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橘小说 > 百合耽美 > [综武侠]荣老板 > 60-70
    第61章


    荣仅并不打算请求无情一起去找花满楼, 无情不太喜欢见到花满楼只是其一,他不良于行,也不方便四处奔波。


    所以他想通过无情,从六扇门请其他的名捕来帮忙, 最好是追命。


    因为荣仅不喜欢铁手, 对冷血又全不熟悉,对方冷冰冰的太过凶煞, 和他待在一起荣仅会感觉浑身不舒服。


    无情却断然拒绝:“救人是捕快的本分, 要救你的朋友, 就必须我去。”


    “你真的要去?我知道你不怕危险,只是你去的话,恐怕很多手段都不能用,我又会拖累你。”荣仅唯一的朋友生死未卜, 他必定用出最狠的手段。


    然而无情一向公正,不会容许的。


    “不会武功不等于拖累,你足够聪明, 足够有势力,如今还是郡王,很多事需要你去做, 也只有你能做得到。”


    “好,那就走吧。”荣仅并不犹豫,无情的智谋在四大名捕中最为出众, 他现在也需要这样一个人帮自己查出线索, 指明方向, 把时间缩到最短。


    登上马车之前,六扇门的人拦住荣仅,恭敬道:“郡王离京, 还请告知去向,我们也好向圣上禀明此事。”


    “回家!”荣仅留下两个字。


    马车赶往金陵,荣仅的身边还是只带了一个阿吉,这次他像变了一个人,一路上很少说话,更没有心情谈笑。


    无情开始担心他,此刻荣仅像是绷紧到极致的弦,虽然都会绷断,他怕听到一个坏消息,又急于打探所有花满楼的消息,每个消息都令他期待又害怕。


    如果花满楼出了事,荣仅永远不能原谅他自己,唯一的朋友向他求助,他却什么都做不了,那权势于他何用?


    那将击溃荣仅所有的自信,无异于杀了他,天之骄子可能沦落为废人。


    一个人的信心就是活下去的勇气。


    马车行了十多天,荣仅仍然没有得到一条真正有用的消息。


    荣仅的神色显得有点憔悴,眼睛泛着血丝,见到无情时并不说话,反而避开,他不喜欢被看到自己无力的样子。


    更何况,他有时会怕见到无情。


    尤其在无情对他最柔情蜜意,眷恋依赖的时候,荣仅不知道如何承接,他实在没想到,传闻中冷漠残酷的名捕无情,会变得那么……这令他感到恐惧。


    他改变了无情,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受改变的结果,有时他会梦到无情杀了自己,反而觉得这样才合情合理。


    来到金陵,荣仅没有去荣家,直接到了花家,询问花满楼最近的消息。


    然而还是没有什么线索,花满楼平时不在家,而是独自住在小楼中养花,打理一些生意,他有许多江湖朋友,经常在江湖走动,十天半月都未必回家。


    所以他的家人也不清楚花满楼最近你消息,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花满楼的江湖朋友可能更清楚他的下落,可与他关系最好的陆小凤行踪不定,要找到消息又需要几天时间。


    荣仅在金陵也有自己的宅子,距花满楼的小楼不远,花满楼总是派人去打扫,所以能直接住下,他在这里等陆小凤的消息,夜以继日,不眠不休地等。


    就算吃饭,也是阿吉买回来给荣仅,两天里荣仅没有合一次眼。


    无情也在借助六扇门寻找这个叫“陆小凤”的人,奇怪的是,陆小凤并不难找,可这一次却怎么都找不到。


    到了夜晚无情才回来,他推开房门,看到荣仅坐在床头正在翻书。


    只是他眉头紧锁,怕是一个字都没看进去,见到无情回来,他合上书起身:“你回来了,那……尽快休息吧,我去前厅里坐着,不打扰你了。”


    无情心中竟有些怒意,深吸一口气,问道:“你为何躲我?”


    “没有。”


    “没有?”无情衣袖轻振,一道银丝缠住荣仅的腰,将他拽了过来,“我不知你为何躲我,为何怕我,但你必须要休息了,否则你会比花满楼先死。”


    无情按在荣仅的腰间,轻轻一推,荣仅翻滚一圈倒在了床上,银丝收回再出,荣仅的左手被与床柱绑在了一起。


    他顿时有些惊慌:“这是做什么?无情,你可不能欺负我不会武功。”


    这一回,荣仅的右手也被银丝一圈一圈地绑住,他躺在床榻上无法动弹,每当被会武功的人挟制,就懊恼起自己不会武功的事来,然而又毫无办法。


    无情推动轮椅到床边,荣仅看他靠近,也不知为什么,心头一阵惶恐,开口的语气满是柔情:“你生我的气?”


    “不要对我说这种虚伪的话。”无情的手覆上荣仅的眼睛。


    荣仅身体的温度让无情感觉灼热,他捂着腹部,似乎忍耐着难以言喻的痛楚,脸上却是淡漠的,没有表情,悠悠地道:“我希望你永远不必对我用这种虚伪的态度,你可以对我说真话。”


    无情在荣仅身边躺下,紧紧贴着荣仅的身体,传来的温暖让他的痛楚减轻了些,没有多久,荣仅的呼吸就变得平稳,他已累到极点,终于还是睡着了。


    等到第二日清晨,无情身体的疼痛也缓缓平复,他看荣仅未醒,解开了银丝束缚,独自离开房间继续查探线索。


    花满楼忽然间消失,没有留下只言片语,更不要说信件了,只有那块玉佩代表他遇到了危险,可他究竟在哪里消失的,至今一点可用的线索都没有。


    找不到陆小凤,还能怎样查下去?


    荣仅没有醒,睡得越来越沉,阿吉一大早便守在房间外,他已经习惯守着荣仅,虽然不多,但偶尔也会有刺杀的事发生,他必须随时保持紧张和警戒。


    当一阵风吹响窗户,他就警觉起来,推开门时就看到一个影子已闪了出去,这个人的动作很快,悄无声息。


    荣仅不见了,阿吉还没遇见过能在自己眼前将人都偷走的小偷。


    但要去追却也晚了,这个人不仅动作又快又轻,而且轻功极其高,带着一个人先掠出十丈,阿吉就没法追得上。


    他什么时候被下的迷香?那阵风?


    真是奇怪,为什么这个人好像对宅邸的构造很熟悉,比荣仅还熟悉一点。


    阿吉只能去找无情。


    荣仅的内力就算全部散去,毕竟也学过一点武功,中的迷药也不重,提前半个时辰醒过来,睁开了眼睛。


    他一睁开眼睛,耳边走来走去的脚步声就停了,荣仅看了看周围,这里像是一个堆放杂物的房间,又动了动手脚,发觉自己的双手被反绑在身后。


    “醒了?”眼前一片阴影落下。


    第62章


    面前的人个子不高, 身材瘦小,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打量荣仅的表情很像一个贼,最后视线停在荣仅的头顶上。


    “这可是正宗的南海珍珠, 你这顶金冠要值上万两了, 真是精品啊。”


    荣仅没有说话,暗自松了一口气。


    对方打量了他半天, 什么都没有做, 中午送了一次饭后再也没出现, 第二天清晨,这个瘦小灵巧的贼带了另一个人进来,语气得意道:“我赢了。”


    “是啊,你赢了, 五十两给你。”


    年轻人扔出一锭银子,那个小贼接住,指着荣仅说道:“好, 现在他就是你的人了,等一会,我再拿点东西。”


    看情形, 荣仅像是被卖了。


    荣仅这才着急起来,那小贼手脚利落地解了他的金冠,顿时黑发散落, 此刻荣仅发丝凌乱, 才显得有些狼狈。


    “你疯了?知道我是谁么, 冒着杀头的风险,绑我只为了五十两,能不能有点志气?不止这金冠, 我身上值钱的都送你,再给你一万两,你放了我!”


    “我知道你是楚安郡王,绑你的时候就够满门抄斩了,放你回去肯定有麻烦,不放你,又没人知道是我干的。”


    小贼爱不释手地抚摸着金冠上的珍珠:“所以我能赚多少算多少了。”


    他轻飘飘的一闪身,瞬息之间就消失了,轻功之高,比楚留香也不差多少,荣仅绝望地闭上眼,他是来找花满楼的,莫名其妙就把自己也搭了进来。


    剩下的只有那个看起来挺英俊,气质闲散的年轻人,这个年轻人可能知道花满楼在哪里,但现在知道也没用了。


    他们显然做了很多准备,计划缜密,配合默契,目的就是荣仅。


    如果荣仅没有猜错,那小贼一个人还不能从阿吉面前逃脱,一定有这个年轻人帮忙,巧妙误导了阿吉的判断。


    主导计划的人是这个年轻人吗?


