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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大概是听见了开门的动静。


    沙发上的男人眉眼微敛, 缓缓撩起眼,朝她看过来,漆黑的眸子依旧平静无波, 嗓音如常道:“醒了?”


    这两个月的空白期仿佛在他身上不存在似的。


    他还是那个远如谪仙的孟斯礼,不多一分亲近,也不少一分疏离。


    冯问蓝却像是被钉在了地上, 脚步再也迈不开半步。


    昨晚还说在出差的男人, 现在却好端端地坐在她家的沙发上,若无其事地和她说着话。


    照理说,她应该生气才对。


    可是, 在看见孟斯礼的脸, 听见他声音的那一瞬间, 她的第一反应还是不争气的想过去抱住他。


    这也是冯问蓝判断孟斯礼不喜欢她的依据之一。


    如果真的喜欢一个人,就算不睡觉也想要多见对方一秒,怎么可能忍得住好几个月不见面呢。


    想起不被孟斯礼喜欢的现实后,冯问蓝发热的头脑渐渐冷却下来。


    她不自觉地攥紧了垂放在两侧的双手, 硬生生忍住了跑过去,一边咬他,一边骂他“你这段时间都死到哪里去了”或是“哟大忙人终于想起我了啊”的欲望。


    冯问蓝只硬邦邦地问了一句:“你来干什么。”


    孟斯礼看着她。


    小姑娘双手紧攥成拳,身体紧绷,板着脸, 满眼戒备,仿佛此刻正在面对一个穷凶恶极的坏人。


    可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视线往下, 轻轻扫了眼和她之间的距离, 而后道:“你一定要离我这么远和我说话么。”


    一听这话, 冯问蓝差点又习惯性地朝他走去。


    幸好及时反应了过来。


    凭什么每次都是她主动。


    凭什么每次都是她顺着他的心意来。


    冯问蓝不甘心, 停下了下意识迈出去的脚步。


    她双手抱胸,站在原地,声音还是硬得像隔夜的馒头,甚至带了一点挑衅的意味:“你是没腿还是没脚,嫌远不知道自己过来?”


    她的语气很冲,话里的火药味也很重,孟斯礼却好像没有听出来,重点放在了最后半句上。


    乌黑眼眸安静浅凝了她半瞬后,他站起身,朝她走了过去。


    一开始,冯问蓝还是气势汹汹的。


    可是,孟斯礼走到她的跟前依然没有停下来的打算。


    她的气势立马减了一大半,表情一顿,往后退了退,提醒道:“可以了。”


    孟斯礼没听,脚步也没停。


    冯问蓝:“……”


    她环抱在胸前的手再也稳不住了,一边继续往后退,一边像交警指挥交通似的,抬手制止道:“够了……够……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我说够了,你还想离多近!”


    就这样,冯问蓝被逼得一路退回到房间里。


    床就在身后的不远处,没走几步,她的膝盖就撞在了床沿上,跌坐在床上。


    而后,她听见“卡嗒”一声。


    今天早上起床的时候,她没有拉窗帘。


    门一关,整个房间里的光线昏暗又朦胧,如同阴雨天。


    突如其来的光线变化就像是一副眼罩。


    冯问蓝一时适应不及,此刻眼前一片黑,只隐约听见一阵珠子和门板相撞的轻微声响。


    是孟斯礼关上了门。


    意识到这一点后,冯问蓝呼吸一滞,脑内的警报器又响了。


    这个发展……分明就是又要用身体说话!


    敢情他今天终于舍得来找她,就是为了解决一些生理问题?


    这个猜测气笑了冯问蓝。


    不管是从床上站起来,还是把灯按亮,这二者之间她总要做一件事来反抗,反正不可能像以前一样任由孟斯礼胡作非为。


    然而下一秒,一股熟悉的气息笼罩着冯问蓝,将她推倒在床上。


    孟斯礼单腿跪在床沿上,撑在她的上方。


    隔着这样近的距离,冯问蓝才得以看清他的脸。


    没了阳光的伪装,他也仿佛变成了深不可测的黑夜,浑身的温和褪尽,是剩下一身凛冽,和若有似无的寒气。


    看上去就像是在生她的气。


    冯问蓝一头雾水。


    他一个玩失踪的人,居然还敢和她闹脾气?哪儿来的底气?


    难道他已经知道她要离婚的事了?


    不可能啊,这事儿只有蒋真和律师知道,而蒋真又绝对不可能出卖她。再说了,就算知道,他也没资格生气啊。


    冯问蓝还没想明白。


    孟斯礼的上半身已经压了下来,如山峦倾覆,将眼前的黑暗加深了一层。


    冯问蓝一惊,赶紧用双手抵住他的胸膛。


    刚往旁边偏了偏头,她就感觉他的嘴唇轻轻碰了碰她的耳垂,温热的呼吸和一声低哑的“蓝蓝”一同灌进她的耳朵里。


    冯问蓝分了神,抵抗的双手无意识地卸了点力。


    再一次听见孟斯礼这样叫她,她竟然可耻地觉得怀念,怀念之前和他相处的点点滴滴。


    她知道,这一定又是孟斯礼的阴谋诡计,在心底告诫自己,千万别被他迷惑了。


    耳垂却又忽得一痛。


    孟斯礼毫不怜惜地咬了她一口。


    冯问蓝闪躲不及,吃痛地皱了皱眉。


    正想问问孟斯礼又在发什么疯,兜里的手机却在这时突然响了起来。


    她想着这个时间点,八成是律师打来的,便没有无视,不甘示弱地反咬了一口孟斯礼的肩膀,而后接通电话,也不怕孟斯礼听见。


    果不其然,一接通,律师的声音就从听筒里传了出来,问道:“冯小姐,您出门了吗?是这样的,我刚才在路上不小心出了一场小车祸,现在还等着交警来处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今天可能见不了了,您看咱们再另外约一个时间成吗?”


    闻言,冯问蓝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


    她还以为律师是打电话来提醒她带什么证件之类的,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意外之余,她刚才的疑惑倒也得到了解答。


    看来孟斯礼是真的知道了。


    是谁告诉他的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挂断电话后,冯问蓝推了推身上的男人,声音又冷又硬,质问道:“是不是你做的。”


    孟斯礼没有回答。


    他的嘴唇在她的颈侧游移,停在她跳动的脉搏上,平静地低低道:“为什么骗我。”


    冯问蓝继续躲开他的碰触,反问道:“我骗你什么了。”


    孟斯礼的唇落在她的肩上。


    他没再执意要再寻找她的脉搏,就这样埋在她的颈窝里,闷声道:“你说过,除非我厌烦你了,否则你不会主动提离婚。现在为什么要背着我找律师。”


    低缓的语速把兴师问罪的一句话说得带上了几分委屈。


    然而冯问蓝没有察觉。


    她的注意力全放在了孟斯礼说的话上。


    这两个月来,一直困扰着她的一个问题,她现在好像找到了答案。


    难怪那天过后,孟斯礼对她的态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现在看来,大概就是因为她向他保证了,绝对不会主动提离婚,所以他才这么有恃无恐吧。


    而如果不是因为她突然要离婚,他今天也不会出现,而是选择继续消失下去吧。


    冯问蓝的拳头又硬了。


    男人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


    得不到的时候费尽心思,得到以后就完全不知道珍惜了!


    冯问蓝气得恨不得把孟斯礼压在身下胖揍一顿。


    可是,真这样做的话,她就输了。孟斯礼都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她也绝对不能表现得太过在意。


    冯问蓝深呼吸了一口气,双手用力得指甲深深地嵌进掌心。


    她逼自己冷静下来,反驳道:“你一声不吭地消失两个月,一次都没来找过我,难道不是因为厌烦我了吗?”


    “不是。”


    孟斯礼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把“两个月没见面”和“厌烦她”之间划上等号。


    果断又干脆地否认了她的猜测。


    冯问蓝当然不信这个回答。


    她又一一例举出孟斯礼厌烦她的证据继续反驳:“那你这段时间为什么都不来找我?不来找我就算了,我想来找你,你居然还编理由骗我,说什么在出差!这难道还不能说明你是厌烦我了吗?那我离婚又有什么问题。”


    这一回,孟斯礼沉默了一息。


    要怎么告诉她,不是他不想来找她。


    而是不能来找她。


    孟斯礼知道,她一直都是一个很有自己想法的小姑娘,并不如外表看起来那样柔弱,所以他从来不帮她做选择。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


    然而这一次,他还是掉进了“我这么做都是为你好”的窠臼里。


    只因为医院发来的那份检查报告上,那一句“患者随时都有可能恢复记忆,在此期间,可能还会伴有无意识的自我伤害行为”。


    无意识的自我伤害行为。


    五年前发生的那一次已经够了。


    他不能再失去她。


    却又没办法把这些事一一说给她听。


    最后,孟斯礼只能在一众华而不实的借口里,选了一个最贴近真实情况的答案。


    他回道:“我以为这样你会开心。”


    “?”冯问蓝对这个说法真是奇了个怪了,没弄懂其中逻辑,“我为什么会开心?!”


    虽然这个答案最真实,可同时也在揭孟斯礼的伤疤。


    他抿了抿唇,似乎不愿提起,但又没办法避而不谈,静默了片刻后才沉声道:“因为,之前我每次出差都是你最开心的时候。”


    冯问蓝:“……”


    是。


    他出差的时候确实是她最开心的时候。


    可那是之前啊!


