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黄濑蹭了一顿饭之后,二人心满意足地从竹青庄走出来。
黄濑咂咂嘴,似乎对已经进到胃里的饭菜还意犹未尽,他摸摸完全鼓胀的肚皮,问谷地崇。
“之后有什么打算吗?”
谷地闻言稍显惊讶,他在夜风中轻轻叹气,“我确实没有继续比赛的打算。”
“这次和你们打练习赛,其实是被教练要求的……”
黄濑一点都不吃惊,他站在几乎把整个人都遮起来的浓荫下,表情被暗下来的天色完全遮盖,“那和我比赛有感到一点点开心吗?”
不知道该不该为黄濑的敏锐而赞叹,谷地抬头看着夜空中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星星,像是被晃到一样急忙移开视线。
“凉太就像天上最闪亮的星星一样,”他微抬下巴,却好像什么都没看到一样,“但是只有一颗星星的夜空是非常暗淡的。”
“就像――这么强的凉太,还是会输一样。”
伴随着夜晚的静默,树叶被风吹动的“沙沙”声越发明显。黄濑凉太低头,发丝垂在长长的眼睫上,从喉中泄露出几声低低的轻笑,和往日刻意嬉笑打闹的声音完全不同,笑声中带着几分释然的轻松。
“小谷地的想法和小黑子很像呢~”
“团队比赛的规则就是团队协作,”谷地说,“没有能够超脱团体的个人。”
“那么小谷地在团队合作中找到自己想找到的东西了吗?”
――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吗?
那么自己一直以来想找到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呢?
站在球场另一侧打败对手吗?那么胜利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在无数同龄人在为学业或者恋爱纠结不已的时候,谷地总是一次次在心里质问自己,才能者所追求的胜利有什么价值?无才能者拼命摆脱窘境又有什么意义?
无数人趋之若鹜的竞技胜利,究竟能带来什么呢?
谷地崇想到比赛结束后,站在球场另一侧的黄濑流下来的眼泪,不禁怀疑,能够轻松夺走他人快乐的自己,是为了什么继续站在比赛场上的呢?
半晌得不到回答的黄濑若有若无地叹息,他猛地扑到谷地背上,把身上源源不断的体温传给对方。
“小谷地!”他拔高声音,“就算没办法喜欢上篮球,你也要一直看着我的比赛!”
黄濑像只大型浣熊一样,不讲理地扭过谷地崇的脑袋,两双同色的眼睛对视着。在几秒之后,他开始莫名其妙地发笑,笑声越来越大,整个人都有些颤抖。
刚想把人体挂件甩下去,谷地就感受到黄濑不正常的笑声,颈窝处甚至逐渐传来毛茸茸的触感,带给他轻微的养意。
黄濑凉太的声音从他的肩膀处传出来,由于被衣服阻挡声音有些沉闷。
“小谷地!这就当作你不第一个找我见面的补偿!”
“什么啊……”谷地偏头躲过脖子里的发丝,声音很低。
这种要求让他怎么拒绝啊。
――
全国高校综合体育大会,简称ih,是从各县预选赛胜出的队伍集结而成的全国性赛事。
在大赛前,篮球部全体都严阵以待,加长了训练时间,甚至还在部活结束后独自加练。
谷地崇快速换下被汗打湿的衣服,拿着毛巾擦拭同样湿漉漉的头发。
以他的身体素质来说,真的!已经太久没有经历过这样地狱般的魔鬼训练了。
而魔鬼中的魔鬼,天使脸蛋恶魔内心的相田丽子教练,嘴里叼着口哨,指挥着刚刚从篮球场2v2下来的队员快速调整体力,绕体育馆跑圈。
这样不仅能够在赛前使队员得到充分的篮球练习,提高个人能力,更重要的是,使大家都能更加合理地分配体力。
――用以应付日益繁重的比赛日程。
当然,升上高中以来,体力得到一定增强的黑子哲也,依旧顶不住这种训练。他顶着像是被水浇过的头发,在场馆边上呕得撕心裂肺。
白皙的脸颊上除了太阳光晒出来的红,还有心脏急剧跳动而涌上的血气。
谷地头顶毛巾蹲在黑子旁边,手里拿着水瓶,以防同班同学一不留神栽倒在太阳地底下。
“谷地君,我没、没什么事了。”
谷地崇把头顶洗刷干净的毛巾“啪”地盖在对方头上,看到他瞬间被凉得睁大的眼睛后,不客气地嘲笑,“黑子君,你还结巴着呢。”
他长这么大,身边几乎都是运动健将,几乎没见过身体孱弱到这样的人。谷地早就听说黑子的体力不行,没想到竟然会不行到这种地步。
“谷地君,你现在是不是在想一些很失礼的东西。”
黑子把头顶的毛巾挪到脖子里,努力汲取上面快被太阳蒸干的冷气,他拿着水杯“咕咚咕咚”地漱几下口,之后一本正经地向谷地吐槽,“你的表情已经出卖了你。”
谷地一噎,擦了两把不存在的眼泪,“小黑子,不要这么残忍~”
黑子哲也表情十分一言难尽,“谷地君……不要学黄濑……”
好的不学学坏的。
不过,黄濑也没什么好的东西值得谷地去学……
黑子神色复杂,越想越觉得谷地和黄濑两个人加在一起杀伤力绝对不是简单的乘以二,而且谷地君可不是能被轻易欺压的类型,他眼角下撇,脑袋中莫明地出现了被狠狠捉弄的未来。
啊,黑子赶忙甩甩脑袋,把脑袋里响起的一声接一声的“小黑子”、还有两个同样色系只是深浅不同的金色脑袋晃出去,只要一想到这样可怕的场面,他已经快要窒息了。
被热辣辣的太阳晒得快要脱皮,体育馆被投射下来的阴影都遮不住两人的身影,谷地拉着黑子凑到树叶下的长椅上,还贴心地给了他一瓶刚从自动贩卖机取出来的冰水。
被强制拉着逃训的黑子打开易拉罐,“咕嘟咕嘟”地喝下几口水后,才有种活过来的感觉。他看着半躺在长椅上,双腿搭在一起的谷地崇,有点力不从心的无奈。
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一样。
“谷地君,我今天还没有完成训练。”
谷地艰难地睁开快要眯住的眼睛,有不明显的水汽从他朦朦胧胧的眼睛中流出来,因为昨晚被黄濑拉着深夜联机打游戏,他现在非常,非常,非常困!