    他未免对自己太了解,甚至预判了阿吉的行动,那花满楼是不是也因此落入了陷阱?花满楼可不是那么好抓的。


    年轻人没有胡子,却像是习惯一样摸了摸自己的上唇,然后走过来在荣仅面前席地坐下,扶住荣仅的脸,迫使他转过头来,拨开长发仔细看着荣仅。


    虽然发丝凌乱,看着有些狼狈,但他的眼睛仍然多情而动人,像是温柔的春水,轻抿的薄唇又显示出他的威严。


    “的确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难怪冷酷的名捕无情都会喜欢你。”


    “你的目的是无情?”荣仅偏过头避开他的手,冷冷问道,“你是谁?”


    “嗯……可以叫我雷小屈。”


    魔仙雷小屈,以轻功暗器闻名,和姬摇花同为四大天魔,但他已经死了,而且他的年龄比这个年轻人要大很多。


    “你到底是谁?!”


    “我说可以叫我雷小屈,又没说我就是雷小屈,坏人做坏事的时候,为什么要把真名说出来呢?那不是显得我很傻吗?”年轻人摊开手,嬉笑着说道。


    “那可以告诉我,你这么做的目的吧,花满楼在哪里?你又想做什么?”


    “雷小屈”站起来,在荣仅面前转着圈,一边转一边说:“荣老板不是都猜出来了吗?我的目的是无情,我和他有仇,想要他的命,但打不过他。”


    “你是他的情人,花满楼又是你的朋友,直接对付无情肯定不行,所以我抓了花满楼引出你,抓你威胁他啊。”


    在京城荣仅有阿吉和顾惜朝保护,还有整个六扇门看着,当然动不了。


    荣仅更加绝望,他沉默了一会又问:“你们是怎么控制住花满楼的?以他的武功和聪明,怎么会被你们拿到那个玉佩,花满楼绝不会把玉佩给你。”


    “花公子的确不好对付,但是他太心软善良,这就是他最大的弱点,那个玉佩他随身带着,偷过来又不难。”


    荣仅闭上了眼睛。


    “那……你会杀了我和花满楼?”


    “雷小屈”摸着下巴思索了一会,说道:“这个问题还没想过,这样吧,如果我能杀了无情,就放了你们,如果杀不了他,我就杀了你们来偿还。”


    无情和他们只有一方能活,荣仅叹了一口气,他没有办法了,寻仇的人都目的明确,用任何条件都谈不通的。


    “放心,你很快会见到无情。”


    既然要威胁,他就要告诉无情,荣仅在哪里,是不是完好无损。


    无情看到了荣仅的发冠,上面的珍珠不见了,发冠下压着一张纸条,只简短写了一句话:“城南桥头新柳下。”


    写得还挺文雅,城南有一座横跨溪水的桥,那里人不多,只有一棵柳树。


    无情带着阿吉来到这里,没看到一个人影,等了快两个时辰,桥上终于有了脚步声,无情突然攥紧手,抬起头就看到了荣仅,只是与印象中相差太大。


    荣仅长发披散,神色既冰冷又哀戚,看不透他在想什么,他叹了口气,又笑了起来:“我又中了毒……”


    “他要你服下这毒药,就给我解药,但你死了,更无法救我们。”


    除了无情,谁又能来救他,如果无情死了,他真的能活下去?花满楼又该如何?这一次荣仅没有解毒的药。


    荣仅扬手将装毒的瓷瓶扔向桥下。


    无情衣袖轻振,手中金刚丝缠住瓷瓶,把这瓶毒药拿了过来,打开一嗅,竟是清香扑鼻,香得异常浓郁,仿佛身处花海之中,又是他不认识的毒药。


    这毒的味道如此香甜,是否如鹤顶蓝一般美妙,令人沉醉于美梦之中呢?


    “无情,我不希望你死。”


    荣仅几步走下桥,猝然的胸闷气短让他忍不住扶住栏杆,捂着胸口喘气。


    “阿吉,看着他,不要让他服毒,否则我们可能都无法活着回去。”只有这个理由,才能让无情不会动摇。


    荣仅不想无情死,也不想花满楼死,他自己更不想就这么死,可他不知道怎么办了,他前所未有的后悔,如果他也会武功,就不可能落到如此境地。


    “我会救你。”无情淡淡地说道。


    荣仅闭了闭眼睛,转身就走,为何无情可以待自己如此好呢?当初他们还是敌人,无情就愿意为了救他而服毒。


    胸闷之感渐渐散去,荣仅已经走到了竹林深处,长出一口气在林中坐下。


    “雷小屈”从后面走出来,抄着手靠在竹子上,看着荣仅摇了摇头:“你中途换了我的毒,当我不知道吗?那个是你拿来给茶水添香的百花蜜吧。”


    “想不到你对情人还挺上心的,你就不怕死?解药,我可不会给你了。”


    “不给就不给吧,有我在,无情还会找你,是你答应我先放了花满楼,我才去见无情的,先放了他再说。”


    “好啊,我一向都很讲信用。”


    “雷小屈”耸了耸肩,竟然就这么轻易地答应了,荣仅简直不敢相信——


    作者有话说:最后一个副本,很快就完结了,会写番外。


    可以猜猜这章的两个人是谁。


    第63章


    花满楼是被放了, 只不过是放在荣仅身边,他们住到了一个房间。


    房间门窗都被封死,一点光都透不进来,花满楼中了毒, 荣仅不会武功还中了毒, 所以他们就只能在这里待着。


    “花满楼,你知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为什么对你我都很了解?”


    “仇人往往比朋友更了解我们, 小仅, 你不必为这个纠结,现在我们都还没出去,你先别想怎么斩草除根了。”


    花满楼果然最了解他,虽然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 但荣仅已经在想怎么铲除敌人,他要将他的敌人赶尽杀绝,只有这样似乎才能泄愤, 让他觉得安心。


    “好,我不想,那你觉得, 无情能不能赢他?那个人好像对无情也很了解。”荣仅越发觉得这件事非常诡异。


    到底哪里得到的情报,如果是他们自己查出的,荣仅怎么可能发现不了。


    “当然是我赢了。”


    窗外传来“雷小屈”的声音, 懒洋洋地道:“我还知道……无情有腹痛的旧疾, 尤其在这个天气容易复发。”


    “你怎么会知道?!”荣仅心下惊骇, 忍不住站了起来,无情没有把这个弱点告诉任何人,连荣仅都是因为无情在身边太久, 他自己无意间察觉到的。


    花满楼突然轻声咳嗽起来,窗外再无声息,荣仅也没有追问,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皱着眉头坐下来慢慢地想。


    “小仅。”花满楼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你真的……那么喜欢无情?”


    “怎么忽然问起这些。”


    荣仅拿起桌上的茶杯把玩,眉头皱得更紧:“我是喜欢他,但我这个人应该称不上痴情,也不清楚我到底喜欢他哪里,和他做敌人我倒是挺喜欢的。”


    “喜欢就是喜欢,不必想清楚缘由,只要和他在一起觉得开心就好。”


    花满楼的笑满是温柔之意,这里没有光,只点了一盏烛火,摇曳的光晕中,他无神的眼睛似乎也在笑。


    “小仅,你从小没有朋友,对任何人都不信任,我知道,这不只是因为你戒备,也是因为你瞧不上他们,但无情不同,你对他这样的人一定有兴趣。”


    荣仅却不显得开心,不知道为什么,中毒了一天,今天醒来之后反而精神特别好,他笑了笑道:“也未必。”


    “未必?你对他没有兴趣了?”


    “不,我是想……他会爱我多久?无情的确优秀,值得我看中,他像是一柄锋锐的刀,很危险,无论在何处都能凛然出众,他为何一直喜欢我呢?”


    荣仅无法想象别人对自己钟情一生,更何况是名捕无情?感情这回事,在他眼里没有永久,也没有终结。


    对他而言,感情是美好的经历,是极理智的崩溃,开始到结束不会太久。


    荣仅对无情有兴趣,所以想得到他,一开始他都没觉得自己会得逞,在得到之后会怎么样,想都没想过……


    这么一个冷酷锋锐的人,让荣仅觉得有趣,他喜欢无情柔情眷恋的样子。


    花满楼听到了轻轻的笑声,发自内心的,温柔愉悦的笑,似乎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甜蜜,他从未听过荣仅这样笑。


    “你会不会永远喜欢一个人?”花满楼忽然问,“只一人便心满意足。”


    “我?我会吗?”


    荣仅笑着摇头,有几分自嘲。


    风刮过树林,外面的树沙沙作响,夹杂了一道兵器碰撞声,荣仅立刻变了脸色,急忙站起来向门口走了几步。


    “无情?阿吉没有一起来?”


