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荣仅当真要帮傅宗书谋逆?”
无情不相信, 荣仅为何要做这种毫无意义的事,难道他就是找刺激?
想在朝廷谋个官职,官至三品,对荣仅来说都很容易, 他又不做皇帝, 有什么理由冒着危险去帮傅宗书?
“这不可能,他不会……”无情拿起荣仅留下的扇子, 心里一边犹豫, 一边迷惑, 他不希望荣仅成为自己的敌人,也不相信荣仅会白白帮助傅宗书。
追命不想打扰无情,还是忍不住道:“我是亲眼看着他烧了证据!大师兄,你不会还觉得他是个好人吧?”
无情摇了摇头, 自顾自的思索。
如果荣仅能在这件事里得到天大的利益,会是什么呢?他能得到什么?
金钱,权力。
当然权力更重要, 若是这整个江湖的权力呢?荣仅手里有钱,他的权力依托于这个朝廷,如果这个朝廷不在了。
江湖却还在, 荣仅不相信这个朝廷能维持太久,所以要抓住江湖的权力?
不,也不合理, 江湖永远只认武力, 不会武功的人不可能掌控得住, 荣仅不会那么做的,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到底是为什么什么?
无情想不明白这个问题,事情竟变得这么复杂了, 而六扇门却像盲人摸象,面前的谜团越探索越看不清。
看着面前的地形图,无情不知道这个赌局还有必要进行下去吗?
引玉山庄和丞相府之间,如果能设法在水下引一条密道,互相联通,来往的时间就可以很短,这条浅河正好有一处非常窄,足够设下一个密道机关。
无情没有去确认,也能肯定这里必定有一条密道,荣仅与傅宗书的联系很深,他们之间的勾连不止是表面交易。
引玉山庄的秘密与傅宗书有关?
要杀荣仅的是谁?
荣仅为什么要销毁证据?
这三个问题都还没有答案,现在最要紧的是拿到新的证据抓捕傅宗书,既然引玉山庄与傅宗书有关,目前也只有这里有最多的线索,那就从此入手吧。
无情想好了下一步,心中却还是阵阵烦躁,无法入睡,一直点灯到深夜。
窗外忽然亮起隐约的火光。
那染红天际的火是从西南面亮起的,引玉山庄的方向,果然出事了。
无情还没有差人去查看,追命就过来对他说了情况,言语之中带着忧虑,还有一丝幸灾乐祸:“引玉山庄在寅时被围攻了,还不知是哪方势力做的。”
“现在里面正杀得热闹,荣仅也不知道在哪里,我们要不要也插手?”
“要救下荣仅,不能让他死。”无情紧紧攥着手,唇无血色,平静地说道,“我亲自去,抓住杀手或许能问出更多线索,不能在这里静观其变。”
有人胆敢在京城里聚众杀人,这就是当六扇门不存在,他们本就应该去维护安定,抓捕胆敢扰乱京城的凶手。
四大名捕一齐出动了。
引玉山庄的火还在继续烧,整条街都陷入了混乱,为了不让火势蔓延到旁边的房屋,京城的火隅正在急着救火。
无情赶到时,杀手已经开始撤退,还没有撤走的只剩下一小部分。
引玉山庄四面都被他们四位名捕堵住了退路,从山庄正门逃出的,就看到了这顶似乎普通,又诡秘精致的轿子。
杀手们立刻知道了这是谁。
没有人说话,原本组织严密的一群人开始四散逃走,唯恐跑得慢了一步,轿子巍然不动,只能看到轿帘微微一震,寒光激出,就有人从半空中跌落。
惨叫声与微风相叠,每次轻风吹起轿帘,都有一道血色在火光中溅起。
杀手无情,从不是虚名。
四大名捕之中,擅长机关暗器的无情出手最不留余地,他手下鲜有活口。
这次无情留下了两个活口审问。
第二天,他就大致了解了整件事。
小雷门,碎云渊联手去杀荣仅,被有桥集团和傅宗书的杀手所阻,两方在荣仅的引玉山庄里发生了一场激战。
打到最后一片混乱,难分敌我,这四方势力派来的人,一半都折损在阿吉和顾惜朝的手里,大火中也无人看清荣仅到底去了哪里,只能被迫撤了出去。
京城盛传,荣老板已经死了。
然而有桥集团,六分半堂却按兵不动,没有去吞并荣仅的产业,看来他们的人都没有见到荣仅的尸体。
无情也不相信这个传言,整个六扇门都不相信荣仅死了。
引玉山庄虽然被烧毁,但没有找到一具山庄中人的尸体,连侍女的都没有,这就知道山庄防守得多严密。
难怪侍女们对荣仅忠心耿耿,在紧要关头,侍女都能全身而退,显然是荣仅在建立山庄时就准备好了退路,生死关头还能在乎下人,岂能不对他忠心?
无情心里很久以前的疑问解开了。
“京城之中恶人虽多,仁义之士也多,荣仅这个人,在某些方面竟好到了极点……真是奇怪,难怪他不会武功,身边却有许多高手和人才对他效忠。”
以前查看有关荣仅的案卷,他还奇怪,为什么每一次荣仅都能逃脱调查?
好像哪里都有人帮他,哪里都是朋友,荣仅为什么会让人想帮?为什么总有人去帮,一些江湖侠客也是如此?
利益的链接一旦形成将牢不可破,荣仅在他们眼里都是好人,在乎他们的命,愿意给他们利益,甚至了解他们的所思所想,所以他们心甘情愿的忠心。
无情拿着荣仅的扇子轻轻摩挲,思绪一时飘得很远,荣仅在做什么呢?
他销声匿迹,谁也找不到他。
顾惜朝跟着荣仅,从密道进入了一处水下溶洞,又从水下游到了岸上,
偏僻的树林中,顾惜朝生起火烤衣服,荣仅看了看天色和方位,坐下来笑着道:“阿吉走散了,想不到是你护我到现在,怎么,明天你也不上朝了?”
顾惜朝唉声叹气:“我这个官也不知道能不能当下去,公子,回去后,要不你还是给我在六扇门谋个职位吧。”
“做捕快不适合你,像你这样的还是待在翰林院好,你是个书生嘛。”
时间还在正午,荣仅穿好烤干温暖的外衫,对顾惜朝示意:“跟我过来,我们暂时去一个安静地方落脚。”
顾惜朝跟着荣仅走,出了这片树林后,到了镇上买了辆马车,又赶了两日半的路程,终于到了一间幽静的小竹楼外,看情形好像刚刚被人打扫干净。
“这里是我的一位朋友,花满楼住过的地方,当年我在京城……有些事,不能见他,于是他就住在这里找我。”
“江南花家的七公子?”
