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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6章


    京山公馆。


    顶楼。


    周轲行正坐在客厅里, 一边就着球赛喝啤酒,一边和博晏打电话。


    他今晚来这儿守株待兔的原因只有一个——审问孟斯礼。


    结果从傍晚等到晚上九点,周轲行喝得都快变成猪了, 兔子都还没有出现。


    又一罐啤酒喝完后,他忍不住开始嚷嚷:“庄楚不是说已经在路上了吗,到底在哪个路上啊。又半个小时过去了, 还不回来——”


    话音还未落地, 玄关处终于传来他期待已久的开门声。


    周轲行一听,赶紧压低声音说了句“回来了回来了我先挂了”便立马挂断电话。


    而后他若无其事地坐在沙发上,恢复刚才看球赛的状态。


    等听见身后响起脚步声, 周轲行才转过身子, 冲庄楚点了点头后, 视线移到孟斯礼的身上。


    他一副主人家的姿态,兴师问罪道:“听博儿说,你昨天夜不归宿啊?赶紧老实交代,去哪儿鬼混了。”


    孟斯礼没说话, 只睨了周轲行一眼,而后松了领带,解开扣子,在沙发上坐下。


    微微领口敞开下,露出一截脖颈。


    上面遍布着暧昧的吻痕、抓痕, 代替了回答,让人一看就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周轲行:“……”


    好家伙!


    周轲行之前是为了配合冯问蓝演戏。


    其实他一直都知道冯问蓝有自己的小公寓, 平时也都不住在京山公馆, 更知道孟斯礼从来没去过那公寓。


    所以, 当他昨晚得知孟斯礼没有回家, 去找庄楚问清楚并得到一个“在蓝总家”的回答时, 他是表示怀疑的。


    怀疑庄楚在孟斯礼的指示下,故意隐瞒真实去向。


    而现在,事实就摆在眼前。


    周轲行不再怀疑。


    他一下子来了劲儿,马上从沙发上跳起来,确认道:“昨晚你真在弟妹家过的夜啊?”


    周轲行一边说着,一边凑到孟斯礼的身边,想看看那些痕迹是不是他的错觉。


    谁知一靠近,他忽然闻到一阵酒味。


    劣质的白酒味。


    周轲行:“?”


    平时滴酒不沾,他和博晏求着他喝两口都肯不喝、嫌喝完酒难受的人,居然破天荒地喝酒了?


    这又是什么太阳打西边出来的怪事。


    周轲行大为震撼,问道:“你今儿怎么喝酒了?不嫌难受了?”


    孟斯礼闭着眼,仰靠在沙发上。


    向来平缓的声线难得出现了一丝波动,道:“蓝蓝给我买了解酒药。”


    周轲行:“……”


    听出来了。


    这话里有着浓浓的炫耀意味,顺便还内涵了他这个喝醉了却没老婆帮忙买解酒药的老父亲。


    不过——


    “弟妹又不在,你搁这儿演什么演。”周轲行一脸无语,此刻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孟斯礼又没说话了。


    周轲行用手肘撞了撞他:“问你话呢,想什么呢。”


    孟斯礼心不在焉:“想老婆。”


    周轲行:“……”


    还没等周轲行从这言简意赅的三个字里反应过来,孟斯礼又转过脸,神色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分明是在说——哦,你没老婆,是不可能明白这种感受的。


    周轲行:“……”


    他只恨冯问蓝不在现场,不能看见孟斯礼现在这副快要骚出天际的模样。


    好在现在科技发达。


    于是周轲行偷偷拿出手机,偷偷点开微信,再偷偷向冯问蓝发送视频通话邀请。


    却忘了偷偷关掉手机的声音。


    视频邀请的声儿一出,周轲行瞬间暴露。


    在孟斯礼的视线扫过来之前,他马上挂断邀请,转移话题,从兜里翻出两个小锦囊:“对了,我前几天去庙里,给你求了张平安符,给我弟妹求了张事业符,你下次见到她记得给她啊。”


    周轲行说着,找到孟斯礼的钱夹,打算亲自把那张平安符给他放进去。


    不料一打开钱夹,一张拍立得相片率先映入眼帘。


    他一脸意外地拿出来看了看,认出相片里的人是冯问蓝后,替她骂道:“我操,这谁给我弟妹拍的照啊,技术也忒差了点吧!”


    闻言,孟斯礼再次睁开眼。


    他冷瞥了眼周轲行,拿回属于他的相片后,丢下三个字:“我拍的。”


    “……那你就不能好好拍吗!好好一小姑娘,你居然连她百分之一的美貌都没照出来!”


    孟斯礼没看周轲行了。


    他的视线落在相片上,看着相片里眼睛瞪得圆圆的小姑娘,淡声回了周轲行一句:“眼睛瞎了这么久,还没去医院?”


    周轲行:“……”


    懂了。


    情人眼里出西施,不管什么样都最好看。


    又是臭情侣的小把戏!真是千方百计把他骗进来杀!


    周轲行实在是受不了了。


    正准备去楼下找博晏吐槽,却见庄楚走了过来。


    他把平板递给孟斯礼,说:“老板,这是许久的资料信息。没什么异常,就是一个大四在校美术生,之前和蓝总也没有过什么交集。”


    “许久?谁啊?”


    周轲行第一次听这名儿。


    闻言,他赶紧重新坐下,好奇地凑过去。看清平板上的照片后,评价道:“哟,长得还可以啊,我弟妹的新欢?原来她喜欢这种类型的啊。”


    孟斯礼没抬眼,只道:“庄楚。”


    庄楚:“老板您说。”


    孟斯礼:“给器官中心打电话,说这里有人自愿捐献脑子。”


    周轲行:“……”


    他决定了。


    就算是无法现场直播孟斯礼骚出天际的样子,他也一定要拍一张钱夹的照片给冯问蓝,让她好好感受一下孟斯礼的蓝蓝脑-


    公寓里。


    在收到周轲行发来的照片后,冯问蓝进入了神游的状态。


    只不过还没等她参透孟斯礼把她的相片放在钱夹里的用意,周轲行又咻咻咻地一连发来好几条消息,把刚才的照片冲到了看不见的顶部。


    没了照片,冯问蓝也回过了神。


    她看了看新消息。


    周轲非常行:【这是我趁孟二不在的时候,偷偷拍的,你自己知道就行,千万别告诉他啊。】


    周轲非常行:【我怕他不好意思。】


    周轲非常行:【对了,前几天我去庙里,顺便给你求了一张事业符。我拿给孟二了,你记得让他给你啊。搞事业的新时代女性!冲他妈的!千万别被男人阻碍了前进的步伐!】


    周轲行最后对她的那番美好祝愿看笑了冯问蓝。


    她心想,真不愧是她周哥,明事理又会做人。


    也不知道不明事理又不会做人的幼稚鬼现在在做什么……


    不对!


    孟斯礼现在在做什么关她什么事啊!


    冯问蓝清醒过来,连忙把正往奇奇怪怪的方向狂奔而去的思绪拉了回来。


    她集中注意力,低头回复周轲行的消息。


    蓝色幺鸡:【谢谢周哥!】


    蓝色幺鸡:【冲他mua的.jpg】


    回完消息,冯问蓝又往上划拉界面,找到刚才那张照片。


    这一次,她点开看了看。


    蒋真的声音却突然从她的耳旁传来,嫌弃道:“谁给你拍的照啊,怎么拍成这副鬼样子,是有多恨你。”


    这句吐槽简直吐到了冯问蓝的心坎里。


    她疯狂点头认同道:“是吧,我也觉得好丑!你说我要不要重新拍一……”


    说到一半,冯问蓝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猛地反应过来,吓得赶紧把手机扣在胸口,下一秒又意识到这样显得她很做贼心虚。


    于是她那只反扣着手机的手顺势顺着胸口滑下去,又抬起来,假装伸了个懒腰,而后先发制人,若无其事地问蒋真:“你刚和谁打电话去了,这么着急。”


    夸张的肢体动作,蹩脚的演技,闪躲的眼神。


    这些加在一起,就算蒋真想假装看不出来冯问蓝的欲盖弥彰都很难。


    不过她没有揭穿,同样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撒谎:“给我们组长啊,刚刚突然想起来下午交的稿子里有个错误。”


    冯问蓝问这话只不过是为了转移话题。


    听见回答后,她“哦”了一声,没再追问,站起来,说:“时间不早了,我先回房间洗澡了。”


    “等等。”


    蒋真叫住冯问蓝,这会儿才有工夫回应她刚才的那一堆絮叨,先确认一件事:“既然你都确定了做梦和你家礼礼之间的关系,那之后都用不着再去找他做实验了吧?”


    “应该是吧,怎么了?”冯问蓝问。


    蒋真:“没什么,就是好奇今年我到底还会守多少次空闺。”


    冯问蓝:“……”


    她有点心虚,这回说得更明确了一点:“反正至少这一个月都不会再去了,之前做的那些梦足够支撑我写一段时间了。至于写完之后还用不用,得到时候看看我的状态。哦对,我还没有告诉你吧,今天下午我终于找到了感觉,灵感爆棚,一口气写了五千!”


    蒋真捧场道:“哇好厉害。”


    “……”


    冯问蓝听出了她的敷衍,不和她计较,轻哼着,朝房间走去。


    门关上后。


    蒋真的视线从她的背影转到了旁边的挂历上。


    这周五被红笔圈了出来


    是冯问蓝给程蓝扫墓的日子-


    一回到房间,冯问蓝立马飞扑到床上,重新解锁手机屏幕。


    手机界面还停留在刚才被点开的照片上。


    看着看着,冯问蓝顿悟了。


    原来不仅仅是美经得住时间的考验。


    丑也是。


    哪怕她已经和五分钟前的她不一样了,她依然觉得拍立得里的她实在是太丑了。


    孟斯礼写的那行字实在太好看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除了一个“my”,别的冯问蓝都不认识。


    查了之后她才知道“Sacajawea”有向导的意思。


    她心想,学神就是不一样啊。


    如果换成是她,只会写My GaoDe map,或者My BaiDu map。


    只不过,看不懂的单词还可以在网上搜寻答案。


    孟斯礼把这张相片放在钱夹里的意义,冯问蓝却不知道应该去哪儿找答案。


    是方便以后“低头望替身,举头思白月光”吗?


    还是……


    “还是”之后的内容,冯问蓝没有再继续往下想。


    她叹息着,翻了身,躺在床上,出神地望着天花板,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想再想这个问题,还是不敢有所期待-


    这一晚,冯问蓝又失眠了。


    以往她遇到这种事,都会找蒋真商量讨论。


    可是,鉴于昨晚蒋真对她的怀疑,这次她没有办法再像以前一样,毫无保留地和蒋真倾诉了,否则更说不清她和孟斯礼之间的关系了。


    好在孟斯礼这几天都很忙,没有再来找她。


    那个没有想通的问题便被冯问蓝心安理得地抛在了脑后。


    周五早上。


    冯亦程来小区门口接冯问蓝。


    一上车,冯问蓝就遭到了他的灵魂拷问:“那天晚上找到你老公了吗。”


    “……当然找到了!”冯问蓝坐在副驾驶座上。


    她一边系安全带,一边埋怨道:“都怪你,要不是你突然出现,我也不会把他丢在路边了。还好我力挽狂澜,才没有让我的这段婚姻出现什么裂痕,要不然到时候你得负全责。”


    冯亦程就这样担上一个“破坏婚姻”的罪责。


    他扯了扯嘴角,转动方向盘,驶入主路,突然道:“要不要给你介绍个牧羊人的工作。”


    “?”


    干嘛突然给她介绍工作。


    而且工种还这么精准,直接定位到“牧羊人”。


    冯问蓝一脸莫名其妙:“怎么,我看起来很像穷得吃不起饭的人吗?”


    冯亦程语调闲闲:“我看你这么会找羊,想着这技能不去草原上发挥发挥真是可惜了。”


    “?我找什么羊了?”冯问蓝一句都没听懂。


    “替罪羊。”


    冯问蓝:“……”


    好会内涵人!


    冯问蓝怒瞪冯亦程,气笑了。


    笑着笑着心里又流下了心酸的眼泪。


    这二十多年她就是这样过来的。


    这让冯问蓝愈发怀念她高三毕业那年的冯亦程。


    那一年,冯亦程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变成了别人家的哥哥,对她的好与日俱增,天地可鉴。


    反常得她当时很怀疑冯亦程进的不是警校,而是劳改所。


    有一天,她终于忍不住,磨蹭进冯亦程的房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坐在书桌前的人头也没抬,直接说:“钱包在床头柜上,自己拿。”


    一听这话,她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她颤抖着双手,去拿钱包,一边把里面的钱全都转移到自己的裤兜,一边哽咽道:“哥,你是不是马上要去执行什么九死一生的卧底任务了,为什么突然这么反常?你不要吓我啊,我不能失去你!”


