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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姐妹


    下了近一天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寻春阁内, 温聆箫心不在焉地绣着花,抬起头来时,窗外的天都沉了。


    “嘶!”


    银白的针尖扎破皮肤, 涌出的血滴刺痛了温聆箫的眼。


    她却并没有立刻擦去, 只顿了顿, 将溢出的血珠点在了尚未绣完的花蕊上。


    “青鱼……青鱼?”


    有些口渴, 连唤两声却不见人影, 温聆箫蹙了蹙眉, 放下物什正欲起身, 就见青鱼匆匆打帘入内。


    “姑娘可有什么要吩咐的?”


    “先给我倒杯水来吧!”温聆箫又问:“你去哪儿了?”


    青鱼净了手, 端来一盏温热的茶递到温聆箫手中, 又将搁置在一侧的绣绷收了起来。


    “小娘院里的彩云姐姐今日告假了,都到晚膳时分了,总不好叫小娘亲自去取。”


    温聆箫默了默, 没说话,只站起身走到梳妆台前,拉开的妆匣。


    雕刻精美的铜镜映着她娇俏的面容,也让匣子里寥寥无几的首饰无处遁形。


    随意挑拣出一根银簪,塞到青鱼手里,温聆箫苦涩一笑, “这个你拿着,我屋里也没什么好东西, 你跟着我这样的主子, 实在是苦了你了。”


    “姑娘这是说的什么话!”


    青鱼推拒,欲跪,却温聆箫被拦下,“你这是做什么?”


    “青鱼家中贫寒, 兄弟又多,父母看轻女孩,七岁前连顿饱饭都没吃过不说,只为了供兄弟念书父母就能把我卖给了人牙子。”


    “他们拿了卖我的钱还不够,见我过得好又来讨我的月钱,说要给家中兄长娶亲,若非姑娘将我带进寻春阁,我只怕是要被他们吃干抹净了!”


    温聆箫拉着青鱼到榻边坐下,叹息:“也就只有你还能记得这些了,想那彩云……哎……”


    “好端端的,五姑娘怎么又叹气了?”余小娘用过饭,如往常一般到寻春阁来与温聆箫闲话,并没听见前因。


    她现年不过三十,一身印金白罗襦与芙蓉纹纱罗半臂的叠穿衬着身姿纤弱,再配有一双细眉稍拢,楚楚可怜尤甚昔年。


    温聆箫收起落寞:“小娘怎么来了?”


    知主家有话要说,青鱼顺势将备好的茶水摆上炕几,垂头退了出去,还顺手带上了门窗。


    余小娘坐到罗汉榻的另一端,抬手欲抚过温聆箫的眉,“五姑娘小小年纪,怎的又叹气了?可是发生了什么不爽利的事?”


    温聆箫撇开那些胡思乱想,反握住了余小娘的手,“听青鱼说,彩云姐姐又告假了?”


    没想到温聆箫会问这个,余小娘一愣,解释道:“前两日风大,她有些受寒罢了……”


    “都开春了,一月受寒七八回?小娘未免太好说话了些!”温聆箫长眉微蹙,“父亲又有许久没进你的晚香院了吧?”


    余小娘收回了手,劝道:“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管这些作甚?”


    “小娘只盼安稳度日,可锦绣堂的那位呢?”温聆箫恨铁不成钢,“这些宅院里的腌臜事难道还要女儿掰开揉碎了给小娘说不成?”


    长叹了口气,温聆箫很是无奈:“锦绣堂的那位郑小娘不是好相与的!她年轻貌美,又有七妹妹和四弟弟这对龙凤双子,爹爹一向偏爱。”


    “大娘子身份贵重,嫁妆丰厚,儿女双全,不争不抢爹爹也不会薄待她。”


    “再说那陆小娘,她虽与小娘一样膝下只一个女儿,可她背后是祖母!大姐姐又高嫁了平江侯府,爹爹再不喜她,一月也总得在霜华院住上两日。”


    “可小娘呢?”温聆箫说着说着染上了哭腔,“那日爹爹的态度您不是没看到!您想余生都让那些拜高踩低的小蹄子在院中猖狂?您也不说为我想想!”


    慌张无措,余小娘只好软着声音安慰道:“你爹爹……你爹爹那日只是话赶话罢了!他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温聆箫擦干泪,眼底闪过愤恨,“怎么不可能!”


    “明明都是温家的女儿!凭什么大姐姐能高嫁平江侯府,四姐姐能到大长公主府的私塾念书,我要高嫁就偏偏只能与人为妾呢?”


    扭过头,温聆箫一股脑地发泄着自己的情绪,“还不是你没用!”


    “大姐姐有祖母,四姐姐有齐大娘子留下的嫁妆傍身,七妹妹八妹妹有可靠的生母和同母兄弟,我呢?我有什么?”


    胡乱发泄了一通,郁结于胸的那口气总算散了些,余光瞥见低头沉默,不知所措的余小娘,温聆箫又觉愧疚,“我……我没有嫌弃您的意思……”


    “不!姑娘说得对!”余小娘抬起头,眼眶微红,“是我无用,拖累姑娘了!”


    “罢了!”温聆箫吸了吸鼻子,想握住了余小娘的手却被甩开,“今日不早了,小娘先回吧!彩云的事小娘就别管了,我去解决。”


    余小娘看着性子弱,实际上最是要强,现下被温聆箫这样落了脸面,也没再啰嗦,起身就走了。


    青鱼没敢上前相劝,只端了盆水走进屋,“姑娘做了一天绣活也累了,先净个手用饭吧?”


    温聆箫摆摆手,坐到梳妆台前,“先替我梳妆吧!咱们去趟图南院,有些事既做了就推脱不掉,倒不如说清楚去。”


    晚膳已过,除了各院里贴身伺候的女使,温府的下人大多已家去了。


    图南院的院门被人叩响时,玉衡摇光正陪着温聆筝隔火熏香。


    这个点谁会来?


    玉衡的那点子疑惑才冒尖,就听白榆禀道:“姑娘,是五姑娘来了!”


    “你先领她到厅里稍坐,我随后就到。”


    放下灰押,温聆筝看向摇光和玉衡,“将院里的女使都先支开,你俩守好门,没我的吩咐不许让人靠近。”


    玉衡不明,只呐呐应声。


    摇光却嘱咐道:“姑娘要小心。”


    温聆筝笑了笑,“放心。”


    帷幔低垂轻晃,散动的珠帘迸发出点声响,温聆箫坐在圈椅上,见温聆筝来,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四姐姐。”


    一如既往的恭敬有礼。


    烛火在温聆箫身后攒动,依稀明灭的光影只照亮了她半边脸颊。


    温聆筝看了她许久,从烛台上取下蜡烛,又将旁侧的几盏灯点了起来。


    屋内,一瞬亮堂。


    温聆筝点完蜡烛,坐到了上首的位置上,“算算时间,五妹妹也许久没来过我这图南院了吧?”


    温聆箫浅笑,未答,只从怀中拿出一方洗净的绣帕递了过去。


    “是许久了!”温聆箫环顾四周,长叹了一声,“那些事,我既做了,就不会不认。”


    素绢的帕子质地轻柔,与大多闺阁姑娘的帕子并无太多差别,只那朵摇曳生姿的木香花实在惹眼。


    微微蹙眉,温聆筝还未问,就听温聆箫答道:“捡的。”


    温聆筝微眯起了眼:“捡的?”


    温聆箫:“那日八妹妹贪嘴,吃多了酒,我只好领她去寻大娘子,又陪着去了厢房,末了才打算回到席上。”


    “回程途径梅林外围,隐约听见有两人在墙的另一侧争执,言语中提到了襄阳侯府和襄阳侯世子。”


    温聆筝:“除了你可还有旁人听见了?”