    “他去引开敌人。”外面传来无情冷静的声音,“你离门窗远一些。”


    门外三丈之内,无情很难再靠近一尺,他以为自己面对的只是武功高强的敌人,想不到还有如此精巧的机关。


    地面,房顶,竹子上射来一波又一波的暗器,无情的暗器与袭来的暗器相撞,暴雨般纷纷落在地上,暗器的速度不快,无情的额头却渐渐渗出了冷汗。


    这个时候旧疾复发了,他在幼年断了双腿森寒入体,留下了腹痛的旧疾,虽然不常发作,但发作起来疼痛难忍。


    一声声闷雷在晴空下滚动。


    雷声之后,往往会有雨,此刻还没有下雨,闷沉的雷声却令人觉得不祥。


    无情想贴着荣仅的身体,那温度可以缓解他的痛楚,荣仅会紧紧抱着他,用带笑的声音不停与他说话,让他尽快忘记自己身上的病症,那感觉很好……


    前所未有的好,从小到大,有很多人安慰他,很多人关心他,却第一次有人让他感觉到无比的安全,舒适。


    无情打出暗器的力道更强了一分。


    暗器打穿封钉的木门,打落了铁钉,“砰砰砰”的声响一下接一下,铁钉落地,在最后一枚铁钉掉落时,雨也终于落下了,密集的雨点浸润着大地。


    荣仅打开门走出来,他用一条普通的麻布束了发,却没有减去他的气势,他依然盛气凌人,尊贵得高高在上。


    雨越下越大,无情的苍白的脸更是毫无血色,连嘴唇也在轻轻地颤抖。


    见到荣仅,他的嘴角有了一丝笑。


    这丝笑容却又淡了下去,无情忽然发觉,他与荣仅之间仿佛有不可逾越的距离,荣仅可以给他想要的温情,然而这个人永远是如此高傲,如此的冷漠。


    雨水从无情的苍白的脸上滑落,这让他看起来很冷,虽然天气仍是闷热的,但他仿佛身在冬日,冷得发抖。


    荣仅向无情缓步走过去。


    猝然一声尖啸,一枚小巧的刀从风中摆动的万千竹叶间射出。


    寒光刺破雨滴冲荣仅的眉心而去,无情已经用尽了所带的暗器,他没有内力,再加上旧疾复发,难以发动攻击,情急之下用出了最后隐藏的封喉之器。


    无情身体前倾,张开口,吐出一点迅疾的星光,“叮”的一声,打落即将击中荣仅的飞刀,他也跌下了轮椅。


    泥水染脏了雪白的衣衫,无情撑着地面仰起头,水滴不断从他脸上滴落,不知是雨还是冷汗,他深深看着荣仅,苍白的脸没有一点表情,更显得冷酷。


    荣仅快步走过去,扶起地上的无情一把抱入怀中,紧紧地抱着他,无情从未见过荣仅这样焦急,惊恐的表情。


    熟悉的温暖包裹了冰冷的身体。


    无情感觉身体的痛苦不那么难捱了,他缓缓伸出手用力回抱荣仅,感受这温度,忍不住贴的更近,耳鬓厮磨。


    荣仅的心口也暖融融的,他在无情耳边轻声笑笑,似乎觉得很开心。


    雨打竹叶,喧闹声也令人愉悦。


    即便浑身湿透,荣仅也没有像此刻这样畅快过,无情伏在他肩上,看到点点银针刺向自己,荣仅也已经看到。


    他抱着无情微微转身,任由这三根银针打入自己的后背。


    银针的杀伤力很弱,用这种暗器的人都会在银针上淬毒,而且是剧毒。


    第64章


    无情不敢问, 也不敢想,荣仅之前中的毒有没有解,他……会不会死?


    荣仅中了三道银针,只是皱了皱眉头, 将银针拔出扔下, 抱起无情走回屋子里避雨,他把无情放在床榻上, 起身时, 无情发现他的脸色有些阴翳。


    拿过桌上的烛灯放到无情一侧, 荣仅转身要走,无情拽住他的衣袖:“去哪里?你真的一点事都没有吗?”


    无情不希望他这么突然离开,虽然不愿承认,但无情喜欢他陪在身边, 喜欢他抱着自己微笑地说话,尤其在这种时候,他怎么能一言不发地走呢?


    “很快回来。”


    荣仅也不想走, 但他实在忍不住,他必须要立刻问个清楚。


    床上放着一叠被子,荣仅拿过来披在无情冰冷的身体上, 然后抓住花满楼的手腕,拉着他走出屋子消失在雨中。


    也许出来时应该找找屋子里有没有伞,还好竹林里的雨并不大, 荣仅拿出腰间的扇子展开, 遮住花满楼头顶落下的水滴, 淡淡地问:“为何这么做?”


    “看来你都知道了。”花满楼微笑起来,仿佛看到了春日的满园鲜花。


    拿过遮在头顶的扇子,花满楼摇了摇头, 这个人好的时候真是极好,明明在生气,却还不忘了给他遮风挡雨。


    “我当然能想到,只有你能对我和阿吉如此了解,无情有旧疾的事,我也只告诉了你一个人,刚才我就要想到的时候你故意打断了我,你要做什么?”


    荣仅是生气,他不觉得花满楼会害自己,而是生气自己毫无保留地信任花满楼,为什么花满楼要设下这个局?


    花满楼轻叹口气道:“你自小瞧不起平庸之人,不信任身边的一切,离开家之后寻欢作乐,自由自在,我知道你喜欢这样的生活,这没有什么错。”


    “但是我希望你能真正快乐,一个不会爱别人的人,总是有些空虚的。”


    花满楼不是想让荣仅变得像自己这样,对生命充满热爱,对一花一草都会怜惜,但一个没有爱人之心的人,在面对别人的真情时,往往会浪费,践踏。


    他们不在乎真情假意,只满足自己,所以也就无法理解真情的可贵。


    花满楼认识荣仅时,他还很小,所以花满楼成了他唯一的朋友,在那之后没有人能走近荣仅,只有阿吉能被他信任,但也仅仅止于对自己安全的托付。


    荣仅知道怎么得到别人,可得到之后该做什么,他从来没有考虑过。


    因为没有之后。


    学会爱别人,也就懂得了别人对自己的爱,现在,荣仅终于懂得了。


    “不管缘由是什么,无情爱你,他对你的爱等同于生命,你已经亲眼看到,我不知道他对你有多重要,但我也看到,你为了保护他挡下了暗器。”


    “小仅,你一直有些怕死的。”


    花满楼说到这里,已不用再说了,他希望自己最好的朋友过得开心。


    荣仅沉默着,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面容上有了一些光彩,微笑起来,雨未停,他仿佛已看到了阳光。


    “我会过得开心的,花满楼。”这一句话,已经是荣仅最大的感激。


    雨势小了一些,荣仅陪着花满楼往回走,问道:“那两个人是谁?”


    “陆小凤,还有司空摘星,我请陆小凤帮忙,他就请来了他的朋友,这次的确辛苦他了,你们可不好对付。”


    荣仅诧异道:“陆小凤?”


    “是,你没有见过他,为了不让你认出来,他特意剃了胡子,如果还留着四条眉毛,你一眼就知道他是谁了。”


    陆小凤,难怪他会用“雷小屈”的名字,因为和他原本的名字很像。


    “那些暗器真的不会伤到无情?”


    “暗器是陆小凤请天下第一机关师朱停打造的,那些暗器的速度绝伤不到无情,没有人的暗器能胜过他,只是想不到,他真的旧疾复发了,抱歉……”


    荣仅点了点头,又问道:“银针上不淬毒就不能伤人,但是那柄飞刀呢?速度比暗器更快,几乎杀了我。”


    “自然是陆小凤亲手发出的,你知道他的灵犀一指绝对能拿捏分寸。”


    花满楼想让陆小凤正式见一见荣仅,但陆小凤不愿意,他说剃了胡子,就像剃了头发,总觉得太丑,一定要等到胡子长出来,恢复他的风流潇洒。


    司空摘星更不愿意来,因为他拿走了荣仅冠上价值千金的珍珠。


    回来时雨已经停了。


    荣仅走进屋子,看到的就是陆小凤和无情在对峙,无情用尽了暗器,所以方才荣仅不在,他出去捡了一些回来,才发现自己打落的那些暗器都很脆。


    敌人没有杀他的意思,无情也就放下了心,荣仅中的毒应该也是假的。


    那这场游戏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在无情思索答案时,陆小凤就突然走了进来,于是成了现在的情形。


    “陆小凤!”荣仅叫出他的名字,陆小凤转过头,他原本光洁的上唇,有了两条几乎和眉毛一模一样的胡子。


    看来他真的很在意他的胡子,特意去弄了两条假胡子贴上。


    “你给我下的毒什么时候解?”