“是,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但我和他来往很少,我的世界并不适合他。”
荣仅走入竹楼,就有人低着头从楼上走下来迎接,这个人顾惜朝认识,高鸡血,旗亭酒肆的掌柜,做杀手生意的头儿,他在为什么在这里迎接荣仅?
第52章
高鸡血亲自把一盘盘刚买回来的菜摆上桌子, 还腾腾冒着热气,站在旁边说顺口溜似的给荣仅介绍菜色。
“荣老板,您让我办事就放心吧,尽管吃您的, 这个地方绝没有人发现, 周围就是有探子,我的人也让他们回不去, 想吃什么, 我都派人给您弄来。”
“你办事的确可靠。”荣仅点头。
顾惜朝看对面摆了另一副碗筷, 确定是给自己的才坐下:“公子花了多少钱?都能把杀手头子请来做仆人了。”
“也没有多少,之前有个叫宁崇礼的给卖我的货里以次充好,然后我就把他所有的家产,宅邸送给了高掌柜, 毕竟任务也不难,给太多我可就亏了。”
“那,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荣仅回答道:“不怎么办, 我要先找到阿吉,他是我身边武功最强的人,有他在我才安心, 至少比你强多了。”
“这倒是,我没有他强。”
顾惜朝吃着饭,突然放下筷子, 一挑眉问道:“阿吉到底是谁?他的剑法实在太快, 太诡异, 我前所未见,他不可能是默默无闻的人,一定很有名。”
虽然顾惜朝的武功也极高, 但他不算是江湖人,对一些江湖世家不了解。
“阿吉之所以叫阿吉,就是不想被人知道身份,你猜不出来就不要猜了,接下来我要去给他送信,惜朝,你还有内伤,留在这里休息,不用跟着我。”
“荣老板的安全有我的人保护,顾公子内伤在身,歇着吧~”高鸡血酸声酸气地道,他一直有点看不惯顾惜朝。
为了平步青云,荣华富贵,顾惜朝骗杀连云寨,在傅宗书和荣仅之间反复无常,不说人品,现在就是在一条船上,高鸡血都没办法完全信任他。
吃完午饭,荣仅去了竹楼后面的山下,那里有他派人豢养的信鸽。
溪水边不远处是一间屋子和一方鸽笼,两个引玉山庄的侍女在喂鸽子,她们长年待在这里,穿着朴素,依山傍水,也不用做别的活,显得惬意得多。
荣仅取了专送给阿吉的信鸽,把写好的纸条装进竹筒密封,放飞了鸽子。
第二天,阿吉的回信随鸽子飞回。
即便是谢晓峰,在那天的大混战中也受了伤,还好只是一些外伤而已。
约见的地点在离两方都最近的水潭,也就是那条溪水的汇聚之地。
荣仅带了伤药准备给阿吉,一大清早就来到约定的地方,他等了片刻,感到越发昏沉,突然间头疼欲裂,眼前一黑,几乎晕厥过去,连忙扶住了树干。
“呼……”荣仅捂着额头晃了晃脑袋,仍感觉有一阵一阵的闷痛。
他素来没有病疾,这是什么毛病?
“你中毒了。”
这熟悉的带一丝冷嘲的声音,荣仅转过身,就看到了手中拿着一支竹箫的无情,他用近乎冷酷的目光将荣仅打量了一遍:“毒不重,我可以给你解。”
荣仅回想那天自己逃出引玉山庄的经历,场面太混乱了,好像的确有人撒了一些不知是什么的粉末,那是毒粉?
两个保护荣仅的黑衣杀手从树上跃下,挡在荣仅面前,拔剑防备着。
无情淡然道:“荣老板中了毒,这毒虽然不难解,也不重,但你们解不了,现在这附近只有我能接,若一天之内不除尽他体内的毒,后悔也晚了。”
荣仅轻抬起手,示意两人后退,问道:“那无情捕头想怎么样呢?”
无情的嘴角挂起微笑:“你一个人跟我走,我可以解你的毒。”
“我能不能问,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跟踪阿吉?可是他还没有到。”
“不是阿吉,是你的鸽子。”
引玉山庄用的信鸽怎么可能普通,无情关注了荣仅很久,为了确保信息传达得快速正确,引玉山庄的信鸽都是一次发出多只,每一只都是精心培养的。
信用密文写成,无情看不懂却能追踪鸽子,因为鸽子只能按固定路线飞。
知道了信鸽的落点在何处,无情很轻易就能推算出他们在哪里汇合。
“好吧,看来我没得选择,那就劳烦无情公子为我解毒了。”荣仅心里也不知道会有何遭遇,面上却风轻云淡。
接着他对两个杀手下令:“你们回去吧,告诉他们不必担心我。”
“是。”杀手从不多问,领命之后立刻离开,他们留下也挡不住无情。
荣仅深吸一口气,无论等待他的是什么,他都必须去,至少无情不会杀了他,然而毒却能要他的命,谁让他只有一具普通人的身体呢,实在无能为力。
刚走出一步,他的胸口又是一阵钝痛,荣仅捂住胸口,嘴角竟溢出一丝鲜血:“唔……这毒到底……”
“你中的毒虽然不重,时间久了也可致命,这是六分半堂的鹤顶蓝,中了毒,便意识模糊,产生幻觉,在幻境中极度快乐,最终在迷幻中微笑死去。”
无情抚摸手中的“小吻”竹箫,眉头皱起,苍白平静的脸也有了几分忧虑之色:“正因为你中毒很轻,所以现在才开始发作,到了明日,可能你就会看到幻觉了,一旦有了幻觉便可致死。”
鹤顶蓝这种毒不是普通毒药,并非一般人能用得起的,六分半堂的这瓶毒,应该本就是为荣仅准备。
可能在混战中,下毒的人无暇自顾,看到荣仅就慌忙间将毒药撒出了。
“你跟我来……”无情的话音未落,却见站在水边的荣仅突然倒了下去,一半身体都被寒潭的水浸湿。
除去六分半堂的独门解药,鹤顶蓝原本无解,还好他中的毒不深。
荣仅醒来时,感觉自己的脑袋还是模糊不清,他坐起来晃了晃头,发现自己被放置在一间很特别的房子里。
房间不大,床边就是窗户,窗外能看到树林花草,房间内随处可见机关,对面那张桌子上摆着一些齿轮,机括,这是无情给自己打造暗器机关的地方?
无情推动轮椅从外侧的房间进来:“醒了?身体有没有什么感觉?”
“我还好,就是感觉模糊,想事情太费力了,无情……”荣仅偏着头思考了一会,才问道,“我睡了多久?”
“睡了一夜,我们的赌局只剩明天最后一天了,还要赌下去吗?”