    这话说完,冯亦程又把钱全都拿了回去,顺便把她赶出了房间。


    看着紧闭的房门,她才终于放下心,心想还好冯亦程还是以前的冯亦程。


    现在回想起来,冯问蓝真想穿越回去摇醒当时的自己。


    反常什么啊反常!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冯亦程感受到了冯问蓝眼睛里迸发出的浓浓杀气。


    他毫不在意,又问:“昨晚你和孟斯礼在街上瞎晃什么晃。”


    “什么叫晃。”冯问蓝不太满意冯亦程过于不讲究的用词,纠正道,“我们那是吃完晚饭,正常走在路上,好吗!”


    还“我们”。


    冯亦程听不惯这俩字,嗤道:“你和他什么时候成了晚上一起出来吃饭的关系了。”


    冯问蓝找到翻身机会,哼了一声:“要你管。”


    冯亦程也没追问:“行,我不管。等哪天你受了欺负也别来找我哭。”


    “……”


    冯问蓝清了清嗓子,重新回道:“就最近变成了这种关系吧。怎么了,我和他关系变好,你不应该喜闻乐见吗?”


    喜闻乐见个屁。


    冯亦程不想聊这个话题了,从中控台里翻出一张名片,递给冯问蓝。


    冯问蓝疑狐,接了过来。


    一看。


    是一个医生的名片,所属科室是神经内科。


    冯问蓝:“……”


    她抿着唇,深呼吸一口气,忍住大翻白眼的欲望,把名片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抖了抖,语气也流里流气的,像个混混,冷笑道:“怎么,内涵完我会找替罪羊,现在又想内涵我脑子有问题?”


    冯亦程睨了她一眼:“前段时间你一直说你睡眠有问题,正好最近有人给我推荐了这医生,到时候你去看看。”


    话音一落,冯问蓝抖名片的手立马停下。


    她知道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表情立马变得恭敬,双手放在胸前,朝他鞠了一躬:“谢谢哥。”


    “别嘴上说谢我,回去就把这事儿给我忘得一干二净。下周抽个时间就去把检查做了,我会给医院打电话确认。”


    冯亦程太了解冯问蓝那戳一下才会动一下的性子了。


    如果不给她明确规定一个时间,她肯定会无期限拖延。


    事实上,冯问蓝也确实是这样想的。


    想法被看穿后,这下她没空子钻了,只能老老实实回道:“知道啦!”


    说话间,他们不知不觉来到了桂花街。


    曾经他们一家人住在那儿,附近有一家大型花卉市场。那里是程蓝生前除了菜市场之外,最常去的地方。


    程蓝生前很喜欢鲜花。


    每周一一大早,她都会去花卉市场里买一大捧花回来,在接下来的一周时间里,用它们装点家里的每个角落。


    冯亦程把车停在了程蓝固定买花的一家花店前。


    冯问蓝下车,很快买了一束虞美人回来。


    而后,俩人继续往墓园出发。


    从市区开车过去差不多要一个多小时。


    大概是因为俩人各怀心事,车辆驶出花市后,车里的气氛比刚才的安静了不少。


    冯问蓝靠着车窗看窗外。


    五年时间了。


    她已经从一开始的从上车偷偷哭到下车,变成了现在的可以平静地望着车窗外的街景来打发路上的时间。


    抵达目的的时候,将近十点。


    清明前后,墓园里来扫墓的人也多了起来。


    冯问蓝抱着花,穿过一座座墓碑,找到了程蓝的那一座。


    走近后,却发现墓前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她愣了一愣。


    之前每年他们来扫墓的时候,墓前都会摆放着一束程蓝最喜欢的虞美人。


    尽管这么多年过去了,冯问蓝都还不知道那花是谁放的,但她已经习惯了这件事。


    今年却打破了这个惯例。


    也不知道之前放花的人是忘了,还是来迟了。


    冯问蓝觉得奇怪。


    再一看,冯亦程什么反应都没有,神色如常地把程蓝喜欢的水果摆在墓前。


    见状,冯问蓝也没有多问什么。


    她弯腰放下花,点上香烛,和冯亦程一起站在墓前。


    墓碑上,程蓝在阳光下笑得很温柔。


    在冯问蓝的印象里,她的妈妈一直很爱漂亮。


    虽然是家庭主妇,但程蓝每天都会把自己打扮得好像个上班族,更别说出门的时候了。每次开家长会,班上同学都会羡慕她有一个很漂亮的妈妈。


    可冯问蓝好像没有遗传到一丁点她的爱美基因。


    以前上学那会儿,她每次出门都穿得很随便,最后都会被程蓝拎回去回炉重造。


    这么爱漂亮的人,最后走的时候却被车撞得血肉模糊。


    看着墓碑上的照片,冯问蓝忽然很后悔以前没有多用相机拍拍她。


    不光是记录下她好看的样子,还有难过的,生气的,开心的,各种情绪的,最生活真实的她。这样冯问蓝就不用害怕,再过几年,自己只记得她在墓碑上的样子。


    在一阵沉默后,冯问蓝忽然开口道:“哥,你想妈吗?”


    她发现,她好像一直没有问过冯亦程这个问题。


    自从程蓝离开以后,在她的世界里,“妈妈”这个词好像从此就自动带上了催泪效果。


    每次光是想一想,眼里好像都会不自觉地沁出泪水。


    其实也不是难过,就是控制不住。


    “时间是万能的解药”在失去至亲至爱面前大概是个谬论。


    冯问蓝想,不管过去多久,她应该都没办法坦然地面对程蓝的离开。


    好在时间也并不是完全一无是处。


    和过去比起来,她也成长了不少。


    在程蓝刚去世的那段时间里,她每天都会想她。吃饭的时候想,走在路上的时候想,失眠的时候想,随时随刻都在想。


    可是,现在她好像只有在特别开心的时候才会想。


    想她如果还在就好了。


    听见冯问蓝的问题,冯亦程低头看了看她。


    见小姑娘的眼眶又开始微微泛红,他拍了下她的脑袋,回道:“想啊,你结婚那天尤其想。”


    冯问蓝的眼泪立马憋了回去:“……”


    好会破坏气氛。


    冯问蓝当然听懂了冯亦程说这话的意思。


    她没想到的是,这么沉重伤感的话题,他也能扯到她结婚这件事上。


    冯亦程是当年第一个不同意她结婚的人。


    他的反对情有可原,谁让当时关于她只是一个替代品的传言甚嚣尘上。


    天底下没有哪个哥哥会愿意自己的妹妹嫁给一个并不爱她的人。


    冯问蓝表示理解。


    她也不想编一些爱情故事来让冯亦程安心。


    虽然她写爱情故事,但把小说和现实区分得很清楚,对真实的爱情没什么向往。


    又或者说曾经向往过。


    后来,见过越多不幸的恋爱或婚姻,对男人越了解,这份向往就越淡,因为99%的男人都会出轨,剩下没出轨的那1%在晋江文学城。


    所以,当时她说服冯亦程同意的时候,说的全是心里话——


    “有些人结婚不是为了爱情。除了不爱我,这天底下上哪儿去找比他更好的结婚对象啊。更何况他不爱我这一点正合我心意,综上所述,我这段婚姻简直就是天赐的缘分,你就别担心了,只管祝福我吧。”


    直到现在,冯问蓝依然没有改变当初的想法。


    她没有回应冯亦程的话里有话,只是又叫了他一声:“哥。”


    冯亦程扫了她一眼,示意她有话就说。


    冯问蓝一脸凝重:“你老实和我说,你是不是……暗恋孟斯礼?”


    “……我暗恋你大爷!”冯亦程没忍住爆了句粗。


    而冯问蓝一听这话,第一反应是:大爷也是男的。


    由此说明——“你真的是弯的?!”她瞪大双眼,惊讶捂嘴。


    见她死活都要往那方面扯,冯亦程也懒得废话了。


    他一把捏住冯问蓝的脸,让她对着程蓝的墓碑,说:“来,正好,今天当着妈的面,我好好履行一下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当哥哥的义务。”


    “……我错了我错了。”


    在暴力的威胁下,冯问蓝不得不先低头认错。


    认完错,她又小声辩解了一下:“我这不是想不出你一直不待见孟斯礼的理由嘛。你说刚开始的时候,你不喜欢他,我还能理解,但现在都过去三年了,你还这么耿耿于怀,实在是太奇怪了。”


    冯亦程也没打算让她理解。


    冯问蓝又说:“我知道,你一直都觉得我应该和自己喜欢的人结婚。可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要是以后我真遇见了我喜欢的人,大不了和孟斯礼离婚就是了啊。如果我喜欢的人嫌弃我二婚,那也不值得我喜欢……”


    本来这话后面还有一句“所以,以后你再见到孟斯礼,不许甩脸色给他看,也别觉得他耽误了我”。


    可没等她说出口,冯亦程突然对着她的身后说道:“听见了?”


    冯问蓝:“?”


    这是在和谁说话呢。


    不知道在墓园突然这样很恐怖吗!


    冯问蓝心里毛毛的,怀疑冯亦程在故意吓她,小心翼翼地转过脑袋。


    借着余光,她最先瞥见的是一串熟悉的无患子。


    “……”


    冯问蓝表情一愣。


    缓慢的脑袋转动速度在一阵停顿后,突然加速。


    她猛地回过头。


    只见孟斯礼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们的身后。


    手里还拿着一束虞美人。


    将午未午时候的阳光已经带着点夏天的热意。


    而春天的最后一束尾巴藏在了孟斯礼的眼角眉梢间。


    那双向来瞧不出喜怒的眼眸似温和又似冷冽,正目光平静地看着她。


    冯问蓝:“……”


    她可真是有一个好哥哥啊!


    居然这样往死里坑害自己的亲妹妹!


    第37章


    ——“大不了就离婚。”


    这话说得极其洒脱。


    可孟斯礼没有在冯问蓝的脸上找到一丝对应的情绪。


    在看见他的瞬间, 她的一双褐瞳里明显闪过意外和慌张。


    也不知道是意外他会出现在这里,还是慌张被他听见了不可能在他面前说出口的真心话。


    而冯问蓝正在头脑风暴要怎么挽救这局面。


    过去二十几年里,她有过很多次想要和冯亦程断绝兄妹关系的冲动。


    只不过这种冲动随着年纪的增长, 逐渐变得少了,少得她几乎都快忘了那是什么样的感觉了。


    现在,冯问蓝又重新好好体验了一次。


    她都快气死了。


    怎么会有冯亦程这种哥哥!


    在梦里诬陷她有前男友也就算了。


    在现实里居然也费尽心思给她挖坑, 挑拨她和孟斯礼的关系, 好像巴不得她明天就能和孟斯礼离婚似的。


    更气的是,她还没办法找冯亦程算账。


    因为如果她的心里没有那种想法,也不可能说出那番话了。


    回过神后, 冯问蓝急得不行。


    她很怕孟斯礼误会她刚才那话, 又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解释, 只能先十分苍白地自我辩解了一句:“我不是那意思!”


    孟斯礼把花放下。


    闻言,他神色如常,“嗯”了一声,平缓的声线没有起伏, 说:“我知道。”


    听上去没什么不对劲,似乎并不在意。


    尽管如此,冯问蓝还是放心不下。


    她总觉得孟斯礼这样说只是不想再聊这件事罢了,丧气地塌下肩膀。


    冯亦程把她的小动作小表情尽收眼底。


    见她对待孟斯礼犹如对待温室花朵般小心翼翼小题大做,他服气又无语, 拍了下她的后脑勺,不逗她了, 安慰了两句:“不至于啊, 我都没当真的话, 他能当真?走了。”


    闻言, 冯问蓝不满地撇撇嘴, 还是不想和冯亦程说话。


    他现在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毕竟他又没见过孟斯礼被她有意无意伤害后的样子,当然也就不会知道孟斯礼受委屈的时候有多可怜有多难哄。


    为了表达出自己的态度,冯问蓝没有跟上冯亦程的脚步。


    她伸手拽着孟斯礼的衣袖,拉着他朝另一个方向的出口走去,嘴里还嘀咕了一句“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不和他一块儿”。


    冯亦程一字不落地听见小姑娘在背后说的小话,也没再教训她,随她去。


    反正他已经习惯了一旦孟斯礼出现,她的眼里就再也看不见其他人的选择性眼瞎。


    和冯亦程分开行动后,冯问蓝继续愁自己刚才那大放厥词的事。


    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和孟斯礼解释才好,也不知道他到底想不想听她的解释。


    为了如何打破僵局,冯问蓝正一筹莫展。


    忽然间,她却感觉自己的右手被人往上提了提。


    冯问蓝回过神。


    一看。


    只见三四个小朋友手搭着肩排成一列,火车过桥洞似的,从她和孟斯礼的中间轰隆隆穿行而过。


    而她的手又还拽着孟斯礼的衣袖。


    于是孟斯礼直接抬高手,给小朋友们让路。


    冯问蓝:“。”


    见状,她赶紧松开手,背在身后,往旁边站了站。


    等小朋友们全员通过后,她又重新回到孟斯礼的身边,终于找到了话题切入点,笑眯眯地夸道:“哇,没看出来你这么爱幼啊。”


    孟斯礼重新牵起被她放开的手。


    闻言,他的视线垂落,往旁边轻扫了一眼。


    小姑娘脸上的笑容有点讨好的意味,他却没有买账,语气很淡,回道:“我也没看出来你这么想离婚。”


    “……”


    冯问蓝正低头看孟斯礼的手。


    还没从这个十指相扣的动作里反应过来,她又被这回答当头一棒打得一懵。


    现在她总算明白孟斯礼刚才说的那句“我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知不知道是一回事儿。


    但介不介意又是另外一回事儿。


    冯问蓝被这话堵得一噎,但心里反倒松了一口气。


    因为他不再回避谈及这件事,甚至愿意主动提起,那就说明还有挽回的余地。


    于是冯问蓝抓住这个机会。


    她转过身子,抬头看孟斯礼,脸上的笑容变成有理说不清的委屈,撒娇似的抱着他的手臂晃了晃,澄清道:“我没有想离婚,真的,我刚才那样说只是为了让我哥以后别再那么针对你。”


    小姑娘总担心他受欺负。


    孟斯礼没有要解开这个误会的打算,但对于她的担心,他也不以为意,淡声道:“不是有你在么。”


    “?”


