十四?”


    全场鸦雀无声,目瞪口呆的看着盛月白不带歇的接连揺蛊,一次次将三个骰子点数从“二、四、五”揺到“六、四、五”。


    “还是十五?”


    盛月白说完这一句,手下骰蛊忽然加了速,快速揺动起来。


    “哐”的一声,蛊再次落赌桌上。


    盛月白瞥了荷官一眼,荷官冷汗之下,脸色白的像是要晕厥过去。


    “既然提前买通了荷官,怎么不先问清楚买通的这位荷官的能耐?”


    “才加了层绒布就手抖成这样,连点数都能摇错,真是没用。”


    盛月白冷笑一声,这才将视线投向左边的美国军官,说:“到底是谁出千,我也懒得追究了,我七八岁就玩腻的玩意儿,也难得你们费这么大的心思。”


    直到盛月白拉着陆政走远,场子里的人都没能回过神来。


    “那个蛊……”


    有人忽然出声,指着桌上的蛊道:“我刚才听着落桌的声音……”


    离得近的宾客走近过去,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握紧骰蛊,轻轻将蛊揭开。


    三颗骰子只有一面落在绒布上。


    另外两颗一个摞一个,整齐的摞在最底下那颗骰子上。


    最离奇的是,竟然连每颗骰子每一面显示的点数都一无二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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