    冯问蓝怀疑孟斯礼是在故意讽刺她的前后不一。


    她被这话戳到痛处,成功炸毛,彻底装不下去了,干脆不装了,使出浑身力气,想要把孟斯礼从她的身上推开。


    嘴巴也没停下。


    她骂骂咧咧道:“你还好意思说!我变成现在这样不都托你的福吗!当初我就说别用感情侮辱我们这段纯洁的睡觉关系!你不听,偏要来勾引我,勾引完,又头也不回地离开我!怎么会有你这么残忍狠心的人!看见我现在这个样子,你心里应该很得意吧!”


    长长的一段话,她一口气不带喘地说完,噼里啪啦的,像是放鞭炮似的。


    其中,残忍、狠心,得意这三个词被她说得最掷地有声。


    这些毫无根据的指控听得孟斯礼眉头轻皱,圈着冯问蓝的手臂却没有松动分毫。


    他依旧紧紧地抱着她。


    直到她那气愤的尾音在空气稍微消散了一些,他才开口说话。


    “没有得意,也没有头也不回地离开你。”孟斯礼语气平和,安抚着情绪激动的小姑娘。


    在一阵长久的沉默后,他的声音又低了几分。除了不能告诉她当年的事,其他的想法他丝毫不隐瞒,嗓音轻哑道:“我很想你。”


    我很想你。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让房间重新陷入沉寂。


    冯问蓝的力气就像是被这四个字抽空了般,原本还在奋力推开孟斯礼的手脚突然全都停了下来。


    心头烧得正旺的怒气似乎也瞬间熄了火。


    冯问蓝安静地望着天花板,依稀间,好像听见了窗外的蝉鸣。


    上次和孟斯礼见面的时候,明明还是春天。


    而现在窗外已经有了蝉鸣。


    抽象的时间一下子被具象化。


    冯问蓝的视野却忽然变得模糊,情绪被压垮。


    如果是在两个月前,听见这话,她胸口的那头小鹿兴许还会开心害羞地哐哐撞大墙。


    但现在,她已经看清了孟斯礼这个坏男人的本质。


    明明已经看清了。


    可是,为什么在她听见“我很想你”这四个字的时候,眼泪还是不受控地漫出了眼眶呢。


    可恶。


    他们不是在吵架吗,干嘛突然来这么一句啊!


    冯问蓝恨自己的没出息。


    她一边掉眼泪,一边重新提起劲儿,骂道:“骗子!大骗子!少拿这种糖衣炮弹收买我!要是你真的想我,你早就来找我了!我看你是想你的白月光了才对!”


    听见小姑娘的声音带着点哭腔,孟斯礼身子微僵,从她的颈窝里抬起头。


    滚烫的泪水正顺着她的眼角,滑落在他撑在她耳侧的手背上。


    孟斯礼没想到这句话会勾出她的眼泪。


    冯问蓝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


    隔着一片泪光,她看见了孟斯礼眼底闪过一丝怔忡。


    她把头扭向一旁,不想被孟斯礼看见她哭的样子,免得被他以为是在卖惨。可眼泪还是不听话地一个劲儿往外冒,很快打湿了身下的被单。


    孟斯礼发现她最近哭的次数越来越多。


    不变的是,每一次她哭的时候,他那颗没什么存在感的心脏都会跟着一抽一缩。


    孟斯礼神色微变,轻叹着,重新把她搂进怀里,在她的身边侧躺下。


    话题又绕回到“他为什么不来找她”这件事上。


    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慰她,只能在她的抽泣声里,不厌其烦地轻声哄道:“没有骗你。想你是真的,和其他人无关。”


    一听这话,冯问蓝又把脑袋转了回来,看着他,哭着和他理论。


    “好,你说你想我,那你又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每天晚上我都得把手机放在蒋真的房间,才能忍住给你打电话的欲望。还有好几次我都已经走到你家楼下了,又折了回来,因为我不想被你觉得烦人,也不想耽误你的工作。可是怎么办,我还是很想你啊,后来我就想着,就算不能听见你的声音,用文字和你聊聊天也是好的,于是我又开始每天和你发短信,谁知道你又玩起了惜字如金。我知道,你是想用这种冷漠的方式吓退我。可是我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躲我。明明之前都好好的,为什么你说变就变。我又没有做错什么事……”


    冯问蓝越说越委屈。


    说到后面,她又懒得再说了,埋在他的手臂上,专心哭了起来。


    一个又一个的“想你”,如同一颗又一颗的石子,接连打碎了孟斯礼的平静。


    他有半瞬的失神,长睫微垂,盖住了眸底的情绪纷乱。


    小姑娘对他的那番长长的控诉在哭声里愈发清晰。


    情感浓烈得孟斯礼第一次感到后悔。


    他从来不是感情用事的人,一直都很理智。理智地克制自己,理智地决定让一切回到正轨上,理智地认为和她保持距离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然而现在,当他看见她哭得这样伤心,他忽然后悔了。


    他以为他退出她的生活以后,她会像之前那样过得开心又自在,没有想到原来这段时间她这么难过,更没有想到她会想他。


    如果早知道这个选择会让她这么难受,他一定不会一意孤行,擅自替她做决定。


    可是,对她的伤害已经造成。


    孟斯礼来时的不甘早就被得磨得干干净净。


    他敛起心绪,拨开小姑娘被眼泪打湿的黏在脸上的发丝,亲了亲她哭红的眼角,哑声回应她的控诉:“你说得对,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是我错了。别哭了,好不好。”


    这一次,孟斯礼又输了。


    他的理智永远都会败给她的感情。


    他想,有她在的长长久久的以后固然好,却也不该剥夺她只想要当下的快乐的权利。


    这一次,他不会再帮她做决定,之后无论发生什么事,也都会陪在她的身边,和她一起面对。


    可冯问蓝像是没听见。


    她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哭个不停。


    孟斯礼只能想办法转移她的注意力,动作轻柔地拍着她的后背,问道:“所以,我不来找你就是你和我离婚的原因么?”


    在得知她找律师咨询离婚事宜的那一刻,孟斯礼的确动了怒,如同被她背叛。如果不是尚存一丝理智,他昨晚已经来找她了,而不是忍到今早。


    可是现在来看,事情并不是他想的那样。


    大概是“离婚”两个词触动了冯问蓝。


    她稍稍听进去了一点这话,摇了摇头,如实回道:“不是。是因为我不想当别人的替身了。”


    孟斯礼顿了顿,又问“为什么”。


    冯问蓝咬了咬嘴唇,憋气止住了抽噎才继续道:“因为我喜欢你。喜欢你,知道吗,就像你喜欢你的白月光那样。”


    她说得很洒脱。


    洒脱得不像在说“我喜欢你”,更像在说“我讨厌你”。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孟斯礼手上的动作跟着一顿。


    他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似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视线重新聚焦在冯问蓝的脸上,声线轻而飘,问道:“你喜欢我?”


    冯问蓝正紧张自己一不小心说出了心里话,以至于没听出孟斯礼的异样。


    本来她没打算在这种情况下和他表白。


    因为她不想要在他还没有忘记白月光的时候,就知道她喜欢他这件事。


    但说出口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想收也收不回来了。


    冯问蓝也不后悔,已经想好了如何为自己的一时冲动买单。


    只不过,她以为孟斯礼听见她的真情告白,或多或少都会有一点表示,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会是这么平淡的反应。


    这下冯问蓝不光注意力被转移,就连刚熄灭的怒气又被调动了起来。


    她用手背胡乱擦干眼泪,有点恼羞成怒了:“对啊,我喜欢你!怎么了,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吗?你都这么努力勾引我了,我要是还不喜欢你,岂不是显得你很没有魅力!”


    孟斯礼知道她是故意这样说,却没有回应,思绪还停留在那句“我喜欢你”上。


    他以为,她愿意留在他的身边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从来没有想过她还会重新喜欢上他。


    见孟斯礼还是不说话,冯问蓝有点急了。


    她一个翻身,把他压在身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为自己增加气势。


    接着,她开始为自己的冲动买单,提出解决方案:“你现在有两个选择,要么和我离婚,看着我去找更好的男人,别占着茅坑不拉屎。要么从现在开始,移情别恋我,把白月光给我从你的心里踢出去!”


    明明知道孟斯礼不可能喜欢上她,明明昨晚她已经认命了,可她还是忍不住想要再试一次看看。


    说完以后,冯问蓝又觉得这个解决方案好像有点苍白。


    于是她又补充道:“虽然我不知道你的白月光是哪种类型的,可是我这个人也是很不错的啊。能吃能睡,能文能武,这个世上就没有我不会享的福。再说了,等你喜欢上我以后,从此以后你再也不用为你的白月光难过了,这可是两全其美的大好事,你错过了这个村可就没……”


    冯问蓝现在的心态是尽人事听天命。


    尽人事的意思就是,把有利于自己的条件说得天花乱坠。


    孟斯礼却没有听她说完,中途打断她道:“好。”


    冯问蓝:“?”


    她被迫停下,不明所以,心想好什么好,现在是让他夸她的时候吗?