    “什么毒,那是花满楼用花蕊草药做的安神丹,可以补气提神,除了服下的时候会有点胸闷的感觉,第二天就能神清气爽,还能让你呵气如兰呢。”


    “呵气如兰?”无情收起暗器,上下打量着荣仅,“的确很适合你。”


    “你每次说这种话,我都当你在夸我长得好看。”荣仅直接走到无情身边,握了握他的手指,仍然感觉冰凉。


    于是他将无情拥入怀中,无情也立刻贴近他的身体,这种时候总是很少。


    以前荣仅不会这样拥抱他,在荣仅看来,无情是四大名捕之首,武功高强智谋出众,他不需要温柔依偎的情趣,今日才发现无情偏偏喜欢很喜欢这些。


    “你似乎有些变了。”无情说道,荣仅好像不再当他是威慑江湖的名捕。


    “是吗?我哪里变了?”


    “我不知道,也许是我的错觉。”


    无情闭上眼睛轻轻地叹息一声。


    陆小凤在屋子外转了一圈,最后坐在了无情的轮椅上:“花满楼,这个忙我帮完了,你的朋友还真是有意思。”


    “当然,之前我说他是名捕无情的情人,你怎么都不相信,非要来亲眼看看,怎么样,荣仅是不是很有趣呢?就是无情喜欢上他,也不算什么怪事。”


    “不,我还是不明白。”


    陆小凤摸着自己的假胡子,问道:“这么一个有钱还好玩儿的美男子,不可能不招蜂引蝶,无情是怎么喜欢上他的?总不至于就喜欢轻浮的?”


    花满楼抿了抿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连他也不明白,以荣仅平日里的作风,六扇门里谁喜欢他都是个奇迹。


    第65章


    花满楼在金陵最贵的酒楼招待荣仅, 算是赔罪,又还了他一颗珍珠。


    金冠镶嵌上圆润的南海珍珠,替换下麻布发带,无情为荣仅簪好发冠, 抚摸着他的脸, 这才是张扬高傲的荣仅。


    “接下来回荣家一趟,既然给圣上的理由是回家探望, 我还是要回去一次的。”荣仅握住无情的手, “荣家的人很杂, 不要让他们知道你我的关系。”


    有江湖人,生意人,还有官场人,他们却也都是一群只知钻营的庸人, 荣仅是荣家家主,却不喜欢在那里待着。


    可以说他忘恩负义,但他对养育自己的地方, 真的没什么感情。


    荣仅神色如常,却眉眼低垂,显得有几分索然, 他的唇微微带笑,像是改不了的习惯,然而他的心里平静无澜。


    无情拉过起身的荣仅, 环着他的腰, 靠在荣仅胸前, 不知为何,无情对他越发放纵而强硬,就像荣仅的作风, □□仅从未遇到别人如此对待自己。


    就连皇帝都不敢,无情如此待他,却让他不知所措,不知道要怎么应对。


    “你是郡王,我是六扇门捕快,在你身边保护是理所应当,如今你身份尊贵,他们知道你回来探望一定高兴。”


    无情抚平荣仅衣服上的褶皱,突然起戏谑之心,手指点在荣仅的唇间。


    柔软得令人情动。


    荣仅急忙后退了一步,撞上了背后的梳妆台,面色染上绯红,他转过脸。


    “你……你不能……”


    “为何不能,你一贯轻浮,却不知这样对待别人时,别人是何感受。”


    “我只是觉得你不适合,这不像是你的性格,还有……当初我对你已经很收敛了,我知道你是个值得认真的对手,寻欢作乐时我可不会那么文雅。”


    “何意?”无情眉锋如刀,微微挑起,他还真没见过荣仅与那些富商官员在一起作乐,到底是怎么个荒唐法。


    “这,说出来只怕污了你的耳朵,做出来你就要生气。”荣仅的手背滑过无情苍白如玉的脸,抬起他的下巴,表情狎昵地道,“无情,你很漂亮。”


    接着他拿起无情的双手,摩挲欣赏:“这双用暗器的手也很漂亮。”


    虽然荣仅年轻英俊,但他再怎么金尊玉贵,这时候也像一个轻浮油滑,荒唐无度的纨绔子弟,让人想要杀了他。


    无情忍住没有打出暗器,荣仅与那些权贵浸淫一处,为何他就有点不同?


    荣家。


    主仆一百三十二人跪伏在地,包括荣仅的义父,义母,还有他那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那个在他小时候下令处罚,令荣仅憎恨又毫无办法的人也在。


    “拜见楚安郡王!”众人叩拜,低着头,眼角偷偷地看着一片衣角走过。


    轮椅的碾压声紧随其后,无情看着恭敬顺从的人,不知他们那里可恶,既然荣仅不喜欢,他也没兴趣过多了解。


    “郡王,您下榻的地方已经准备好了。”上一任家主低着头恭顺地说道,他已经苍老,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似乎不敢直视荣仅,只盯着荣仅的衣摆。


    “哈……哈哈哈……”荣仅忽然笑了起来,笑得很是爽朗,畅快。


    他没有说一句话,对其他人也是看也不看,只笑了几声便直接走了。


    荣仅觉得这些人都很可笑,给这个家做家主,真是一点意思也没有,他没有去荣家准备的宴席,来之后就待在房间不出去,从上午一直待到了晚上。


    夜色渐深,荣仅点起了灯。


    有人在外敲了敲门:“兄长,晚饭给您送来了,您……要不要吃?”


    荣仅一天不露面,沈轩不敢贸然过来,他小时候对这个兄长又崇拜又害怕,现在对方好像都不认识他了。


    “进来,不吃难道饿死?”荣仅打开门,让他把晚饭端进来放下就走。


    沈轩身后还跟着一个侍女,她放下的不是饭菜,而像是一身衣服,以红纱罩盖,显然是用心准备的珍贵之物。


    “今日见这位公子的衣服不太合身,所以母亲去置办了一身新的,送给这位公子。”沈轩对无情微微点头示意,也不敢去看荣仅,逃也似的走了。


    昨天无情的衣服被弄脏,荣仅给他买了身新的,的确不是很合身。


    “这里的人想讨好我,留住我,却又不敢见我,因为我的身世,我的养父母也对我有诸多介怀,不敢来看我。”


    荣仅从没觉得这里是自己的家,虽然有人想对他好,却也重重顾虑。


    魔头的儿子当然从小就让人戒备。


    “让我看看,到底给你送了什么衣服。”荣仅随手揭了红纱一扔。


    这红纱偏落在了无情头顶,他身上从未有过这么艳的颜色,温柔的烛光之下,竟映得他面若红霞,荣仅忍不住笑了,握住他的手不让他摘下来。


    然后轻轻吹出一口气,将红纱吹起飘落,无情眨了眨眼,就看荣仅笑得好像一个偷到糖的孩子,开心又狡黠。


    无情心中一动,他们有过很多次肌肤之亲,大多时候都是荣仅兴起而为,无情从没有过此刻的感觉,竟觉得荣仅这么的可爱,带点坏心思的表情这么吸引人,他在床笫间也的确很有情趣……


    “荣仅,我有话要对你说。”


    “嗯?”荣仅弯下腰听。


    无情的手突然在他腰间一勾,灵巧的手把荣仅的腰带都拆了下来,荣仅也一个踉跄扑过去,被无情接到怀中。


    等荣仅反应过来想起身,又被无情紧紧压着,急忙道:“无情,你做什么?堂堂名捕,切不可趁人之危……”


    无情仰头吻住荣仅的唇,探入其中,他的动作很轻,瞬间就沉溺在这柔软中,荣仅身上的温度令他浑身发热,仿佛有一股热泉涌动,无情微微喘息。


    手中的暗器轻轻打出,荣仅脚下又是一晃,向后摔倒在了床榻上。


    无情看着他屈起撑在床沿的腿,又抚摸他的胸口,眉头紧皱,面上表情冷峻,喃喃道:“荣仅,你的身体……”


    “怎么?”荣仅看无情的神色也紧张起来,难道自己又中什么毒了?


    “我曾见过无数尸体,普通人到武林高手,他们之中也有很多人身材匀称,却没有一个如你这般……好看。”


    “废话,他们是尸体!”


    荣仅真不懂,自己这种英俊的美男子怎么被无情拿来和尸体比,拉过被子裹紧自己的身体,偏不让他看到。


    无情手中弹出金刚丝,扯住被角,硬生生地拉开,嘴角抿着一丝笑,也钻到了被窝里去,他觉得自己也变成了小孩子,越来越喜欢陪着荣仅玩闹。


    荣仅抱住他,忽然难以言喻的快感传遍全身,无情苍白的皮肤泛起红潮。


    一点寒光打灭了房中的烛火。


    第66章


    清晨, 荣仅穿戴好衣冠,拿起昨日送来给无情的衣服看了看,这不是无情喜欢的风格,而是荣仅常穿的样式。


    就是衣服长短也合荣仅的身, 他们不是给无情送的, 而是给荣仅送的。


    “无情,我不做这个郡王了。”


    一个虚名, 让他在京城受监视, 做生意更不方便, 荣仅对朝堂中的事也没兴趣,他不想被称为郡王,进出一堆繁文缛节,别人叫他荣老板就很不错。


    “你不回京城了?”无情正在整理暗器, 抬起头,冷如寒冰的目光盯着荣仅,而后缓缓落在荣仅的脖颈上。


    “若你不回去, 我该如何?”