还处在睡意中的谷地有些迷糊,他不自觉地怔了怔,像是没搞清楚黑子说了什么,睁着微微泛红的眼睛看着他。
唉,黑子担忧地看着谷地,心头顿时涌上一种难言的老母鸡心态,他伸长手臂把空易拉罐一把扔进不远处的垃圾桶内,坐在似乎刚破壳的小鸡仔身边,“昨晚打游戏到几点?”
“嗯……”谷地回忆,“大概2点?”
“所以在和高尾君打完游戏之后,你俩又玩了3个小时?”
“主要是刚刚发售的新款游戏,”谷地反驳,“真的很有趣!”
靠谱又稳重的黑子君冷着脸盯着谷地崇,对谷地崇对游戏没有丝毫抵抗力的样子非常不满,他从旁边的自动贩卖机里取出冰得冻手的可乐,看到上面冒出来细细密密的水珠后,直接把易拉罐放到谷地脸颊上。
“嘶――”谷地崇被突然的凉意刺激到,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在发现是同班同学后,一把抓起易拉罐,上下猛晃,还把食指扣在拉环处,由上到下在黑子面前快速移动,几乎带出了深红色的残影。
黑子反应很快地抓住谷地的手腕,向他吐槽,“谷地君,你还是小孩子吗?”
“啊呀,”谷地垂下脑袋,有些委屈,“黑子君你可真无聊。”
反过来被指责无趣的黑子无奈地夺过谷地手中的易拉罐,把罐子放在地上,让里面的碳酸饮料冷静下来。
“谷地君,”黑子想到在2v2时表现依旧出色、但看起来却提不起什么兴趣的同伴,一边感慨他过于出众的天分,一边无奈叹气,“如果有什么心事的话……”
喜欢读书也还算擅长表达的黑子头一次不知道如何开口,他顿了两秒,不知道该怎么向谷地表示自己的担心。
谷地轻哼两声,认真地看向黑子澄澈的蓝眼睛,“黑子君,你是想成为职业选手的吗?”这是一个明知故问的问题,谷地心里也很清楚答案。
“当然不,”黑子反笑,“我的体能和天份都没办法支撑我成为职业选手。”
“但是,如果谷地君想要走职业道路的话,会轻松很多。”
提出疑问的少年对此毫不意外,他对黑子未来的职业规划有些好奇。
好说话的同班同学并不感到被冒犯,他轻轻一笑,“如果可以的话,老师吧……或者是和小孩子相关的职业。”
得到想要的回答,谷地崇却并不开心,他把手肘撑在大腿上,下巴垫在向上摊开的手心,金灿灿的眼睛茫然得像是雨中泛起的大雾。
“那么……黑子君这么努力的原因是什么呢?”
惊诧于谷地所迷茫的原因,但黑子更为他能够倾吐心中的迷惑而欣喜,“因为喜欢啊。”
“因为喜欢篮球,才能够忍受训练时的痛苦啊。”
谷地更为迷惑地看着他,长长的眼睫垂下来,比黑子高不少的人此刻却像迷了路的小孩子,“那、为什么喜欢篮球呢?”
“嗯……”黑子思索了短短一会儿,接着回答,“因为能够和伙伴一起赢得胜利。”
面对包容又温柔的黑子,谷地自认为非常失礼地提出了下一个问题。
他声音有些发涩,“那么、为什么要追求胜利呢?”