    什么意思?


    冯问蓝不明所以:“有我在可以干什么?”


    “可以保护我。”在她的面前,孟斯礼不介意扮演弱者。


    而冯问蓝一听这话,弯弯的弧度重新回到她的眼睛上。


    这回她听明白了,知道孟斯礼这是给她将功补过的机会,立马踮起脚,一把搂过他的肩膀,毫不犹豫地霸气宣言道:“没问题,我保护你!”


    老大难问题至此算是彻底解决了。


    压在冯问蓝心上的大石头也终于完全落地了。


    又走出去一段距离后,她后知后觉想起来,自己还没有谢谢孟斯礼,赶紧补上:“啊对了,谢谢你今天来看我妈妈。不过你怎么有时间过来啊,实验室不忙吗?”


    “提前忙完了。”孟斯礼嗓音如常。


    冯问蓝却听得一怔。


    随后,她反应过来,隐约觉得自己找到了他前几天忙得连轴转的原因。


    原来是专门为了今天腾出时间啊。


    再看看她,成天被冯亦程带着说一些不过脑子的话,简直太不是人了。


    这么一对比,冯问蓝更为自己刚才说的那番良心泯灭的话感到羞愧了。


    她一边狠狠瞪着走在前面的冯亦程,一边问道:“那你昨晚怎么不和我说一声呢,这样我们就可以一起来了。”也不会发生刚才那事儿了。


    孟斯礼的视线和她落在同一处,说得轻描淡写:“你哥应该不想和我一起来。”


    这个理由言简意赅,威力却一点都不小。


    无法反驳的冯问蓝:“……”


    她还记恨着冯亦程刚才对她的不仁不义,愤愤道:“谁管他想不想,我们可以走我们的阳关道。我说过,我不会再丢下你不管……”


    说到一半,小姑娘突然没了声儿。


    孟斯礼脚步微顿,低头看她。


    冯问蓝正望着墓园门口。


    路边的老樟树下,停了一辆白色的东风标致,车旁边还站着一个中年男人。


    是冯宏强。


    冯亦程也看见了。


    但他就像是不认识冯宏强似的,在冯宏强迎上来的时候,连停都没停一下,径直从他的身边走过。


    见状,冯问蓝忍不住叹了叹气。


    她对孟斯礼说道:“我先过去解决一下家庭纠纷啊。”


    孟斯礼“嗯”了声,没说什么,松开了她的手。


    而后,冯问蓝像一阵风似的,以最快的速度冲了过去。


    她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冯亦程对冯宏强的态度恶劣得不像是父子,更像是仇人。


    也因为这一点,冯宏强从来不和他们一起来扫墓,都是错开时间。


    没想到今天居然撞在了一起。


    追上冯亦程的脚步后,冯问蓝一把拉住了他,正想让他别耍脾气,余光却瞥见冯宏强朝他们走了过来。


    于是她赶紧管理好表情,笑着和冯宏强打招呼:“爸,你今天怎么这个时候就来了?”


    冯宏强已经习惯了冯亦程的态度,没怎么在意,脸上还洋溢着和他们偶遇的高兴,回道:“我昨儿就来看过你妈了,今天是刚送了一个乘客来这儿,想着说不定能和你们遇上,就在门口等等看,结果还真遇上了。”


    “啊,那你快去接着忙吧。”冯问蓝不耽误他的时间了。


    冯宏强却说:“不急不急,咱们好不容易见一次面,不如中午和爸爸一起回家吃饭吧?”


    冯宏强说的“家”,是他和新妻子方霜一起组建的新家庭。


    当年程蓝去世以后,没过两年,冯宏强的公司也破产了。


    当时是方霜陪在他的身边,陪他度过了最艰难的那段时间。


    好不容易重新振作起来后,他决定重新生活,于是四处借钱,买了一辆车跑滴滴。现在生活逐渐步入正轨,两个人还生了一个儿子,今年两岁了。


    对于冯宏强的再婚,冯问蓝不像冯亦程那样抵触。


    相反,她反倒很高兴冯宏强现在可以有一个全新的生活。


    但对于冯宏强的邀请,冯问蓝本来是想拒绝的。


    可是,当她看着冯宏强那张比以前苍老了不少的脸,以及那与其说是邀请她回家吃饭,不如说是试探的语气,那句已经到嘴边的“不用了”,她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知道,冯宏强很怕被她拒绝。


    这让她不禁想起小时候,她每次看上了什么玩具,想买又怕他不同意的时候,似乎也是这个样子。


    于是冯问蓝没急着回答冯宏强,先扯了扯冯亦程的衣服。


    她看得出来,冯宏强一直想修复和冯亦程之间的关系。


    冯亦程知道冯问蓝这是什么意思。


    如果不是因为她还在,他已经直接让冯宏强“滚”了。


    而现在,他只能压着怒气,尽量心平气和道:“忙,没空。”


    这是实话。


    冯亦程兜里的手机就没安静过。


    冯问蓝听完“哦”了一声:“那我自己去。”


    冯亦程:“……”


    冯亦程就知道她心软又没出息,回头看她,加重了语气:“不准去,你以为别人家的饭很好吃吗。”


    冯问蓝当然不会听。


    她不是在征求冯亦程的同意,因为她已经打定主意要去了,只不过如果冯亦程可以和她一起去的话,那更好。不可以的话,那就算了,不强求。


    她现在唯一纠结的点是,孟斯礼今天特意来这里,应该也是为了找她吧。


    那她现在就这样走掉的话,算不算是又抛下他了?


    冯问蓝左右为难着,不知道该怎么向孟斯礼开这个口。


    脑袋却突然被人摸了摸。


    而后,一道熟悉的嗓音从她的头顶上方落下,像无边雪夜里的火光一样令人安心:“结束了给我打电话,我来接你。”


    话音一落,冯问蓝的眼睛被点亮了。


    冯亦程也听见了这话。


    他知道,有了孟斯礼给她撑腰,这下她是彻底不会听他的话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就听见了小姑娘的声音。


    孟斯礼的出现完美地解决了冯问蓝的纠结。


    她没想到孟斯礼今天居然这么善解人意,又惊又喜,扭头看他,眉眼雀跃,开心道:“好!”


    冯宏强只在三年前见过孟斯礼几次。


    看见他腕间的佛珠后,冯宏强才确定自己没有认错人,脸上的讶异却加深了一层,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


    一身笔挺西装穿在他的身上,还和三年一样,散发着冷冰冰的不可接近的距离感。


    但他和冯问蓝的关系看起来明显比三年前更亲密。


    冯宏强惊讶和好奇这种转变的产生。


    这一头,冯问蓝已经和孟斯礼道完别,冲冯亦程做完鬼脸,转身对冯宏强说道:“走吧,爸。”


    一听这声儿,冯宏强回过神。


    他收回了还落在孟斯礼身上的视线,回道:“哎,走,走。”


    两个人一起朝老樟树下的那辆东风标致走去。


    期间,冯亦程又接了一个电话。


    挂断的时候,冯问蓝已经坐上了冯宏强的车。


    见状,冯亦程睨了眼孟斯礼,对他插手这件事的行为很不爽,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冯问蓝今天这顿饭吃了会受多少气。


    但冯亦程也没打算和他说太多,只警告道:“这段时间你最好少去找她。”


    昨晚蒋真给他打电话的时候,声音都在微微发抖,问他怎么办,蓝蓝好像开始梦见以前发生的事了。


    冯亦程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也是他当初反对冯问蓝结婚的原因之一。因为她和孟斯礼接触得越多,就越危险。


    现在事实证明,确实如此。


    前两年都好好的人,今年却突然梦见一些以前的事,而这其中唯一的变量是孟斯礼。


    今年她和他见面的频率远远高于之前。


    一想到可能会出现的后果,冯亦程最后的那点耐心也没了,脸色又冷了几分:“如果她出了什么事……”


    “没有这种如果。”


    孟斯礼打断了冯亦程的话,目光仍望着那辆逐渐驶远的白色标致。


    直到看不见,他才将视线转向冯亦程,漆黑的眸子里没什么温度,声音沉稳,理性,道:“我不会拿她冒险。”-


    虽然冯问蓝和冯宏强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过面了,但回去的路上,车里的气氛不算尴尬。


    她本来就是聊天达人,只要她愿意,就没有聊不起来的天,话题一个接一个地往外抛,聊天声就没有断过。


    冯宏强心里感到宽慰。


    他知道冯问蓝看起来大大咧咧,其实心思很细腻,从小就贴心。


    和她聊完她和冯亦程最近的情况后,冯宏强又想起刚才看见的那一幕。


    他想了想,还是问了出口:“对了,蓝蓝,你和孟……”


    “孟”后面突然没了。


    冯问蓝知道冯宏强这是不知道应该叫孟斯礼什么好,帮他想了一个:“你叫他小孟就行。”


    冯宏强笑了笑,当然不可能真这么叫,


    见她既然知道他说的是谁,他也没再纠结名字的事,感叹道:“我没想到他会来看你妈,你现在和他的感情是不是比以前好多了?”


    闻言,冯问蓝微微一愣。


    她也没想到冯宏强会这样说,心想看来不能怪蒋真想多了,毕竟连冯宏强都看出来她和孟斯礼关系不一样了。


    思考了几秒钟,冯问蓝点了点:“嗯,算是吧。”


    冯宏强一听,松了一口气,暗自叹了一句“那就好”。


    冯问蓝没听清。


    正想问冯宏强说了什么,又听他说道:“对了,待会儿回去以后,要是你方阿姨又说什么不好听的话,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啊。这两年可能是因为在家带小孩闷得慌,她的脾气变得不太好,动不动就发火骂人。”


    不知想起什么,冯问蓝的表情突然凝固了两秒,又很快恢复正常。


    她笑道:“放心吧,我左耳进右耳出的功夫可厉害了。”


    进城的车没有出城的多。


    聊着聊着,他们很快便回到了市区。


    冯宏强现在的家是在一个老小区里,和冯问蓝的公寓只隔着两条街。


    尽管如此,冯问蓝一年基本上也见不了冯宏强几面。


    一是因为她不想打扰冯宏强现在的生活。


    二是因为她不想让冯宏强为难。


    今天如果不是冯宏强主动开口,她也不会来。


    车停在了小区外。


    冯问蓝在门口买了点水果,才跟着冯宏强往小区里走。


    老小区没有电梯,楼梯也窄得只能一个一个走。


    这会儿又正好快到中午了,买完菜回家做饭的人多了起来,要是遇见下楼的,还得考虑一下是谁让谁。


    最后,路上没堵车的时间全花在了这儿。


    费了好一会儿工夫,终于爬上六楼。


    冯宏强从兜里掏出钥匙开门。


    冯问蓝拎着水果篮,站在后面。


    这不是她第一次来这里。


    房子是一套面积很小的两居室,没有她和冯亦程的房间,一家三口住正好。


    门刚一打开,电视的声音就从里面传了出来。


    方霜正坐在客厅里择菜。


    听见开门的动静,她看了眼时间,发现才十一点多,也没回头,问道:“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没什么生意吗?”


    方霜比冯宏强小十岁,之前在一家小公司当会计,生了孩子以后,现在就在家专心照顾孩子。


    一家三口的生活现在全靠冯宏强开滴滴车维系。


    冯宏强正想回答,结果大腿突然被抱住,还伴随着一声“爸爸”。


    不用看也知道是冯开宇。


    冯开宇今年两岁多,还没有上幼儿园。


    被冯宏强抱起来后,他这才发现门外还站着一个人。


    虽然他没有怎么见过冯问蓝,但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她,赶紧冲屋里的方霜喊道:“妈妈,姐姐来了!”