    “你……”荣仅笑着张了张口。


    这脆弱的咽喉轻轻颤动,用刀锋划过去,喷涌流出的鲜血该有多热?


    “为什么要问我呢?我想我还要留在京城, 因为有生意需要我打理,至于楚安郡王,就当死了吧, 反正我被挟持是真, 我已经让阿吉先回京禀报了。”


    “既然如此, 你以后就住在六扇门吧,京城中你的势力不散,身在六扇门更好。”无情将暗器一一收入袖中。


    “我自然答应你。”荣仅笑着叹口气, “阿吉走了,我怎么跑得了呢。”


    阿吉在陪在他身边多年,躲这江湖躲了太久,是该走了,他走了,荣仅再从朝堂抽身,皇帝也就真的可以当荣仅死了,用不着纠结还要不要杀荣仅。


    谢晓峰不能躲一辈子,荣仅也不希望他在自己身边一辈子。


    有吃有喝,无忧无虑,这日子连荣仅都过不上,凭什么谢晓峰过一辈子?


    京城的楚安郡王府已挂满白绫。


    荣仅牵着马慢慢走,和无情一起有说有笑,到了六扇门的大门口。


    “这不是荣老板么,听说你刚死,这么快就死而复生了?”方应看在郡王府门口站着,一见他们就走了过来,他就知道,荣仅怎么可能突然就死了。


    “方小侯爷别误会,其实我和郡王是双生兄弟,兄长不幸英年早逝,为了纪念他,以后我就用兄长的名字了。”


    “你……”方应看说不出话。


    站在自己家门口,看着自己的丧礼,然后开自己的玩笑,世上怎么有这种人呢?这种人怎么就被无情得到了。


    “荣仅,你以后就死心塌地跟着一个瘸子?像你这么年轻有钱,又生得英俊,想要多少男女都招手即来,何苦如此?也罢,那些庸人你自然瞧不上。”


    方应看又绕着无情转了一圈,缓缓摇头道:“英雄难过美人关,听闻无情捕头心冷如冰,连你也会迷于皮相?”


    无情掩着唇轻咳一声,微微偏开头,他还以为这美人指的是他自己。


    不过,他第一次见到荣仅时,当真觉得此人站在梨花纷飞之中,如梦似幻,虽不是个好人,却温柔缱绻至极。


    “好好好……倒是一段佳话。”


    方应看笑了一声,似乎看满意了这场戏,摇着扇子转身走了,无情是不是英雄,他还不确定,但荣仅绝对不是。


    天下间没有怕死的英雄。


    无情竟然喜欢这么一个人物,真是可叹,可笑,以后这神侯府就热闹了。


    荣仅住到了无情的院子里,神侯府和六扇门的确比以往热闹许多,不仅有很多生意场上的朋友来找荣仅,顾惜朝也会带一些江湖人来和荣仅谈事喝酒。


    荣仅知道无情喜欢清净,就把这些人都约在府外相聚,能直接去神侯府找他的只有两个人,顾惜朝,楚留香。


    然而神侯府多了荣仅就平静不了。


    顾惜朝有官职,去也合情合理。


    楚留香是轻功太高,没人拦得住,无情最是不喜欢他每次来都让荣仅大醉一场,荣仅醉了之后更是嚣张跋扈,惹得整个神侯府鸡飞狗跳,谁都睡不好。


    正因为如此,无情倒是见到了许多以前从未见过的荣仅,今日,他才知道荣仅还会作画,比他吹的箫好太多了。


    三更半夜,荣仅在院子里点了灯,一手拿着酒壶,一边喝酒一边作画。


    刚才他画好了一副寒梅图,现在楚留香坐在对面看月亮,他就在画楚留香,无情将梅花图拿在手中看着,这画中梅枝笔锋苍劲,十分的漂亮,风骨。


    难怪荣仅少年时在家族不受待见,他是养子,却这般优秀,无论学文学武都出类拔萃,将别人都压了一头。


    “荣仅,你画好了没?”楚留香喝完了一壶酒,放下酒壶走过来看。


    画纸上一个乌龟伸长脖子,瞪着眼睛,呆头呆脑地望着月亮,楚留香一把抢过去:“好啊,你画了个王八?”


    追命这个酒鬼也喝了个半醉,指着那画大笑:“他说你慢如乌龟啊,来来来,我们再比一次轻功,上次我输了,是因为半路有猫挡着我,再比一次!”


    自荣仅来到神侯府,追命是最先倒戈的,既然是友非敌,连大师兄都护着,他又何必得罪一个有钱的财神呢。


    何况荣仅有楚留香这个朋友,要拉拢他一个酒鬼不要太容易。


    冷血对这些都无所谓,诸葛神侯在官场也得了顾惜朝这个帮手,铁手却看得闹心,神侯府中谁都敬畏诸葛神侯,唯有荣仅一个不会武功的随心所欲。


    顾惜朝在官场上升得很快,不仅因为他能力出众,也因为皇帝依赖荣仅的习惯,他相信荣仅看重的人一定好用。


    其他人都有理由站在荣仅这边,或者漠不关心,铁手却没有这个理由。


    他总觉得大师兄与这么个人在一起是老天不开眼,不说是男是女了,荣仅既不温柔小意,也没有无侠义之心啊。


    大师兄说……荣仅身上也有他的可爱之处,至今铁手还没有发现。


    缺点就一大堆,睚眦必报,嚣张狂妄,轻浮浪荡,有时候手段卑鄙,还心肠狠毒,除了一张脸,他到底哪里好?


    “无情,你不宜饮酒,我帮你尝尝。”荣仅拿过无情手中的酒杯,一口饮尽,满意地点点头,然后低头吻了一下无情的唇,“你觉得味道怎么样?”


    无情低着头淡淡道:“楚留香带来的酒自然好,不好的酒你不会喝。”


    铁手闭了闭眼,干脆回去睡觉了。


    “诶?铁二捕头?”荣仅看到铁手,走过去笑着打招呼,“你每次见我就走,我这个人真就让你如此讨厌?”


    “世上人这么多,我讨厌的多了,你不作奸犯科,我讨厌你做什么?”


    “那我请你一杯酒?”


    荣仅手中的酒杯从铁手背后递过去,铁手下意识的一挡,他那双手钢筋铁骨,荣仅怎么受得了,感觉自己骨头都要断了,捂着自己的手臂直抽冷气。


    “你们神侯府缺钱的时候,我可是慷慨解囊,施以援手,连云寨的七位寨主都交给你们用了,就这么对待我?”


    “铁手,不要无礼。”这次说话的不是无情,而是诸葛神侯。


    外面热闹成这样,他当然睡不着,出来也喝两杯,捏了捏荣仅的手,诸葛神侯笑道,“放心,没伤着骨头。”


    “荣老板是我们的贵客,至少看在崖余的面子上,你以后对他有礼些。”


    “是。”铁手恭敬地应道。


    荣仅这才颇为满意地笑了,走到铁手身后悠悠道:“我做郡王时都没到你们神侯府耀武扬威,如今你倒是见我心烦,你以为我会让你好过吗?”


    “趁早习惯吧,别自讨苦吃。”


    第67章


    荣仅在神侯府一住三年, 连铁手都对他有几分恭谨了,最近他却好像住不惯,常常夜不归宿,甚至连日不回。


    追命好奇, 想跟踪去看看他到底在干什么, 无情却命令他不准去。


    顾惜朝和傅晚晴育有一子,荣仅已经在而立之年, 身边依然只有无情, 他除了忙碌生意, 和他的朋友们喝喝酒,有时也帮无情查案,又能做什么呢?


    如果在自己身边待腻了,无情也不会再阻拦荣仅离开, 一生的时间很长,强求别人的一生也是件很残酷的事。


    荣仅这次走了十五天,今天他突然回来了, 似有什么事让他很高兴。


    他从无情身旁走过,留下了一丝香气,脂粉香, 莫非他去了甜水巷?但甜水巷的女子不会用这么素雅的香粉。


    “无情,你今日不忙案子?”


    荣仅问了一句又走出房间,他命人在后面的院子里搭了张软榻, 躺在上面, 树荫正好遮在身上, 可是舒服得很,他拿了盘糕点就在这里躺了下来。


    风声慵懒,荣仅闭上眼睛快要入睡, 墙头忽然冒出一个人:“公子,你忙不忙?我家小云想来找你玩儿。”


    “你怎么这么及时。”荣仅睁开眼睛着顾惜朝,“别让小孩子烦我。”


    “那我请你喝酒。”顾惜朝扔下来一壶酒,稳稳落在榻边的小桌上。


    “我家那孩子每次都能从你这里拿到好东西,也不怪他喜欢找你玩儿,这次公子离开半月,我可是看到有一黄衫女子来迎你,公子可是住腻了这里?”