    冯问蓝正想警告他别转移话题,赶紧做选择,左手的无名指却忽得一凉。


    低头一看。


    孟斯礼不知什么时候替她重新戴上了戒指。


    冯问蓝愣住。


    而后听见他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擅自篡改了她的选项内容,每个字都像是烙在了她的心上,缓缓道:“从此以后,我只喜欢你。”


    第42章


    冯问蓝还在盯着自己无名指上的戒指看。


    那句“从此以后, 我只喜欢你”一直在她的耳边环绕,但好像不怎么过脑子。


    明明解决方案是她提出来的,最后的这个结果也是她想要的。


    可是, 当孟斯礼真的如她所愿,选择了她极力推荐的方案,她又免不了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过了好一会儿, 冯问蓝都没有反应过来, 怀疑自己听错了,又或是没听清。


    她眨了眨眼,回过神, 双手撑在孟斯礼的胸膛上, 微微低下头, 重新看着他,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刚才还气势汹汹的小狮子这会儿又变成了小花猫。


    孟斯礼极轻地挑了下眉,却没有再复述一遍刚才的话。


    替她整理头发的手顺势滑落在她的耳廓上,他捏了捏她小巧的耳垂, 神色是为难的,可嗓音里隐有笑意,回道:“从此以后,我要喜欢一个耳朵不好的人了么。”


    冯问蓝:“……”


    这一回,她听得很清楚, 也听得很明白。


    她忽略了话里的取笑意味,确定孟斯礼是真的选择了移情别恋她, 脸上的表情从呆愣变成不可置信, 最后定格在欣喜若狂上。


    这种感觉比她数学考了满分还要令人疯狂。


    范进中举的滋味应该也不过如此吧。


    幸福来得太过突然, 冯问蓝脸上的笑容就像刚才的眼泪一样, 止都止不住。


    她想跳起来欢呼, 又舍不得放开孟斯礼,最后倾身扑倒在他的身上,双臂搂着他的脖子,抱着他手舞足蹈,反复确认道:“你真的愿意放下你的白月光,试着喜欢我吗?真的吗真的吗?”


    欢快的语调,激动的动作,无一不在彰显着她的开心。


    孟斯礼知道她已经失控了,也没打算控制住她,任由她在他的身上兴奋地扭来扭去,哑着嗓子,“嗯”了一声。


    冯问蓝还沉浸在巨大的喜悦里。


    疯够了,她又追问道:“为什么啊?”


    冯问蓝知道自己这样很矛盾。


    明明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却还是有一大堆的问题。


    不过孟斯礼不以为意。


    闻言,他没有半秒的停顿,流利地说出了原因:“因为你能吃能睡,能文能武,这世上没有你享不了的福。”


    冯问蓝:“……”


    这话不是她刚才的拉票宣言吗。怎么从他的嘴巴里说出来,莫名带着点嘲讽意味呢?


    而且,她都没奢望能听他说什么好听的话,只是想知道他的真实想法而已。他倒好,连想都懒得想,直接捡她现成的话来敷衍她,也太没有诚意了吧!


    虽然冯问蓝很开心被孟斯礼选择,但是,亲夫妻明算账。


    一听自己疑似又被内涵,她没有像刚才那样不予计较,恢复了小狮子的劲儿,重新抬起头,笑容终于止住,威胁似的虚掐住孟斯礼的脖子,逼问道:“你是在嘲笑我吗?”


    孟斯礼眉眼坦然,自若道:“在夸你。”


    这是实话。


    毕竟很少有人用这种近乎自揭短处的方式自夸。她做到了。


    冯问蓝当然不信,轻哼道:“哼,鬼才信你的鬼话。”


    她的手稍微用了一点力,推了下孟斯礼,而后从他的身上翻了下去,拉过他的手臂当枕头,在他旁边躺下。


    热闹了一阵的空气又渐渐静了下来。


    虽然气氛不像一开始那样疏离紧绷,但这份安静就像在床垫下埋了颗小石子儿,躺在上面总归是不太舒服。


    孟斯礼很快便察觉了冯问蓝的情绪异样。


    他轻轻抬了抬被她枕着的手臂,把她揽进自己的怀里,低声问道:“怎么了?”


    冯问蓝用脸颊轻轻蹭了蹭他的手臂,没有说话。


    热闹过后,隐藏在水面之下的种种不安开始逐渐浮起来。


    刚才的那股不真实感又袭上冯问蓝的心头。


    其实刚才提出那两个选项的时候,她已经做好了失败的打算。


    她知道白月光在孟斯礼心里的地位,所以压根儿就没敢想过还能和他回到之前,更别提像现在这样,躺在一起聊心事。


    可是,孟斯礼竟然选择了她。


    既然他都愿意试着喜欢她,那之前为什么还要躲着她呢。她经历的那些痛苦的煎熬又算什么呢。


    一个个复杂的问题把冯问蓝弄得欲言又止。


    她的手指玩着孟斯礼胸前的衣扣,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把心里的疑惑提了出来,问道:“我问你啊,你……是不是可怜我,所以才答应试着喜欢我的?”


    从她的言语间,孟斯礼听出了她的迟疑,像是很害怕听见答案,但又很好奇答案。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指,消除她的不安似的,低头轻轻吻了几下,反问道:“不应该是你可怜我么。”


    话音一落,冯问蓝的动作也跟着停下。


    她抬起头,不解地望着孟斯礼:“我可怜你什么?”


    “从一开始,就是你在可怜我。”


    孟斯礼垂眸回应她的视线,漆黑眼眸里是认真:“是你可怜我一直追逐一段不可能的感情,所以嫁给了我,现在又不忍心看我难受,所以让我喜欢你,不是么。”


    他的语气很平静,情绪也是淡淡的,就像是在讲述一段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然而话里的每个字又确确实实与他有关。


    冯问蓝一时间忘了说话。


    上一秒,她还在嫌弃他没诚意,下一秒就被他突如其来的诚意在心底掀起一番波澜。


    她还以为,孟斯礼只会给她乱扣一些莫须有的帽子,要么就是说反话内涵她,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还能听见他夸她。


    对他来说,这些话应该算得上是夸奖吧。


    原来在他的眼里,她是一个这么善良的人啊。


    遗憾的是,事实并非如此。


    “不是的。”


    平复好心里的波澜后,冯问蓝摇了摇头。


    她否认了孟斯礼的说法:“不是你说的这样。我当初嫁给你,是因为我想让你帮我爸的公司还清债务。现在让你喜欢我,也是因为我喜欢你。我才没有你说的那么善良。”


    然而这番否认并没有改变孟斯礼的想法。


    他语气缓缓道:“你不需要有多善良,也不需要做任何事。在你愿意喜欢我的那一刻,我就已经被你从深渊里救了起来。”


    不疾不徐的声音如同溽热盛夏里的一缕凉风。


    所有的猜疑不安都被抚平了。


    冯问蓝听得连呼吸都差点忘记,还缠着他衣扣的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他的衣服。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孟斯礼这样坦诚又毫无保留的一面。


    这就够了。


    这些话足以打消她心里的疑虑。知道他是真的打算喜欢她,这就够了。


    冯问蓝不再纠结刚才的纠结。


    她吐出郁结在胸口的那口气,脸上表情重新生动起来,一只手搭在孟斯礼的腰上,借力往他怀里挪了挪,埋在他的肩上,用不着调的语气盖过心里的感动,哼道:“你可真会夸人啊。”


    孟斯礼就当这是夸奖,收下并得寸进尺道:“所以,你要一直喜欢我,别再把我推进深渊里。”


    “……知道啦!”


    冯问蓝的脊梁骨又被戳了一下。


    她知道,孟斯礼这话是在映射她答应了他不离婚结果又反悔的事。


    这一回冯问蓝无话可说。


    虽然她有她的理由,但她违背了当初的承诺也是事实,于是她没有辩解什么,重新发了个毒誓:“要是我再食言的话,就罚我……这辈子都逃不出你的手掌心!”


    冯问蓝自认为自己很有诚意了。


    谁知道孟斯礼并不满意,修改了惩罚的期限:“每一辈子。”


    冯问蓝:“……”


    这么狠吗?


    她提醒道:“这到底是罚我还是罚你呢。我们相处这一辈子就够了,下一辈子你再努力去追追你的白月光吧。”


    又在把他往外推。


    闻言,孟斯礼眸光微黯。


    他知道,这种事应该循序渐进,不能太着急,于是忍住了纠正她的欲望,只学着她刚才的语气,回道:“你可真大度。”


    “……???”


    她这不是在为他着想吗,怎么还不领情呢。


    冯问蓝没明白他又在闹什么脾气。


    算了。


    人有没有下辈子都不一定呢。


    唯物主义者不讨论这种封建迷信的事。


    冯问蓝把这一页翻了过去。


    突然间,她又想起另一件正事,身子往后一退,拉开和他之间的距离,提醒道:“几点了,你是不是该去研究所了?”


    孟斯礼:“休假了。”


    冯问蓝:“?”


    连除夕夜都泡在实验室的人,居然休假了?


    她还以为他的字典里不会有“休假”这两个字呢。


    “怎么突然休假啊?”问完,冯问蓝的脑子里闪过一种可能性,倒抽冷气道,“该不会是为了陪我吧?可千万别啊,我不想当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


    孟斯礼没说话,只捏了捏了她的脸。


    冯问蓝一脸茫然:“干什么?”


    孟斯礼语气正经:“看看你的脸上贴了多少层金。”


    冯问蓝:“……”


    又内涵她往自己脸上贴金是吧。


    怎么这么快就恢复了本性!这才说了几句人话啊!