    温聆箫摇摇头:“除了我与青鱼,其他人我并不清楚,但那时赶巧是马球赛的时候,想来大多数人应该都是在席上的。”


    没等温聆筝问,温聆箫继续道:“我自知恐是无意中撞见了祸事,又不敢匆忙离去,怕惊动墙对面二人,只好捂着嘴蹲在墙根下等那二人先离去。”


    “只是我没想到……”温聆箫顿了一下,神色一瞬凝重,“竟还会出现第三个人!”


    温聆筝:“第三个人?”


    “是的!第三个人。”温聆箫指了指绣帕,“就是这帕子的主人。”


    “你可有被他们瞧见?”


    “没有,他们一直都在墙对面。”


    稍松了一口气,温聆筝问道:“可能靠声音分清那三人是男是女?”


    “很难。”温聆箫皱了皱眉,“虽说是争执,可那两人声音很低,只第三人的声音稍明显了些,应是哪家的小娘子,口音听着像江南来的。”


    江南来的小娘子!


    温聆筝的眉狠狠一蹙,如果她没记错,上辈子宋惊鹤最后娶的正是江南来的姑娘!


    ——永昌伯府的表小姐,薄仙平。


    稍显不安地转动着手腕上的镯子,温聆筝一时没想明白永昌伯府在这件事里头到底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有客在场,温聆筝将将回神。


    场面陷入沉默,她端起茶盏轻呷了一口,开门见山:“宣仁元年,咱们一家尚在临安,上元佳节,你陪我偷溜出府看花灯,我不慎将衣裙点燃……”


    “是我头一个发现,踩灭火星,救了你。”温聆箫笑笑,将温聆筝未说完的话补上。


    “事后爹问起这件事。”温聆筝放下茶盏,神色让人捉摸不清,“你不肯说实话,一人揽下了所有过错……”


    神色变换,温聆筝愈发疑惑:“为什么?温聆箫!究竟是为什么?我们之间,不该如此!”


    自嘲一笑,温聆箫摇摇头,“不该如此?四姐姐,是本该如此。”


    脊背挺得笔直,灯火在她稍淡的瞳孔中明明灭灭。


    “小时候,我总以为我们差别不大。”


    “你娘早逝,我小娘活得像个透明人,我们都不得祖母和爹的喜爱,那时我还总以为自己比你强,你体弱多病,至少我还有个好身体。”


    温聆箫的笑容愈发灿烂,可温聆筝却读出了她眼中流出的悲哀。


    她就像那穿了一身黑走在白茫茫雪地里的人,四面都是天敌,无助但又无处可躲。


    “直到爹升迁,咱们举家来到盛京。”温聆箫的笑容一点一点收敛。


    她看向温聆筝,反问道:“你对咱们府上的开销了解多少?”


    温聆筝不懂她问这个的意义,只答:“若只靠爹的俸禄,那一定不够。”


    “是啊!一定不够……”温聆箫的声音放轻了许多,“你知道吗?爹亲口说的,若我不肯低嫁,就只能为妾!”


    视线扫向了温聆筝,温聆箫原先含笑的面容上,只剩苦涩。


    “大姐姐入平江侯府,是高嫁,我看过她的嫁妆单子,只她一人就几乎掏空了祖母的陪嫁,爹和二叔还又另给添了些。”


    “你,我,还有二房的六姐儿,三房的二姐儿,三姐儿年岁相当,似大姐姐这样的嫁妆,家里能出得起几次?”


    温聆箫的眼中透出些许羡艳,“祖母和爹最重利益,咱们一入盛京你就去了大长公主府私塾读书,从那时开始我就知道,咱们不同了。”


    “我没想过和你抢,可我不想与我小娘一样,委身做妾,更不想低嫁去夫家过什么苦日子!”


    “我只想在我能够到的范围内选择一户最好的人家,挑一个有前途的夫君,可姑母偏偏看中了你……”


    温聆箫站起身,郑重地朝温聆筝作揖。


    “不论如何,这件事终究是我对不住你,你若想报复,我都受下就是,只求你不要牵扯我小娘,她已经过得很辛苦了。”


    言罢,她起身朝外走去,却被温聆筝从后头喊住,“你若真想嫁林家,我帮你。”


    惊愕回头,温聆箫没能说出话来,“你……”


    温聆筝站起身,朝她走了两步。


    “你害过我却也救过我,今日话既说开了,我虽无法与你再回到从前,但也不屑恩将仇报。”


    “你给我祸事的线索,我帮你与林家定亲,自此咱们互不相欠,只是我还有句话想告诉你。”


    温聆箫:“你说。”


    温聆筝:“一笔是写不出两个温字的。”


    第22章 赐婚


    打从那日裴氏兄妹离去后, 多少听到了些许风声的温同文却左盼右盼也没等来媒人。


    他只以为事不能成,失望得无以复加,一连好几日都郁闷地宿在了书房。


    直到第五日, 董大官携圣旨而来。


    时任内东门勾当官的董大官是打小就跟在官家跟前的内侍, 禁中一等一的红人。


    温同文做梦也没想到会同这样的人物有什么牵扯。


    以至于下人来禀时, 正与老太太一同品茶的他一个没坐稳摔得人仰马翻, 站起身, 第一反应就是怀疑家中有无子侄闯下大祸。


    只是, 事情显然超出了他的预料——


    “温氏第四女, 族茂冠冕, 庆成礼训, 言容有则,出身诗礼簪缨之族,有安正之美。”


    “今赐婚于定北侯府裴氏裴凛, 望汝二人结松萝之契,成琴瑟之好,此后同心同德。”


    温府诸人:“臣等/臣妇/臣女谢陛下隆恩。”


    恭恭敬敬地送走了董大官,定北侯府请来的议亲人也后脚就到了温府,同行而来的还有定北侯府的二老太太程淑文。


    只瞧那媒人头戴盖头,身穿紫色褙子, 神采奕奕,便知侯府对这门亲事的看重。


    各式各样的吉祥话充斥满堂, 屋子正中央摆着的是一长串尚未来得及收起的禁中赐下的各类赏赐, 仅是名贵的织锦罗纱就能堆成满满一桌。


    坐在上首的温老太太还算镇定,可落坐其下首一位的温同文脸上的笑却怎么也掩不住。


    待接“细帖子”,“缴檐红”,“回鱼箸”, “插钗子”等俗礼过完后,又约好了下定礼的日子,程淑文与媒人这才离去。


    此时的天色也跟着暗了下来。


    温聆筝才回到图南院,璇玑端来水给姑娘净手,就见一婆子捧了一木匣子进屋道:“这匣子是老太太身边的任嬷嬷送来的,只说是先头的一部分,请姑娘先瞧着。”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告诉任嬷嬷,待会儿我换件衣再去谢过祖母的礼。”温聆筝擦干了手,摇光顺势将匣子接过,放到了姑娘跟前。


    金丝楠木制的匣子雕刻精细,里头装着满满当当的契纸,饶是站在一旁的玉衡都忍不住“呀”了一声。


    温聆筝略略翻了一下,又将才从程淑文那得来的钗子取下一同放进了匣子中,“先收起来吧!”


    “诶。”摇光应声抱起匣子离去。


    玉衡半蹲下身,见姑娘瞧着烛光发愣,不由问道:“姑娘在想什么?”


    “在想待会儿该怎么应对。”


    “应对?”


    温聆筝轻笑了一声,伸手点了点玉衡的额头,“你真当祖母只是单纯让任嬷嬷来送东西予我?”


    玉衡不明,瘪了瘪嘴抱住姑娘的手臂,“姑娘与侯府定亲这是多大的喜事啊!老太太让人送东西来也不稀奇吧?”


    摇光走进,摇了摇头叹道:“大姑奶奶既到了盛京,恐怕就没想着要回庐州。”


    见玉衡疑惑,摇光解释道:“这亲家老太太是个拎不清的,表少爷要议亲,表姑娘明年也及笄了,姑爷又是个心软的,那庐州也就成了虎狼之地。”


    “那是万万回不得的!”