“可以等我好了继续赌啊。”
荣仅下了床榻,想穿好衣服,头脑却一阵一阵的昏沉袭来,让他看不清眼前的东西,无情扯住他的手臂,让他又坐了回去:“不要动,毒会扩散。”
“你饿了就先吃点东西。”无情将荣仅推上床榻,给他放了两个软垫靠着,然后命金剑童端进来做好的早饭。
看荣仅神色恍惚,无情没有让剑童服侍,而是自己接过碗,令剑童退下。
“甜豆花,吃么?”无情不太了解荣仅的口味,盛起一勺倾身递过去。
荣仅却还是歪着头思索的模样。
“无情,你……很开心?”
第53章
在荣仅的眼中, 无情一直在笑,发自内心的笑,笑得很开心,甚至很明媚……这实在让荣仅怀疑自己的眼睛。
“我做了什么, 让你觉得我很开心?”无情微微挑眉, 给荣仅喂了一勺豆花,“你还是好好吃饭吧, 别的事不要想, 我会尽快为你祛除体内的毒。”
“难道是……”幻觉?
可是分不清。
什么是真, 什么是幻,荣仅已经无法辨别了,陷入幻境的人都无法分得清,这毒会颠覆人对真实的感知。
荣仅夺过无情手中的碗, 仰头直接把豆花吃完,把碗放到一边,直直盯着无情, 然后犹豫地伸出手,轻轻摸上他的嘴角,确认无情是不是真的在笑。
无情第一次见有人把豆花吃得这么猛, 简直是一口喝完的,完全不见了荣仅平时风流优雅的作态,可称豪爽了。
“我的幻觉里你在笑, 笑得很开心, 我希望你开心, 我还希望……”
荣仅似乎没有什么特别期盼的事。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幻觉里会出现什么,只觉得眼前有些模糊,于是他吃饱喝足后就躺下了, 什么都不准备做。
再睁开眼时,无情已经不在房间,窗外的阳光正盛,荣仅隐约看到一个粉衣女子坐在桌前,她忽然站起来,转身向荣仅走过来,目光冷冷地瞧着荣仅。
女人似乎长得很美,荣仅看不清晰,只觉得她看自己的眼神锋锐如刀,能令人立刻记住她美丽而残酷的眼睛。
“小仅,你要是能活下去,就替我做整个武林最有权势的人,也要得到你喜欢的心上人,我这一生没做到的,你替我做到!记住,你必须要做到!”
说到最后,女人的语气几乎疯狂,荣仅被吓了一跳,在床榻上往后退。
这是自己不记得的……母亲?
中毒了不是会做美梦吗?这哪儿美了?还是中毒太浅幻觉效果不明显?
得到喜欢的心上人,那不是很容易么,只要是荣仅喜欢的东西,至今还没有得不到的,就算是名捕无情……
对了,无情在哪里?
荣仅再次抬头时,那女人早已消失不见,他思索的时间很短,可窗外已是暮色,霞光压云,铺在用来制做暗器的桌子上,将金属反射出瑰丽的颜色。
无情又一次出现在门外,催动轮椅缓缓地进来,他紧抿的薄唇,讥诮的目光都让他显得更冷酷,仿佛在看敌人。
这是幻觉,还是真实?
“荣仅,你怎么了?为何一副害怕的样子?”无情的声音比以往更冷,荣仅却从中听到了一丝甜意,幻觉吧。
“我是在想,你是不是我最心爱的人,因为我一张到这里你就出现了,我也觉得奇怪,其实我们相处得并不多,你也知道我是个不重感情的人……”
能直接说自己薄情也是独一份了。
“你以为我喜欢你,永远都不会变?我是不是你的心上人,连你自己都不清楚,如何能将别人视为所有物?”
“不,你当然是我的!我们什么都做过了,而且你也是真心喜欢我的,不是么?你甚至会嫉妒花满楼与我走得太近,这不就证明了你喜欢我?”
“是么?”无情忽然笑了,“感情会变,以前喜欢你,以后却不一定。”
荣仅仍觉得自己在幻境中。
无情的哪一句话是他真正说的,哪一句话又是自己幻想出来的呢?
“你的这副身体修长,有力,又很健康,这一点令我有些羡慕,但你这个人……其实,很难说值得喜欢一生。”
面前这个无情是不是真的存在,荣仅都不确定,这些话是不是他说的就更不确定了,无情怎么能说这种话呢?假的,都是幻觉,面前的人绝对不真实。
荣仅突然伸出手捏无情的脸,触感却是真的,他的手被被推开,又看到无情对自己笑,这笑容中带着春意。
“你贴身的扇子,还给你。”
无情拿出荣仅的扇子,作势还给他,却突然压在他的脖颈上:“有时真想杀了你,但你还有活下去的必要。”
荣仅看着面前这双深邃冰冷的眼睛,也不知为什么,觉得这双眼眸中满含春意,他说着杀气腾腾的话,荣仅就是觉得他在对自己诉说情人间的低语。
“我实在杀不了你……”
无情发出了一声叹息,微微倾身,额头抵在荣仅的肩上,手中压着他脖颈的扇子却越来越用力,荣仅都快喘不过气了,说道:“你是不是我的幻觉?我总不会觉得你要杀我是美好的事吧?”
荣仅突然一把抢过折扇,随手扔到地上,将无情有些单薄的身体扯到怀中,抱着他一起滚到床榻上。
温热的唇贴在无情的颈侧,触感也是温热的,荣仅想用力地咬一口。
可是,如果他流血就是真的了么?
“我……”荣仅想说点什么,也不知道对幻象能说什么,会不会无情来不及救自己,到明天自己就毒发身亡了?
天色已暗,时间在荣仅的感知中似乎是错乱的,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他在这个房间里能碰到的人只有无情,所以做这件事无所顾忌,无论是真是假。
荣仅感觉自己原本就少得可怜的内力在流失,他小时候学武功积攒的这些底子,到明天可能就烟消云散了。
他也不在意,只是看着无情,想等对方开口说话,但无情就是一言不发。
“为什么你不和我说话?”