    冯问蓝瞪着他,狠狠拍了下她脸上那只不尊重人的手。


    这回她不开玩笑了,伸手推了推孟斯礼,严肃道:“我真的不需要你陪,你快去工作吧。”


    孟斯礼一动不动:“我需要你陪。”


    “……”


    在耍无赖这件事上,冯问蓝从来就没有赢过孟斯礼。


    无声对峙了几分钟后,果然又是她率先举手投降。


    这大好时光,就别浪费在这种没有意义的事上了。


    他想陪就陪吧。


    冯问蓝不和孟斯礼不争了。


    她重新钻进他的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着:“那你现在就先陪我睡个觉吧。这段时间我天天想着你,都没怎么睡好。每天不是失眠,就是半夜突然惊醒,然后再也睡不着……”


    孟斯礼拥着她,没有说话。


    大概是刚才也哭累了,怀里的小姑娘念念叨叨着,很快便没了声儿,呼吸匀长,睡着了。


    在见不到孟斯礼的这两个月里,冯问蓝好几次退而求其次,心想着哪怕是在梦里见见他也是好的。


    结果一次都没有梦到过。


    没想到落空的希望在圆满的今天实现了。


    她又久违地梦见了孟斯礼。


    梦里的时间线还停留在上次被请家长的时候-


    *-


    由于冯亦程的搅局,最后冯问蓝直接被拎回了家。


    本来她还打算继续反抗的,但架不住冯亦程非常卑鄙地威胁她,如果不乖乖跟着他走,他马上就打电话告诉程蓝今天请家长的事。


    这一顿饭,她最终没能成功请孟斯礼吃上。


    好在冯问蓝的心态已经恢复了之前的乐观。


    反正她现在和哥哥已经和好了,之后去医院也用不着再躲着藏着了,有的是机会请他。


    五月中旬的一个寻常周末。


    临近中午,冯问蓝来医院给程蓝送饭。


    陪程蓝吃完,睡下后,她又背着书包,来到三楼的露天花园。


    今天是个大晴天,气温适宜,不冷也不热,出来晒太阳的人也多。


    幸好靠近窗台的桌子还剩下几张,冯问蓝随便找了一个空位,坐下后,戴上耳机,开始解决这周的作业。


    首先是数学。


    一翻开,冯问蓝的心情就像那开口向下的抛物线一样。


    算了。


    还是先做语文吧。语文她拿手。


    冯问蓝一脸嫌弃地把数学试卷往旁边推了推,在一堆里书里翻语文作业。


    结果找了半天,她才突然想起来,语文没布置作业。


    失去目标的视线又重新落在那张数学试卷上。


    算了。


    先苦后甜,还是先把数学攻克了吧。


    冯问蓝回到最初的起点,扯回数学试卷,老老实实吃苦。


    一个小时后。


    卷子上的空没被填几个。


    三楼的花园里倒是多出一个做行为艺术的人,正在用头模拟撞钟。


    冯问蓝如同被施了一道重复咒语,额头一下又一下地撞着桌面,仿佛这样就能把堵塞的思路撞通似的。


    当她的脑袋又一次“咚”的一声撞向桌面时,痛感却没有增加,好像有什么东西垫在了她的额头下面。


    冯问蓝没动,先试探性地瞄了一眼。


    只见她的面前多出一只手,掌心在刚才托住了她的额头。


    而腕间的无患子佛珠直接表明了来者的身份,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冯问蓝一脸惊喜。


    她选择靠窗台的位置就是想着可以随时看见楼下的情况,这样孟斯礼来了她就能第一时间发现。


    没想到被数学卷子拖了后腿。


    冯问蓝先是抓起孟斯礼的手,检查了一下他有没有受伤。


    确实没有什么大碍后,她才松了口气,笑着仰起头,顶着被撞得红彤彤的额头,乖巧道谢:“谢谢哥哥,我不疼。”


    孟斯礼收回手,嗓音清淡道:“我的耳朵疼。”


    “?”


    冯问蓝保持着微笑,眨了两下眼睛。


    什么意思?


    嫌她吵?


    可她又不是在用头敲鼓,能有多吵?!


    听懂这话的弦外之音后,冯问蓝的表情立马从感动变成幽怨。


    她转回身子,咬着笔,继续和这辈子都没弄明白过的函数问题作斗争,愤愤道:“现在青少年的学习压力很大的,你这个大人就不能多理解理解吗!”


    孟斯礼垂着眼,视线落在小姑娘鼓鼓的脸颊上,看了一会儿,又往旁边移了移。


    不算大的一张桌子上除了几张试卷,剩余的空间全被各种零食占领。看上去不像是在做作业,更像是出来春游。


    至于她说的压力大,更是看不出来,也就无从理解了。


    教育完他的“不懂事”,冯问蓝恢复了正常。


    她一边用笔认真涂黑题目上的空白处,一边问道:“不过你怎么来这儿了,是俞奶奶让你过来找我的吗?”


    这一回,冯问蓝还是没有得到回答。


    然而下一瞬,一道干净好闻的气息袭上她的鼻尖。


    冯问蓝笔尖一顿。


    余光流动间,她瞥见孟斯礼在她旁边的空椅上坐下。


    而后,他抽走她手里的试卷,从她花里胡哨的笔袋里随便拿了一支笔,没有多余的铺垫,直接开始给她讲解题步骤。


    大概是为了让她跟得上节奏,他刻意放慢了语速,原本质地冰凉的嗓音便被拖出了几分平时少有的松懒。


    配上这午后微醺的阳光微风,简直就是艺术一样的存在。


    冯问蓝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孟斯礼察觉了小姑娘的不专心,停了下来。


    没了令她分心的存在,冯问蓝立马回过神,扭头看他:“怎么了?怎么不讲了?”


    孟斯礼身子往后一靠,倚着椅背,语气凉淡:“现在的青少年是因为上课走神才学习压力大么。”


    “……”


    对于这一灵魂发问,冯问蓝无话可说。


    不过她有别的话可以说,立马开启新话题,问道:“哥哥,你的声音真好听,我能不能录下来?以后我睡不着觉就拿出来听听。”


    孟斯礼没说话了,静静地看着她。


    那眼神仿佛在说——看看现在的青少年为了逃避学习,还能做出多少无聊的事。


    冯问蓝:“……”


    转移话题无果,她讪讪地撇了撇嘴。


    冯问蓝也不是故意不认真听讲。


    毕竟孟斯礼给她当免费老师这事儿她想都不敢想,现在居然真实发生了,她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还会不珍惜呢。


    她主要是担心……


    以前在家的时候,冯亦程也经常辅导她做作业。


    虽然他讲得也很好,但是态度极其恶劣,每讲一道题,就嫌她一次笨。


    她承认,在数学这个老六面前,她的确宛如智障,可她也是有骨气的,不愿为这一两道题折腰,所以后来她宁愿空着也不要再去问冯亦程。


    冯问蓝不希望这个悲剧再在今天上演。


    要不然碎掉的不止是她对数学的信心,还有她那一颗还没来得及交出去的少女心。


    在孟斯礼没什么情绪的视线下,冯问蓝逐渐心虚。


    “好啦,我认真听,认真听。”她不挑战权威了,但丑话还是要说在前面,“不过先说好哦,在数学这一块儿,我是真的很笨,你不能讲着讲着就生我的气啊。”


    小姑娘表情真挚,好像真的很担心他被她笨到。


    孟斯礼的唇角轻勾起一道微不可察的弧度,略显冷淡的神情松了松,答应她:“嗯。”


    冯问蓝这才放心道:“那你再在草稿本上写一下你刚才的解题步骤,光是听你说我跟不上。”


    她递上草稿本,人也凑上去,靠着孟斯礼的手臂看着他写,又在他下笔之前,专门提醒了一句:“对了,草稿你也要写整齐一点哦。”


    孟斯礼刚要落下的笔尖又抬了起来。


    试卷上的题没解几道,草稿本上列的式子倒是整整齐齐,不知道的看了还以为她成绩有多好。


    冯问蓝也知道自己的要求很离谱。


    不过在被孟斯礼淡淡睨了一眼后,她理不直气也壮,讨好地笑道:“差生仪式感多,你多多包涵啊。而且我有强迫症,见不得很乱的东西。”


    孟斯礼一边落笔,一边反问道:“选择性强迫症么。”


    “啊?”冯问蓝没听懂,“什么选择性强迫症?”


    孟斯礼没回答,只扫了一眼乱糟糟的桌面。


    冯问蓝:“……”


    她看懂了他这一眼是什么意思。


    他今天怎么回事!


    不是拐着弯嫌她吵,就是嫌她没收拾,完全不把她当外人!


    冯问蓝爱上了这种嫌弃,继续不要脸道:“哥哥,你怎么这么懂我,简直就是我的灵魂伴侣,我……”


    在她打开话匣子之前,孟斯礼提前关上了,开始重新讲题。


    冯问蓝也不插科打诨了,赶紧集中注意力,这回全身心投入他的讲解中。


    虽然她对孟斯礼的了解至今只有一个名字,但她就是莫名觉得他一定很聪明。


    而在今天,这个莫名奇怪的直觉得到了验证。


    其实冯问蓝没有奢望他会讲得有多好,想着他讲题应该就是就像冯亦程那样,题倒是能解出来,不过由于她的智商问题,最后还是逃不过“一听就会一写就废”的结局。


    毕竟她的实力摆在这儿,总不可能逆天改命吧。


    谁知一道题听下来,冯问蓝这辈子头一次产生了“数学也不过如此”的猖狂想法。


    她万万没想到,孟斯礼不仅字写得好看,讲题思路也很清晰,最重要的是简单易懂,她完全没有课堂上听天书的感觉。


    冯问蓝的心态从一开始的“给哥哥面子随便听听吧”变成了“今天多听一道题明天清北离我更近”。


    她佩服得五体投地,立马端正学习态度,一脸崇拜道:“哥哥,我一直以为是我的脑子有问题,今天才知道原来是老师有问题!你要是早点出现,我现在应该已经被保送清华北大了吧!”