    看向温聆筝,摇光眼底隐有担忧,“今日侯府一来,大姑奶奶怕是急了!姑娘当时一口就应下了五姑娘的事,未免莽撞了些。”


    轻拍着玉衡的手,温聆筝道:“无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寿康堂内,烛光昏黄,安静得几乎只闻碗筷间撞击的些许声响。


    温老太太将将用了两口饭,就见传话的婆子走进屋来,“老太太,大姑奶奶来了。”


    温静好的来意温老太太自是清楚,她不慌不忙地从任嬷嬷手上接过帕子,擦了擦嘴,问道:“方才你去图南院,四姐儿可有说何时来?”


    “四姑娘说换件衣服就来。”


    温老太太颔首,对着传话的婆子道:“让她进来吧!”


    “有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女儿还没来得及给母亲道贺呢!”温静好人还未至里屋,声却已从廊下传来。


    温老太太坐到正中的罗汉榻上,瞧了一眼爱女,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莫说这些闲话了,快来尝尝这茶,是你小时候最喜欢的。”


    “诶。”温静好应声坐下,从任嬷嬷手中接过茶盏,“嬷嬷的茶还是以前的味道。”


    “大姑奶奶喜欢便好。”瞥见温老太太的眼色,任嬷嬷领着四周的女使退了出去。


    温老太太放下手中的茶盏,假做看不见温静好的欲言又止,只问:“礼哥儿和意姐儿也到盛京不少日子了吧?可还习惯?”


    温静好止住了话,转而笑着应道:“托母亲的福,礼哥儿这些时日跟着瑞哥儿琢哥儿读书,很是有长进呢!”


    “那就好。”温老太太欣慰地笑了,“礼哥儿将来有出息,才能成为你与意姐儿的依靠。”


    “母亲说得很是呢!”温静好一边附和,又一边叹道:“这孩子一贯是刻苦努力,只可惜了没能投生到那些纡青拖紫的人家……”


    手中的动作一顿,温老太太骂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姑爷好歹也是庐州通判,你这样说岂不是落他的脸?”


    温静好被打断了话,也闹了脾气,只看向母亲,反问道:“空壳子一个的通判府好在哪儿?”


    “母亲从小就看重大哥,偏爱三哥,连二哥都比我受重视!左不过是嫌弃我是女儿家罢了!”


    到底心疼女儿,纵是心里委屈,温老太太还是软下了声音。


    “堂堂通判府怎会是空壳子?可是姑爷待你不好?没给你当家大娘子的体面?还是手中银钱不够用了?”


    温静好择婿的那年,温同文还没进士及第,在温老太太的经营下,家中勉强算是有几分薄财,但林家却已有官位。


    彼时的林老爷子在泉州任同知,为官清廉,很得人敬重。


    姑爷林兆平又是林家独子,就连学问温老太太也逼着温老爷子亲自考察过。


    当年为了让温静好风光出嫁,温老太太甚至将前半生挣来的半数家财都搭了进去。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温静好这话究竟从何而来……


    温静好未答,只装模做样地摸了摸泪,瞧得温老太太愈发心焦。


    “母亲怎么也何不食肉糜起来了?一个通判一年能有多少俸禄?纵是算上朝廷给的料钱与添支钱,可还有那一大家子人呢!”


    “既要租赁宅院,要给官人打点仕途,还要管着一家人的嚼用,偏生官人又是好面子的!那不中用的卫家时不时还要来打两次秋风!”


    温静好吸了吸鼻子,越发委屈了。


    “就算把我嫁妆铺子每年的收入都加上,也只勉强够用罢了!就这我那婆母还不满意呢!成日里怀疑我中饱私囊。”


    “那卫家不中用,可到底是姑父的外家!”


    温聆筝进门的时候,温静好正与温老太太吵到激烈处,二人皆没瞧见她,她也就在门边多听了一嘴。


    温老太太面色有些僵硬,“四姐儿来了?快坐到祖母身边来!”


    “四姐儿将来是侯府娘子!又有丰厚的嫁妆傍身,哪能体会我们这种小门小户的艰辛?”温静好瘪了嘴,明显不服气。


    温聆筝也不与她迂回,只道:“太过强势的一方总是不惹人怜的。”


    温静好皱了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无所谓门户高低,夫妻之间要想相处和睦都绕不开用心经营。”


    瞥了一眼温静好的神色,温聆筝少见地多言了:“但既是经营,就没有一方总进,一方总退的道理。”


    “自您到盛京为始,日日都要骂卫家不中用,可再不中用那也是姑父的外家!您四处宣扬这些姑父会不恼?还是说您会多长几分脸?”


    见温静好想反驳,温聆筝又反问道:“一边是看不起自己的发妻,一边是年老体弱的母亲和善解人意的妾室,姑母觉得姑父会更怜惜哪一方?”


    满腹牢骚无处发泄,偏又被小辈一语道破,温静好面上挂不住,只好嘴硬,“你一个才定亲的小丫头懂什么?”


    一时被亲情蒙蔽的温老太太这下也回过味来,终归是她把女儿惯坏了!


    她看了看温聆筝,与之一同唱起了双簧,“好姐儿,莫要把旁人都当傻子了!”


    不等温静好说话,温聆筝又道:“表姐只大我两月,也该及笄了,姑母若不想回庐州,我这儿倒有个法子。”


    这下温静好也不哭了,被帕子生生擦红的脸庞上,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什么法子?”


    “二月春试因北境事宜而延缓至四月初,大哥二哥要下场,表哥也要下场吧?”


    “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一次不中是常事。”随意拿起盘中的果子咬了一口,温聆筝笑了笑,“盛京的官学难道还不比庐州?”


    温老太太也笑,“四姐儿说得很是!你那婆母不是嫌你贪墨?你且将管家权丢给她,只管捏好自个儿的嫁妆,陪着礼哥儿在盛京读书!”


    “到底是姑爷的亲儿子,他还能阻他前途不成?礼哥儿上学的事你也不必忧心,我明儿就让你大哥去办!至于意姐儿在盛京议亲也好!”


    温静好一喜,可又想起来时的目的,刚翘起来的嘴角又耷拉了下去,“可是,母亲……”


    都说知女莫若母,温老太太只看温静好这样便知其心中盘算,“你二哥膝下有大哥儿和五哥儿两个儿子,女儿却只有六姐儿一个……”


    心头咯噔了一下,温静好笑得尴尬,“若是母亲点头,想必二哥不会拒绝。”


    “可若是祖母应了,这母子情分恐怕也就到头了。”


    温聆筝冷冷地扫了温静好一眼,“这三房的支出常年靠着中公,大房虽有我爹,但姑母别忘了,他和姑父一样是拿俸禄的……”


    稍显泄气,但温静好仍想争取争取,“这六姐儿容色较五姐儿都稍逊些,我家礼哥儿又是年少中举,二哥有什么不满意的……”


    温老太太瞥了她一眼。


    “你二哥和你二嫂可不一样,他一向最是疼惜六姐儿,不求家财,不求功名,只想给女儿找一个人口简单的本分人家。”


    “你也不瞧瞧你是如何日日将那卫家挂在嘴边说的……”


    被堵住了话,温静好有些郁闷,但还是试探地看向温老太太,“那五姐儿呢?大哥……”


    温老太太没好气地提醒,“你还没看清?你大哥那是个无利不起早的。”


    温静好彻底泄气了。


    温同富待她是好,可他不争气啊!若只能选二姐儿三姐儿,倒不如选别家的姑娘……


    “姑母倒也不必急。”微微弯起唇角,温聆筝道:“若表哥有那个能耐凭本事让五妹妹点头,我爹那里,我去说。”


    “你有这么好心?”温静好打量着温聆筝,说什么也不信,“若有条件,不如直说。”


    稍坐直了身,温聆筝回道:“确实有一个条件,不过姑母可以先将今日说的这些告诉表哥,同不同意,随他。”


    见温静好稍显犹疑,温聆筝不由轻笑,“到底是我表哥,我也不至于害他,姑母放心就是。”


    温静好得了许诺,一步三回头地离去了,原先吵嚷的里间一时只剩下了温老太太与温聆筝二人,安静得落针可闻。


    温老太太先起了话头,“你的婚事既已定了,二姐儿三姐儿的也该定下了,总不能妹妹都嫁了,姐姐还待字闺中。”


    “祖母说得很是。”温聆筝顿了顿,又道:“左右我也要年底才过笄礼,婚期最快也得是明年,倒也不急。”


    “那是自然。”温老太太附和,“都是温府的姑娘,没有随便嫁的道理。”


    看向一边炕几上凉透的茶盏,温老太太的眼中,精明之色一闪而过,“礼哥儿这事,你和五姐儿商量好的?”