    一听这话,方霜手上的动作一顿。


    她立马转过身子,看见冯问蓝后,脸色一变,把手里择到一半的豆角扔回菜篮子里,话里带刺道:“这不是孟家的二媳妇吗,怎么今儿突然有空来这儿了,我们这小破房子可容不下这么金贵的人。”


    对于方霜的不欢迎,冯问蓝已经提前预料到了,但那句没说出口的“方阿姨好”还是咽了回去。


    这就是冯亦程不想让她这里来的原因。


    方霜一直不喜欢她和冯亦程。


    她也接受方霜的不喜欢,毕竟方霜没道理因为嫁给了冯宏强就一定要连他的孩子都一起接受。


    而她对方霜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讨厌。


    唯一的感觉大概是,挺感谢方霜在冯宏强的低谷期还不离不弃地陪在他的身边。


    一听方霜的话,冯宏强把冯开宇放了下来,让他继续回屋玩玩具。


    把房间门关上后,他走到方霜面前,压低声音,说:“你当着孩子的面瞎说什么呢。”


    方霜倒是音量不减,好像生怕冯问蓝听不见:“我哪句话瞎说了,是她不是孟家的二媳妇,还是她不是金贵的人啊?”


    见她越说越来劲儿,冯宏强也不和她争了,说:“行了,你快去收拾收拾,咱们中午出去吃。”


    谁知这话又引爆了另一颗雷。


    方霜的声音更大了:“出去吃什么吃,不要钱吗?家里又不是没有菜。不过菜就够我们仨吃,你没说家里要来人,我没买多的。”


    被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拆台,冯宏强的脸上也有点挂不住。


    他一边把方霜往厨房方向拉去,一边对冯问蓝说道:“蓝蓝,你先在客厅坐一会儿啊,我和你方阿姨说点事儿。”


    冯问蓝知道冯宏强这是去劝方霜,点了点头,也没说什么。


    她走进来,关上门,把水果放在了桌上。


    其实方霜并不是一直这样,曾经对她也有过一段无微不至的关怀时期。


    那是在她刚结婚那会儿。


    不但逢年过节都会叫她来家里吃饭,平时还会时不时去她的公寓,给她送一些水果和吃的,看上去就像是真的把她当成了家人。


    后来,方霜又一次来公寓给她送老家西瓜的时候,找她聊了聊,说是想投资一个朋友介绍的很好的项目,问她可不可以拿五十万出来。


    哪怕是现在,她的所有存款加起来连五万都不超过,更别提当时还在读大学的她了。


    所以她就算想帮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能给方霜的只有一句毫不掺假的“方阿姨,我没那么多钱”。


    方霜倒也没有怀疑她,却说“你没那么多,你老公有那么多啊”。


    她那个时候才明白,原来方霜对她的好都是明码标了价的。


    最后,她当然拒绝了方霜的请求。


    她不希望孟斯礼被当作摇钱树。


    结婚的时候,他已经帮冯宏强还清了公司欠的所有债务。


    也因为这件事,冯亦程当年直接指着冯宏强的鼻子骂他卖女儿。


    从那儿以后,方霜再也没有来过她的公寓。


    冯宏强对她的态度倒是没什么变化,还是会叫她上家里吃饭,只不过方霜见着她,没再给她好脸色看过。


    渐渐的,她也不怎么和冯宏强见面了,免得他夹在中间不好做人。


    这么一回忆,冯问蓝突然间更怜爱孟斯礼了。


    因为她现在算是切身体会到他被冯亦程甩脸色的心情了。


    还好她可以保护他。


    一想到孟斯礼,冯问蓝的心情轻快了一点。


    可是下一秒,厨房里又传出一阵剧烈的争吵声,即使关着门,也听得清清楚楚。


    冯问蓝刚放松下来的心情又沉重了起来。


    她想,或许她今天来这里真的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冯问蓝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犹豫着要不要趁现在冯宏强不在,就这样先离开,却忽然听见一声奶声奶气的:“姐姐,喝水。”


    一听这声音,她回过神。


    只见冯开宇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房间里跑了出来,手里还端着一杯刚接的水,摇摇晃晃地朝她走过来。


    见状,冯问蓝一脸意外。


    上次她来的时候,冯开宇还是个连路都不会走的婴儿,没想到现在都会照顾家里的客人了。


    冯问蓝放下肩上挎的帆布包,和他说了句“谢谢”,准备站起来接过杯子。


    结果冯开宇这时不小心被自己绊了一下,一个趔趄,和手里的杯子一起直直地朝她飞了过来。


    冯问蓝今天特意穿了一条裙子。


    程蓝最喜欢她穿裙子,恨不得把她衣柜里那些超大的T恤衣服全扔了。


    而裙子面料单薄。


    那一杯滚烫的水几乎是直接泼在了她的皮肤上。


    可冯问蓝顾不上疼。


    因为冯开宇摔在了地上,正哇哇大哭。


    冯问蓝想去看看他。


    然而手刚伸出去,却被一股力猛地推开。


    方霜一听见哭声就从厨房里跑了出来。


    见冯开宇坐在地上,她好像疯了似的,一边检查他有没有伤到哪里,一边高分贝地尖叫着:“冯宏强,你看看你女儿干了什么好事!居然拿开水泼小宇!”


    一听这话,冯问蓝身子一僵。


    她抬头看冯宏强,说:“我没有。”


    冯宏强当然相信她没有,但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这时,方霜已经抱起冯开宇准备下楼了。


    见冯宏强还站着不动,她又骂道:“孩子都摔成这样了,你还在这儿干什么,赶紧下楼开车去医院看看啊!”


    冯宏强叹息着,拍了拍冯问蓝的肩,满脸歉意:“你先回去吧,今天是爸爸对不起你。”


    说完,他跟着方霜一起下了楼。


    屋子里只剩下冯问蓝一个人。


    她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不知过了多久,她慢慢蹲在地上,捡起碎了一地的马克杯,收拾好了这一片狼藉才离开。


    午饭时间,狭窄的楼梯上没什么人了,每家每户的饭菜香取而代之,弥漫在楼道里。


    偶尔还能听见谁家传来几声狗叫,或是催促孩子吃饭的声音。


    冯问蓝魂不守舍地走出了单元楼。


    她正想着,现在是先回家,还是在外面晃悠一圈,等过了中午饭的点儿再给孟斯礼打电话,脚步却忽得一顿。


    单元楼外是一个院子。


    院子里种着一棵棵高大的银杏树。


    层层绿叶随风晃动,将正午的阳光裁剪成斑驳的光点,纷纷扬扬地撒向站在树下的男人。


    他还穿着上午的那一身西装,眉眼清冷,看向她时,眼睛里却翻出星星点点的温柔。


    是如同这春夏之交的和风般令人舒心的存在。


    冯问蓝烦乱的内心奇迹般地一下子变得平静。


    她没有再继续往前走了,停下脚步,笑着朝孟斯礼张开双臂。


    乍起的午风吹起她的裙角,勾勒出她不盈一握的细腰,更显得四肢纤瘦。


    好像再不去抱她,她就会随着这阵风一起飞走了。


    孟斯礼眸色微深。


    几乎是在她抬起双手的刹那,他就已经提步朝她走去,轻柔却有力地将她拥进了怀里。


    第38章


    冯问蓝没有后悔今天答应和冯宏强回家吃饭。


    因为如果不尝试, 她永远都不会知道,有些事情并不像她想的那样简单,有些人也不是她想不在意就可以不在意的。


    可是, 当被孟斯礼温柔而有力抱住,当他身上熟悉的清冽气息和风一起将她扑了个满怀时,她还是忍不住一阵鼻酸。


    就像一只孤零零地飞了很久的小鸟, 终于找到了可以依靠的大树。


    眼泪决堤, 冲垮了嘴角的笑。


    冯问蓝放下了两只手,紧紧地抓住孟斯礼身侧的衣服,把脸埋进了他的怀里。


    她想, 如果现在来找她的是冯亦程, 她不但会忍住眼泪, 而且还可以像个没事人似的自嘲一句:“别人家的饭果然不是那么容易吃的。”


    然而这种粉饰太平的能力在孟斯礼的面前似乎连百分之一都发挥不出来。


    因为他和冯亦程不一样。


    如果可以的话,冯亦程恨不得把她人生路上的所有阻碍都提前清理干净,只为了不让她摔跟头。


    可孟斯礼不是。


    他不替她做选择,但会陪着她一起去尝试她想尝试的所有事, 再在她摔得眼泪鼻涕齐飞的时候,和她一起坐在地上,什么也不问,就这样安安静静地陪着她,直到她哭够。


    她不用再去纠结要怎么解释, 只管痛痛快快地哭出来就行。


    但和上次在大街上的嚎啕大哭不一样的是,今天的她哭得很安静。


    孟斯礼看不见怀里小姑娘的脸。


    如果不是他的掌心下, 她那纤薄肩膀正在微微颤抖, 她看上去真的就像只是靠着他休息一下而已。


    胸口处也传来阵阵温热的湿意。


    咸咸的眼泪在这一刻仿佛变成了柠檬汁, 一颗心脏被浸得蜷缩了起来, 又酸又涩。


    这是孟斯礼第二次体验这种滋味。


    距离上次已经过去了五年, 可他依然没有找到对应的缓解方法,唯有垂下眼睫,遮住眼底的心思,下颌抵着冯问蓝的头顶,一下又一下地轻轻拍着她的头。


    像是在安抚她,也像是在安抚自己。


    也许是这富有节奏的轻拍奏效了。


    哭了一会儿,冯问蓝稍微缓过来了一些,瓮声瓮气地说了一句:“你别担心啊,我没有被谁欺负,我只是,只是有点想我妈了。”


    闻言,孟斯礼没有多问,低低地“嗯”了一声。


    冯问蓝的确不是因为刚才的事感到委屈才哭的。


    这种感觉更像是小时候被逼着去上幼儿园,她现在也在被逼着长大,被逼着接受一些不愿意面对的事情。


    她一直以为,她已经很好地适应了没有程蓝的生活,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


    也一直以为,“没了妈妈以后,去哪儿都会被欺负”这种事也只会发生在不懂事的小时候。


    可是,就在刚才,这些“她以为”全都被现实打假了。


    她没有办法再在自己精心编织的假象里自欺欺人下去了。


    好在她自我调节情绪的能力还不错。


    大多时候,只要哭一哭,把坏情绪随着眼泪从身体里排出去,心情就能差不多恢复。


    又排走一些坏情绪后,冯问蓝终于有多余的精力关注其他事了。


    她在孟斯礼的身上蹭了蹭眼泪,而后从他的怀里抬起头,望着他,抽抽噎噎地问:“对了,我、我不是还没有给你打电话吗,你怎么自己就来了?”


    用“来”字似乎不太准确。


    因为从他这一身还没有来得及换下的西服来看,更像是从墓园离开以后,直接赶到了这里。


    听见她的声音,孟斯礼低头看她。


    和想的一样,哭得睫毛湿透,眼睛鼻子红彤彤。唯一的好处是,眼睛里的不开心被冲走了。


    孟斯礼替她拭去眼角没蹭干净的泪水,回道:“因为猜到了你会提前结束。”


    这句话不知怎么戳中了冯问蓝的笑点。


    她破涕为笑,惊叹道:“哇,这都能猜到?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还是个神算子呢,要不要考虑一下转行啊?”


    “不考虑。”孟斯礼拒绝得很干脆。


    “?”


    冯问蓝还以为他会看在她现在这么可怜的份上,稍微配合配合。


    被这么一拒绝,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免得说话结结巴巴没了气势,语气略带挑衅道:“怎么,对自己没信心啊?”


    这一招激将法太过明显,孟斯礼没有上她的当。


    不过见她逐渐恢复了以往的活力,他眼底的乌云也慢慢消散,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表情倒却有些遗憾,叹道:“只算得准你的心思,不配叫神算子。”


    冯问蓝:“……”


    这话还真是既谦虚又不谦虚。


    虽然冯问蓝自认为算不上女人心海底针,但也不至于这么好猜吧。


    挑衅不成,她反倒被激起了胜负欲,于是放开了还紧紧揪着孟斯礼衣服的手,后退了小半步,双手叉腰,一副不介意让他好好看看的样子,重新下战书:“那你算算,我现在最想干什么。”


    这一回,孟斯礼倒是很配合,视线在她身上流转了一圈。


    最后定格在她那湿了一大片的裙子上-


    最终,冯问蓝没有得到孟斯礼的回复,只被他牵着上了车。


    她心想他应该是想先卖个关子,便也没有追问。


    今天庄楚不在,车里只有司机大哥一个人。


    一上车,冯问蓝首先注意到的是后座放着一个药房专用的塑料袋,里面装着几支药。


    隐约可以看见药盒上印着“烧”“烫”几个字。


    见状,冯问蓝微微一愣,反应过来后,翻出里面的药盒看了看,发现还真是烫伤药。


    她一脸惊讶,抬头看孟斯礼,现在真的有点相信他是神算子了,怎么居然连她被烫到了这种事都可以提前猜到啊!


    小姑娘从来学不会掩饰情绪,所有的想法全都写在脸上,不用问也知道她此刻在惊叹些什么。


    孟斯礼清晰感受到了她眼神里炽热的崇拜,眼底划过一丝浅浅的兴味。


    她总有很多严肃的天真想法,比如明明可以用科学解释的事,偏偏要往非科学的方向联想,看样子还深深陷在自己刚才的脑洞里无法自拔。


    而对于她的盲目崇拜,孟斯礼没有放任太久。


    他轻轻一笑,从她的手里接过药盒,为她揭秘“神算子”背后的真相,毫不在意人设的崩塌:“刚才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


    就这?