无情的嘴角浮起一丝冷酷的笑,他笑的时候总显得很冷,很酷,并不意味着他心里会有那样的想法,反而大多时候代表着他心情不错,所以他才会笑。
他还是没有回答,撑着床坐起来,一手紧紧扣住荣仅的肩膀,伏在荣仅的颈边用力地吻咬,荣仅瞬间感到很疼。
这感触太真实,难怪中毒的人会在幻境中微笑而死,他们根本分不清真假,会在虚假幻象里沉迷至死,可以说最让人羡慕的死法,他们是快乐死的。
荣仅便再也不想什么了,抓住无情后背的衣服一把扯开。
这颓靡之时,荣仅觉得自己在囚笼之中,既茫然又愉悦,身上有一种迷幻的感觉,仿佛每一个毛孔都散发舒适。
等到醒来,又是一个清晨。
窗外雀鸟叽叽喳喳的吵人,荣仅揉了揉眉心,睁开眼睛,想去倒一杯水喝,转过头,就看到无情坐在床边。
他悚然一惊,然后缓缓放松,看来昨天的只是梦而已,开口要说话,却见无情转过头避开了他的目光,道:“你就留在这里吧,以后都不必走了。”
“为什么?我的赌局还没有输。”
荣仅坐起来,感到肩膀上一痛,掀开衣服看到了一个淡淡的红痕。
昨天无情用力扣过他的肩膀,他当时就感觉很痛,不禁问道:“这到底是梦还是幻觉?你使暗器的手太用力了,为何故意将我掐得那么痛呢?”
无情的眼角仍有几分未散去的情欲韵味,道:“不是梦,至于在你眼中是什么情形,我也不太清楚……”
幻觉无法控制,昨日荣仅的确对他说了很多莫名的话,好像在自言自语。
他端正地坐在轮椅上,苍白的面容仍是有些冰冷之意,但他平静说出的话却第一次让荣仅感到脸上发红了。
第54章
“自我去引玉山庄, 再未与你亲近过,所以有些想你,亲近一二罢了。”
无情说这些话时没有任何波澜,凑近看了看荣仅肩膀上的痕迹, 这才有了一点生动的表情, 皱眉道:“我以后会小心的,但我也真的想要杀了你。”
“为什么?你就这么恨我?”荣仅有些不懂了, 无情为何想杀喜欢的人。
论恶, 自己也没有那么大罪啊。
“如果没有你, 一切的秘密,还有我的纠结都会解开,你又是薄情之人,能喜爱我到何时?”无情不会因此就要杀一个人, 可昨夜他的确有一瞬冲动。
荣仅对最心爱的人恐怕也不能深爱一生,不是无情,也不是多情, 他是薄情,予之取之随性而起,最令人痛苦。
无情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所以, 这个赌局我要赢,你现在就可以看看输了的代价,我要你留在我身边, 不可逃, 不可避, 你的命是我的,你的身体,你这一生都是我的。”
这是荣仅自愿压上的赌注, 然而听无情这么说出来,竟有了一丝可怕。
“我愿赌服输,等我的毒解开,身体养好,我们的赌局就可以继续了,直到分出输赢。”荣仅只能赌下去,他没有后悔的机会,也无所谓自己的输赢。
无情也是押上同样的赌注,荣仅要是赢了,他也能得到无情的一切,可他能要无情做什么?至今却都没有想好。
他似乎不想对无情做任何事,就喜欢与对方这样互相猜测,交锋。
“你体内仅有的那些真气散尽,但你的毒也已祛除,这几日就好好修养,安静地待在这里。”无情将旁边放置的汤药端起来递给他,“每日服三次。”
“我仅有的那一点内力,你也给我散了,这下倒好,我彻底成了不会武功的普通人,算了,就是有也没用……”
荣仅接过汤药,仰起头一饮而尽,药的味道极苦,他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你什么时候给我服的解药?”
“忘记了?你中毒不深,我才能用以毒攻毒之法帮你解,正好所用之药是甜的,所以就做成一碗豆花给你。”
“无情,你可真是个妙人。”把毒药做成豆花,这谁能想得出来呢。
吃完饭,荣仅终于可以出去走走了,自来到这里,他还没有出过门,起码他该到附近看看,万一赌输了,也可以提前适应一下,反正逃也逃不走。
无情的这间屋子建在清净之地,显然不在京城,周围竹林幽深,树影婆娑,院子里还种了花草,却无人打理。
如果自己后半辈子住在这儿,倒也不难过,只是荣仅总觉得少了什么。
荣仅推着无情漫步在斑驳光影之间,无情忽然微笑着开口:“这里清静,你是否觉得少了些丝竹之声,酒色之气?更少了追捧奉承你的人?”
“哪有哪有,鸟语花香的很好。”
“可是你永远留在此地,未免寂寞,你是京城之中一方势力的主人,达官显贵都想拉拢的贵人,如何能年纪轻轻的隐居呢?”无情将他一语道破。
“或许楚留香那样的人才与你相配,你们都喜欢寻欢作乐,多情又薄情,像你们这种同类应该互相折磨。”
“话不要说的那么直白嘛,你也知道是互相折磨,像我和楚留香这种人,根本不会被同类吸引,你见过喜欢偷鱼吃的猫不去找鱼,反而找猫的吗?”
无情忍不住瞪着荣仅,像这类人偏偏更爱痴情,无情之人,仿佛是捕猎,又仿佛是寻找自己所缺的东西。
“我还是待你太好,应该让你看看你从未看到的……”无情拿过荣仅扶在自己轮椅上的手,“随我去神侯府,帮我办一件案子吧,我一直觉得以你的聪明才智,反而更适合做捕快。”
“办案?好好好,我可以帮你。”荣仅这下开心了起来,不用整天闷在同一个地方,像被囚禁了似的。
神侯府,荣仅和无情一起回来。
迎接他们的不只有其他三位名捕,还有孙青霞,看来他把神水宫的事已经办完,回来找荣仅继续算账了。
这次他算的是利用他的账,荣仅让戚少商骗他,是神水宫在背后抓了龙舌兰,利用他来杀自己,他搞清楚后当然要回来找荣仅,问清楚龙舌兰的下落。
“你要查的就是这个?”荣仅向无情问道,“那不用查了,我已经知道在背后利用孙青霞杀我的人是谁。”
别人开口追问之前,荣仅就继续道:“但我不能说,你们也不用问了,不过,龙舌兰姑娘完好无损,请孙大侠可以放心,我比你更希望她无事。”
“你什么意思?”孙青霞冷冷问。
“诶?我不是说我喜欢龙姑娘,希望她没事,而是她没事,孙大侠才不会杀我,我真的对她并无想法,特意派人找到她保护了起来,不过她不见你。”
孙青霞想要拔剑,无情抬手阻拦,示意荣仅说下去,荣仅接着道:“故事已经到此为止,她不想再见你。”
“她怎么可能不见我。”
“有什么不可能,龙姑娘再美,也已经毁容了,你知道她为什么要独自离开隐居,而不是与你双宿双飞么?因为她知道故事就该在这里结束才最美。”
荣仅的扇子拍了拍手,勾起嘴角笑道:“如果你和她生活在一起,日日相对,茶米油盐琐事不断……”
“那你早晚会厌烦,她脸上的伤,你不会再疼惜,只会觉得厌恶,因为你每次看到都忍不住想起自己没保护好她,忍不住愧疚,痛苦,你如何快乐?她不希望被厌恶,也不希望你痛苦。”
龙舌兰原本是个倾国倾城的小姑娘,她却比孙青霞更懂得这些。
“我只是可惜这位龙姑娘,换做我是她,我会用刀刺瞎了你的眼睛,这样你就不会看得见了,可以与她永远相守在一起,谁也不离开谁,岂不更好?”