一直以来都很平静的黑子压下心头掀起的不解,他辽阔得仿若天空一样的眼睛看着执着的谷地,声音压低,安抚着迷了路的小孩子,“胜利的意义当然对每个人都不同。”
“对于我来说,胜利与否并没有那么重要。更重要的是,是不是能够和同伴打出有竞技精神的比赛。”
“如果不知道为什么要追求胜利的话,”黑子把手掌压在谷地的小臂上,“谷地君,去接触更多的人和更多的项目吧。”
他微微一笑,“有那么多的运动,那么多有趣的人,总能让你找到胜利的价值。”
――
次日。
黑子站在训练场地里,迎接着教练劈头盖脸的训斥。
――关于谷地崇递上请假条从学校跑路回家的相关事宜。
原因是,相田丽子从黑子哲也那里知道,原来是看起来人畜无害的黑子煽动谷地离校出走的。
为了防止教练拒绝,直接先斩后奏,甚至都搞定了班里的老师和教导处老师。相田丽子气极反笑,想直接杀-到宫城县把这个不听话的后辈拖回来。
面对教练冒火的臭脸,黑子冷静地为同伴开脱,“教练,你也清楚吧。”
“谷地君并不会参加比赛,所以他暂时离开也并没有什么不好的。”
的确没什么不好的!相田丽子咬牙切齿,但是说走就走,把她当作暴龙一样吗?如果说出来,她难道就不会放他离开吗!
还有就是,成绩好就可以没有正当理由地找老师请假吗?甚至还被老师笑脸盈盈地送出学校!
脾气暴躁的教练气得不行,一口气哽在嗓子眼里不上不下,想立刻让全体成员绕训练馆去跑圈。
得罪教练的后果就是这样!
相田丽子看着被轰出去跑步的一群人,终于出了口恶气。
谷地!等你回了学校,看我怎么收拾你!
而此时被众人念叨的谷地崇,与大家都不同。他盘腿坐在乌野的排球训练馆里,惬意地打了个哈欠。
在他身边是拿着水杯的谷地仁花,在早晨突然坐车跑回来之后,先是被秒变恐龙的妹妹训了一通,什么不好好念书也不参加部活,从东京直接回来真是太不负责之类的。
再之后,就是自家妹子拐弯抹角地问他是不是在学校有什么不愉快的事,还是和篮球部里的前辈关系不好,有什么说不出来的可以跟她说,嘴严程度五颗星的自己是不会告诉老妈的。
切,谷地挑起眉毛俯视她,恶劣地按住同胞妹妹翘起来的头毛,顺便鄙视分开以来似乎就已经停止生长的身高。
身高不到一米六的仁花头顶只能探到谷地崇的下巴壳,她跳起来想要抓自家哥哥的头发,却被一巴掌糊下去,显得十分可怜。
最终在谷地崇解释是教练放假让他回家之后才勉勉强强通过了妹妹的质问。
当然,这也是随口胡说的。
而现在,一屁股坐在地上的谷地崇被仁花拽起来,示意他不要闲坐着,去把地上散着的球都捡回来。
啊……我这,是专门回家给乌野当经理的吗?
部活时间还没有开始,谷地懒洋洋地跟着仁花,一副妹妹走到哪,他就走到哪的架势。
“喂!不要跟在我后面,不捡球的话去把地板擦干净!”
谷地崇被噎了一下,心想这家伙越来越凶了。
在倚着门口的墙壁看着干净到反光的地板后,他冲抱着排球的谷地仁花喊,“难道我的价值就是擦地板吗!仁花!”
“你就这么对分开这么长时间的哥哥吗!”
没等到回应,气鼓鼓的谷地崇扭头冲着门口,摆出下一秒就要走人的样子。
被强制做劳动的谷地突然感到身前黑了一大片,就像被什么大型生物挡住一样。他不爽地后退几步,微微抬头看向来人。
准点参加社团活动的人立在大门口,表情是实打实的不快,他把手上的绷带缠好,捂住嘴巴,侧头像是说悄悄话一样跟旁边的人吐槽。
“啊,怎么会有外校人在这里啊。”
老实孩子山口忠面色复杂:怎么回事?你俩还在吵架?上次集训还没和好?
谷地崇在发现面前人的身份之后,也依葫芦画瓢地嘲讽,“啊,原来是月岛君啊,明明嘴上说着不喜欢排球,还不是每天按时报道?”
他装作看不见山口开始拧巴的面部表情,拉长语调,“明明说是不关心日向君,还不是连人家在哪加练都知道?”
快停下来吧!山口忠看着月岛萤的脸色,欲哭无泪。
“啊呀,那谷地君特意从东京跑回来就是为了找我说这些吗?这也大可不必。”
“月岛君不止口嫌体直,还对自己的自我评价过高呢。”谷地瞥了眼眼前的大高个,“我明明是回来找仁花的,不要太自恋哦~”
山口忠:谷地同学,快来救命啊!赶紧把你这个不着调的哥哥拉走啊!
像是听到山口的召唤一样,接水回来的谷地仁花一进门就看到两方对峙的可怕场面。她一把扯过谷地崇的衣袖,以一种从没在乌野出现过的音量大声喊。
“崇!能不能省点心!地板擦完了就去把排球擦干净!”
月岛萤:……
山口忠:……
在两位社团成员火辣辣的眼神下,谷地仁花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些什么,一瞬间恨不得把自己塞进地板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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