    神算子主动走下神坛,冯问蓝脸上的兴奋顿时没了。


    她“哦”了一声:“原来如此……”


    “他们”当然指的是冯宏强和方霜。


    大概是刚才下楼的时候,两个人的说话声太大,他听见后,估计也多多少少猜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这下冯问蓝也用不着再和孟斯礼解释刚才发生了什么。


    她乐得轻松,正想像上次那样提醒他别把今天的事告诉冯亦程时,大腿却忽得一凉。


    今天天气好,大太阳,又有风,其实湿透的裙摆已经干得差不多了。


    这会儿被孟斯礼撩了起来。


    阳光下,小姑娘皮肤雪白,烙在上面的那一片红便被衬得更为醒目。


    如同一巴掌,狠狠扇在了心上。


    孟斯礼唇畔浅淡的笑意渐渐敛起。


    他微垂着头,心绪被长睫悉数掩盖在黑瞳下,让人无从得知他的真实情绪。


    车里原本还算活跃的气氛慢慢冷却了下来。


    本来这种时候,冯问蓝应该说些什么来打消他的担心。


    可是,她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想法竟然——好耶,好欺负的孟斯礼又回来了。


    冯问蓝:“……”


    都怪他,激活了她的逗狗基因!


    冯问蓝强行按住忍不住想去摸孟斯礼脑袋、挠他下巴的手,用一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又在装”的语气,哼了哼:“今天这事儿和你又没关系,你别故意装出自责的样子害我同情你哦。”


    孟斯礼知道她这是在安慰他。


    静默了片刻后,他松开了轻蹙的眉头,神情恢复了以往的平静,掀睫看了她一眼,薄唇半挑:“这神算子不如换你当?”


    冯问蓝:“。”


    就不该把好欺负的孟斯礼送走。


    冯问蓝皱了皱鼻子,又说:“我妈以前总说我死猪不怕开水烫,今天事实证明,她说得非常对。我真的不怕开水烫,刚才被不小心泼一身的时候,我一声儿都没叫。”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语气莫名有种“我厉害吧”的骄傲。


    孟斯礼习惯了她总为一些奇怪的事感到自豪。


    他拧开药膏,用棉签蘸了一点,一边为她处理烫伤,一边漫不经心地揭穿了她的谎话:“不是因为来不及叫么。”


    “……”


    这也能猜到?


    聪明人真没意思。


    冯问蓝轻哼着闭上嘴巴,不自讨没趣了。


    可是,看着眼前的画面,她又不禁想起,加上梦里那次,这已经是孟斯礼第三次给她擦药了吧。


    冯问蓝的骄傲又找到了落脚点。


    她忍不住感叹道:“都说久病成医,感觉我都快把你锻炼成专业……”


    这回话没说完,冯问蓝自动收了声儿。


    因为当药膏一接触皮肤,她的鸡皮疙瘩起来了。


    又或者说是,因为孟斯礼猝不及防的触碰。


    为了可以更好地融化药膏,他舍弃了棉签,擦拭干净手指后,用指腹代替棉签。


    明明带来的应该是舒适的清凉感,但冯问蓝身体里更多升起的却是燥热。


    她不太适应,整个人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孟斯礼没抬头,另一只手握住她的脚踝,把她拉了回来,以为她不舒服,嗓音轻缓地安抚道:“很快就好了。”


    “哦……”


    没办法,冯问蓝只能乖乖坐着。


    大脑却没安静下来。


    她严重怀疑孟斯礼现在是故意趁着给她擦药想挑起她的那什么最后再那什么她。


    然而男人神情认真,眼角眉梢不涉半分暧昧情.欲,看上去真的只是单纯给她上药而已。


    没开窗的车厢里无端起了一阵风,吹得冯问蓝心痒痒。


    她知道,这一次是她思想龌龊了。


    再这样下去,她怕是要兽性大发了。


    为了不被发现什么异样,冯问蓝觉得还是自己动手比较好。


    于是她伸出手,想要接过孟斯礼手里的药膏,义正辞严道:“不如我自己来吧。”


    说完,她又凑到孟斯礼的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小声地补充了一句:“我怕你摸着摸着把持不住。”


    小姑娘温热的呼吸像一根根羽毛,轻柔地拂在耳廓。


    那天晚上她也是这样,趴在他的肩上,说一些平时不可能说的话。


    不同的是,今天她没有喝酒。


    孟斯礼动作未停,注意力仍专注在伤口上,低声唤她:“蓝蓝。”


    冯问蓝:“嗯?”


    “别勾引我。”


    “……”-


    在对人性的考验中,冯问蓝成功地熬过了这艰难而又漫长的五分钟。


    上药结束,她也松了口气,这才注意到车子已经不知不觉开出去很远,好奇道:“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孟斯礼擦干净手,帮她放下裙子,回道:“你想去的地方。”


    冯问蓝挑了挑眉:“?”


    神算子又要开始工作了?


    听他这样说,冯问蓝也没有再追问,就当是给自己留一个惊喜。


    可是,开着开着,她忽然发现车窗外的街景越来越眼熟。


    今天早上她刚和冯亦程来过这儿附近。


    蓦地,一个可能性从冯问蓝的脑海中闪过。


    她的的呼吸莫名紧张起来,对于他们要去的目的地,心里隐隐约约有了答案的轮廓,却又不敢确认。


    直到车子真的停在了一栋红墙别墅外。


    她心里的答案也成了形。


    从刚才开始,冯问蓝的视线就一直落在车外。


    这会儿透过车窗,她看见,院子里的海棠花开得正热闹。


    旁边的樱桃树也开始冒出花骨朵,茂盛的叶子间还挂着一块木板,上面歪歪扭扭写着:蓝蓝专属,不准偷吃。(特指冯亦程。)


    那是她五岁的时候,一笔一划亲手写下来,最后被冯宏强抱着亲自挂上去的。


    这里是她曾经的家。


    冯宏强的公司破产以后,这套别墅也被法院查封了。


    头两年,每年的这一天,冯问蓝都会背着冯亦程,偷偷跑回来看看。


    第三年的时候,她却发现贴在门口的封条已经没了,心想房子应该已经拍卖出去了,于是再也没有来过。


    冯问蓝没有想过孟斯礼会带她来这里。


    而这房子被谁重新买下,现在答案再明显不过了。


    扒在车窗上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冯问蓝回头看身后的男人,眼里又泛起了盈盈泪光。


    不是难过,是意外,是感动。


    孟斯礼没有说话,只朝她伸出右手。


    摊开的掌心里躺着枚钥匙。


    冯问蓝垂下眼。


    她盯着那枚钥匙看了半晌,而后像是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从孟斯礼的手里拿起那枚钥匙,独自下了车。


    孟斯礼坐在车里,看着她一步一步走进院子。


    站在了那扇暌违三年之久的大门前。


    推开门的那一刹那,冯问蓝只觉得自己仿佛打开了一台时光机。


    过去的种种画面纷纷扑到她的眼前。


    冯问蓝站在玄关处,朝里看。


    屋子里的摆设还和当年一模一样。


    好像她大喊一声“妈我回来了”,程蓝就会从厨房里探个头出来,让她先去洗手马上就可以吃饭了。


    比她晚一步的冯亦程这时会从后面推她一把,说一句“好狗不挡道”,把书包挂在她的身上。


    这个时间点冯宏强也正好从公司下班回来,一边接过她的书包,一边冲屋里问“老婆今天吃什么好吃的”。


    可是,一模一样的也只有这些摆设而已。


    冯问蓝知道,回忆里的画面和她眼前的景象唯一重合的,只有一个她。


    然而她的心里并没有物是人非的伤感,反倒很开心找回了这些被她以为已经遗忘的瞬间。


    这是她今天收获的一份意外之喜。


    冯问蓝想要和孟斯礼分享,于是转过身子,笑着冲停在院外的车子挥了挥手,邀请道:“你要进来看看吗?”-


    冯问蓝走到院子里接孟斯礼。


    期间,她打算录个小视频发给冯亦程,让他好好看看孟斯礼到底有多好,看他以后还有没有脸再针对他。


    谁知她伸手从包里拿手机的时候,不小心把冯亦程今天给她的那张名片从包里带了出来。


    正准备伸手去捡,已经有一只手先她一步,把它捡了起来。


    冯问蓝抬头一看。


    见孟斯礼正在看名片,她解释了一下:“前段时间我睡眠不好,我哥同事给他介绍了这个医生,让我有空去看看。”


    孟斯礼没说什么,把名片还给了她:“要我陪你去么?”


    “不用不用,就是去看个小病,又不是去做手术,我自己能行。”


    冯问蓝把名片重新放回包里,小视频也不急着录了。


    她一个蹦跳,绕到孟斯礼的前面,背着双手,倒退着领着他往里走,看着他,欲言又止道:“不过,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孟斯礼没说话,眉峰轻动,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就是啊……”冯问蓝拖长尾音,像是给自己拖延足够的时间组织语言,又像是不知道该怎样问才好。


    纠结了一会儿,她懒得绕弯子了,直接问道:“你最近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孟斯礼并不意外她会问这个问题。


    只不过听完后,他眉眼低敛,好像又被戳中了什么伤心事似的,轻叹道:“因为不想你和我离婚。”


    冯问蓝:“……”


    说得跟真的似的。


    其实是想趁机敲打她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吧!


    尽管如此,冯问蓝还是心甘情愿上了孟斯礼的当。


    明明知道他现在是在演戏,可看着他这副生怕被她抛弃的模样,她的心就软得像一颗一剥开皮就能立马成为果酱的水蜜桃。


    刚才在车上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那股冲动又气势汹汹地卷土重来了。


    冯问蓝第一次在清醒的状态下,有了想亲孟斯礼的念头。


    她停下脚步,紧紧地握住他的双手,低头啾啾啾地在自己的手背上亲了好几下,而后抬头看着他,郑重其事道:“你放心!今天我就把话撂这儿了!这辈子除非你厌烦我了,否则我是绝对不会主动提离婚的!”


    冯问蓝必须得承认,在这之前,“要是以后遇见了喜欢的人,大不了和孟斯礼离婚”确实是她的真实想法。


    但是现在,她改变了这个想法。


    她想,她也要对孟斯礼很好很好,哪怕他对她好只不过是因为对白月光的爱屋及乌。


    按理说,这个回答应该是孟斯礼想要的答案才对。


    可是在冯问蓝说完以后,他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视线落在被她握住的手上,看了一会儿,忽然道:“假亲的人说的话可信么。”


    “……”


    “???”


    这是重点吗?


    第39章


    冯问蓝做好了孟斯礼被她真挚誓言打动的准备。


    万万没想到他的关注点居然放在了她用来缓解内心躁动的假动作上。


    听这话的意思, 像是在鼓励她真亲。


    但在没喝酒的情况下,她有贼心没贼胆,尽管她觊觎孟斯礼的美色已久。


    因为如果她真亲了的话, 那她岂不是成了奇怪的人。


    所以,面对孟斯礼明目张胆的诱惑,冯问蓝没有再像刚才那样, 毫不犹豫地跳进他的陷阱里。


    她一脸正色地四两拨千斤道:“可不可信, 我现在说再多也没用,就交给时间来证明吧!”


    说完,她也没等孟斯礼回答, 便转过身子, 拉着他, 开启了这一次的参观之旅。


    孟斯礼稍慢冯问蓝半步,闻言,微微侧头,落下视线在她的侧脸上。


    今天天气晴好, 空气里的尘埃在阳光下无所遁形,小姑娘故作镇定的表情也无处可藏。


    他的眼底浮起一点微不可察的笑意,没有拆穿,任由她逃避,心里却在想着应该喂一些什么才能养肥缩头小乌龟的胆子。


    冯问蓝已经进入了导游的角色, 从院子里的一花一树开始介绍。


    不过,与其说是她带孟斯礼参观, 其实倒不如说是她把他当成了倾诉对象。


    又或者说是, 备忘录。


    因为介绍完院子以后, 冯问蓝没有急着进屋。


    她站在大门口, 先对着孟斯礼理直气壮地叮嘱了一句:“对了, 今天我和你说的这些你可都要帮我好好记住啊。现在是我记忆力的巅峰时期,可能再过几天,又有很多事不记得了,以后你还得帮着我回忆。”


    “以后”是一个充满了无限美好憧憬的词。


    孟斯礼心神微微一晃,面上却一如往常的平静,不轻不重地“哦”了一声,似是顿悟道:“我以为你是特意邀请我参观,原来只是把我当成了一个工具人。”


    冯问蓝:“……”


    该说不说,总结得真到位。


    虽然小心思被孟斯礼一眼看穿,但冯问蓝绝对不可能承认。


    她立马板着一张脸,作大义凛然状,一副为他这番自我贬低言论感到十分痛心的样子,给他洗脑道:“不许妄自菲薄,这叫能者多劳!”


    也许是被她这话洗脑成功,孟斯礼没有再介意工具人的身份。


    他接受了“能者多劳”的说法,然后顺着她的话,开始维护自己的权益:“多劳的奖励呢。”


    话音一落,冯问蓝果断为他竖起一根大拇指,毫不吝啬地夸奖道:“你真棒!”