荣仅只是给孙青霞一个示意,他很希望孙青霞刺瞎自己的眼睛,与那位龙舌兰一起相守,就是不知他愿不愿意。
如果他愿意,当初龙舌兰毁容,他就应该想得到了,不过,一个瞎了眼的朝天一剑当然活不了太久,还有那么多人想杀孙青霞,怎么可能放过他呢?
“自古痴情女子多被负,故事只能在这里结束,继续下去就不美了。”荣仅说完,低头看着神色漠然的无情。
他会让自己的故事一直很有趣,如果无情也是那么痴情,反而无趣了。
能下得了手杀他的人才有意思。
第55章
孙青霞去找龙舌兰了, 又一次被荣仅打发走,无情默默地叹了口气。
这个孙青霞也是个聪明人,怎么就一直被荣仅牵着走呢。
“来,我要让你看一样东西。”
无情带着荣仅离开神侯府, 准备去六扇门, 荣仅在转身时对铁手眨了眨眼,他就像个小孩子, 别人不希望他做的事他偏做, 做成了便觉得无比开心。
一路跟着无情, 荣仅走到了六扇门的天牢,经过调侃走到隔壁,是停尸房,荣仅这辈子还没有来过这种地方。
“无情, 你到底让我帮你办什么案?我不想看到这么多尸体。”
“你怕尸体?引玉山庄横尸遍野,倒不见你害怕,你只是嫌弃吧。”无情掀开一张白布, 露出下面半腐的尸体。
荣仅仔细看了看,是那天刺杀自己的姑娘:“她不是被顾惜朝埋了么?”
无情让人挖出了尸体调查,不愧是名捕, 任何的线索都不放过,荣仅把白布盖好,问道:“你发现什么了?”
“这个。”无情拿起旁边的一张纸递过来, “她不是普通人, 是宫女。”
这是一朵梅花图案, 荣仅看了一眼,就知道无情指的是什么,当今圣上的父亲幼年登基, 不能掌权,看了多年的朝野争斗,亲政后极度担心被害死。
于是他命人训练了一支内卫专用来保护自己,内卫里每个人都有梅花印。
后来当今圣上登基,这支内卫销声匿迹,也无人在意了,看来,圣上是从他的父亲手里继承下了这支大内侍卫。
“要杀你的是宫中人,难道……是官家?除了官家,谁能使得动大内侍卫,你帮傅宗书销毁谋反的证据,难道传进了官家的耳朵?不对,你被刺杀是在此之前,到底是不是圣上想杀你?”
“无情捕头,话不要乱说,会死人的,我们还是查别的吧,我帮你啊。”
“既然你这么说,那就帮我查查,傅宗书与外敌勾结的证据。”无情也不想在皇帝的问题上深究,这不是需要他插手的秘密,他们要面对的是傅宗书。
“不用查,就在这里。”荣仅点了点自己恶脑袋,“我全都记得。”
“我过目不忘,还能完美地模仿别人的笔迹,在傅宗书身边那么多年,我复写出那封密信不难,甚至我还能记住印章的字痕,可以复刻一个出来。”
“荣老板不愧是荣老板,真有一些别人不及的本事,你提前想好这些,是准备在什么时候拿出来呢?”
“适当的时候。”那个时机很快会到,荣仅在无情面前蹲下,手指展开,一枚玉佩从他手中坠了下来,“我也想带你去一个地方看看,要去吗?”
玉佩是一个偏环,看来像是一弯玄月,魔教的标志,无情答道:“去。”
“就知道你肯定会去,魔教这个地方是我最近才发现的,还和我有关,你能没有一点好奇心吗?那我不信。”
“话真多。”
荣仅带无情来的地方,竟然就是无情认为有密道的那处河道。
无情开始怀疑自己推断有误,莫非这密道不是连接引玉山庄和丞相府的,而是很久以前魔教留下的地方?
引玉山庄已经化为灰烬,只剩下空架子,那秘密在哪里?还找得到吗?
在河边的一间房里,荣仅打开了密道入口,拿着一盏灯,和无情一起下去,不多时,前面就能看到光亮。
面前开阔之后,瞬间是柳暗花明的美景,如东晋书中所写的桃花源秘境。
这里没有桃花绽放,却有满地的青草鲜花,头顶之上的石壁像是某种水晶,河道上的光亮能隐隐透下来。
在水下的水晶矿里挖出这么一个天造地设的秘境,布置得美轮美奂,可除了美之外,似乎又毫无用处,前面只有一间屋子,普普通通,看不出特别。
“要不说爱情冲昏头脑呢,这里是上官小仙为叶开打造的地方,那间屋子,和他们当年决战之地一模一样。”
荣仅推开屋门,里面的布置也很普通,就是一间最普通的农家小屋。
“你看,这是上官小仙写的。”荣仅从枕头下拿出一本泛黄的小册子,上官小仙把很多事和想法记在上面。
无情翻开一看,里面多是情思,对叶开的恨,看到最后也没有提及荣仅。
上官小仙认为这个世界上,只有叶开配得上她,荣仅的父亲要次一等,所以上官小仙没有写这个人,荣仅也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她更不会写荣仅。
“我第一次来这里就觉得很美,想和你一起住在这里,也许上官小仙就是想让叶开在这里永远等着她。”
“不过,后来我又觉得这里满是遗憾和痛苦,还是在水下,冷了一些,无情,你的腿受过伤,一定不舒服。”荣仅忽然一笑,“但我可以送给你。”
“我要这个地方做什么,美则美矣,人待在这里却会疯,你也和你的母亲一样,心在暗处,却向往阳光。”
无情可不认为荣仅喜欢这个地方。
叶开如今还活着,是武林中人人敬仰的游侠,他喜欢活在阳光下,如今还经常携妻儿四处游玩,这里却没有阳光,潮湿且阴冷,如何能留得住叶开。
荣仅虽然不认识上官小仙,身体里却流着她的血,有些东西竟如此相似。
“不要总提这些,我喜欢你,也不见得你有多阳光啊,你真的不要?”荣仅觉得这个地方当地下牢房也行,应该说,这里最适合的就是当地下水牢。
“我不需要……”无情摇了摇头,心里仍然在疑惑,这里没有通往引玉山庄的密道,山庄的秘密要如何找出来?
原本必赢的自信又动摇了。
无情思索着,推动轮椅按原路返回,忽然瞥见地下有一点黑色,血迹?