    说完,她又发自内心地代替校长向他发出邀约:“你有空的时候不如来我们学校当数学老师吧!救学渣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我们学校那么多学渣,够你造好多级浮屠了。到时候等你成佛,你的浮屠肯定会成为佛界的地标性建筑!”


    孟斯礼没有理会她的彩虹屁,继续在草稿本上写着什么,问道:“刚才那道题听懂了么。”


    冯问蓝点头如捣蒜:“懂了懂了!”


    话音一落,孟斯礼把写好的草稿本推到她的面前。


    冯问蓝一看,上面写着的是刚才那道题的三道变形题。


    她明白这是在考验她是不是真的掌握了,于是没有说话,接过草稿本,开始认真做题。


    虽然单独做的时候冯问蓝还是比较吃力,但比一开始的毫无头绪好多了。


    二十分钟后,她解题完毕,拿给孟斯礼看。


    就这样,孟斯礼每讲一道题,就出三道变形题。


    不过他也不是每一道题都讲。对她来说太难的,他会直接跳过,先保证她把基础题型掌握了。


    连续独立正确解出好几道题后,冯问蓝飘了,心思又不放在学习上了。


    她开始开小差,一心二用道:“哥哥,我能问你一些和学习无关的私人问题吗?”


    孟斯礼“嗯”了一声。


    冯问蓝正想欢呼,又听他补充了一句:“做对一道题问一个。”


    冯问蓝:“……”


    真的。


    他不去当老师真的太可惜了。


    冯问蓝毫不犹豫,双手握拳道:“好!”


    她信心十足,心想以她现在的实力,就算是连续做对三道题问一个问题她都敢答应——


    才怪。


    在接受了挑战后,题目的难度正好也增加了,于是冯问蓝遭遇了滑铁卢。


    连续错了好几道题后,她才好不容易终于答对了一题,这下也不敢随便浪费这宝贝的提问机会。


    等攒够了两次机会,冯问蓝才慎重问道:“如果你生病了,你会介意别人提起这件事吗?”


    孟斯礼的视线正落在草稿本上。


    听完她的问题,他也没抬眼看她,脸上本就鲜少的表情却顷刻散尽。


    沉默了半瞬后,孟斯礼才开口道:“不介意。”


    于是冯问蓝又继续问:“那你是不是生病了?”


    从第一次见面,她就觉得他像是神仙似的。


    不光是因为长得好看,还因为他整个人清高寡淡得就像是没有人类该有的七情六欲,包括他上次问她是不是应该生气的事。


    孟斯礼垂着眼,抚了抚腕间的佛珠,不轻不重道:“嗯。”


    得到这个回答,冯问蓝没有再往下问了,继续埋头做题。


    却听见孟斯礼说:“你可以再问一个问题。”


    “真的?”


    冯问蓝双眼放光,没想到居然还可以白捡一个机会。


    她赶紧问道:“等我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那天,可以约你出来玩吗?”


    意料之外的一个问题。


    孟斯礼捻珠子的手顿了顿。


    他缓缓掀睫,看向冯问蓝时,飘拂的轻风仿佛将阳光吹进了他那双冷而淡的黑眸里。


    第43章


    梦境又故弄玄虚地结束在重要节点上。


    当意识渐渐回到现实以后, 冯问蓝不是很满意地皱了皱眉。


    她眯着眼,伸手去找孟斯礼,还想再多赖一会儿。谁知她的手在床上摸了半天, 除了空气,什么都没摸着。


    睁开眼一看。


    床上只剩她一个人,哪里还有孟斯礼。


    “?”


    不是说需要她陪吗, 怎么这么快就走了?


    冯问蓝揉了揉眼, 没了赖床的兴致,翻身起床,走出房间。


    谁知一推开门, 首先看见的是客厅里不知什么时候多出的好几个行李箱。


    行李箱的主人下落不明。


    冯问蓝愣了愣, 正准备叫一声“孟斯礼”, 下一秒就在厨房发现了他的身影。


    这套公寓虽然面积不大,但胜在空间通透亮堂。


    流理台前正好有一扇窗。


    窗外梧桐树高大,枝叶筛选阳光,又随风送进室内, 星星点点地落在孟斯礼的身上。


    他已经换了一身简单舒适的家居服,正倚着冰箱,站在燃气灶前,盯着冒着腾腾热气的砂锅,不知道在想什么。


    冯问蓝静静地欣赏了一会儿美人出神图。


    而后, 她脱下拖鞋,光着脚, 轻手轻脚地跑过去, 打算趁其不备, 蹦到他的背上吓吓他。


    这一招是她小时候经常用来对付冯亦程的。


    由于做过太多次, 她已经把力度掌握得非常准确了。既可以保证自己能够成功跳上去, 又不会把人撞飞。


    不料人算不如天算。


    正当冯问蓝准备扑上去的时候,厨房里的男人似是有所察觉,突然转过身。


    她瞪大双眼,压根儿来不及刹车,最后吓唬人变成了投怀送抱,一个跳跃,像只考拉似的,挂在了他的身上。


    空气一阵死寂。


    本来冯问蓝一向是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躺平的性格,对于这种”背后偷袭变正面强上“的巧合,她也完全可以接受。


    没说话主要是因为她一时半会儿还没反应过来。


    结果却因此痛失最佳说话时机。


    孟斯礼稳稳地接住了她。


    他一只手托着她的屁股,另一只手关了火,扫了眼墙上的挂钟,嗓音散漫道:“六月十七日,上午十一点二十九分,蓝蓝第一次对我投怀送抱。”


    “……”


    还真有仪式感呢。


    冯问蓝埋头咬了一口孟斯礼,没理会他的打趣,趴在他的肩上,好奇地看了看燃气灶上的砂锅。


    见里面煮得咕噜咕噜冒泡的居然是她最爱的冬瓜排骨汤,她惊喜道:“哇,你才是真正的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吧!你什么时候学会做饭的啊,怎么到今天才展现这个才艺。”


    孟斯礼正抱着冯问蓝朝那双被她遗弃的拖鞋走去。


    闻言,他挑了挑眉,反问道:“还需要学么。”


    冯问蓝:“?”


    现在天才都这么猖狂的吗?


    而后她又听见孟斯礼继续道:“把准备好的汤倒进锅里,开火,煮沸腾,关火。”


    “……”


    原来都是现成的。


    是她高估这位少爷了。


    回到客厅后,冯问蓝又指着那一堆行李箱问道:“不过你怎么把东西都搬过来了,打算在我这儿长住吗?为什么不去你家?”


    “这里更好。”孟斯礼拎起她的拖鞋,走到沙发旁,抱着她坐下。


    “?”


    没必要为了住在她这里,昧着良心说这种话吧?


    这里明明比京山公馆那套大平层差得远了。


    “你是不是不舒服啊,怎么开始说胡话了。”


    冯问蓝双手捧着孟斯礼的脸,胡乱揉了揉,奇怪道:“这里窗外没山也没海的,只有一栋栋的高楼大厦,什么风景都看不见,哪里好了?”


    被她像揉面团似的揉来揉去,孟斯礼也没拉下她的手。


    他神色安然道:“这里一抬头就能看见你。”


    尾音落下,冯问蓝的动作也停下。


    她的两只手还捧着孟斯礼的脸,脸上的表情却已经从疑狐变成了错愕,直愣愣地看着他。


    冯问蓝第一次在他的身上见识到了说话的艺术。


    低情商:房子小。


    高情商:一抬头就能看见你。


    冯问蓝想,这大概就是吃腻了山珍海味的有钱人突然想尝点乡间小菜吧。


    本来她是想满足一下孟斯礼的猎奇心理,但在最后关头,她突然想起蒋真的存在,赶紧清醒过来,连连摇头拒绝道:“不行不行,你不能住在我这里。你来了,让蒋真怎么活啊。”


    今天的事她还没来得及和蒋真说。


    要是等蒋真回来以后,发现家里多了一个大活人,而且这个活人还是比死人更恐怖的孟斯礼,肯定又要被吓得个半死了。


    对于她的担心,孟斯礼也没急着打消她的顾虑,只问了她一句:“你还没看手机?”


    “看手机?”


    一听这话,冯问蓝稍微一想,便猜到了在她睡着期间肯定发生了什么事。


    于是她什么也没问,从孟斯礼的身上跳下来后,迅速跑回卧室,找到手机。


    一看。


    果不其然,蒋真在一个小时前给她发了几条消息。


    热心市民小蒋:【好你个冯问蓝!昨晚不是还要死不活地说要去离婚吗,今天怎么就变成热恋期了?!啊??】


    热心市民小蒋:【这段时间公寓就让给你们夫妻俩住!不过你看见消息以后给我速速来电!】


    热心市民小蒋:【来电的时候记得给我背着你老公!】


    冯问蓝:“……”


    她立刻拿着手机杀回客厅,重新站在孟斯礼的面前,大声道:“你背着我威胁蒋真了?!”