    这回孟斯礼没说话了,眼角微挑,要笑不笑地看着她。


    冯问蓝虚假的笑容逐渐凝固。


    她知道,孟斯礼这是无声的抗议,她也知道,用一句不要钱的夸奖作为奖励的做法确实有点无良资本家的影子。


    于是她退让了一步,和他商量道:“好吧,你想要什么奖励。”


    孟斯礼似乎早就想好了奖励。


    在她说完后,他几乎没有思考什么,直接朝她伸出手背,要求道:“亲回来。”


    冯问蓝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


    怎么还在想着假亲的事儿。


    又开始磨人了是吧?


    冯问蓝第一次被要求做这种简单又无耻的事。


    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后,她哭笑不得。


    对于孟斯礼起承转亲亲的行为,她叹为观止,也不知道是该佩服他这种锲而不舍的精神,还是该开导他有时候别这么执着,尤其是执着一些没必要的事。


    不过,就算她真想开导,孟斯礼也不见得听得进去,说不定最后又是她被带着跑偏。


    这么一想,冯问蓝果断放弃了这个想法。


    她想,她肯定是犟不过孟斯礼的,于是没有再做无谓的挣扎。


    不、不就是亲一下吗。


    是他主动要求的,又不是她非要亲的。


    在和面前那只如玉般光洁的手背大眼瞪了一会儿小眼后,冯问蓝眼一闭,心一横,像小鸡啄米似的,埋头亲了上去。


    刚才她亲了自己几下,这次就还了几下,免得又被抓住小辫子。


    而后,她也没问孟斯礼对这个奖励满不满意,亲完扭头就蹬蹬蹬地跑上了二楼。


    转角的楼梯正好挡住了楼下人的视线,冯问蓝躲在角落里。


    她吐出了一直憋着的一口气,靠在墙上,拍了拍跳个不停的心脏,像是在对它说,对不起对不起让你受惊了。


    不知道为什么,冯问蓝总觉得今天的孟斯礼和平时很不一样。


    对她格外好就不说了,居然连和她的肢体接触都不排斥了,甚至还主动要求。


    可他也没喝酒啊。


    冯问蓝不知道他是不是又受什么刺激了。


    正想着,脑子里却突然冒出很久之前和蒋真的一段对话。


    当时蒋真问她,有没有觉得每年的这一天,孟斯礼总会来找她,不管是以什么理由,总会和她待在一起。


    那时候的她没有想那么多,也压根儿没注意到这个细节,随口说了一句“大概他的白月光也是在这一天离开他的吧”。


    现在来看,她的猜测也不是没有可能?


    所以每到这一天,孟斯礼都想见见她,以至于做出一些平时不太可能做的事?


    这时,楼梯下方传来脚步声。


    冯问蓝一听,赶紧丢掉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回过神,继续朝楼上跑去。


    这一次她去的是她的卧室。


    当时事发突然,有很多东西她都没来得及拿走,全都留在了这里。


    这一留就是三年。


    如今再看见那些熟悉的、曾经陪伴了她很多年的物件,冯问蓝恍如隔世,竟生出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推开门后,她没有再向前,就站在门口,打量了一圈房间。


    孟斯礼买下这套房子以后,大概每周都有请人来打扫,房间里干净整洁,没有一点常年不住人的痕迹。


    就连桌上的相框上也不见一丝灰尘,似乎随时做好了迎接主人回来的准备。


    一一扫过屋内每一样物件的视线最后停留在了书柜上。


    其中放着一本《如何又烦人又可爱》。


    冯问蓝完全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买过这本书。


    看清书名后,她先是一愣,而后嘴角扬起惊喜的笑。


    她以为梦见孟斯礼书房里那本《如何与白痴共处》已经够神奇的了,没想到当时她在梦里拿着的另外一本书也是真实存在的。


    这种惊喜让冯问蓝忘了刚才的止步不前,重新启动脚步,迫不及待地走了过去。


    当她把书从书柜里抽出来的时候,孟斯礼正好来到卧室门口。


    于是冯问蓝晃了晃手里的书,冲他炫耀道:“你知道吗,之前我在梦里梦见了这本书,还有你书房里的那本《如何与白痴共处》,神不神奇!”


    闻言,孟斯礼脚步微顿,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思忖了片刻,声线平稳如常道:“看来你也没有怎么看过这本书。”


    “……”


    一个“也”字用得非常巧妙。


    冯问蓝知道,孟斯礼这是在隔空回应上次她说的那句——“你一定没怎么看过那本书吧,要不然怎么还没有掌握和我相处的窍门”,趁机拐着弯说她同样没掌握又烦人又可爱的技巧呢。


    不过,这都过多久了,怎么还记得这事儿。


    这大概就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吧。


    冯问蓝瞪了他一眼,不和他计较,正想翻翻看书里的内容,可包里的手机忽然呜呜呜地震动了几下。


    她只好放下书,先拿出手机看了看。


    是蒋真给她发来的微信。


    热心市民小蒋:【我今天在高中对面的小区跑新闻,估计晚饭前能结束。你现在在哪儿呢,待会儿要不要过来吃顿饭?正好邹旭阳也在学校。】


    冯问蓝看了眼时间。


    才一点多。


    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回学校逛逛。于是她先问了一下孟斯礼:“待会儿我要和蒋真还有另一个高中同学吃晚饭,你要和我一起吗?”


    听见孟斯礼“嗯”了一声,冯问蓝这才回蒋真。


    蓝色幺鸡:【好啊。】


    蓝色幺鸡:【介意带家属吗?】


    热心市民小蒋:【介意!非常介意!】


    换做以前,这个问题冯问蓝肯定连问都不会问,收到消息马上赴约。


    但今天不一样,孟斯礼为她做了那么多事,她绝对不能当一个忘恩负义的混蛋。


    蓝色幺鸡:【哦,那今天还是先不约了吧。】


    热心市民小蒋:【……】


    热心市民小蒋:【你现在和你家属在一块儿?】


    蓝色幺鸡:【yeah。】


    热心市民小蒋:【……】


    冯问蓝以为蒋真应该会就此打住了。


    谁知过了好一会儿。


    热心市民小蒋:【……行吧行吧,你带上他一起来吧。我尽量把他当成透明人。】


    从两条消息的间隔时间来看,冯问蓝不难看出蒋真在此期间做了多少的心理斗争。


    至于蒋真松口的原因,多半是担心她如果单独和孟斯礼相处,晚上肯定又会被拐去京山公馆。


    对于蒋真的担心,冯问蓝十分理解,但又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蒋真为了不独守空闺,真的做出了很多牺牲。毕竟这么害怕孟斯礼的一个人,居然会同意和他见面,实在是一个不容易的决定。


    察觉孟斯礼的靠近后,冯问蓝忍不住把聊天记录拿给他看。


    她趁机念叨道:“你看看,都怪你之前不按剧本走,总是不提前说一声就把我扣留在你家,搞得蒋真现在都有心理阴影了,生怕我又一去不回了。”


    走到她的身边后,孟斯礼又没了骨头,下颌枕着她的肩。


    听完她没头没尾的指控,他也没反驳,蹭了蹭她颈间细嫩的皮肤,嗓音轻哑地问道:“那现在要按剧本走么。”


    “什么?”冯问蓝被他突如其来的亲昵动作弄得一懵,没反应过来。


    孟斯礼缓声道:“和我住在一起。”


    他的语气稀松平常,就像是在和她谈论今天天气不错一样正常自然。


    可喷洒在耳边的温热吐息如同某种无声的诱惑。


    冯问蓝的注意力全放在孟斯礼的话上,没有察觉他把桌上的书放回了书柜里。


    这是……在向她发出同居邀请吗?


    凭空在脑海中冒出的一个想法,冯问蓝没有找孟斯礼求证。


    即使身后的人看不见,她的视线也下意识地飘向窗外,强装淡定地拒绝道:“想、想得美!如果和你住在一起,那我每天就真的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永无出头之日了!”


    闻言,孟斯礼尾音轻轻上扬:“嗯?”


    他可以接受她的拒绝,但不认同她拒绝的理由,反问道:“你不是不怕开水烫么。”


    言外之意,也不应该怕和他住在一起才对。


    冯问蓝被反问得一阵无语。


    她这话是让他拿到这种地方用的吗?


    被这么一打岔,冯问蓝那股莫名的紧张得到缓解。


    她轻哼着,拿下孟斯礼圈在她腰间的手,往身后某个地方一放:“我怕你这玩意儿烫,行了吧!”


    没有旁人的时候,她的说话风格又恢复了以往的大胆。


    孟斯礼埋在她的肩上,低声笑了笑,纵容她的小脾气,没有再说话-


    本来冯问蓝上楼是打算回忆青春的。


    结果孟斯礼突然又变成了黏人的大狗,赖在她的身上不肯起来,害得她失去了自由活动的权利。


    再这样下去,指不定会在她这间纯洁的卧室里发生什么不纯洁的事,不如早点离开。


    于是冯问蓝放弃了她的追忆青春计划。


    下楼以后,她以“还孟斯礼一趟时光之旅”为由,把他带回了高中。


    路上,冯问蓝已经和邹旭阳提前说了一声。


    到的时候,距离邹旭阳下课还有二十分钟,估计他和门卫大叔打过招呼了,门卫大叔看见他们也没有多问什么,直接把他们放了进去。


    除了上次做梦梦见学校,冯问蓝已经很久没有回过高中了。


    现在重新站在校园里,她只觉得自己整个人好像都年轻了起来,嘴巴又关不上了,还没走两步就开始为孟斯礼东介绍西介绍。


    “你看啊,这儿是操场,以前没那些遮阳的,所以每次开运动都会被晒得半死,结果我们高三快毕业的时候,学校突然重修了一遍。还有那边的食堂也是。之前很小,去得稍微晚一点都能被挤死,结果也是高三那年突然装修,扩大面积,还新请了厨师。蒋真回来吃过几次,据说比外面很多餐馆都还要做得好吃。啊,不知道食堂旁边的车棚还在……不……在……”


    冯问蓝一边说着,一边探头往食堂方向看了看。


    当视线触及那栋两层小建筑时,她惊喜道:“诶,还在!走,过去看看有没有付费内容可以观看!”


    其实冯问蓝主要是想去车棚旁边的小卖部。


    今天她还没吃饭呢,但又没什么胃口,打算买支雪糕垫垫肚子。


    车棚四面透风。


    拉着孟斯礼从二楼穿过的时候,冯问蓝和小卖部老板的狗狭路相逢。


    那是一条中华田园犬,此刻正抬着腿冲其中一辆自行车撒尿。


    冯问蓝看乐了。


    她扯了扯孟斯礼的衣袖,兴奋道:“诶,快看,你的同类。这狗怎么还乱做标记呢,你可千万别学它啊。”


    车棚旁边就是一栋教学楼。


    冷清的走廊上,隐隐约约可见一道身影,站在窗边,正朝车棚方向看。


    冯问蓝没有察觉。


    孟斯礼闻言,敛起目光,应道:“好。”


    冯问蓝依然沉浸在田园犬的魅力里。


    见它撒完了尿,让出了路,她准备继续往前走,不料孟斯礼还站在原地没动。


    她跟着脚步一顿,不解地回头看他:“怎么了?”


    孟斯礼淡扫过她的身后,漫不经心道:“教它怎么正确做标记。”


    冯问蓝:“?”


    还没反应过来,她的眼前忽得一黑。


    面前的男人忽然倾下身,偏着头,嘴唇贴在了她颈间的皮肤上。


    下一瞬,冯问蓝感受到了一阵轻微的刺痛感。


    她微微皱眉,还没弄明白孟斯礼怎么突然又和一只狗较上劲儿了,一道尖锐的女声在她的身后骤然响起:“你俩在那儿干嘛呢!哪个班的!站着别动!”


    冯问蓝:“……!!!”


    即使毕业了这么多年,她还是一下子认出这是教导主任的声音。


    当年那些被支配的恐惧全部回来了。


    这下冯问蓝也顾不上其他了。


    听见这声音,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拉着孟斯礼就往楼下跑,完全忘记自己已经是个成年人了。


    不过,关于教导主任追人有多猛这件事她倒是记得一清二楚。


    冯问蓝以为今天自己肯定又得社死一回了。


    好在老天爷宠爱了她一次,下课铃声在这时响起。


    从教室里涌出来的人潮很快便将他们和教导主任冲散。


    躲在墙后的冯问蓝松了一口气。


    再一看孟斯礼,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犯了多严重的错误,正气定神闲地看着她,气息也一点儿没乱,仿佛刚才是在散步而不是逃命。


    冯问蓝:“……”


    她不满地给了孟斯礼一拳,质问道:“你刚才干嘛突然咬我。”


    孟斯礼神色自若:“给狗做示范。”


    冯问蓝:“……???”


    还真在教狗怎么正确做标记??


