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地崇收回刚刚迈出的腿,他轻轻撩起眼皮,用余光注视着握住他手腕的人。
滚烫的温度灼烧着他的皮肤,身后的人向来平静的眼眸翻涌着说不出的情绪,他甚至能够感受到对方掌心处不断渗出的细密汗水。
原本明亮的赤色瞳孔已经变成了一金一红的异色,眼睛的变色,仿佛把他的温柔和理智都抽走了一样。
身边的月岛萤不作反应,他静静地站在原地,手背上的红痕一瞬间和赤司的发色融为一体,给谷地崇带来时空倒置般的错觉。
宛如置身于颠倒的空间内,记忆从遥远的时空中回溯,星星点点的光芒缀在黑幕般的夜空中,谷地就像奔跑在遥远队伍旷野中,身边向后而行的狂烈的风在身边呐喊助威,他一个人踽踽独行,身边的一切无法映入到瞳孔中,像是死水一样平静地向前流动。
在短短的一瞬间,他想起了遇到赤司征十郎的过往。
他自小就是不合群的,例如不能理解为什么考试失败会伤心,为什么交不到朋友会伤心,为什么得到礼物会开心。如果说学校里的孩子们身上都涂抹着红橙黄绿一样明亮鲜艳的颜色,那么他就像是沉郁阴暗的灰色。
从来不会失败的试卷和出色的容貌,反而更另其他人觉得自己是格格不入的怪胎。
除了仁花之外,所有人都把他当做异类。
他曾听到周围的孩子私底下讨论,像他这样的人,不是像外星人一样恐怖吗?
在无数个轻轻松松完成作业的夜晚,他一个人坐在楼下,抬头数着天上的星星,才会感到自己不是太过孤独。
然而当家里拥有第一台电脑之后,事情才真正迎来转机。在很快学会网上交友之后,谷地头一次有了充盈的满足感。就算是虚拟世界,就算是隔着一条网线,但是在他努力伪装开朗活泼之后,对面的网友也会很热情地和他保持交流。
如果说网络上的网友也算是朋友的话,他是不是就不算人群中的异类了呢?
学习网球的初衷也是源于网络,当时一个网友说,擅长一项运动的话,可以更快融入集体。他还向谷地推荐了网球,说就是因为网球,自己才拥有了越来越多的朋友。
——然而还是失败了,在球网一侧,看到被自己轻易击败的对手,怎么会感到快乐呢?
把网球当做梦想的对手,却被自己这样一个初学者随便打败。谷地看着对方流下来的泪水,木愣地站在原地,心底的自我厌恶快要把他淹没。
抱着这样的心态,加入到一群认真的人当中,是不负责任的行为。
他再次深刻意识到这一点。
遇到赤司征十郎的过程非常戏剧,在国小组织森林探险时,小小的谷地无意间踩到了为了捕捉小动物所用的陷阱,在呼叫无果后,他窝在对于孩子而言太深的土坑里,甚至想到了万一出事后仁花的眼泪。
如果说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是他无法抵抗的,那一定是妹妹的眼泪。
在微凉的夜风中,他紧紧缩成一团,练习网球没一会还依旧柔软的手掌布满深深浅浅的血痕,出门时被妹妹整理得干干净净的衣服黏得都是泥土和散落的树叶,清爽的发丝也糊成一团,仿佛坚硬带刺的荆棘。
他不时发出呼救,直到喉咙又干又涩,甚至出现了血液的铁锈味。
——如果有人的话,能不能救救我。
努力克制住自己因为困倦和疲惫即将要闭上的眼睛,在半梦半醒的混沌中,他恍惚间看到了一头灿烂的红发,以及同样明亮温柔的双眼。
在仁花的哭声中醒来后,谷地才从妹妹口中得知,原来是赤司家的少爷救了他。
三人同龄,很快互相了解变成了朋友。而赤司家作为顶尖财阀,在宫城县也有别墅,三人经常约在一起见面聊天。而赤司征十郎作为第一个不质疑谷地的同龄人,更让他感受到了难得的友情。
仁花戏称二人合得来是天才之间的电波同频,自家哥哥一直没有朋友大概是没有碰到互相了解的人,说不定这位豪门小少爷会成为他人生中朋友的开端。
虽然并没有实际感觉,但是谷地崇确实在和赤司的交往中获得了力量,从赤司征十郎独特的温柔强大中,获得了温柔待人的勇气。
直到国三时,赤司像是变了一个人,他变化的不仅在容貌眸色方面,更是性格上的大相径庭。赤司对于胜利越发执着到病态的追求,谷地并不是没有感觉到,但他向来不会干涉朋友的选择,尽管心里担心,但他却并没有对赤司在那阵子太过明显的焦躁加以干涉。
如果是赤司的话,他不会希望别人影响自己独立做出决定,谷地心里想,他一定会完美解决的吧。
然而,当下一次在宫城县见面时,上次的赤司仿佛被吞噬一样无影无踪。
出现在谷地眼前的是,眼睛一金一红的好友,神情是丝毫不作伪的冷酷,从瞳孔中找不到一丝温情和柔软。
仿佛是为了胜利而存在的赤司,冰冷到让人觉得可怕。
无论发生什么都绝不后悔的谷地崇,第一次感到后悔。如果在看出赤司压力明显增大,整个人压抑得反常时,不是自以为妥贴地秉持旁观者态度,不是打着为他好的名义袖手旁观,是不是就不会这样。
在查询了许多心理方面的资料之后,试图让赤司恢复原样的谷地,却只是得到赤司冷冰冰的回应。
“你是想让我消失吗?崇。”
谷地如遭雷击,他颤抖着嘴唇,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答。但毫无疑问的是,赤司不愧作为自己的多年好友,十分轻易地就捏住了他的死穴。
如果选择第一人格回来的方式是第二人格消亡的话,谷地无法客观地做出选择。
第二人格同样作为赤司的一部分,那么选择第一人格而放弃第二人格是不是对他太过残忍?