    毫无根据的一盆脏水泼下来,孟斯礼敛眉叹息:“你一定要把我想得这么坏么。”


    冯问蓝:“……”


    居然还卖惨,果然有问题!


    知道从他嘴里问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冯问蓝不白费功夫了。


    她独自走到阳台,拨通了蒋真的电话。一被接通,她立马问道:“孟斯礼是不是威胁你了?”


    蒋真:“威胁?没有啊。”


    冯问蓝不信:“没威胁你,那你干嘛让出公寓。你别怕,待会儿我就把他赶回去!”


    蒋真一听,不乐意了:“赶什么赶,现在正是你俩感情升温的时候,可别浪费了这机会啊。再说了,我现在在五星级酒店的总统套房住着也挺好的,吃喝不愁。”


    “……”冯问蓝明白了,“你让我给你打电话,就是为了炫耀这事儿吧!”


    蒋真嘿嘿笑了笑,嘴上否认道:“哪儿能啊,我是想亲自恭喜你,打赢了这场婚姻保卫战!”


    冯问蓝没想到蒋真会话锋一转到这件事上。


    她一下没了气势,想起今天早上的哭哭啼啼,还有点不好意思,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扣着窗沿,试探地问道:“孟斯礼……都告诉你了?”


    蒋真:“你家礼礼怎么可能和我说这些。他只说这段时间想陪陪你,其他的都是我自己猜的。”


    冯问蓝长长地“哦”了一声,又反应过来:“不对啊,你之前好像不是很希望我和他在一起吧,怎么现在又祝福我了?”


    “因为我发现这样你比较开心啊。你开心最重要。至于其他的,管他的呢,等问题发生的时候再说吧,就不提前焦虑了。”


    很朴素的一段话,藏在其中真挚的感情却比任何华丽的辞藻还要动人。


    冯问蓝没说话了。


    她和蒋真从小一起长大,人生里所有大大小小的事也都是一起经历的。


    虽然她不知道蒋真说的还没有发生的问题是什么,但她知道蒋真一定是真的希望她开心。


    蒋真知道冯问蓝是个泪腺发达的人。


    一听电话那头不对劲,她赶紧说:“你可别哭啊,要不然你家礼礼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呢。好了,就先这样吧,晚点再聊,我领导找我。”


    “去吧去吧。”


    结束了通话,冯问蓝也没有回客厅,趴在窗台上。


    后背突然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


    黏人精又来了。


    冯问蓝眼睛弯了弯。


    她没有回头,只叫了一声他的名字,说道:“虽然现在是我的试用期,但是我也不会讨好你的哦。既然你要住在这个家里,那就不能白吃白喝,家务你得做,阳台上这些花花草草你也负责救活吧。晚上再给我暖暖床。有异议吗?”


    孟斯礼“嗯”了一声。


    冯问蓝:“有什么异议?”


    孟斯礼低声道:“白天也想暖床。”


    “……”


    “……”


    自己挖的坑,哭着也要填上。


    冯问蓝大手一挥:“准了。”-


    就这样,冯问蓝开启了和孟斯礼的没羞没臊的同居生活。


    生活节奏其实和之前大差不差,每天也就那样,唯一的区别的,她的心每天被填得满满当当。


    这种充实和追剧嗑cp带给她的充实不一样。


    她的喜怒哀乐有了可以实时分享的人,重复单调的生活也好像被注入了活力,每天睁开眼都是开心的一天。


    当然了,坏处也是有的。


    比如,她每天除了陪她家那只孟姓大狗玩,几乎什么正事都做不了,完全就是古代帝王沉迷温柔乡的翻版。


    荒废了一周后,冯问蓝醒悟了。


    最后,她以“想体验一下每天在家等老公下班是什么感觉”为由,把孟斯礼赶回了研究所。


    日子这才终于回归正常。


    一天下午。


    冯问蓝提前结束了一天的工作,见时间还早,便打算亲自下厨。


    谁知道她刚从超市买完菜出来,突然接到蒋真打来的电话,语气着急地问她在哪儿。


    在回答之前,冯问蓝看见超市前面的小区外围满了人。


    她心领神会道:“又想让我帮你拍素材是吧。你可真是走了狗屎运,我正好在超市门口,你等……”


    “你别过去!”没等冯问蓝说完,蒋真便打断了她的话,催道,“你现在赶紧回家!”


    “啊?怎么了?难道有什么是我不能看的吗?”冯问蓝被蒋真反常的反应弄得一头雾水。


    蒋真来不及和她解释,只能随便编了个理由:“我……我有一个很重要的东西落在家里了,现在急着用,你快回去帮我找一下。”


    “哦……”冯问蓝没有多想,“那先挂了,等我到家了再给你打电话。”


    蒋真却不同意:“不行,谁知道你会不会又磨蹭半天才回去。你现在就给我往回走。过马路了吗?”


    “……”


    很严格诶。


    冯问蓝倒要看看蒋真要找的东西有多重要。


    她收回视线,回了句“马上过”,朝斑马线走去。


    电话那头的蒋真还在不停地和她讲一些有的没的。


    但也挡不住周围的嘈杂声响。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出了很大的事,越来越多的人从四面八方涌过来,议论着前面小区发生的事故。


    “跳楼”“自杀”之类的字眼突然钻进冯问蓝的耳朵里。


    不知怎的,她不由地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子,朝刚才避开的小区门口望去。


    透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冯问蓝隐约看见了一地的血。


    明明离得很远,可她的鼻尖凭空升起一股浓烈的血腥味,耳边也蓦地响起一阵轰鸣声。


    眼前的景象忽然变得模糊。


    冯问蓝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清,只觉得头又痛又胀,好似下一秒就要裂开。


    就在她即将像那支从她手中滑落的手机般,摔在地上时,一双有力的手臂接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熟悉的令人心安的清冽气息将冯问蓝紧紧包裹,驱散了她鼻尖那股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那一瞬间,轰鸣声渐渐远去。


    记忆深处那些模糊又破碎的画面逐渐清晰,连成了一段完整的动态图像。


    冯问蓝缓缓抬起头。


    而后撞进了一双黑眸。


    里面不复往日的冷静。像是古井里被投入了一座巨石,击碎了那万年如一日的自持与漠然,乱了方寸,复杂莫辨,教人难以看透其中情绪。


    孟斯礼站在她的面前。


    就像五年前的夏天一样。


    冯问蓝扶着他的手臂。


    话音出口,竟是出乎意料的平静:“我妈妈当年不是车祸去世的,对不对。”


    孟斯礼沉默地注视着她,没有说话。


    冯问蓝安静片刻,又自言自语似的说了一句话。声音轻得几不可闻。


    她说:“妈妈是跳楼自杀的。”


    第44章


    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这天下午, 冯问蓝一个人在家。


    本来她应该收拾东西去医院看程蓝的,顺利的话,下周程蓝就可以出院了。


    不过现在计划有变。


    收到快递后, 冯问蓝立刻停下了手里的一切工作,着急忙慌地飞扑到床上找手机,而后翻出通讯录里的第一个号码。


    这是她第一次打这个电话。


    之前在医院花园里, 关于她拿到录取通知书能不能约他出去玩的问题, 孟斯礼没有回答。


    见状,她知道自己大概率是被婉拒了。


    失落当然失落,但也算是意料之中的结果, 所以她没有丧太久, 继续打起精神做题。


    最后结束的时候, 孟斯礼又用笔在草稿本上圈出几道题的答案。


    她以为他是在勾画重点,好奇地问了句“这些题是重点复习对象吗”,却没想到得到一句“我的手机号”。


    她现在都还清楚记得自己当时大起大落的心情,从此坚信知识真的能改变命运。


    电话被接通的那一刻, 冯问蓝的紧张程度丝毫不亚于查分当晚。


    好在现在看不见她的脸,她可以随便伪装自己,于是捏着嗓子,声音甜美道:“您好,先生, 小额贷款要不要了解一下。”


    呼吸声透过听筒撩拨冯问蓝的耳朵。


    电话那头的男人似乎轻笑了一声,没有拆穿她, 反问道:“刚毕业就找到了暑期兼职么。”


    “?”


    怎么这么快就暴露了?


    冯问蓝一愣, 不知道自己哪里露出了破绽, 惊讶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孟斯礼淡声道:“有来电显示。”


    “……”


    在一阵沉默过后, 冯问蓝把脸埋进了枕头里, 抱着被子在床上滚来滚去。


    倒不是因为恶作剧失败而感到尴尬,而是为了孟斯礼居然存了她的手机号而感到意外和激动。她害怕自己笑出声,手动消音。


    不过冯问蓝没有兴奋太久。


    独自雀跃了一会儿后,她赶紧切入正题:“对了,我收到录取通知书啦,你还记得我们之前的约定吗?”


    听见他回了一句“记得”,冯问蓝又试探道:“那你今天有空吗?有空的话,我待会儿把地址发给你,我们一个小时以后在那里见面?”