    “谁都没有你眼尖啊,我说你怎么来得这么快呢,送你件东西,你就不要追问了。”荣仅从胸前拿出一个小盒。


    “这是一盒海外得来的胭脂香粉,在中原独一无二,送给你夫人。”


    “晚晴又有了身孕,我正不知道用什么讨他欢心,公子真是体恤啊,既然这样,我就不打扰公子了。”顾惜朝跳进墙来拿了这盒香粉,打完秋风就走。


    黄衫女子……是谁?


    无情忍不住想这个问题,原来这十五天荣仅是去了船上,他去海上做什么呢?有他想要的东西,还是想见的人?


    “我就说他本性难移,安分不了几年。”追命从无情身后冒了出来


    “不可信。”铁手摇了摇头。


    “……”冷血一言不发地旁观。


    “苏蓉蓉。”无情念出了那黄衫女子的名字,荣仅去海上游玩,最可能去楚留香的船,楚留香有三位从小养到大的妹妹,苏蓉蓉,李红袖,宋甜儿。


    这三个女孩子,无情都没有见过,但他可以肯定那位一定是苏蓉蓉。


    传闻苏蓉蓉擅长易容,聪慧细腻,李红袖博闻强识,精于筹算,宋甜儿天真活泼,做得一手让人难忘的好菜。


    能令荣仅感兴趣只会是苏蓉蓉,她足够聪明,聪明到能做荣仅的对手。


    铁手和追命也和冷血一样沉默了,这件事看来很难解决,那可是楚留香的妹妹,又是个美丽,温柔,聪慧的女子,荣仅会喜欢她也是顺理成章。


    “楚留香会不会为了他妹妹,来和我们抢人?”追命煽风点火似的在旁边问,“我们应该抢不过那个当贼的。”


    无情缓缓垂下目光:“你想太多了,楚留香怎么会做这么无聊的事。”


    今夜,无情一直在看案卷。


    他看到了很晚,一点睡意也没有,放下手上的文卷又盯着烛火发呆。


    顾惜朝在朝堂平步青云,谢晓峰回到了神剑山庄,如今无情正在年轻意气的时候,荣仅却到了而立之年,他的想法会不会变,无情也不能知道。


    荣仅有时会去看看花满楼,他从朝堂抽身,也不喜欢混迹江湖,不打理生意的时候就去游玩,自己却不能陪他。


    无情幽幽叹了口气,他有案子要查,还要去缉捕凶手,荣仅总是一人在外游玩寻乐,慢慢的,这颗心如何能收得回来,也许他该为自己抽出时间了。


    现在还来得及么?如果来不及,难道要就此放手?不……还没到这一步。


    不知不觉,天色已亮了。


    无情看了一晚上的案卷,却也没看出什么来,只好先回房间休息,荣仅还没有睡醒,无情没有吵他,在房间中环视一圈,来到荣仅放衣服的衣架旁。


    荣仅的衣服里掉出了一方帕子,无情捡起来细看,这不是他平时随身带的白帕,上面绣了紫藤花,还有落款。


    蓉,果然是苏蓉蓉。


    女子的手帕是不能随意送人的,更不可能送给男子,怎么办?当做不知道,还是……无情想到什么,抿唇笑了笑,其实荣仅不一定知道对方的心意。


    荣仅以前收过无数的东西,甜水巷的女子什么都送,何谈真情,他收女子的礼物,就和收纨绔子弟的珠宝一样。


    床榻上的荣仅忽然叹了口气,无情将帕子收入袖中,问道:“你醒了?”


    “是啊,我有件事想和你说……”


    “这次你又想去哪里游玩?我陪你。”无情打断了荣仅的话,声音渐渐低下去,“我可以抽出时间,以后你再来问我的话,我都会仔细考虑的。”


    “哈,那真是太好了,不过这次是想拜托你一件别的事。”荣仅穿着中衣直接走下来,到桌边倒了一杯茶喝。


    无情低垂着眼眸:“何事?”


    “楚留香让我找你帮忙,去调查一个叫蝙蝠岛的销金窟,我本来不想答应,可是他的妹妹苏蓉蓉帮了我一个忙,所以我只好向你开口请求……”


    “请求”这两个字,荣仅从不提起,他似乎觉得让无情为难了,才说起了请求,毕竟蝙蝠岛可是在海上。


    无情又问:“她帮了你什么?”


    “这个……”荣仅忍不住笑了笑,“说来不好意思,我一个人总觉得无趣,所以想让你多陪我,却不知道怎么能令你这名捕放下公事和我玩儿。”


    “苏蓉蓉说,她可以帮我这个忙,但我要请动你帮楚留香调查蝙蝠岛。”


    “然后她给了我一盒香粉,给了我一条手帕,让我对这两样东西三缄其口,什么都不要说,就这么让我回来了,我用不上香粉,送给了顾惜朝的夫人,那条手帕,刚才也被你捡去了。”


    无情按着袖中的手帕,忍不住也笑了起来:“果真是个聪慧女子。”


    苏蓉蓉利用他的嫉妒和危机感,让他妥协,他也心甘情愿妥协,公事重要,荣仅难道不重要,没有人会一直在背后等着自己,他们总有离开的时候。


    “此去蝙蝠岛,我陪你一起去,你是我请动的,我也想去那个地方看看。”荣仅从无情的袖中拿出手帕。


    “有时候,危机也是种意趣。”


    第68章


    去蝙蝠岛那种险恶之地, 一个普通人至少要两个高手保护,无情和楚留香都要分心查案,于是胡铁花被拉了来。


    胡铁花负责一心一意保护荣仅,他们也没法劝荣仅不去, 因为只有荣仅能搞到蝙蝠公子的请帖, 销金窟最欢迎的就是他这种人,有钱, 还有很多秘密。


    四人乘船出海, 无情和胡铁花都有些晕船, 荣仅倒是乐得亲自照顾无情。


    他可以看到无情窘迫又不想说的样子,这实在有趣,拉着无情到了海上,别说那些麻烦的公事, 就算四大名捕也变得孤立无援,很多事只能依赖他了。


    无情的脸色略微疲惫,紧紧抓着荣仅的手腕, 他不是没坐过船,但海上还真是不一样,感觉整个天地都在摇晃。


    荣仅干脆把他抱在怀里:“房间里没有别人, 你尽管可以靠过来休息。”


    “你倒是很习惯海上。”无情靠在荣仅胸前,他喜欢这样被照顾的感觉,荣仅会对他格外温柔, 说起以前的事引起他的好奇, 他都有些不想恢复了。


    “我说过, 我曾去了很多地方。”


    忽然有人敲了敲门:“老板,我们打捞上来一个人……好像死了,也好像没死, 不知道怎么处置好……”


    “知道了,你们先别动。”荣仅下了床榻,跟着水手去甲板上查看。


    楚留香听见动静也跟了出来。


    胡铁花晕船晕得不舒服,他非要一起过来,楚留香只能扶着老酒鬼凑热闹,打眼一看,热闹果然没白凑。


    打捞上来的是个女人,衣服都被海浪冲掉了,她一动不动像没了呼吸。


    这香艳的场景发生在海上就很诡异了,荣仅让水手们退下,和楚留香两人靠近查看,楚留香看了一会说道:“她没死,胸口在起伏,是被点了穴道。”


    “你看得真仔细,我要是把她扔回海里,你肯定不答应,那就解穴吧。”


    楚留香解开打捞的渔网,对这女子的周身大穴都点了一遍,等女子悠悠醒来,正要问话,女子突然爆起,直取楚留香的咽喉,一击不中立刻攻向荣仅。


    “小心!”楚留香扣住女子的肩膀,掣肘了她的动作,这下让荣仅有了躲开的机会,但荣仅并没有后退躲开。


    荣仅拔出腰间一柄小刀,干脆利落地划下,鲜血飙飞,溅红了他的脸。


    楚留香也看得一怔,荣仅直接拔刀杀了这女人!而且是一刀割喉,连一分犹豫都没有,即便这个女人是杀手,即便她是来杀荣仅的,这也有些……


    他将尸体放在甲板上,两名水手战战兢兢地过来:“老板,她怎么办?”


    “死都死了,扔海里去。”


    荣仅拿出白帕擦手上的血,转身走回船舱,正遇到出来的无情,“你不必看了,场面很不好,回去休息吧。”


    无情看着他脸上的血迹,没有说什么,后面脸色有点白的胡铁花凑过来问:“你出刀那么利索,真不会武功?都不用留活口,问谁派她来的吗?”