天平两边摆放着的,一个是自己作为好友所熟悉的一部分,一个是自己并不了解的一部分。对待朋友是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那部分,而不去接纳另一部分的吗?
直到他听说,帝光中学在对战明洸时打出111:11的比分,鲜红的五个一是赤/裸裸的恶意和嘲弄,是仗着自己的能力恶劣戏耍对手的残酷行径,这样的赤司让谷地再也升不起熟悉的感觉。
一件事情永远无法用理智进行衡量,谷地只能选择接受,并且暗自等待第一人格的回归。
当谷地回过神来,他已经把昔日好友的手拨到一边,赤司状似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被推开地右手,再次向前两步挡住谷地的去路。
“如果不留在宫城县念书的话,为什么不来洛山?”
谷地崇直视赤司,无奈地叹气,“为什么非要去洛山呢?”
赤司神色不变,理所当然,“洛山是最强的。”
他看着谷地,“而且我在这里。”
——因为我在这里,所以这里是最强的。
轻松读出赤司言语下未尽的含义,谷地摇头,不知道该不该为自己和赤司的默契而感叹,他只觉得比起上次见面,赤司的病情似乎又严重了不少。
变得更加中二了。
周围稀稀拉拉的视线开始聚集过来,而一起的三人因为出众的外貌更是得到了多一份的关注。
谷地崇看了眼月岛萤依旧泛红的手背,不想和赤司扯皮下去,“阿征,我还要和月岛君去看医生,有时间再聊吧。”
“如果看医生的话,直接找他就行。”赤司深深看了一眼谷地崇,伸手把不远处颤颤巍巍的西装男人叫了过来,“这位是专门从事运动损伤治疗的山本医生。”
“……”谷地崇神色复杂地打量赤司,“你身体出现什么问题了吗?”
“没有。”赤司看着谷地崇,“我身体很好,只是这家医院是赤司家的而已。”
好吧,不愧是赤司家。
远在宫城县偏僻角落的医院都是你的。
在三人到达诊疗的办公室后,发现赤司征十郎还跟在后面的谷地崇有点无语,“你今天很闲?”
赤司不着痕迹地顿了顿,接着说,“如果没有我在,洛山就没法训练的话,也不配称为全国最强了。”
一边看着医生给月岛看手,一边冷哼一声,谷地瞥了赤司一眼,“明明是你的训练强度最大吧。”
他拉长声音,“赤司君——你看看你现在的身高。原来和我差不多,现在已经比我矮了,再这样下去,到了大学说不定会比我低一个头。”
坐在椅子上的山本医生已经把工具重新收回了抽屉里,他现在恨不得把耳朵摘掉,再安一双没有听过这种话的耳朵。
对着赤司少爷这么讲话,是哪里冒出来的人啊!
医生慢慢抬头,看到小少爷像是被冰冻过的脸后更是张慌不已,他摘下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努力稳住声音,“月岛君的手没有问题,抹点药,睡一晚就没事了。”
“谢谢医生。”谷地崇扭头朝他一笑,“不过我还有点问题想要请教医生,可以占用您一些时间吗?”
啊这——
山本医生赶紧抬头看向赤司,想要得到一些建议。而一贯冷酷的赤司似乎变得更加可怕,就连暖色调的眼睛和头发都散发着沉沉的冷意。
半天得不到赤司回答的医生仓皇地坐在椅子上,不知道该不该回答眼前这个小少年的问题。
“听他的。”
赤司背过身,声音低沉冷淡。
终于得到许可的医生快要喜极而泣,他看着一看就是乖乖仔的谷地崇,立刻点头。
“我有一个前辈,”得到肯定的谷地崇凝神思索,慢慢措辞,“是专攻田径的大四前辈。”
“平时走路和慢跑看不出有什么问题,但是在屈身蹲下的时候感觉很微妙……”谷地崇不太确信地开口,“他对自己的膝盖有着很奇怪的注意力,这和常人不同。”
医生随着谷地的话语也渐渐露出思索的表情,他看着金发少年继续说。
“我不能确定他的膝盖有没有什么旧伤,只是一种猜测而已,或者说,是一种直觉……”
“因为跑步导致膝盖上受伤的情况分好多种,”医生抬头仔细讲解,“大部分是因为过量训练和过分追求速度造成的,比如说最常见的半月板损伤、韧带损伤之类的。”
“如果是长期旧伤的话,有可能是膝盖骨裂,”山本抬头看了眼谷地,“但是一般膝盖骨裂经过几周到几个月时间就能完全恢复。”
“具体的情况,需要见到病人才能仔细判断……”医生长叹一声,“如果可以的话,可以让我见见你那个前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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