    问完,她心头升起一丝忐忑,拿不准他会作何回答。


    听筒那头的男人静默两秒,然后淡淡地说:“好。”


    话音一落,冯问蓝跟着松了一口气,开心得弯起嘴角:“好!不见不散!”-


    冯问蓝今天的计划很简单。


    就是带孟斯礼去坐一坐城市观光巴士,双层敞篷的那种。


    等她赶到约定地点的时候,孟斯礼已经到了。


    她赶紧小跑过去,晃了晃手里的车票,笑吟吟道:“走吧。”


    为了不被打扰,上车以后,冯问蓝把手机调了静音。


    而后,她和孟斯礼解释了一下这个安排的用意:“上周俞奶奶出院的时候告诉我,再过不久,你就要走了。下次回来或许是今年春节,又或许是很多年后的春节。所以,在你走之前,最后再好好看一眼这座城市吧。等你下次回来,说不定又变了个样。”


    闻言,孟斯礼侧头看她。


    七月的阳光和浓荫撒在她的身上。


    她的脸上挂着笑,就像头顶那片万里无云的天空一样,明媚得没有一丝阴霾。


    她没有想要留住他。


    这个认知打破了孟斯礼眼底的平静。


    他敛起视线,没再说话。


    耳畔却传来小姑娘的声音,没头没尾道:“如果我现在和你表白的话,你是不是会拒绝我?”


    她问得很突然,可语气听上去轻松,完全不像之前那样小心翼翼。


    更像是心血来潮的随口一问。


    孟斯礼垂着眼睫,没有思考太久,回道:“嗯。”


    意料之中的回答,冯问蓝没有问原因。


    这种感觉就像是终于完成了愿望清单上的最后一项,不管结果好坏,都没有遗憾了。


    冯问蓝重新望着天空,很有自知之明道:“那我还是不自取其辱了。不过你也别有心理负担啊,我这个人吧,做什么都三分钟热情,喜欢一个人应该也是,说不定很快就可以消耗光对你的热情。”


    等她说完,空气里只剩下路边汽车飞驰而过的呼啸声。


    过了不知道多久,才响起一句淡淡的:“然后呢。”


    “啊?”冯问蓝没反应过来,扭头看他,“什么然后?”


    孟斯礼靠着椅背,没有回应她的视线,只问她:“热情耗光以后,再找新的人投入新的热情么。”


    “嗯……”


    冯问蓝双手撑在椅子上,仰头看了看天空。


    其实她想说,她对人没那么容易产生热情,但又觉得这话可能又会给他造成负担,于是咽了回去,换了个答案:“或许吧。”


    孟斯礼抚着腕间的珠子。


    眼底染上了一丝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阴霾。


    冯问蓝当然更没有发现。


    正好这时候观光巴士启动了。


    于是她闭上了嘴巴,决定在今天当一个安静的听众,不说话,只听巴士向导的介绍。


    几个小时的车程就在这样的安静中度过。


    等观光巴士再次回到起点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本来冯问蓝打算在这里就和孟斯礼道别的,但最后还是被他送到了医院门口。


    分开的时候,她没有说“再见”,只和孟斯礼笑着挥了挥手,便独自转身朝医院走去。


    她知道,她的仲夏夜之梦到此结束了-


    住院部在门诊大楼后面。


    和孟斯礼分开后,冯问蓝没急着朝里走,想在外面听几首歌换一换心情再上去。


    谁知当她拿出手机,还没解锁,便看见消息栏上被好几通护士姐姐的未接来电和信息占据,让她看见消息以后赶紧回一个电话。


    冯问蓝脚步一顿。


    霎时间,各种可能性从她的脑子里闪过,每一种可能性都和程蓝有关。


    冯问蓝的心蓦地往下一沉。


    她一边回拨电话,一边加快脚步朝住院部走去。


    然而刚绕到门诊大楼后面,一阵闹哄哄的声音突然迎面扑来。


    靠近花园的地方围满了人。一圈又一圈,密密麻麻的,像是干枯的稻草。嗡嗡嗡的议论声也如同夏天驱不散的蚊虫,环绕在冯问蓝的四周,讨论着刚才发生的事。


    “是自己跳下来的吗?”


    “是啊,刚才法医都来了,说是排除了他杀和意外的可能性。”


    “那这是有多想不开啊,居然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真是太可怜了,连脑浆都摔出来了。”


    “是不是病得太严重,不想连累家人,所以干脆跳楼了?”


    ……


    渐渐的,冯问蓝听不见这些声音了,眼睛里只有不远处的人头攒头。


    她看不见里面发生了什么,只看得见地上的血迹,顺着砖缝往外慢慢往外流,以一种具象化的方式记录生命的消逝。


    莫名的,冯问蓝的手脚变得冰凉。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明明这些血不可能是程蓝的。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像是魔怔了一般,只一心想着要走过去,然而脚步虚浮,像是踩在软绵绵的棉花上,浑身使不上力。


    在冯问蓝好不容易迈出去一步的时候,双腿忽得一软。


    可她没有摔在地上,而是跌进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怀抱。


    冯问蓝怔住,抬头一看。


    是刚才就应该已经离开的孟斯礼。


    晚霞在他的身后热烈地盛开,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人间的大喜大悲,带着一丝对命运的嘲弄。


    好一会儿,冯问蓝失神的眼睛才稍微重新聚焦。


    她没有问孟斯礼为什么折回来,也知道他阻止她的理由,牵起嘴角,笑道:“怎么了,你该不会以为那是我妈妈吧?她这么爱漂亮,怎么可能选择用这种方式结束生命……不对,她根本没理由跳楼,不可能是她,不可能!你放开我,我要过去问清楚!”


    冯问蓝的音量和情绪逐渐失控。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力晃动手臂,想要挣脱开孟斯礼的束缚。


    孟斯礼却没有松开分毫。


    他垂眸看着她,眉眼间是不同以往的复杂情绪,大掌在她纤薄的后背上轻轻拍着,安抚着她的情绪,哑声道:“好,我带你去找她。”


    一听这话,冯问蓝奋力挣扎的身体渐渐平静了下来-


    冯亦程接到警察局电话的时候,正在外地训练。


    等他赶到医院,已经是后半夜了。


    一推开病房的门,冯亦程看见冯问蓝出神地坐在病床上。


    惨白灯光下,她那张原本活力朝气的脸失去了光彩,眼睛红肿,很明显大哭过一场,但此刻的情绪很平静,和傍晚时那个直接在警察局哭晕过去的她仿佛是两个人。


    蒋真陪她的身边,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好像生怕一个不留神,她就消失不见了。


    窗台边,还站着一个男人。


    和上次见面时一样,他对周遭的一切都不在意,眼里只有冯问蓝一个人。


    然而不同的是,那双没什么生气的眼睛里仅存的一点光也没了,似乎被这沉甸甸的夜晚给没收。


    蒋真很快注意到冯亦程的存在。


    她是接到冯亦程的电话才知道发生了这么大的事。甚至直到现在,都没有完全消化好这件事,更别提冯问蓝了。


    见冯亦程终于来了,蒋真小心翼翼地起身,生怕惊扰到冯问蓝。


    而后,她朝冯亦程走去,在离冯问蓝稍远的地方,和他说了说现在的情况:“蓝蓝刚醒过来的时候,还一直哭,可是,自从有一个护士姐姐来看过她以后,她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不哭也不闹,就连一句话也不说了。”


    冯亦程收回视线。


    他知道祝安来看冯问蓝的事,拍了拍蒋真的肩,声线被长途疲惫磨得有些沙哑:“谢谢你过来陪她。”


    一听这话,蒋真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簌簌地往下流。


    她知道这件事对冯问蓝的打击有多大,很怕她承受不住,又不敢多问她什么,只能在冯亦程这里寻求安慰:“蓝蓝……会没事的,对吧。”


    闻言,冯亦程没说话了,视线重新投向病床上的小姑娘。


    *


    今天下午,祝安从事情发生的时候就一直在医院等着冯问蓝。


    后来看见孟斯礼带她离开,稍微放心了一点,却没想到没多久就听说她哭晕过去的消息,赶紧请了个假,赶去警察局附近的医院看她。


    到的时候,冯问蓝还在不停地哭。


    祝安一看她这样,心也揪了起来,没打算说一些“节哀顺变”之类的话,只走过去,心疼地抱住她。


    这种时候,除非人能死而复生,否则任何安慰的话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谁知道冯问蓝一看见她,就好像看见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她立马抓住祝安的手,哭着问:“小祝姐姐,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我妈妈会突然跳楼,为什么?”


    祝安害怕冯问蓝经受不住第二次打击,所以原本是不准备告诉她的。


    可是她一直哭,一直哭,哭得祝安最后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所有的事,先问道:“你知道你爸妈要离婚的事吗?”