    “应该是蝙蝠公子派来的杀手,无所谓,反正我也是来杀他的……”


    荣仅不想被无情看到自己这样,绕过他去洗漱了,杀手能精准找到这艘船,说明船上有他们的奸细,整艘船都不安全了,他要尽快派自己的人接应。


    到了晚上,荣仅放飞了几只联系的信鸽,大海的晚上没人看得清鸽子的方向,所以荣仅也不怕信鸽被半路拦截。


    他正要回船舱时,脚下一震,刺眼的光芒在眼前亮起,什么都听不见了。


    整艘船,都被炸成了碎片……


    为了不让荣仅联系到支援,那个奸细干脆点了炸药,想炸死所有人。


    船上怎么会有炸药?


    水手都是荣仅让可信之人挑选的,这都能混进来,还将炸药埋在船底,是早就准备好要弄死他们几个人了。


    没有人知道蝙蝠岛的具体位置,蝙蝠岛客人的船要先抵达一个海岛,然后再上蝙蝠岛派出的船,由他们带着才能到达目的地,否则迷路在海上就是死。


    现在荣仅已经不用担心迷路的问题了,但也没有直接死,虽然没有内力护体,他却离得比较远,只是被震晕了。


    荣仅醒来时被水冲到了岸边。


    他没有被什么人救起,是出于求生的本能,在晕倒时抓紧了一片浮木,一直没放手,被海水带到了附近的岛上。


    按照昨天看的地图方位,这里很可能就是蝙蝠岛客人中转的地方。


    也不知道无情现在怎么样了,至于楚留香,他肯定不会有事,荣仅醒来时只感到饥饿,猜测自己可能在岸边昏迷了两三天,所以他也没心思多想了。


    找到食物才是首要的。


    荣仅浑身没有力气,向岛内走了半个时辰,终于看到了几间小屋,看来猜得没错,这里真的是蝙蝠岛的中转地。


    有屋子就有饭吃,虽然没看到人,荣仅也不敢贸然过去,他小心翼翼地摸到最边的屋子,从窗户往里张望,没看到有人,干脆直接推开窗翻了进去。


    桌上摆着几盘糕点,还有茶水,荣仅拿起来就往嘴里塞,边吃边喝茶。


    “你是谁?”剑锋从背后抵在了荣仅脖颈上,说话的人声音非常清润。


    荣仅缓缓转过头,看到一个俊秀的年轻人,穿着锦衣,神色很戒备,他没有表现出异样,但荣仅一眼看出他是个瞎子,因为荣仅有花满楼这个朋友。


    “你是个瞎子?”


    年轻人手中的剑微微抖了一下,差点划破荣仅的脖子:“你到底是谁?怎么会看出……你也是去蝙蝠岛的人?”


    “嗯,我姓荣,因为船出了些问题,我被海水冲到这里,幸会。”


    “荣公子,在下原随云。”


    年轻人似乎没什么城府,立刻收起了剑,并告知了自己的真名,他的眼睛看不到,却能听见荣仅一直在吃东西。


    他笑了一下,手中的剑松了又紧,忽然听见荣仅问:“你目不能视,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你就算去蝙蝠岛,也该有人陪同,怎么也不见一个侍从?”


    “啊,我是同父亲来的,他不许我去那个岛上,只留下了丁枫陪我。”


    原随云想到什么,把剑放了回去,默默等荣仅吃完,说道:“除了丁枫,这里无人陪我说话,你能留下么?能不能用你的请帖,把我也带到蝙蝠岛?”


    “随意,你想去就带你去吧。”荣仅根本不在乎原随云是谁,只想尽快与无情会合,无情一定不会有什么事的。


    原随云的笑意更深:“蝙蝠岛的船来之前,荣公子就在这里住几日吧。”


    听闻荣仅是位英俊尊贵的美男子,可惜自己这个瞎子不能亲眼看到。


    第69章


    荣仅大原随云六岁, 在他看来,原随云有些像个孩子,除了名为丁枫的护卫,他竟然没有提起过任何一个人。


    原随云在抚琴, 荣仅却没有心情去欣赏, 他仍然担心无情现在的处境。


    “荣公子,我的琴曲不太好……”


    “不好就不好了, 为什么一定要很好呢?”荣仅叹气一声, 拿着衣服顺手披在原随云身上, “已经过了一天,还是没有船来,也不知道还要等多久。”


    其实原随云的琴弹得极好。


    荣仅听过许多琴技高超之人的演奏,不是不懂, 只是没有用心听,原随云却因为他的回答有些迷惑。


    “为什么一定要很好?难道不应该好么?每个人去学都是希望学得好。”


    “是这样,但你是富家公子, 凭喜好去学,又不靠这个吃饭,何必强求自己, 抚琴是兴之所至,随意就好了。”


    荣仅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发顶:“虽然你的年纪不小了,但在我看来依然像个孩子, 也许因为你眼盲, 所以无论什么事都要做到最好, 反而没有乐趣。”


    “活在这个世上,自然乐趣最重要。”荣仅拍拍原随云的肩,“一直想着自己看不到, 也就会一直痛苦。”


    身体上的残缺是无可奈何的,但因为花满楼,荣仅从小就知道,残缺的弥补无法向他人索求,只能先让自己的内心平静,去尽量寻找世间美好之物。


    “荣公子倒像是在下的长辈了。”


    “我本来就比你大啊,便是做你的兄长也绰绰有余……”荣仅也不客气。


    原随云温和地笑着,他是家中独子,母亲早亡,父亲不怎么管束他,因为无论什么事,他都能表现得极其优秀,像他这样优秀的人自然不必多管。


    所以,从没有什么长辈如此敲打他,荣仅是第一个……这让原随云感到有趣,他们才认识了两天而已。


    荣仅在这里要靠原随云吃饭,态度自然比平时要好的多。


    何况原随云是个瞎子,每次看到他,荣仅就想起花满楼,他又是如此的年轻,对他忍不住就多了几分宽容。


    虽然这里有好几间房屋,但他们只能住这一间,晚上也只有一张床可睡。


    荣仅却不肯睡在床上,他实在睡不着,晚上只能坐在桌边小憩,原随云知道他在忧心什么,然而只想他忧心得更久,他越着急就越没有心思关心其他。


    第三日中午,丁枫按时送来饭菜。


    每顿饭都有一条鱼,今天也有,只是荣仅已经吃腻了,摇头道:“我的朋友曾教过我一道菜,杜鹃醉鱼,海鱼虽然少刺,却没有那么好的滋味。”


    “荣大哥既然会做,倒让我想一饱口福了。”原随云忽然对他换了称呼。


    即便荣仅比他年长,这么称呼也未免太亲切,只有一个人会信么称呼荣仅,他不禁停了筷子,笑道:“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不必这么多礼节。”


    原随云嘴角的笑意又深,关心他,却又不喜欢他过于亲切,未免虚伪了。


    “回到岸上后,只怕再难以相见了,这里食材齐全,如果荣公子不嫌弃的话,不知道……公子能否……”


    对着他那双无神的眼睛,荣仅无奈道:“好吧,我就为你做这道菜。”


    有点事做,总比干等着好。


    荣仅走出房间,原随云对门外的丁枫吩咐:“你去帮他的忙,不要让他走了,还有……让船再晚来两天。”


    这个荣仅似乎对瞎子特别了解。


    原随云也不知为何还要拖延时间,有些人真是难杀,他们不死,又要一次接一次地杀他们,杀人可不是件好事。


    本以为荣仅这种贵公子,一定不太会做饭,想不到他做得很顺利。


    荣仅放下杜鹃醉鱼道:“海上的东西都不是最新鲜的,凑合吧,花满楼说我学什么都不精,但又学得还不错。”


    “花满楼?”原随云自然知道这个人,只是意外荣仅会提起他。


    荣仅不想解释,但原随云这一追问,他只好说:“我的朋友,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他也是一个瞎子。”


    提到花满楼,他就忍不住多说几句:“虽然是个瞎子,但花满楼喜欢养花,喜欢晒太阳,他比谁都热爱生命,对活着的每一刻都无比珍惜,享受。”


    原随云默默攥紧了手,这简短的一番话,好像是在讽刺他,因为他讨厌阳光,讨厌花花草草,讨厌健康的人。


    活在世上对大多数人都是痛苦和折磨,这个世界究竟有什么可以享受?


    原随云拿起筷子,吃了一口杜鹃醉鱼,说不上多么美味,却很特别,花香中带一点酥麻,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在府中吃饭,所有菜都是清清淡淡的味道。


    他是小孩子,而且是个残疾,周围人都觉得他该吃得清淡些。


    但是他喜欢刺激,这才能让他感觉到趣味,看不到,只能去听,去感受身边的一切,去想象那些东西的色彩。


    原随云不希望有花满楼这样的人。


    这条鱼被他慢慢地吃了一半,荣仅看着窗外,远处的海面上没有一艘船,与世隔绝虽然安静,却也令人恐慌,怕被永远丢下,再也回不去以前的生活。


    门外突然响起兵器交鸣的声音。


    丁枫叫道:“有刺客!”