    “不错。”温聆筝并不隐瞒。


    微皱起了眉,温老太太问道:“那你可知看上五姐儿的是谁?”


    温聆筝抬起头,未答,温老太太叹了口气道:“——襄王嫡次子,李彻。”——


    作者有话说:从17号开始恢复到每天晚上十一点零五分更新,大概率日更三千,不时掉落加更,有事会提前请假哒~


    ~感谢喜欢~


    第23章 笄礼


    大周婚俗繁杂, 只单是定聘之礼就有三道流程。


    这不,来来回回折腾了一个来月,直到五月的风拂过盛京枝头, 这第一道流程才算告一段落。


    荣寿堂内, 裴老太君看着眼前梳洗打扮好了孙女, 又看了看下首空荡荡的位置, 不免感伤。


    “过了今日, 咱们阿凝也是大姑娘了……”


    坐在一侧的二老太太程淑文忙开口安慰。


    “阿凝都及笄了, 待明年侯爷成婚, 让准哥儿夫妻也从临安回来, 再给府上添几个小娃娃跟敬哥儿作伴, 咱们侯府定然会越来越热闹的!”


    闻得程淑文此言,裴凝也上前了两步,牵住裴老太君的手, “爹爹和娘亲最疼阿凝了,他们如今不在,阿凝陪着祖母!”


    裴老太君浅笑着叹息,伸手摸了摸裴凝挽好的发髻,“你还能一辈子陪着祖母不成?都及笄了,也该开始相看人家了!”


    没想到裴老太君会主动提起这事, 裴凝神色一僵,连连摆手, “祖母!我还小呢……”


    “都及笄了还小?”裴老太君轻笑了一声, 转而看向程淑文,“瞧这丫头没规矩的样!将来可不知要给她找个什么样的郎君才好!”


    见裴老太君只当那些话是玩笑话,裴凝稍松了口气,可想起自个儿的婚事却又不免暗自神伤了起来。


    所幸常嬷嬷赶巧打了帘进来, 这才岔开了裴老太君的注意力。


    “老太君,二老太太,温四姑娘到了。”


    “阿筝!”裴凝心头一喜,忙转头去看裴老太君,“祖母……”


    佯装嫌弃地拍了拍裴凝的手,裴老太君怪嗔道:“你瞧瞧,这丫头前些时候还好意思笑话她二哥呢!自个儿都人在曹营心在汉了!”


    裴凝小脸一红,略显羞恼,所幸一不做二不休地坐到了一旁的椅上,“那孙女不去了!在这儿陪祖母好了!”


    原不过是调笑两句,见裴凝孩子气地坐下,裴老太君失笑,“快去吧!这一月来天天听你念叨她,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说快也快,明年温四姑娘就真真成了凝姐儿的嫂嫂了。”程淑文跟着笑,“还怕没时间叙话?”


    这一个月来,温聆筝日日忙得脚不沾地,裴凝去寻了她几回都不赶巧,只能写写信。


    万分羞赫,裴凝只道了一句“多谢祖母!”拎起裙子,一溜烟就没了踪影。


    裴老太君一愣,笑骂道:“你瞧瞧她,哪有个姑娘样儿啊!将来只怕是要嫁不出去喽!”


    程淑文端起茶盏,微抿了一口,掩去眼底的精芒。


    “老太君您多虑了!咱们侯府的姑娘岂会愁嫁?”


    “更何况将来侯府的当家娘子既是凝姐儿的嫂嫂,又是她最要好的手帕交,岂能不对凝姐儿上心?”


    “说得也是!”裴老太君笑了笑,叹了会子儿孙自有儿孙福,又转而与程淑文说起了旁的。


    才入五月,青碧的枝头上已初闻蝉鸣。


    云中阁内早早就备下了冰,虽不燃香,却摆了满屋的新鲜花卉,半开着窗,只稍清风行过,便是扑鼻的芬芳。


    脚程快了些,温聆筝到时裴凝还未回来。


    翡月给她拿来了书,她落坐的地方前头是扇月牙儿形的窗户,有绰约的树影飘飘摇摇地垂落下来。


    裴凝院中有两个一等女使,分别唤作翡月和翡星,余下几个都是年岁尚小的丫头,此刻正聚在一处,调皮地在院中逮蛐蛐玩。


    而她们的身侧,是一汪碧波粼粼的小池塘。


    ——里头养着几尾锦鲤,无忧无虑地徜徉。


    翡月见温聆筝饶有兴趣地趴在窗前看她们,也不作声,由着几个小丫头玩闹。


    日光渐浓,勾勒出廊下灵动的俏影,欢声笑语穿过憧憧树影间的缝隙而来,让温聆筝的思绪开始恍惚。


    故地重游,难免多思。


    那粼粼微波太过惹眼,让她想起了宣仁十一年的凛冬。


    那年,她和裴凛成婚不过一年有余,纵聚少离多,可情意深重,举案齐眉,亦曾共许白头之誓,连理之愿。


    ——可也是在那年,才过完八岁生日的裴敬被下人发现溺毙在了花园的小池塘里……


    而种种证据,皆指向了她。


    那时的她年岁尚轻,不懂侯门显贵的背后尽是藏污纳垢。


    她想辩解,想洗脱自己的冤屈,可彼时裴老太君已重病不起,二老太太忙着侍疾,满堂裴氏亲族只想杀她偿命。


    他们根本不愿意听她多说一个字。


    又或者说,他们压根就不在乎事情的真相!


    在她模糊的记忆里,是摇光苍白的脸庞,是浸透了土地的鲜血,也是那双在她将要沉入湖底的最后一刻,用尽全力抱起她的臂膀。


    披星戴月,日夜兼程赶回盛京的将军,抱着他浑身湿透,奄奄一息的妻子。


    他替她挡去了所有带着恶意的目光,成了那些黯淡无光的日子里,唯一相信她的人。


    可他当真对她深信不疑吗?


    她不敢肯定。


    那年死里逃生,惊惧之下,她病了一整个月。


    昏昏沉沉的光影在她眼前摇晃,可她却没有力气掀动眼皮。


    她委屈,害怕,惶恐不安,心心念念地是他的怀抱,是一个解释的机会。


    ——可他甚至都没等她醒来,就在处理完一切事情后连夜赶回了北境……


    他不信她?


    怀疑像是种子在心底萌发,那些藏在心底的自卑敏感也跟着卷土重来。


    那时的温聆筝根本没有勇气去刨根问底,以致后来,夫妻之间疑虑越积越深,她再也不敢信他。


    默默垂下了头,温聆筝飘忽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少见的胆怯。


    “阿筝!——”


    裴凝的声音远远地将温聆筝的思绪从回忆里拉了出来。


    撇开思绪,她抬起头朝院中看去,绵延的回廊下,姑娘少见地穿上了宽袖礼服,鬓边的珠翠流苏随着她轻盈的莲步轻轻摇动。


    廊边垂下的枝叶迎风飘荡,似是将姑娘的身影与后头景都融在了一处,幻出了古时仕女图的影子。


    提起裙摆,大剌剌地迈过门槛,裴凝笑着坐到了温聆筝身侧,“哟!你这是在瞧什么?”


    瞥见那是一本书,不由调侃,“快与我说说,这又是哪家茶肆酒馆的话本子?可讲那始乱之,终弃之的?”