这里怎么会有血迹,而且时间不算太久,荣仅留下的?可他又没受伤,事情果然到处都显得诡异,荣仅带自己来,就是为了打消自己的疑虑么?
一旦赌局继续,就只剩一天时间,在此之前,他们都在尽力让自己赢。
只是这个秘密未免牵扯太大,居然有圣上在幕后插手的痕迹。
回到京城繁华的街上,看着周围行人来往,喧闹说笑,无情也不禁有一丝微笑,他们查案缉捕,并不是为了朝廷,也不是为名利,正是了为这些人。
在热闹的人群中,穿着一身朴素青衣的顾惜朝忽然出现,他看到个子高的荣仅,撩起衣摆几步跑到了无情面前。
阿吉默默跟在顾惜朝身后,两人一左一右拦住了无情。
“你们来找荣仅?”无情说道。
顾惜朝一笑:“废话,无情捕头带走了我们老板,我们的钱谁来发?”
第56章
有谢晓峰这个天下第一的剑客, 无情只能任由他们把荣仅带走。
在他们走之前,无情将修养的药方给了荣仅,毒已驱除,荣仅的身体还虚弱, 需要多修养几日才能完全恢复。
荣仅去街边买了个糖人, 直接塞到无情的手上:“希望你能多想起我。”
“赌局继续开始吧,从今晚。”
无情看着手里的糖人, 仔细梳理脑海中一个又一个的疑问, 这场赌局输了似乎也没有多可怕, 但他不想输。
糖人是甜的,无情浅尝了一口,和每次想起荣仅的感觉很像,甜得发腻。
荣仅在京城有多处宅邸, 他带着顾惜朝和阿吉,在离丞相府最近的这个院子落脚,之前引玉山庄的侍女们也在这里, 已经把各个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
要培养一个忠心的部下很难,荣仅不会轻易放弃这些对自己忠心的人。
“公子,傅丞相的信。”顾惜朝从袖子里拿出一个信封, 随手放在荣仅面前的桌上,他现在对那些高官已经没有多少敬畏了,因为他都不知道自己下一刻会不会死, 自己到底算哪个阵营的。
荣仅看完信, 顺手就烧成了灰烬:“嗯……丞相准备在明日造反。”
顾惜朝刚喝口茶, 险些呛着自己,真就造反呢?怎么感觉有些草率,他们好像也没干什么事:“明日圣上要去祭天, 傅宗书从哪儿调人来造反啊?”
“是药人,不知傅宗书从哪里得到的药人之法,他制药了一大批药人,甚至在皇帝随身的内卫,侍从中也有。”
“那我们要如何行事?”
“如何行事?当然是让这个消息不知不觉地被戚少商知道。”荣仅打开折扇挡住下半张脸,露出一双愉悦的眼睛,弯如月牙,“他知道,那么小雷门,碎云渊那些门派也会知道。”
金风细雨楼虽然是龙头,但结盟的其他门派未必全都听戚少商的,上次小雷门刺杀荣仅,显然不是戚少商命令。
这次参与的门派多一点才更热闹。
消息由阿吉送出去,用的是引玉山庄的信鸽,虽然写的是密文,但并不复杂,是无情用一刻就能解开的程度。
等到无情解开,过不了多久,戚少商也会知道,整个京城就该动起来了。
天色亮时,有多少暗潮在等着呢?
“圣上有重兵守卫,就算身边有些药人,未必能杀得了,仅仅这些药人如何能造反?就算杀了皇帝,还能再立一个皇帝,傅宗书有什么把握登基?”
无情烧了密文,看向自己的三个师弟,还有站在一旁的戚少商:“荣仅身边的人都未有动作,顾惜朝也是。”
戚少商道:“不可能这么简单,我不了解荣老板,但了解顾惜朝,他到这时候都毫无动作,一定有把握,别忘了,他的妻子是傅宗书的千金小姐。”
“是,所以我想他们有其他兵力埋伏在京城外,而且已经到位,可是却毫无声息……他没有告诉我的是什么?”
无情看着密信的灰烬,荣仅要告诉他的都在信中,却还有一部分没有说。
究竟是什么?埋伏的人又在哪里?
“铁手,追命,冷血,你们先去祭天的地方探查所有可以埋伏的方位,如果没有一点线索,就尽快撤回来。”
“是!”三位名捕立刻动身。
他们每一个人都不弱,但最敏锐,最能洞察人心的是无情,最了解荣仅的也是无情,诸葛神侯都没有更好的办法,时间紧迫,只能靠他来指引方向。
这场赌局已不止是他们两人的了。
鸽子飞过重重屋顶,落在窗棂上,顾惜朝拿过鸽子,取出竹筒里的信。
“万事俱备,请公子按计划行事,傅宗书的信就这两句。”顾惜朝把纸条递给荣仅,“我们……有计划吗?”
在引玉山庄被刺杀后,顾惜朝感觉他们只是换了个地方住,什么都没干啊,还是自己来得太晚,压根没参与?