    又有两个身穿麻布衣服,黑布蒙面的人从窗户冲了进来,原随云把筷子当暗器扔了出去,立刻与这两人交上手。


    荣仅坐着没有动,甚至还在继续吃饭,原随云以一敌二,听气息似乎有点吃力:“荣公子,你知道我会武功?”


    “我当然知道,你的脚步那么轻,怎么可能不会武功,能应付吗?”


    原随云没有分心答话,一掌拍中一个杀手后,手臂上也被划了一刀,然后剩下的那个杀手好像终于发现了荣仅的存在,转身向他,还有一桌菜扑过来。


    血没有溅到杜鹃醉鱼上,原随云一剑刺穿了杀手,将他挪到地上才拔出剑,他似乎对这盘杜鹃醉鱼情有独钟。


    荣仅看原随云的眼神有些怪异。


    他终于有心情想别的事了,对原随云有了一丝怀疑,至于怀疑什么,荣仅也没有想清楚,总觉得不该遇见他。


    还有一点不对。


    丁枫除掉杀手后没有进来,他既然知道有人来刺杀,为什么不进来看看?


    “你受伤了,我先给你包扎。”荣仅在房间中找出工具,剪开原随云的衣袖,擦干净血,以纱布包好伤口。


    伤很轻,对武林高手来说不算什么,原随云的武功有多高,荣仅也不确定,他对武功的事真的不那么了解。


    荣仅的动作娴熟轻柔,原随云和当初的无情一样,也奇怪他为何会对这些事熟悉,不该他会的他都会,那些看起来他应该会的,他好像又不会了。


    “我若是有你这么一位兄长就好了。”原随云忽然轻叹口气,“那样,我或许就不会想事事都做得完美。”


    “你,愿不愿意交我这个朋友?”


    “就如同花满楼?”


    第70章


    原随云握着荣仅的手, 神色恳切,真诚,好像就是一个渴望朋友的孩子。


    荣仅却不知道给他什么回应,这位贵公子在努力地表示他需要朋友, 但经验告诉荣仅, 同情心太多会死得很快。


    “就如原公子所说,等我们回到岸上, 也许再也不会相见了。”


    “这倒也是……”原随云面上并无变化, 心里却已经厌恨到了极点, 他若要与别人交朋友,还从没有人拒绝。


    他不愿被当残疾看待,可既然都是瞎子,荣仅谈起花满楼不吝夸赞, 对他却连朋友都没兴趣做,原随云从未被如此看轻过,仿佛他的伪装都成了笑话。


    “虽然缘分不久, 但你既然碰到了我,起码在这段时间里我们是朋友。”


    荣仅只有默认,再拒绝就太不知好歹了, 原随云让他吃了好几天的饭,他总不能拒人于千里之外,何况原随云也没有不好, 是他自己起了一点疑心……


    又等一天, 蝙蝠岛的船终于来了。


    荣仅身上蝙蝠岛的请帖就是一块玉牌, 刻着他的名字,每一块玉的花色都不同,做不得假, 无情那边没有请帖该怎么办,不用他考虑,毕竟都是高手。


    登上船,荣仅发觉船上蝙蝠岛的人都是被割去舌头的哑巴,所以他也什么都不问,带原随云一起安静地待着。


    玉牌上有一个序号,二十三。


    蝙蝠岛的客人互相都不知道身份,只有序号代替名字,因为他们的身份都很特别,不能被知道来这种地方买秘密,而且互相之间还可能是仇人。


    船行了一天一夜之后,终于靠岸,等到天色亮起,有人来接应,荣仅他们才下船,面前是一处荒凉巨大的岛礁。


    岛上没看到有建筑物,荣仅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忽然看到一抹白色。


    荣仅没有看清那是不是无情的衣服,但他无比希望那就是,兴奋之余,已经忍不住叫出了声:“无……”


    后颈突然一痛,有人点了他的穴道,让他全身不能动,也发不出声音。


    一条黑布伸到他的眼前,彻底蒙住了他的眼睛。


    身不能动,口不能言,目不能视。


    荣仅急出了冷汗,却毫无办法,方才他看到的一定是无情,只希望无情能听到他的声音,不然自己真的要死了。


    无情的轮椅丢在了海里,他行动不便,耳朵依然很聪敏,那遥远的一声,就让他认出了是荣仅的声音,心里立刻松了一口气,至少他确定荣仅还活着。


    “楚留香,荣仅他在这里,好像被制住了,我们要尽快找到入口。”


    现在楚留香用的是荣仅的身份,他们是被其他蝙蝠岛的客人救上船,一路找到这里的,没有请帖,说丢了肯定糊弄不过去,接下来要自己想办法了。


    “我们还是用荣老板的身份。”楚留香又拿出了一块玉牌,和荣仅的那个一模一样,“幸好我早有准备。”


    仿制一模一样的玉,别人做不到,但是朱停可以,就是价钱贵了点。


    “老臭虫,你还真是准备万全。”


    胡铁花看他一身花花公子的打扮,和荣仅的风格真的挺像,只是楚留香显得随意懒散,荣仅更加贵气逼人。


    自黑布蒙上眼睛,荣仅就什么都看不见了,被放进箱子一直在挪动。


    在他快闷死的时候,箱子终于打开,他被平放在了一张床上,没有一个人说话,只听脚步声鱼贯而出,也许他们都是哑巴,黑暗里剩下了一片死寂。


    有一双手在他脸上仔细地摸索,从眉骨到鼻梁,嘴唇,下颌,这是原随云的手,只有瞎子才这么分辨容貌。


    “果然是位英俊的美男子,你以后就留在我身边,我为你改个名字,你可以和我同姓,我甚至可以将你当兄长尊敬,你的那些生意就不要再去理了。”


    “这是什么?”原随云为荣仅换衣服时,摸到了他胸口奇怪的伤痕。


    “一个……‘情’字,是你的情人刻上去的?名捕无情也会做这种事,我不喜欢捕快,你不要和他在一起了。”


    蝙蝠岛没有一点亮光,这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谁都变成了瞎子。


    原随云还是给荣仅换了一身自己的衣服,也把他的脸易容成了自己的样子,连胸口的伤痕也遮了去,然后才取了他眼睛上的黑布,让他好好躺着。


    荣仅什么都看不见,只听他轻如猫的脚步声渐渐远了,暂时放下心,原随云不杀他就好,活着就有出去的机会。


    蝙蝠岛主大概就是原随云了。


    除了瞎子,谁会特意打造一个毫无光亮的环境,只有瞎子在黑暗里比普通人看到的更多,黑暗就是蝙蝠的天地。


    蝙蝠岛就是个神秘的拍卖场,这里什么都卖,秘密,宝物,刀剑,武功秘籍,甚至是人,楚留香让无情带着玉牌去客席等待拍卖,他自己去找荣仅。


    胡铁花跟在无情身边,现在无情没有轮椅,暗器少了一大半,万一有什么事,需要一个高手在旁边帮衬。


    黑暗的拍卖场中,人已经到齐。


    蝙蝠公子终于开口说话了,他的声音与原随云全然不同,谁都想不到他会是一个年轻,温和的世家公子。


    货品一样一样地卖出,这短短的时间,蝙蝠公子已经拿到了无数的珍宝。


    来这里的人都是精心挑选过的,他们都有必须要买的东西。


    最后,无情的序号被点到。


    “二十三号客人,我这里有荣仅,荣老板的身世秘密,希望可以卖给你,条件只有一个,我看中了你的情人,只要把他让给我,那我可以分文不取。”


    无情默默地望着那个声音传来的方向,没有回应,虽然荣仅的身世不便公开,但真的被人知道了,又能如何?


    胡铁花捂住了嘴怕自己出声。


    倒是其他客人议论纷纷,他们猜不到第二十三号客人是谁,只是对蝙蝠公子争抢他情人的好戏十分感兴趣。


    来这里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蝙蝠公子要他的情人,此刻他的表情一定很精彩,那位被索要的情人又是如何风华绝代,竟能让蝙蝠公子为他开口?


    “你不答应吗?”蝙蝠公子叹口气,“如果你不离开他,那我留他就没有什么用了,只好让他去死……”


    无情的嘴唇微微颤动,他绝对不能让荣仅死,开口说了一个字:“好。”


    蝙蝠公子第一次听到无情的声音。


    这生意很冷,很锋利。


    “那就再好不过了,今年蝙蝠岛的买卖已经结束,诸位客人,你们可以准备离开了,记得带上你们买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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