    “离……婚?”一听这个词,冯问蓝止住了哭。


    见状,祝安心里有数了。


    她尽量弱化自己的情绪,继续道:“今天下午两三点左右,你爸爸带着离婚协议书来找你妈妈。没一会儿,又来了一个之前没见过的女人。进了病房以后,她先是哭,说你妈妈明明早就答应了要离婚,却故意出车祸一直拖着不签字,现在她已经怀孕了,是不是要拖到她把孩子生下来才愿意签字。后来你爸爸把那女人带走了,没有再回来。再后来……”


    祝安每多说一个字,冯问蓝脸上的血色就失去一丝。


    到最后,她的脸色已经苍白得如同床上的被套,浑身控制不住地发抖,不敢相信道:“你是说,我爸……”


    冯问蓝没有说完这话。


    之前她一直没有细想过的奇怪之处突然间有了答案。


    在她的印象里,冯宏强一直很爱程蓝。


    不管他的工作有多忙,每天晚上一定会回家吃饭。可是,这一次程蓝住院,冯宏强来医院的次数屈指可数。


    她还以为冯宏强是真的在出差,原来……原来是因为有别的人要陪。


    难怪他今天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出现。


    祝安握着她的手加重了几分力度:“其实,你妈妈有抑郁症。当初俞奶奶……不对,应该叫孙奶奶才对,当初你妈妈刚住院,第一次尝试自杀的时候,是孙奶奶把她救了下来,还特意换到了和你妈妈同一间病房,又害怕家里人反对,所以换了个假名字。虽然你妈妈一直都有在积极治疗,不过效果不是太理想。也许,也许现在这样对她来说也是一种解脱呢。”


    冯问蓝听不见后面的话了。


    她设想了无数种程蓝自杀的可能性,唯独没有想过会是这种。


    那个时候的程蓝该有多绝望,该有多厌恶这个世界,才会选择以这样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连一秒都不想再多待。


    *


    走到病床边后,冯亦程没有说话,安静地把冯问蓝搂进怀里。


    这是他成年之后第一次这样抱她。


    冯问蓝知道是冯亦程来了。


    她没有抬头,眼睛依然失焦地望着虚无的空气,语气很平静,平静地陈述着事实:“哥,是我害死了妈妈。”


    来的路上,冯亦程已经和当时勘察现场的警察沟通过了,了解清楚了整件事的经过,包括程蓝跳楼的原因。


    他知道冯问蓝在自责什么,摸了摸她的头:“别乱想。这件事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不是你的错。”


    “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冯问蓝低着头,眼神空洞无物,好像她现在留在这世上的只剩这一具身躯。


    她像是在回答冯亦程,又像是在喃喃自语:“如果我今天一早就去了医院,一直守在她的身边,她就不会被冯宏强还有他的小三欺负了,更不会跳楼了。你说我明明三天两头就往医院跑,为什么就没有发现她得了抑郁症呢。老天爷是不是在惩罚我的不专心。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一定不会再三心二意,一定会好好照顾她。”


    窗边,向来是众星捧月般存在的男人,这会儿却如同一道影子,再也没有得到她的半点关注。


    听了这话,他那双黯淡无光的眼睛又往下沉了几分,像是湖底永远打捞不起来的月亮。


    冯亦程只有心疼。


    他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轻轻拍着冯问蓝的后背,像小时候哄她睡觉一样:“你累了,先睡一觉,有什么等明天再说。”


    冯问蓝知道,冯亦程以为她说这些话是因为现在伤痛过了头。


    只有她自己心里最清楚,她现在有多清醒-


    第二天,其他亲戚陆陆续续赶了过来。


    除了刚开始的情绪崩溃,接下来的几天,冯问蓝的情绪一直很稳定。


    她帮着安抚家里的老人,帮着处理程蓝的后事,帮着冯亦程接待来吃白事饭的亲朋好友们,也帮着用扫帚赶走了跪在程蓝遗照前哭着求她原谅的冯宏强。


    直到程蓝火化、下葬,冯问蓝都没有再掉过一滴眼泪。


    葬礼举行完的时候,已经快中午。


    盛夏的日头正烈,仿佛能将人像冰淇淋似的烤化。


    冯问蓝走在人潮最末端。


    在快要走出墓园之际,她的脚步蓦地一顿,隔着人群,看见了孟斯礼。


    他穿着一身黑色西装,但在这个几乎只有黑白两种色彩的地方依然显得格格不入,不知来了有多久。


    冯问蓝不自觉地握紧双手。


    她知道,这几天孟斯礼一直默默地陪在她的身边,却不知道现在应该如何面对他。


    因为一看见他的脸,那股好不容易才抑制下去的悔恨又会喷薄而出,将她吞没。


    她后悔那一天任性地跑出去和他玩,后悔错过了医院的电话,后悔没有在程蓝最需要她的时候陪在程蓝的身边。


    从孟斯礼身边路过的时候,冯问蓝脚步未停,只用从未有过的冷静口吻,轻轻地对他说了一句:“你走吧,以后别来找我了。”


    而后,她头也不回地继续朝前走。


    本来冯问蓝下定决心不再看他。


    可是,坐上车以后,她没有忍住,还是看了眼后视镜。


    镜子里,孟斯礼还站在原地,安静地望着她离开的方向,一直到她消失。


    那一瞬间,冯问蓝的眼泪夺眶而出。


    坐在她身边的老人家见状,连忙把她拥进怀里,哄道:“蓝蓝,搬过来和外婆住一段时间吧。”-


    在这之后,冯问蓝没有再回过别墅,一直住在外婆家。


    蒋真隔三差五就去看她。


    只不过每次去的时候,她都在睡觉,连饭都不怎么吃。


    成天窝在房间里就是冯问蓝这段时间的生活。


    她倒不是故意闹绝食,单纯吃不下东西,对其他事也提不起劲,只想睡觉。因为只有在梦里,她才可以再看程蓝一面。


    一开始,蒋真以为这是正常的,没有放在心上。


    直到有一天,她又来找冯问蓝,推开门,看见她和往常一样,又在睡,可床头柜上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一瓶安眠药-


    冯问蓝是被蒋真的哭声吵醒的。


    她的眼皮还有点沉,喉咙也有点痛,虚弱道:“我还没死呢,你怎么哭成这样。”


    听见这声音,蒋真还以为自己幻听了。


    她立马扑到病床边,见冯问蓝是真的醒来,又哭又笑道:“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冯亦程也走了过来。


    冯问蓝说了句“还好”:“我想喝水。”


    蒋真又赶紧喂她喝水。


    干涸的喉咙得到滋润,冯问蓝终于舒服了一点。


    在冯亦程的帮助下,她坐起身,盯着蒋真看了一会儿,奇怪道:“不过咱俩不是一起吃的那野生菌火锅吗,怎么你没事啊?你什么时候身体变得这么强壮了。”


    “野生菌火锅?”蒋真抹眼泪的手一顿,不解地看了眼冯亦程。


    冯问蓝没有察觉蒋真的异样。


    她左右看了看,没看见想见的人,冲冯亦程问道:“哥,爸呢。他女儿都食物中毒了,他怎么也不来看看啊。”


    一听这话,蒋真彻底懵了。


    冯亦程也神色微变。


    好在他很快镇定下来,如常回道:“堵在路上了,应该快来了。我去打电话问问,顺便再找医生来看一下。”


    冯问蓝挥了挥手:“去吧去吧。”


    *


    急诊科医生以及神经内科医生在简单为冯问蓝做了一些检查后,和冯亦程一起走出病房。


    神经内科医生先说话:“初步诊断,你妹妹过量吞服安眠药是因为对母亲的愧疚感太重,所以无意识地做出一些自我伤害的行为来惩罚自己。不过现在来看,她应该是丢失了部分记忆。但这种失忆又和普通的失忆不太一样。简单来说,这是一种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大脑为了保护患者,选择性删除了造成痛苦的那部分记忆,并且编了一个新故事取代,这样患者才能活下去。”


    冯亦程听着医生的话,视线却一直落在病房里。


    冯问蓝正躺在病床上和蒋真聊天。


    这一个月以来的负面情绪已经快拖垮她的身体,整个人消瘦了一大圈,连最小号的病号服穿在身上都显得空荡荡。


    但脸上总算有了笑容。


    直到医生说完,冯亦程才收回视线。


    他沉默了片刻后,问道:“她恢复记忆的可能性有多大。”


    “这个确实不好说,还得看患者的状态。”


    医生知道冯问蓝这次住院的原因,也知道冯亦程这么问是不希望她恢复记忆。


    而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失忆对她确实是件好事,现在也不是恢复记忆的最好时机。


    医生理解道:“如果你们想要她一直这样下去,平时就得多注意了。现在她的记忆里,母亲是车祸去世,她住院是因为食物中毒,你们的家庭也没出任何问题,所以你们别表现得和以前不一样,也尽量别提和那段记忆有关的事,别让她靠近相关的地点,这样她或许一辈子都想不起来。”-


    冯问蓝正在和蒋真讨论出院以后她们到底是应该抓紧时间学车,还是先玩完这个暑假再说。


    见冯亦程回来了,她先暂停了和蒋真的讨论,迫不及待地问道:“医生怎么说,我应该没事了吧,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冯亦程还在想医生的话。


    办完葬礼以后,他见冯问蓝除了比之前安静,其他一切正常,还以为她的状态在慢慢好转,没想到她是生病了,心理上的病。


    冯亦程想抱她。


    但抱她的手最终变成捏她脸,冷哼道:“这么想出院,当初怎么不知道管住你这张嘴?”


    这力道一点儿不比平时轻。


    冯问蓝疼得直拍他的手,哇哇大叫道:“有你这么对病人的吗!你还是我哥……”


    她本来是打算好好控诉冯亦程一番,可话没说完,便被一阵哭声打断。


    蒋真又在一旁哭得稀里哗啦。


    冯问蓝人都傻了:“宝,被捏脸的不是我吗,你怎么哭得这么伤心。”


    蒋真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只扑上去抱住冯问蓝。


    冯问蓝被她的反常弄得一头雾水,心想她应该是还在庆幸她脱离危险,于是反手抱住她。


    她想安慰蒋真两句,余光却瞥见门外走过一道陌生身影。


    腕间的黑色佛珠一闪而过。


    冯问蓝觉得有点眼熟,但最终没有想起来在哪里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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