“算有吧,我们去活动活动。”
造反这种事太刺激,计划还是要计划一下的,但计划不会太复杂,这种事就必须干脆利落,比如玄武门之变。
所以计划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剩下的时间都是为是否执行计划而犹豫。
天色将明,无情独自坐在房中看着窗外,一遍一遍地想哪里不对,推测的密道位置有误,那里是魔教的遗留。
引玉山庄已经焚毁,又没有密道。
嗯……不对,那个魔教的地下石窟,不是荣仅最近才发现的……
荣仅最近在查自己的身世,然而魔教的密室,他应该从一开始就知道,只是不知道那里和魔教有关,查到上官小仙后,他就以此来扰乱自己的推测。
那本能证明密室属于魔教的自述,是上官小仙自己写的,里面没有提到她的名字,更不要说荣仅的名字了。
从头到尾出现的名字只有叶开。
荣仅很早之前看到,也猜不到里面的内容是谁写的,会与他自己有关。
他从一开始就提起魔教,上官小仙,是让无情下意识觉得,那个地方是他调查有关自己的身世之后才发现的。
润物细无声的小计谋,却很有用。
也就是说,荣仅可能在建引玉山庄之前就知道那个地下石窟的存在,自己的推测并没有错,有魔教的密室,不等于荣仅不会在此基础上建造新的密室。
有那个石窟的掩护,密道还会建造得更方便,隐秘,没有人能发现。
无情去看到的情形,是打扫之后的,引玉山庄的侍女们不见踪影,原来是到了地下,为他们的主人清理新的花园,却留下了一点未清理干净的血迹。
所以那血迹,来自于……
被关在地下水牢的人。
药人……那就难怪毫无声息了,他们几乎已经是死人,只是还留着呼吸。
“大师兄,我们没找到线索。”
天际已泛白,追命最先赶回来向无情回报,无情点了点头,露出一丝微笑:“我知道了,随我一起去吧。”
去赢下这场赌局。
无情,铁手,追命,冷血,戚少商的金风细雨楼,还有小雷门,碎云渊。
在天色大亮之时,旭日的阳光照透柳叶,无情只拿了一支竹箫,带着众人再一次来到地下的密道,这里果然又变了副样子,与之前来的时候全然不同。
没有光,一片黑暗,荣仅为了打造这里真是费了不少心思,不,应该说为了骗他费了不少心思,这个……混账。
除了上官小仙的屋子原本就在那里,这遍地的野花,大概是不久之前移栽的,之前无情看到光亮,还以为是水晶洞窟,现在想来那是挂上的夜明珠。
荣仅的性格真是难以形容,只能说……怪异得无法理解,简直极品。
第57章
地下没有夜明珠照亮, 花草枯萎,一片漆黑,戚少商带人点起了火把。
屋子里有另一条密道的入口,只要密道够深, 就不会被上方的河水冲垮, 而且四周还有石板加固,这么精巧的构造, 也不知的荣仅是请谁来打造的。
走过一段并不长的密道, 无情推测已经过了河道的位置, 面前突然开阔了,墙上一盏盏油灯将四周照亮。
看清眼前的景象,所有人的神色都有些凝重,这诡异得就像是一个噩梦。
一间又一间的牢房排列, 里面站满了人,无知无觉,面无表情的药人, 这些活死人一动不动,像是一座座雕像,然而他们的呼吸声却在清晰地回响着。
“杀了他们吧。”无情开口。
他的声音极冷, 切金断玉,将所有人瞬间惊醒,无情接着说道:“药人是只会呼吸的死人, 不杀, 就是敌人。”
这的确是最好的办法, 却未免太残酷,他们要杀掉几百个不会反抗的人。
所以谁都没有听他的话立刻动手。
一阵脚步声从前方传来,昏暗的火光中, 映出了顾惜朝俊美张扬的脸。
“无情捕头,怎么随便杀人呢?这多不雅致。”顾惜朝带着一帮人走了出来,无情扫了一下,没有看到阿吉。
荣仅不带阿吉来就容易得多了。
“顾惜朝,你无力对抗。”
以戚少商为首的这些人,绝对能抵挡得住顾惜朝和他身后荣仅的手下。
戚少商的手放在剑上,剑刃微微拔出一截,杀气已然蠢蠢欲动,顾惜朝看他一眼,对无情笑道:“让公子久等,我们老板还没到,和我谈不算数的。”
“来了,我这不是来了么。”
带笑的声音在众人身后响起,荣仅一身锦衣金冠,仍然清贵逼人,昏暗的光将他镶嵌金丝的衣服照得华美无匹。
顾惜朝拿着火把向后站了一步,有人识趣地搬来一把椅子放在最前面。
荣仅提着衣摆缓缓走来,大马金刀地坐下,手中折扇唰地展开,似笑非笑地看着无情,这气派,的确无人可比。
“大家不要伤了和气,我们不是敌人,无情捕头想当场杀人总不太好。”
无情直接道:“这赌局谁赢?”
“今天还没有过完,你已经出现在这里,当然是你赢,唉……我这一生很少输,你如此聪明,我有何办法呢?”
“好,既然是我赢。”无情摸着手中竹箫,忽然一笑,“你该听我的。”
“我们的赌注里没这一条吧。”
把一切给他,不等于要听他的话。
“那就没办法了,我可以不是你的敌人,但别人却不一定。”无情偏过头,完全当看不见荣仅,只是抚箫。
戚少商和冷血同时拔出剑,铁手追命也摆出了架势,荣仅的嘴角微微笑了笑,悠然道:“等等,戚楼主,你杀谁都行,但绝对不能与我为敌。”
“何意?”戚少商怒道,“你用什么来威胁我!真不愧和顾惜朝一路。”
“一些你想看到的东西……”
荣仅挥了挥手,他身后的这些人,一个接一个的在脸上一抹,竟揭下一张张□□,高鸡血从人群里钻出来,笑嘻嘻地挨个介绍:“戚楼主请看,这是连云寨二寨主,虎啸鹰扬劳穴光。”
三寨主本人,戚少商旁边的阮明正看着其他几人,打断高鸡血,兴奋道:“勾青峰,孟有威,游天龙,马掌柜,贺云王,穆鸠平,你们都活着!”
这些都是连云寨的各大寨主,所有人都以为他们在顾惜朝的那场屠杀中死了,连曾经的顾惜朝都这么以为。
但他们就这么活生生站在面前。
顾惜朝看戚少商的眼神更为张扬跋扈,挑起眉说道:“戚大当家,他们是公子出钱,雇高鸡血派人救下来的,现在是公子的部下,你要和公子为敌?”
“我……”戚少商说不出话,高兴和感激充斥在他的胸口,对于荣仅,他真不知道说什么好,此刻就只有感谢。
这一出也在无情意料之外,问道:“你和高鸡血的生意就是这个?”
“是啊,杀手杀人,也能救人,我知道我早晚用的上他们,更用得着戚少商,现在他们都可以为我所用。”
“但……我也不能帮你谋反。”戚少商神色有些为难,如此大恩无以为报,那个皇帝死不死,他也不在乎,可傅宗书做了皇帝,可就是亡国之日了。
要不,这个皇帝荣仅去做吧?
“戚楼主,我对造反没兴趣,只是想让你,和金风细雨楼帮个忙而已。”
荣仅拿出一个瓷瓶抛给戚少商:“这是毒,与其杀了药人打草惊蛇,不如喂毒,一个时辰之后发作。”
“去吧,今天的京城一定非常热闹,各位寨主,也去和你们的大当家叙叙旧,你们千万记住,是我……是我荣仅解开了这秘密,派你们去护驾的。”
“是,公子!”
七位寨主一齐行礼,然后簇拥作一团,你一言我一语地和戚少商说起这阵子的经历,顾惜朝拿过了他手中的毒药,以水融化,一个人安静地忙着。
戚少商无心谈笑,这件事本该他来做,顾惜朝却似乎认为自己是个坏人,更适合做这件事,顺理成章地做了。
不多时,顾惜朝已忙碌完,拿出控制药人的竹哨,轻轻一吹驱使药人。
顾惜朝看药人都自觉走出了密道,回头叹口气道:“戚大当家,走吧,你还真在这里跟你的兄弟喝酒不成?”
戚少商一言不发地跟上他。
很快,这里只剩下荣仅和无情。
阿吉像是一个沉默的幽魂,抱着剑隐藏在黑暗中,似乎不想被人看到。
他不喜欢被人发现,所以荣仅也常常当他不存在,坐在椅子上翘起腿,笑着问无情:“你怎么不去一起忙呢?”