    冯问蓝必须得承认,有时候,她确实无法跟上这位天才的思维,也没打算强行跟上。


    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只不过被这么一吓,冯问蓝不敢再在学校里面晃悠了,拉着很会闯祸的男人赶紧走出学校。


    没想到一到学校门口,就看见了蒋真。


    蒋真正好结束工作赶过来。


    见冯问蓝上气不接下气,她奇怪道:“干嘛干嘛,谁在追杀你吗,喘成这样。”


    冯问蓝怎么好意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和蒋真说“是啊是被追杀,因为在车棚里和孟斯礼卿卿我我被教导主任追杀”。


    她只能缓了缓气,睁眼说瞎话:“小卖部老板家的狗发疯了,追着我俩咬。”


    蒋真无话可说,心想真当别人瞎,看不见她脖子上那么明显的一颗草莓吗!


    冯问蓝确实还不知道自己脖子上有颗草莓。


    解释完,她察觉自己还牵着孟斯礼,便打算松开手。


    结果孟斯礼没让。


    于是冯问蓝只好继续牵着他,这才注意到蒋真旁边还站着一个男生,意外道:“诶,许久,你怎么也在?”


    许久似乎并不介意自己被无视了这么久,脸上依然挂着笑,回道:“我来学校最后再确认一下画展场地。”


    冯问蓝“哦”了一声,又听蒋真说:“我也是正好和许久遇上,就约了他今晚和我们一起吃饭,不介意吧?”


    好一个“正好”。


    “当然不、介、意。”冯问蓝笑得无比灿烂,最后三个字特意加重了语气。


    哼。


    还不准她带家属,结果倒把自己的暗恋对象带来了。鬼才信是正好遇上。


    蒋真一听,知道冯问蓝肯定又开始想一些有的没的了,却难得没有骂醒冯问蓝。


    虽然她刚才说要把孟斯礼当成透明人,但老实说,要想把孟斯礼这样一个即使不说话也存在感强烈的人当成是透明人,简直比登天还要难。


    还好她的难兄难弟在这时候及时赶到。


    邹旭阳一下课就跑了过来,和俩老同学以及许久打完招呼后,说道:“人都到齐了吧,那走吧。”-


    今晚吃饭的餐厅是之前冯问蓝仨人每次固定约饭的川菜馆,就在学校对面的小区外。


    去往餐馆的路上,冯问蓝莫名有一种跟着大佬炸街的感觉,回头率百分百。


    其中百分之六十是给孟斯礼,剩下的百分之四十是给许久。


    孟斯礼之所以比许久多百分之二十倒不是因为冯问蓝偏心,而是因为他气场本就强大,又穿着一身剪裁精良的手工西服,腰窄肩宽腿长的身材被完美勾勒,再配上那副清冷的长相,形成的反差很难不吸引人多看两眼。


    冯问蓝有点后悔没让孟斯礼换身衣服再出来了。


    走在后面的蒋真和冯问蓝深有同感,忍不住嫌弃身边的邹旭阳:“你看看,就你拉胯了整体颜值。”


    邹旭阳丝毫不觉得丢脸:“咱俩就别在这儿内讧了啊,你以为你能好到哪里去。”


    蒋真:“……”


    冯问蓝还不知道蒋真和邹旭阳正背着她讲小话。


    因为走着走着,她发现自己的位置有点尴尬。左边是孟斯礼,右后方是许久。


    为了不让许久落单,冯问蓝当然会主动和他聊一些话题。


    可是,每说一句话,她旁边的小气鬼又要不乐意,把她往旁边拉。


    如此反复了几个回合后,冯问蓝受不了了,冲后面喊道:“蒋真,你和邹旭阳在后面干嘛呢,赶紧过来照顾照顾你的客人!”


    蒋真:“……”


    “三足鼎立”的局面就这样被打破。


    很快,他们来到了川菜馆外。


    邹旭阳已经提前订好了位置。


    入座之前,蒋真走到冯问蓝身边,小声问了句:“你和我坐还是和你家属坐。”


    “当然是和我家属坐。”冯问蓝回答得毫不犹豫。


    其一是因为她有义务照顾孟斯礼。


    其二当然是为了给蒋真还有许久制造机会。


    只可惜蒋真只领会了其一。


    她低声骂了句“见色忘友”,而后坐在了冯问蓝的对面。


    一坐下,桌上的气氛又变得诡异起来,和隔壁桌的热闹形成鲜明的对比。


    平时他们仨有很多话聊的。


    今天的空气却异常沉默,好像多说一句话就犯法似的。


    冯问蓝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孟斯礼。


    其实她今天带孟斯礼一起来,就是想让他们多看看孟斯礼的其他面,别再对他抱有偏见了。


    然而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收效甚微。


    这个时候必须来点酒精助兴了。


    冯问蓝一边看菜单,一边问:“白的还是啤的?”


    邹旭阳也正想着来点酒,一听这话,马上心领神会地应道:“成年人不做选择,都要都要。”


    给孟斯礼点了几个不辣的菜后,冯问蓝把菜单交给了邹旭阳。


    蒋真瞅准时机,在桌下偷偷踢了冯问蓝两脚,用眼神示意她看手机,一个人看。


    接收到蒋真的信号后,冯问蓝微微转过身子,侧背着孟斯礼,低头看了看手机。


    热心市民小蒋:【我们喝酒壮胆可以,你可千万别让你家属喝啊。】


    蓝色幺鸡:【?为什么?他喝了酒以后真的很可爱的,保证你看了以后还想再看第二次!】


    蒋真:“……”


    这还用问为什么吗。


    当然是因为她害怕孟斯礼可爱得某些见色忘友的人又色令智昏,晚上跟着他一起回京山公馆啊!


    热心市民小蒋:【别是你自己想看吧。】


    蓝色幺鸡:【我不否认。】


    热心市民小蒋:【……反正他不能喝!敢喝的话,我今天就趁着耍酒疯,把你以前骂过他的话全抖出来!到时候你慢慢哄去吧!】


    蓝色幺鸡:【……】


    冯问蓝被成功威胁到。


    她收起手机,敲了敲桌子,朝邹旭阳追加道:“那个,给我老公点一罐无酒精饮料。”


    话音一落,冯问蓝的身边飘过来一句不轻不重的叹息:“你开始嫌弃我喝酒了。”


    冯问蓝:“……”


    她立马扭头看孟斯礼,大声坚定地解释:“没有嫌弃!我只是不想你不舒服!难受在你身,痛在我心!我怎么舍得你经历宿醉的痛苦!”


    蒋真:呕。


    邹旭阳也没眼看。


    唯独许久没挪眼,脸上至始至终带着笑。


    孟斯礼抬眸轻睨了眼许久。


    再低头看冯问蓝时,他的眸光黯了黯,低声道:“不舒服你会照顾我。”


    冯问蓝:“……”


    还没喝酒呢,怎么又撒上娇了。


    冯问蓝顶着来自蒋真和邹旭阳的两道关爱见色忘友女的视线,继续硬着头皮演:“是啦,我是会照顾你,但是……”


    话没说完,酒先上上来了。


    见状,冯问蓝立马转移话题,三五两下撬开啤酒盖,豪迈道:“来!先喝酒!”


    冯问蓝本来以为有了酒,气氛就能够被炒热一点。


    谁知道压根儿没区别。


    桌上从鸦雀无声变成了鸦雀无声地喝酒。


    隔壁桌倒是各种喝酒小游戏玩得热火朝天。


    冯问蓝看见了邹旭阳一脸的羡慕。


    现在这尴尬的局面,她得负一半的责,于是主动提议道:“这么干喝酒多没意思,咱们也来玩游戏吧。”


    邹旭阳一听,果然立马来了劲儿:“来来来,玩什么!”


    “就玩……我有你没有吧。”冯问蓝解释了一下游戏规则,“这样啊,咱先随便伸出五根手指,轮流说出一件只有你做过的事。如果这件事在场都没有人做过,你就弯下一根手指,其他人罚一杯酒,如果这件事在场有人做过,你和那个人都可以弯下一根手指,但你得罚一杯。看最后谁的手指剩得最多,谁就罚三杯。”


    解释完,冯问蓝先给大家打个样,第一个说:“比如,我……有老公!”


    邹旭阳:“……”


    蒋真:“……”


    胜之不武的冯问蓝满意地弯下第一根手指。


    四个人喝完第一杯酒后,她扭头对孟斯礼道:“好,到你了。”


    孟斯礼很省事,直接照搬答案:“我有老婆。”


    冯问蓝丝毫不介意自己被抄袭,反倒笑眯眯地看着孟斯礼,很欣慰他这么快就融入了。


    邹旭阳:“……”


    蒋真:“……”


    合着这游戏是这夫妻俩秀恩爱的游戏是吧!


    又一杯酒下肚后,终于轮到了邹旭阳。他抓住机会报复:“我被数学老师连续占过五周的体育课。”


    “……”


    好狠。


    蒋真紧随其后:“我连续半个月,每天晚上都加班到凌晨三四点。”


    这一把,邹旭阳输得心服口服:“就冲你这不要命工作的劲儿,我都得喝这一杯。”


    “慢着——”冯问蓝突然打断,而后帮孟斯礼按下了一根手指,“他连续一个月,每天晚上加班到凌晨五六点。”


    说完,她对蒋真得瑟道:“喝吧。”


    蒋真:“……”


    这胳膊肘往外拐得可真行啊!


    蒋真习惯性地想翻个白眼,却在看见冯问蓝身边的男人后,硬生生忍住了,心不甘情不愿地喝下了这杯酒。


    许久是这一轮的最后一个玩家。


    不过他似乎还没有学到精髓,想了半天,只说了一个:“我杀过人。”


    这话一出,空气安静了。


    许久又补充了一句:“在游戏里。”


    安静的空气又重新热闹起来。


    冯问蓝听得连连摇头:“你这不行啊,明显是送人头。来,给你个机会,重新再说一次。”


    邹旭阳:“干嘛,正大光明作弊啊,问没问过我们其他玩家同不同意重来啊?”


    蒋真:“我同意。”


    邹旭阳:“……”


    冯问蓝得意地笑了笑,正想说“少数服从多数”,放在桌下的手却忽得一疼。


    不用看,也知道是她身边的某个人不高兴了,正在警告她,不许帮别人。


    冯问蓝:“……”


    人是她带来的,不高兴了也得她哄着。


    冯问蓝认栽了,好像刚才那个重来的提议不是她提的似的,对许久话锋一转道:“还是你喝吧,许久。”


    把一切尽收眼底的蒋真:“……”


    最后,几轮玩下来,除了孟斯礼只剩下一根手指以外,其他四个人都离胜利还差好几步。


    再一次轮到冯问蓝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是时候助攻一波了,顺便帮孟斯礼赢下这一局。


    于是她牺牲自我,放了一个大招:“在座的人里有我喜欢的人,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


    说完,冯问蓝先自己放下一根手指。


    她和孟斯礼是夫妻,就算她说喜欢,蒋真和邹旭阳也不会当着许久的面拆穿她。再说了,喜欢脸也是喜欢啊。


    果不其然,大招放完,邹旭阳和蒋真同时鄙夷地看了她一眼,手指纹丝不动。


    许久倒是弯了一根手指。


    冯问蓝一看,立马忘掉了对蒋真敢爱不敢认的失望。


    她冲许久竖起赞赏的大拇指,而后准备开开心心地喝下罚酒,余光却瞥见本应该胜利的孟斯礼依然还剩一根手指。


    而这意味着,在座的人里,没有他喜欢的人。


    第40章


    对于孟斯礼的选择, 冯问蓝可以理解。


    毕竟以他对白月光的感情来看,就算只是玩游戏撒谎说喜欢别人,也是对白月光的亵渎。


    她可以理解。


    只不过, 就算可以理解,在没有被孟斯礼选择的那一刻,她好像还是尝到了苦涩的滋味。


    可是, 她又在苦涩什么呢。


    冯问蓝陷进从未有过的迷茫里。


    还没有从一团乱的线团里理出线头, 她的手臂又被冷不防地撞了下。


    冯问蓝回过神,对上蒋真探究的视线。


    见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蒋真半开玩笑道:“怎么了, 刚分开就想你家礼礼了啊?”


    饭局已经散场了。


    她和蒋真也回到了公寓。


    此刻她正坐在沙发上, 蒋真正往餐桌走, 打算倒杯水喝。


    被蒋真这么一问,冯问蓝的思绪又回到今晚和孟斯礼分开的时候。


    多亏了她日益熟练的演技,刚才的游戏局上,没有人发现她的异样。大家玩完一轮, 气氛终于热了起来,不需要她再主持大局。


    饭局一直持续到晚上八.九点才散场。


    结束的时候,大家各自道别,各回各家。


    她本来以为孟斯礼会像往常那样,找各种借口缠着她, 正想着要怎么哄他,却没想到他难得懂事, 就像上午在墓园里, 没有让她在选择他还是选择冯宏强之间左右为难一样。


    把她送到小区楼下后, 他什么也没说, 看着她上楼, 看着屋子里的灯亮起,而后才离开。


    而她也趴在阳台上,看着那辆黑色轿车渐渐驶出小区。


    在那个当下,她确实很舍不得孟斯礼。


    一想到这儿,冯问蓝又把思绪拉回到现在,回答蒋真刚才的问题:“嗯。”


    “嗯什么嗯。”由于冯问蓝的思考时间太长,蒋真已经忘了自己刚才随口说的一句话。


    冯问蓝说得更详细了些:“想我家礼礼了。”


    “……”


    “?!”