    不紧不慢地放下书,温聆筝笑骂道:“平白无故调侃人!莫不是想起了哪家‘张生’?你只管与我说说,定不给你泄露出去!”


    “真真是牙尖嘴利!压根说不过你。”裴凝没好气地轻哼了一声,接过翡月端来的甜粥,递了过去,“你来得正巧,快与我一同尝尝这八宝粥。”


    清粥小食,清香甜腻的气息沿着热气盘旋而上,浓稠的粥水站在白瓷勺的壁上,蜿蜒流淌。


    许是儿时身体不佳,被逼着喝药的次数太多,她打小就吃不得苦,纵是去了芯的莲子粥最多也只肯用上两口。


    “你莫不是往里头加了苦味?”温聆筝狐疑地看了裴凝一眼。


    “才没有!”


    但见这丫头稍显心虚的模样,她便已知一二,可还是拿起了勺,顺从地吃了一口。


    裴凝喝得慢吞吞的,不时打量着温聆筝的神色,又见她眉头一蹙,这才笑起来,“这回总算是我赢了!”


    无奈地弯了弯唇角,温聆筝浅笑着道:“是是是,你赢了,马上要过及笄礼的人了,竟越发幼稚了。”


    院中的小丫头的嬉闹声忽而停歇,裴凝的话尚未出口,就见三道倩影相携而来。


    萧裳华最是跳脱,才走出不及半条长廊的距离,声音已传入云中阁内。


    “你俩这是又背着我们说些什么呢?”


    “说你们坏话呢!”裴凝拉着温聆筝走向门外,乍见陈令闻身影,大喜,“明珠?你可好久没出来了!”


    自春日宴后,盛京城几乎是同一时间传出了两桩为人津津乐道的婚事。


    其一,便是温聆筝与裴凛板上钉钉的婚事。


    ——侯门勋贵与文官清流,更有官家赐婚的荣幸。


    有道是一任群芳妒,纵是无意苦争春又如何?


    有人单纯羡艳姑娘好命,得以一夕之间高嫁侯府,亦有人妒忌姑娘幸运,不惜歪曲事实,言是姑娘费尽心机,攀龙附凤云云。


    第二,则是永庆大长公主府将与荣国公府结亲的消息。


    与另一桩婚事得到了评价不同,这一消息虽还未得两家证实,却已得到了诸多祝福。


    满盛京城皆知,那顾家三郎是打小在永庆大长公主府的私塾念书,与明珠郡主堪称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又兼顾家也是开国的勋爵,纵是顾三郎与郡主一朝定下婚事,世人虽羡,也不过道一句,门当户对,水到渠成罢了!


    “你的笄礼我岂能不来?”陈令闻从怔愣中回过神,笑了笑,抱住了温聆筝的胳膊,“不过,还要属是阿筝来得最快!”


    余光瞥见她眼下淡淡的青痕,温聆筝心头一顿,还没来得及想出个所以然,就听——


    “咱们可不敢和她比,想这一月里那媒人来来回回走了几趟了?怕是听都听到闭着眼就能走了!”


    三人之中,萧裳华最是蔫坏,往日里温聆筝伶牙俐齿的,她找不到机会,此刻自然不会放过这个调笑她的好时机。


    “好你个阿裳!竟还学会笑话我了!”


    姑娘最是怕痒,温聆筝拿捏她很是有一套,满院的小丫头看着主子追逐着打闹,不免垂头轻笑。


    赵如韶看着这一幕,无奈里掺进了两分不服气,“瞧瞧她俩,我大哥还成日里说我难管呢!还有比我更淘的呢!”


    就连裴凝也不由插嘴朝二人喊道:“只在我这云中阁也就罢了,你俩可别到外头还闹呢!”


    俩人闹过一阵儿,才歇了下来,就见常嬷嬷来唤,除裴凝先往东房去了,其余几人则是拾掇拾掇走向了前厅。


    作为定北侯府这一辈唯一的姑娘,裴凝的及笄礼惹得满盛京瞩目,就连正宾也请到了宁国公府的邹大娘子,也就是赵如韶的祖母亲自前来。


    赵如韶:“瞧,裴二哥在那儿呢!你说,他是不是在看阿筝啊!”


    萧裳华:“他倒是会藏!只这一瞧倒把我们几个全括进去了!你看底下的那些姑娘们,真真像是要将咱们几个吞了!明明罪魁祸首是这个坏阿筝呢!”


    这二人是一溜的脾性,不免联手将温聆筝往前推了推。


    “呀!”


    一时不察让那两坏心眼的小妮子得逞了,温聆筝瞪了两人一眼,倒也不躲,大方地朝裴凛一笑。


    厅中光线绰约,月余未见的那人罕见地穿了件颜色鲜亮的锦袍。


    明灭的光影模糊了他的轮廓,更衬得其皎皎似玉山之将崩,朗朗如日月之入怀。


    他察觉到她的笑意,却没预料到她的大胆,那平静的面容上有一丝愕然闪过,随即攀上耳根的,是淡淡的粉红。


    不敢再看,他略显僵硬地收回了目光,可盘旋在他心间的,却仍是那半扇春阳下,唯她一人的美人妆。


    “咦?”礼仪过半,萧裳华突然凑到温聆筝跟前,伸手戳了戳她的腰窝,“阿筝你瞧!”


    眉眼轻轻一颤,姑娘有些恼,“大庭广众下的!你又闹什么了?等会萧世子看见了又要说你了!”


    “先别管他,你往右边看!跟在程二老太太后头的那个!”


    温聆筝顺着萧裳华说的方向看了过去。


    那是个正当妙龄的姑娘,眉目间却似有愁思。


    她静静立在程淑文身后,两弯烟眉似蹙非蹙,再并上飘渺出尘的身姿,一如那娇花照水。


    “她是谁?”


    “那是程家三姑娘,程秋如。”


    萧裳华将声音压得很低,贴在温聆筝耳边,“我听人说,程二老太太一直就想把程三姑娘说给裴二哥呢!只是碍于官家指婚了,这才作罢。”


    第24章 心事


    程淑文是个不爱热闹的主儿, 打从温聆筝嫁入定北侯府开始,她就爽快地交出了掌家钥匙对牌,卸下了管家之权。


    就连逢年过节, 除了必要的走动, 她都只呆在侯府偏安一隅的小佛堂内, 不曾踏出一步。


    裴老太君说, 她那是心病。


    ——从其丈夫, 忠武将军裴恪死后, 就落下的心病。


    是以程家诸人与定北侯府都来往甚少, 温聆筝虽知程家与他们同辈的有三位姑娘并一位公子, 却也只见过程大姑娘, 程春如一人。


    这还是因为程春如嫁到了永昌伯府的缘故。


    再后来,裴敬离世,裴凛远在北境, 裴老太君缠绵病榻,程淑文日日守在荣寿堂中,定北侯府与程家的来往就更少了。


    故而温聆筝对这位程三姑娘的印象,几乎都只停留在坊间的一些风言风语之中。


    收回了目光,温聆筝一把将萧裳华拽到了身后,挡住了她的视线, “一些空穴来风的事,你听这些做什么?”


    “怎么就空穴来风了?有道是无风不起浪!”萧裳华恨铁不成钢, 低声道:“阿筝!你可别轻敌。”


    嫌恶地皱了皱眉, 萧裳华的声音有些发闷。


    “我娘亲说了,这盛京宅门里的娘子若是真耍起手段来,只怕比朝堂上的相公还要狠上几分,好歹人家都是明面上的呢!”


    “你且瞧瞧她看裴二哥的眼神!啧啧啧, 阿筝你个笨蛋可得将我的话记得牢牢的,这些宅门里的破事我比你清楚!”


    “嘘!你俩别闹了!”站在不远处的陈令闻不知何时走到了二人身边,“董大官来了!”


    董大官?


    难不成又是赐婚?