    蒋真“咚”地一下放下水杯,旋风般从餐厅跑回客厅。


    她先是摸了摸冯问蓝的额头,确定她没有发烧后,更像是说给自己听似的,笃定道:“你喝醉了。”


    “……没醉。”冯问蓝就知道蒋真会是这种反应,又特意补充了一句,“就算醉了,那也是酒后吐真言。”


    蒋真没说话了,仔仔细细盯着冯问蓝的脸看了看,好像要从中找出什么破绽来。


    等确定冯问蓝没有开玩笑后,她的震惊都快从瞪大的眼睛和张大的嘴巴跑出来了,万分不解道:“今天发生什么事了吗,你对他的感情怎么突飞猛进了?”


    冯问蓝知道蒋真在震惊什么。


    前几天,她俩争论她和孟斯礼是什么关系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那句“我只会喜欢孟斯礼的脸,其他的不可能”也还清晰地回荡在耳边。


    结果今天她就这样毫不犹豫地承认想孟斯礼,打了自己的脸。


    可是,她也是今天才突然发现,原来孟斯礼除了脸,身上还有那么多值得被喜欢的地方。


    冯问蓝不想要否认这一点。


    只不过当局者迷,她现在需要一个清醒的旁观者客观地帮她分析一下现在她对孟斯礼的感情到底是什么。


    而蒋真就是这个不二人选。


    于是冯问蓝没有再像上次的照片事件那样瞒着蒋真,和她好好说了说还没来得及说的今天发生的所有事。


    从孟斯礼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墓园开始。


    谁知道蒋真听完,第一反应是:“我靠,方霜这女的能不能要点脸啊!真把自己当正宫了啊,居然敢这样对你!你说你爸到底什么眼光,怎么能看上这种人啊,和程阿姨差那么远!完全就是审美大降级!”


    冯问蓝理解蒋真这是替她打抱不平,但还是被她的气愤吓了一跳,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道:“你会不会太生气了一点。”


    “……”蒋真白了她一眼,“是你太不生气了!以后你别再去那一家人屋里了!干嘛去受这个气啊!”


    “知道啦。那你也别和我哥说啊。”


    虽然冯问蓝不怕开水烫,但也不会傻到主动去找开水烫。


    经过今天的事之后,她以后都不会再对方霜抱有什么和平共处的幻想了。


    见冯问蓝这次像是真的知道了,蒋真便没有再唠叨什么,答应帮她保密。


    不料冯问蓝依然睁着一双大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好像还在对她有所期待。


    蒋真没看懂:“干嘛这样看着我。还想我帮你再骂几句?”


    冯问蓝:“……”


    关键时刻掉链子。


    她表情一顿,怀疑自己刚才的表述太过委婉,这回直接了一点:“我真的没有想到孟斯礼今天会为我做这么多事,所以,你觉得我现在到底是喜欢他,还是因为感动?”


    闻言,蒋真想也没想,直接下定论:“不用怀疑,你就是因为太感动了,一时间对他有了滤镜,所以看他哪儿哪儿都好。冷静几天,这种错觉就会消失的。”


    “哦……”


    这一可能性也在冯问蓝的设想范围内。


    现在被蒋真这样点出来,她就像是想法得到了认可,没有怀疑,很快就接受了这个解释。


    但是,与此同时,她又生出其他的担忧:“那……如果我真的喜欢上了孟斯礼的话,该怎么办?”


    蒋真:“还能怎么办,当然是给我好好控制住,你现在还不能喜欢他。”


    “嗯?”


    不是不能喜欢,而是“现在”不能喜欢。


    冯问蓝不知道其中有什么区别,追问道:“那什么时候才可以喜欢?”


    蒋真:“……这还用问吗!当然是等到他的心里没有白月光的时候啊!”


    一听“白月光”三个字,冯问蓝的心情顿时沉入谷底。


    倒不是因为她忘记了这个重点,而是因为她觉得她有生之年可能都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算了。


    还是先照蒋真说得做吧。


    得趁现在对孟斯礼的喜欢八字还没有一撇,好好控制住自己。反正再过几天,这种错觉就会消失不见了。


    见冯问蓝不说话,蒋真还以为她在犹豫,立马抓住她的肩膀摇了摇:“记住我的话了吗!”


    冯问蓝被摇得回过神,回道:“记住啦。”-


    那天晚上和蒋真聊过以后,冯问蓝是真的这样以为。


    她以为,等她冷静下来,这种错觉就会消失。


    可是,一周过去后。


    错觉没有消失。


    半个月过去后。


    错觉还是没有消失。


    一个月过去后。


    冯问蓝终于意识到,这可能不是错觉。


    而比意识到自己喜欢上孟斯礼更让她郁闷的是,孟斯礼在她的生活里已经消失了两个月。


    那天晚上过后,他再也没有出现过,对她的那些好如同回光返照,如今看来,更像是在和她提前道别。只不过当时的她毫无察觉。


    尽管在此期间,冯问蓝的生活和之前没什么区别。


    每天就是宅在家里,写写小说,追追剧,睡睡懒觉,散散步。


    除了每天都很想孟斯礼之外。


    她的生活和之前真的没什么区别。


    但这已经是最大的区别了。


    想想以前,孟斯礼动不动就出差大半年,她还嫌时间短,现在只不过两个月,她就觉得漫长了。


    一天还是二十四个小时。


    变的是她。


    恨自己没出息的同时,冯问蓝没忘记顺便在心底痛骂害她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一顿。


    骗子!


    明明还说想和她住在一起,结果一转眼,连声招呼都不打一下,就这样消失不见了!


    大骗子!


    冯问蓝越想越气,气得忍不住狠狠踢了一脚地上的石子儿,却一不小心踹到了街沿上。


    她疼得眼泪立马飙了出来,提着一口袋的零食,跌跌撞撞的,单脚跳到街边的长椅上坐下。


    傍晚的街道上人来人往。


    漫无目的地看了一会儿后,冯问蓝从疼痛中缓了过来,丧气地靠在椅背上,却在抬头时,不期然看见了漫天晚霞。


    粉蓝相间的色彩漂亮又浪漫,好像能将人的不愉快一扫而光。


    等到冯问蓝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从兜里拿出了手机。


    最近,每次她看见什么好玩的好看的,第一反应总是分享给孟斯礼看。


    她打开了短信界面。


    置顶的是和孟斯礼的短信。


    虽然他没有再来找过她,但是如果她发消息给他,他还是会回。


    例如。


    ——你吃饭了吗?


    ——吃了。


    ——你今天很忙吗?


    ——嗯。


    ——今天我在网上又看见了实验室爆炸的新闻,你一定要注意安全啊!


    ——好。


    ——这段时间你是不是都不会来找我了?是的话,那我就和蒋真出去玩几天了哦。


    ——注意安全。


    所有的对话都是这样。


    她问一句,孟斯礼答一句,从来没有主动问过她什么。


    要说冷淡吧,他的说话风格一直是这样。


    可要说正常吧,对比他前段时间对她黏黏糊糊的态度,又显得非常不正常。


    冯问蓝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现在甚至怀疑,那些夜晚她看见的可爱的黏人的孟斯礼才是她的错觉。


    尽管如此,冯问蓝还是举起手机,对着天空拍了一张,发送给了孟斯礼。


    想了想,她又补发了一句话过去。


    冯问蓝想,这应该是她最后一次努力了。


    如果还是不成功的话,她必须得承认一些不愿意承认的事。


    不远处的黑色轿车内。


    庄楚听见后座响起了一声短暂的震动声。


    最近这段时间,每天傍晚七八点,孟斯礼都会来这里。因为吃完晚饭,冯问蓝会下楼散散步。


    有时候庄楚会跟着,有时候孟斯礼自己一个人开车来。


    不过这对庄楚来说,已经不是什么稀奇事了。


    刚结婚的那两年,其实也是这样。


    只不过他还以为今年会不一样,没想到还是回到了这条路上。


    他想,大概和蓝总的病有关。


    自从两个月前,老板收到医院的检查报告后,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又一声震动后,庄楚从后视镜里看见,他老板垂下眼,看了看手机。


    小姑娘发来了两条消息。


    第一条是一张图片。


    第二条是文字,问他。


    ——你这个周末有空吗?我想过来找你。


    孟斯礼沉默着,视线在手机屏幕上停留了很久,才按下回复。


    ——在出差-


    听见开门声,坐在客厅看新闻的蒋真习惯性地说了句:“回来了啊。”


    结果得到的是一句有气无力的“嗯”。


    大概是从上次聊完没多久后,蒋真就发现了冯问蓝的情绪出现了一点问题。


    比如,经常半夜看鬼片把自己看得嚎啕大哭。


    这会儿一听冯问蓝的声音又不对劲了,蒋真赶紧探头看了看。


    见冯问蓝提着一大包零食,表情却是闷闷不乐,她奇怪道:“怎么散个步还把自己散抑郁了。”


    冯问蓝换好拖鞋,摇了摇头:“没什么。”


    把手里的口袋丢在茶几上后,她也把自己往沙发上一丢,头靠在沙发背上。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继续说:“就是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事。”


    想明白事不该是这副模样吧。


    蒋真问道:“想明白了什么事?”


    虽然冯问蓝的情绪不太高,但很稳定很平静,回道:“想明白了,我是真的喜欢上了孟斯礼。”


    “……”


    闻言,蒋真略感意外。


    不过她不是意外冯问蓝喜欢孟斯礼,而是意外冯问蓝散个步而已,怎么突然把这个问题想明白了。她还以为她之前那番“是感动不是喜欢”的忽悠至少能管两三个月。


    没办法,蒋真只能采取第二个方案。


    她继续用冠冕堂皇的理由阻止道:“那你千万别和他说啊,这段时间也别和他见面了,免得被他看出来。”


    冯问蓝很听劝地点了点头。


    蒋真放心了,又问:“除了这个,你还想明白了什么吗?”


    “还想明白了……”冯问蓝声音拖长,扭头看蒋真,“我不应该觊觎不属于我的东西。”


    蒋真一头雾水:“什么玩意儿,说人话。”


    冯问蓝又换了一种方式,重新叙述了一遍:“我打算和孟斯礼离婚了。”


    “……什!么!”


    蒋真的音量拔地而起,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个走向,惊得差点被口水呛住。


    她以为冯问蓝在开玩笑,可看冯问蓝现在的样子,既不像是在说气话,也不像是一时冲动,而是深思熟路之后的选择。


    蒋真更不理解了:“你喜欢他就喜欢他啊,为什么要离婚?”


    冯问蓝收回视线。


    她重新靠在沙发背上,抬手搭在眉间,遮住了眼前的光,轻轻叹道:“因为再这样下去,我可能就要心甘情愿当别人的替身了。”


    冯问蓝不是遇见难题就退缩的人。


    如果没有“白月光”,她早就效仿梦里的冯问蓝,天天赖在京山公馆,对着孟斯礼死缠烂打。


    可惜没这种如果。


    刚才她意识到她喜欢孟斯礼的时候,也清楚地意识到,孟斯礼这辈子都不可能喜欢她了。


    这不是她努努力就可以改变的事。


    所以,在她对孟斯礼的喜欢超过她对自己的喜欢之前,她必须按下结束键了。要不然为了留在他的身边,她可能真的会甘愿当一个替身,每天等着他施舍一点感情给她。


    她不想自己活得那么卑微。


    如同苦茶般酸涩的尾音很快被新闻的声音吞没。


    蒋真听得心里也忍不住一阵难过,从来没见过冯问蓝这样。


    哪怕是五年前,她一直追不到孟斯礼,也是积极乐观,充满希望的,而不是这样意志消沉。


    蒋真知道症结所在,却没办法开导她,只能说:“可是,你上次不还和他说过,你绝对不会主动提离婚吗?”


    “他现在应该不在乎了吧。”


    以孟斯礼现在都不怎么想见她的状况来看,冯问蓝倒不怎么担心食言的后果,又说:“我已经和律师约好了,明天上午先去律师所咨询一下离婚事宜。”


    一听这话,蒋真知道她这是铁了心要离婚,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了。


    冯问蓝也没再给蒋真说话的机会。


    宣布完这两件事后,她便回到了房间里,为明天养精蓄锐-


    虽然冯问蓝拖延症严重,但不是一个拖泥带水的人,知道有些事必须快刀斩乱麻。


    第二天早上。


    蒋真出门后没多久,冯问蓝也起了床,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而后打开门,走出卧室。


    结果脚刚迈出去半步,她又定在了原地。


    初夏从清晨便开始热闹起来。


    窗外叽叽喳喳的鸟叫,混着楼下街坊邻居的聊天声,把客厅衬得格外寂静。


    客厅中央的男人更是如此。


    他坐在沙发上,半垂着眼,眉间神色漫不经心而疏冷,修长如玉的指间好像正在把玩着什么,在清晨的阳光下,微微闪着刺眼的光。


    冯问蓝看清后,一愣。


    那是她昨晚摘下,放在茶几上的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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