    萧裳华看向温聆筝眨了眨眼,想问,却被按住了。


    二人直起身,转头看向厅外,只见那董大官并非一人前来,后头还跟了一队禁卫,中央走的是一排捧着各式匣子的宫内人。


    裴老太君在裴凛与程淑文的搀扶下迎了出去,另有女使得了吩咐到东房去唤裴凝。


    诸人战战兢兢,却不见那董大官手中常捧着的那一卷明黄。


    微微垂下了头以示礼节,董大官笑容满面,“老太君,侯爷。”


    他虽是宦者,却生来一副清秀模样,尽管年岁不大,但胜在有陪伴官家长大的情分以及自身察言观色的本事,在禁中混得如鱼得水。


    满京贵胄,都少不得要给他几分薄面。


    “有劳大官。”裴老太君笑了笑,回了半礼,问道:“不知大官此来,可是官家有何吩咐?”


    笑容愈深,董大官朝身后碰着匣子的宫内人挥了挥手,喜洋洋道:“今日是凝姑娘的及笄礼,官家皇后特让小人送来添礼。”


    裴凛与裴老太君领着侯府之人朝宫禁的方向稍稍屈膝。


    “臣裴凛,代家妹谢官家隆恩。”


    恰逢裴凝赶到,董大官忙接过身侧宫内人的木匣子,“凝姑娘,这是官家特意交代,要亲自交到您手上的。”


    “三……”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裴凝看了裴凛一眼,接过匣子,指腹摩挲着上头的纹路,唇角颤了颤,露出浅浅一笑。


    她福了福身,礼仪规范,举止端庄,“还请大官代臣女谢过官家隆恩。”


    “这是小人的荣幸。”董大官半屈下身,腰弯得较裴凝还稍低了一些。


    从一侧的行云手上接过沉甸甸的荷包,裴凛上前两步,将之放到了董大官手中。


    “有劳大官跑这一趟,这些不值钱的,就请大官喝两盏酒。”


    似乎预料到董大官会推却,裴凛笑了笑,又道:“今日正逢家妹及笄礼,还望大官务要推迟,区区几分薄酒,不成敬意。”


    禁中之人离去,场上气氛明显松快了许多。


    裴凝抱着匣子跟在常嬷嬷身后回了东房,可她眉间的那抹愁绪,却是至笄礼结束都未能散去。


    宴过人散,裴老太君与程淑文在荣寿堂内与几家相熟的娘子闲话,裴凛不知为何带着行云匆匆离府,只温聆筝几人陪着裴凝回到了云中阁。


    换下沉重的礼服,裴凝顿觉身上轻快了许多。


    早得了吩咐的翡月备下了一桌的吃食,翡星也捧来了几盏温好的酒,“老太君吩咐了,姑娘们说说笑笑便罢了,也别忘了用饭才是!”


    “还是老太君最慈祥,哪像我家祖父啊!”拾起帕子掩面,赵如韶咳了两声清嗓,“动不动就是——阿韶!再调皮捣蛋今日就不许你用晚饭了!”


    赵如韶学得太像,惹得哄堂大笑,旁侧侍立的小丫头们都笑弯了腰。


    就连一度神色恹恹的裴凝也跟着笑了起来。


    动作大到,坐在她身侧的温聆筝只能无奈地将她拽正了身子,“你这是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裴凝摇了摇头,未答,只回手抱住了温聆筝的胳膊,仰着头看她,岔开话题道:“阿筝!你想不想听我二哥的笑话?”


    “什么笑话?你快说!”一向看热闹不嫌事大,萧裳华在这会子竟显得比温聆筝还兴致勃勃。


    倒是一直沉默的陈令闻突然笑了笑,柔和下来的眉眼露出了些许怀念之色,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


    “你说的……不会是金玉坊那件事吧?”


    “对对对!就是那事!”


    裴凝赖在温聆筝怀里,低声发笑。


    陈令闻受不住萧裳华与赵如韶的左右夹击,这才不得不老实地将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那是庆和二年的深秋,御街上的春莺馆才刚刚开张,里头不仅有酒食茶饮,还有红袖满楼。


    不少皇亲贵胄纷纷前往,甚至流连忘返,沉迷那软玉温香。


    而彼时才满十七,尚未婚配的襄王嫡次子李彻,亦是那春莺馆的常客。


    ——只是任谁也没想到,他竟把当时才十一岁,还是太子的李善也给带了进去,两人还欠下了好大一笔银子。


    李善从小养在太宗身边,无奈太宗对他要求却几近严苛。


    又兼其生来天资平平,纵是勤奋过人,却也与其长兄李衡表露出的聪慧有天壤之别。


    李善对太宗,又敬又怕,唯独少了父子间该有的亲厚。


    当时的裴凛与萧维垣皆是太子伴读,事情一出,萧维垣就劝李善还是先去与太宗认错,一句一个之乎者也。


    可偏偏裴凛这厮是个最爱剑走偏锋的!


    他不知从何处得知了李彻要去金玉坊与人对赌的消息,先是典卖了衣服上的玉饰,换来了银钱,又连哄带骗地说动了李善。


    萧维垣劝不住两人,又担心出事,只好皱着眉,跟了进去。


    都说熟透了的藕,心眼多。


    那年的裴凛刚十岁,才是半熟的藕呢!就赚得盆满钵满,还联合萧维垣和李善坑得李彻险些把底裤都输掉。


    但金玉坊到底是个赌坊,三个半大的少年赢了那样多的钱,哪肯轻易放过他们?事情一下子就闹大了。


    才从北境回到盛京不过半个时辰先定北侯爷裴慎,气得盔甲都来不及脱,抄起大刀就追着裴凛满京城跑。


    直骂他是个混蛋玩意儿,不好好读书习武,专挑旁门左道学!


    倒是太宗对他颇为赞赏,还破天荒地赐了他一套玉制的骰子。


    “我大哥真是的!”萧裳华长叹了口气,“打小就爱之乎者也的,我娘都说,他比爹还像爹,烦人得紧!”


    “谁说不是呢!”赵如韶也跟着应和,“我家还是武将出身呢!可你瞧瞧我大哥,成日里就是古人言,古人曰……烦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裴凝不知何时止住了笑,靠在温聆筝怀里看向窗外,目光有些许怅然。


    日落西山,天际也渗出了些许红光,端的是一片萧瑟的莽莽苍苍。


    “也不知咱们日后还有没有机会如今日一般,一起闲话玩闹了。”


    “怎说这样郁闷的话!”萧裳华不解,“纵是她二人今年婚事初定,事忙,咱们不也都在这盛京城内吗?总还有明年闲下的时候啊!”


    赵如韶笑着附和,“要说热闹,还要属这盛京的上元佳节,华灯初上,灿然如仙境,到时咱们不如在樊楼约一桌酒来吃?”


    “好啊好啊!”裴凝应得爽快,又摇了摇温聆筝的手臂,“阿筝阿筝……”


    无奈浅笑,温聆筝夺下她手中的酒盏,“都应你,可不许再喝了,都要醉了。”


    诸人调笑,陈令闻却呐呐不吱声,温聆筝转眸看向她,稍显担忧。


    本是明媚娇俏,灿如春华的年纪,却常无端端地发愣,今日已是第十三回了!一点也不像她认识的那个俏皮灵动的郡主。


    温聆筝从盘中拣出了块糕点放到了陈令闻手中,“这是怎么了?”


    又伸手将她散下的发撇到了耳后,“眼下黑青青的,可是昨夜没睡好?”


    裴凝虽醉,却也意识到了不对劲,坐直身看向门边,“翡月,翡星。”


    屋门闭合的声音缓缓趋于平静,陈令闻这会子也不隐瞒了。


    她看着手中的糕点,默默咬了一口。


    ——甜腻的香气盈满舌尖,可她却根本尝不出来。


    只是长叹了一声。


    “我娘说,喜欢是可以日积月累的。”


    “可是已经过去一个月了!阿筝,怎么办?我还是一点都不喜欢他。”


    萧裳华显然是个到了年纪也没开窍的,清澈的眼神中满是不解,“难道你不喜欢顾三郎?那能不能和大长公主商量商量?不是还没定下吗?”


    “这说的简直是痴话!”赵如韶拿过糕点堵住了萧裳华的嘴,“自古以来,婚姻大事,那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可少出馊主意!”


    温聆筝正视着陈令闻,问道:“郡主还记得那年咱们偷跑去摘青梅误了上课的时辰,柳学究罚咱们抄书的那一次吗?”


    “当然!”陈令闻黯淡的眉眼中闪过一丝光亮,藏着怀念,“那么厚一本书却非让咱们一节课抄完,咱们抄了一下午,坐着都能睡着了。”


    “最后,我们几个都没抄完,只有你抄完了!”温聆筝将重音加在了最后一句话上。


    “哪里就……”像是想起了什么,陈令闻突然怔住了。


    裴凝补充:“那次,咱们抄一半就睡着了,可那顾三郎却怕你完不成任务哭鼻子,愣是一个人全给你抄完了。”


    “还有放风筝那次!”


    萧裳华囫囵吞枣地将糕点咽了下去,“咱们去京华园的那次,你最喜欢的风筝被吹断了线,挂在了树上,顾三郎看你哭得不行,不会爬树也要去帮你拿,结果摔得够呛。”


    “虽然他那人确实是嘴笨了点,脑袋慢了点,但……”


    萧裳华没忍住吐槽,被赵如韶和裴凝一左一右瞪了一眼,不由瑟缩了一下。


    陈令闻沉默了许久才抬起头来,声音变得很轻,“可我只当他是哥哥,根本不喜欢他,一点都不喜欢……他是我爹娘偏塞给我的!不是我自己选的!”


    抬眸看向温聆筝,陈令闻坦白道:“阿筝,我真的很羡慕你,你和裴二哥……你是自己选的,而且,他也选了你。”


    似乎怕温聆筝误会,她又补充道:“咱们是打小一道玩大的情分,我羡慕你,但不会嫉妒你。”


    “我当然知道。”轻轻揉搓着陈令闻微凉的手心,温聆筝笑了笑,道:“但明珠,这不该是顾三郎的错。”


    “你也觉得我错了?”陈令闻有些委屈。


    抬手轻轻捋顺了姑娘鬓边的发,温聆筝摇摇头:“郡主是千金贵胄,又是大长公主和驸马爷的掌上明珠,打小就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的……”


    陈令闻不服气,“可我只想要我喜欢的郎君,他们却不肯,还非要将我嫁到顾家,无非是贪恋顾家的权势罢了!”


    裴凝默默反驳,“荣国公府有三位公子,虽皆是嫡出,但长幼有序,大长公主若真是贪恋权势,那怎么选,也不该是顾三郎,该选顾世子才对啊!”


    抚平了陈令闻肩上的褶皱,温聆筝柔声问道:“明珠,你可有仔细想过,你这样排斥这门婚事,究竟是厌恶顾三郎,还是不满大长公主与驸马的独断呢?”


    见陈令闻扭过头,她才又道:“明珠,我虽不知该如何开解你,但还是劝你,好好和大长公主谈一次吧!认真听听她的想法,也把你的真实想法告诉她。”


    裴凝不知为何跟着叹了口气。


    她松开了抱着温聆筝的手,自顾自走到窗边,合十的双手指背贴着鼻间,“若万事都能随我们心意而行,那该有多好啊!”


    萧裳华轻笑了一声,一向洒脱的眼眸中,是无可奈何后化为的淡然,“笨蛋阿凝,尽说蠢话。”


    第25章 端倪


    淮河流域的冬, 到底不比潇湘之南。


    纵是年关已过,宣仁十年已至,可雪势却并未显露停下的趋势。


    朔风越过北境直扑南面, 一如盛京说不清的萧瑟肃杀。


    北境战乱才熄, 江南又生事端, 朝堂沉闷, 闹得整个年关, 盛京都终日人心惶惶, 年味几近于无。


    无数人因此怨怪, 想是这宣仁九年的寒冬来得太早, 却又走得太迟, 以致招来厄运。


    摇光:“姑娘,咱们到了。”


    马车很稳当地停在了三味斋前,摇光率先下车, 伸手撩开门帘。


    温聆筝从怔愣中回过神来,抬眸朝前望去,龙飞凤舞的字迹绕在雕刻洒金的牌匾上,依稀如昨。


    搭着玉衡的手下了车,温聆筝看向空荡荡的街道,眉头紧锁, “先进去吧!”


    典雅的阁楼上,两盆炭火燃得正旺。


    匆匆赶来的金掌柜贴着笑, 将抱着的一沓子账簿放到了桌上, “姑娘,咱们三味斋去年的账都在这里了!利润比前年整整多了三成哩!”


    “近日米价频升,给伙计们的补助可如数发下去了?”


    “都已经按照姑娘的吩咐发下去了,至于商队的人也依着往年的规矩, 每人给多加了一吊钱与一匹绢。”


    像是想起了什么,他又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信,“对了姑娘,这是临安分店寄来的信。”


    温聆筝瞥了一眼信封,却没第一时间去拿,只随手拿起了最上层的账簿略略翻了一下,见字迹工整,支出进项皆一目了然,这才移开目光。


    “去年的账,你做得不错。”


    “多谢姑娘赞誉,这是小人的分内之职!今年,今年小人一定再接再厉。”


    摇光接到示意,将早就准备好的赏钱递了过去。


    金掌柜推却了一阵儿,这才收下,走出阁楼时,连脚步都是飘的。


    见金掌柜走远,玉衡慢他一步走出,将门窗紧闭。


    账簿被放回原处,温聆筝拾起信封的同时,摇光也已将纸笔砚台取出,正磨着墨。


    ——四姑娘轻启。


    依旧是熟悉的开头,简单的字样拼拼凑凑,汇成了一句又一句的洋洋洒洒。


    “三娘怎么说?临安情形如何?”玉衡好奇地凑上前来。


    见温聆筝叹息着将信件收起,摇光忙摆好了纸,又将沾好墨的笔放到了笔架上。


    刘裁缝本名三娘,自其至临安始,就成了三味斋分店的掌柜,只用了三个月的时间,就镇住了闹事的伙计,将分店的生意做得愈发红火。


    金掌柜也因此有了危机感,做活愈发卖力,纵是去岁岁末局势不定,可利润却较往年还多了些许。


    摇光:“能如何说?姑娘去信问的是临安情形,三娘能干却不过弱女子,于局势无异?只能照实给姑娘回信,怕是字字不言苦,句句皆无奈罢了。”


    拿起笔,温聆筝开始回信,“今年雪大,收成不佳,如今已有好几条官道被大雪覆盖,西南局势又不明朗,一旦运粮的商队被阻,只怕要出事。”


    玉衡:“我听人说,大夏如今混乱一片,就连经常往返的商队都不敢去了,唯恐被波及。”


    大夏地处大周西南方向,国土虽小,但胜在物产富饶,与大周常年有贸易往来。


    建昭十三年,大夏遭遇了百年一遇的旱情,夏皇只好求助于大周,许诺太//祖百年内不生战乱,甚至将尚且年幼的大夏太子送至盛京为质。


    大夏老皇帝今岁已年近六十,在半月前骤然崩逝,大夏使臣连夜来到盛京,奉上厚礼,求李善允其太子归国承继帝位。


    价码给得实在,又兼大夏的理由合情合理,纵是大周势强,李善也没有拒绝的借口。


    大夏太子一路南下,途径两浙地区,怎料突遇大雪,一行人不得不改行水路。


    只是凭谁也不会想到,竟有亡命之徒为谋钱财,胆大包天盯上了这艘行船。


    ——满船近百余人,无一幸存。


    大夏太子的尸首更是被扒去衣裳,挑于旗杆之上,尊严沦为尘土。


    这段时日,大夏几位已成年的皇子为了皇位争得头破血流,根本无暇顾及民生,又兼灾年,无数百姓为了生存被迫落草为寇。


    就连大周朝堂上对此事亦是议论纷纷,但又一时讨论不出结果,李善只好下旨令戍守西南的宁国公世子赵应节整军应对。


    用火漆封好了信,温聆筝将之递向玉衡。


    “待会你到柜台上去支取三张交子,都要面额五百贯的,与这封信放在一起,送去定北侯府,务必亲自送到侯爷手中,就说请他帮忙送到三娘手里。”


    “咱们的商队不行吗?”玉衡疑惑,“以往给三娘送信和钱,不都是咱们的商队自己去的吗?”


    打从分店的生意有了起色,温聆筝就成立的专门的队伍,以便特殊情况下,两间店内的货物调取。


    以往给三娘送信与现银,一直都是商队的兄弟去送的。


    指尖轻敲着桌面,温聆筝微微摇头,“这次江南的事情只怕有古怪,咱们的兄弟都只会简单的拳脚,若……”


    玉衡不以为然,“咱们这点子东西,那盗匪也看不上吧?姑娘是不是多虑了。”


    没解释透彻,温聆筝仍觉凝重:“你按我说的去做就是,但愿是我想多了吧!”


    隔日就是上元佳节,可盛京城的街道却空空荡荡,道边光秃秃的树梢系着几根不合气氛的绸带,偶有几个衣衫褴褛的小童见马车行过,抬头张望。


    温聆筝从三味斋出来,又改道去了米行,一问方知,仅是两日的功夫,这一斗米就涨了三文钱。


    回到马车上,就连摇光都不由得感慨了一句:“这还是盛京呢!”


    “宣仁八年江南大水淹没庄稼,百姓颗粒无收,去岁又恰逢蜀中大旱,收成几近于无,两个灾年赶巧撞一处了,米价如何能不涨?”


    温聆筝看向摇光,问道:“大娘子今日可在府上?”


    摇光仔细想了想,“昨儿吴大娘子递了帖子来,请咱们大娘子领着三哥儿和八姐儿过府去玩,现下应是还没回来。”


    温聆筝:“待会让婆子在府门前守着些,大娘子一回府就先来与我说一声。”


    摇光点点头,应道:“好,我待会就让于婆子去。”


    风雪渐大,御马的车夫不由拉紧了褪色的棉衣,冻得通红的手紧攥着缰绳,他晃了晃头,努力想让自己变得更专心点。


    温府的轮廓近在眼前,马车将将停下,就见冯管家从府中匆匆走出。


    “冯管家?”


    摇光才下了车,就见温同文身边的随从,冯管家正候在府门前。


    温聆筝走下车,乍见冯管家,眉心一蹙,“是父亲有事吩咐?”


    贴着笑,弯着腰,朝前走了两步,冯管家恭敬道:“主君说,请四姑娘回来后到书房去一趟。”


    “好。”温聆筝抬脚朝前走去,她略略思量,瞥了一眼冯管家,状若无意地问道:“可是朝堂之事?”


    圣旨已下,温聆筝嫁入定北侯府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冯管家圆滑,自也愿意卖未来的侯府大娘子面子。


    冯管家:“是五姑娘的事。”


    心里有了预想,温聆筝笑着道:“听闻冯管家的小女儿也到了许婚的年纪,这点子银钱不值一提,就给她做个添妆吧!”


    摇光顺势取出几两碎银并一根精巧的银簪放到了冯管家手里,“一点心意罢了!还请管家莫要推辞。”


    绕过前头的转角便是温同文的书房,冯管家得了分量十足的赏,又知温聆筝得温同文看重,自也不介意再多说几句。


    “主君从下朝回来就面色不愉,恐是与皇室有关,四姑娘可早做准备。”


    停下了脚步,温聆筝看向冯管家,问道:“听说你家二儿媳妇想去厨房当差?”


    冯管家眼睛一亮,连声应道:“我家老二媳妇才从乡下来,是个老实本分的,做吃食的手艺也还算不错。”


    “摇光,待会儿去与大娘子说一声,就说是我说的。”


    “诶!知道了。”


    言罢,温聆筝这才领着摇光走过转角,进了书房。


    何谓食不下咽,睡不安寝,温同文这一早上就体会了七七八八。


    他坐立不安,等了许久,朝门口望了又望,总算瞧见了温聆筝的身影,可还没开口,就听她道——


    “纵是大祸临头,也总得吃顿饱饭再上路吧?”


    看着被温聆筝端到面前的点心,温同文更显心烦,刚想说话,又被堵了回来。


    “就算是明儿要问斩的囚犯,临行前不也得给口饱饭?否则若饿死鬼不能投胎,岂不亏大了?毕竟这黄泉路可是没办法倒着走的!”


    温同文:“吃什么吃……”


    没办法倒着走的……


    说到一半的话又吞回了半句,温同文心头一凛,明白过来,顿觉泄气,拿起桌上糕点愤愤啃了一口。


    见他神情有变,温聆筝轻笑了一声,坐到一侧的圈椅上,“说吧,这次又发生了什么?”


    温同文放下了糕点,本还想隐瞒一半,余光却又瞥见了温聆筝安若泰山的眼神,也再不敢再拿乔作怪。


    “今年的政绩考察,我只得了个中下,想来是升迁无望了……可这一年就数我做的事最多,旁人多少都得了个中上,但偏偏……”


    语气越发愤愤不平,温同文稍显颓唐,“若说这后头无人动手脚,我是万万不信的!早知当初就该把五丫头……”


    温聆筝的冷笑止住了温同文未出口的话。


    他眉心一跳,有些胆怯,却还是看向温聆筝,“你笑什么……”


    “父亲也是饱读诗书的。”温聆筝打断了温同文的话,“卖女求荣四字总该不会不认得吧?”


    面色一黑,温同文又羞又恼,可一时间又不知该如何反驳。


    没等温同文说话,温聆筝话锋一转,又道:“父亲不在乎五妹妹,可总不该不在乎温家满门的性命与荣辱吧?”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温同文一愣,方才的满腹牢骚顿时被抛在了一边。


    温聆筝站起身,绕到温同文后头,微微屈身,伸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压低了声音,“去岁夏末官家发的那场火难道还没让父亲醒悟?”


    宣仁九年六月的尾巴,自二皇子李宏离世后,禁中终于又迎来了两位小皇子。


    ——分别是沈皇后所出的三皇子和江才人所出的四皇子。


    那一月,禁中盈满喜气。


    怎料世事无常,稚子娇弱,四皇子未及满月便早早夭折,官家还没缓过劲儿来,三皇子也紧随其后,突发高热,倏然离世,未及百日。


    官家大悲,群臣却纷纷上书恳请官家从宗室中选定嗣子,以承大统,而人选共有两位。


    ——一是襄王世子李律的嫡三子;二是官家长兄,梁王李衡的嫡长子。


    虽说这件事最后是以官家低头,同意于宣仁十年八月举办采选良家女子入宫而告终,但事件背后涉及的纷争依旧是常人难以看清的。


    大夏殷鉴犹在眼前,国本只要一日未定,这就是一滩浑水,一滩,只会越来越浑浊的水。


    ——这是明眼人皆知的事实。


    缓过神来,温同文顿觉冷汗涔涔,“你的意思是?”


    见温同文明白过来,温聆筝这才回到位置上,“无巧不成书,世上真有那么多巧合?我看未必吧!作壁上观这个道理,不用女儿来教父亲吧?”


    连连点头,温同文最后的一点悔恨也散了,一个劲儿地念叨:“未免夜长梦多,还是该早早让箫姐儿与礼哥儿成婚才是!”


    温聆筝从书房出来再回到图南院,玉衡也已完成了任务,从定北侯府回来了。


    玉衡如实禀道:“姑娘,侯爷说,他会让行云亲自走一趟,还请姑娘放心。”


    “好。”温聆筝浅浅松了一口气。


    “对了!”


    玉衡轻笑了一声道:“凝姑娘说了,让姑娘明儿千万别忘记她的礼物!就算忘了萧大姑娘的,都不能忘了她的,你可是她亲嫂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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