“他们去就已经足够了。”
“你留下,是为了我?”
无情轻轻一笑:“我赢了赌局。”
“好好好,我知道,我知道,我的一切都是你的了,包括我的命,我的一生,还有……我的身体,你要如何?”
“不如何。”
“真的?你赢了,什么都不对我做吗?之前你好像不是这样想。”
“你当真输得心甘情愿?”无情又问,“如果你不甘愿,我宁愿不要。”
“这个嘛,我既然输了,当然就是心服口服,心甘情愿,你可是四大名捕之首,输给你倒也没什么不甘心。”
荣仅忽然起身,把扇子别在腰间,双手将无情横抱了起来:“反正你都到了这里,我又输给了你,所有的秘密早晚都要被你拆穿,不如直接给你看。”
无情环着荣仅的脖颈,轻轻摇了摇头:“我真好奇你小时候是什么样。”
“哈?那我可不招人喜欢。”
第58章
阴暗的密道一侧打开了一扇门, 里面柔和的光晕照了出来,荣仅抱着无情走进去,把他放在铺了鹅绒被的榻上。
暗门又关上,无情坐在床榻边, 打量这个与众不同的地方。
整个地下密道都阴森恐怖, 这里却布置得很舒适,并不奢华, 一进来就感觉非常的惬意, 温暖而不潮湿, 榻上柔软如云,烛光也恰到好处,仿佛月光。
无情笑着问:“你在这里打造这么舒服的地方,难道是住在这里?”
“我才不喜欢住不见光的地方, 这里与另一边的密室隔绝,是为了一个人特意打造,让他休息, 和我谈事的。”
“这人好大的架子,是谁?”
无情环视周围,房间里摆了几个书架, 上面摆满了文卷,分别坠着一个个标签,写着具体的年号, 姓名, 这些难道就是荣仅掌握的, 朝廷官员的秘密?
里面还有江湖人的名字,孙玉伯,南宫灵……年份最早开始于先皇在位的时期, 那之后几年当今圣上才登基的。
“来这里的,莫非是圣上?”无情只能得出这一个结论了。
“我曾经做过梅花内卫的首领。”
荣仅没有正面回答,凑过去在无情的耳边说出了这个惊人的消息,然后轻轻一抿他的耳尖,令无情身体一颤。
“既然说正事,你这是做什么?”无情苍白的脸在灯光下泛红。
“我觉得开心啊,今天之后,我终于可以轻松了,不是应该庆祝一下?”
“还是……说你的事吧。”无情把荣仅推开了一点,荣仅这么作弄,让他无法思考了,眼下的秘密他很想知道。
“简单来说,先皇幼年登基无法掌权,他为此惊恐了半生,担心自己的太子也是这样,何况太子的性格比起他来更是懦弱了一些,根本争不过权臣。”
“所以,先皇要像组建梅花内卫一样,选一个合适的人帮台子登基夺权,这个人不能和任一方势力有牵扯。”
无情接道:“这个人是你。”
“是我,一开始我就做了梅花内卫的首领,当时我才十七岁,虽然不会武功,却是这支秘密大内侍卫的头脑。”
荣仅靠在墙上,手中把玩着扇子,显得有些感慨,得意,那个时候他骤然翻身,意气风发,十七岁就是皇帝最信任的内卫的首领,这还不够得意的吗?
“之后几年,我在江湖朝堂开始组建自己的势力,你知道我这个人手脚不干净的,当然也借此赚了很多钱。”
“先皇去世的时候,我二十一岁,当今圣上才十八岁,他也继承了梅花内卫,那个时候我已经不是内卫首领了,而是京城中忽然出现的生意人……”
无情接着他的话说下去:“所以,你一手扶持太子登基,整顿江湖势力,控制朝堂,几年之内就能坐镇一方。”
“在这个过程中你自己的势力也越来越大,已经没人能动得了你,就是大内总管,有桥集团的首领米公公,也不能对你怎么样,因为皇帝更信任你。”
“嗯,可以这么说。”荣仅的扇子微微挑起无情的下巴,“你真聪明。”
“你也真是轻浮,不要对我如此作态,我不喜欢。”无情抢过荣仅的扇子,和自己的竹箫一起握在手中。
“好吧好吧,我的无情大捕头,谁让我已经把自己输给你了呢。”
荣仅灿烂地一笑,他笑起来明媚至极,看一看便也觉得开心了,无情喜欢看他这样的笑容,听他接着道:“那个时候,就是皇帝也对我言听计从。”
“可以说,当时半个天下都在我的手里,你就知道我有多风光了,说来惭愧,我日日纸醉金迷,寻欢作乐。”
无情忽然勾起嘴角,悠然插了一句:“身边人也一日接一日换?”
“呃,我喜欢新鲜刺激嘛,身边什么人都有的,傅宗书还想过把他女儿许配给我,不过我没答应,我这样的人绝对不能和另一个朝廷权臣合为一处。”
“你如此有权有势,现在,又为何显得局促了呢?圣上不宠信你了?”
“我在圣上还是少年太子时便保护扶持,他对我不止是宠信了,而是依赖,但是……先皇忌惮权臣,怎么会想不到今日的我,他当然也要除掉我。”
无情皱眉道:“朝堂上错综复杂,当今圣上依赖于你,如何肯杀你?”
以如今这个皇帝的性格,荣仅应该是他最能依靠的大树,若是没了,他该靠谁去?外敌,权臣,真能应付得了?
“人是会长大的,尤其是做了皇帝之后成长得更快,权势,无疑是这个世上最诱人的东西,米公公,傅宗书都会忌惮他皇帝的身份,而我,却不会。”
所以对皇帝来说,一个不忌惮他的人最危险,没有对皇权的敬畏,又能让他依赖,左右他这个皇帝的决定。
一个皇帝如何能忍受?
“何况,先皇留下了遗诏,让圣上杀了我,在看到遗诏之前,他或许不想杀我,然而看到之后,就将他所有的想法引了出来,杀我也变得天经地义。”
即便有一丝不舍,皇帝也可以在心里推脱,这不过是遗诏的命令,他自己并不想杀荣仅,他也是迫不得已而为。
无情听得入神:“所以,你的目的是活下来,而且一直活下去?”
“是啊。”荣仅耸了耸肩,“皇帝毕竟是皇帝,他要杀一个人,那个人很难活下来,他没有给我安个罪名,让你们六扇门对付我,我可就谢谢他了。”
“也许他还念着与你的情谊。”
荣仅似笑非笑地勾起嘴角:“我若死了,他可以念一辈子与我的情谊。”
“龙舌兰已经隐居,谁能让她心甘情愿的出面,利用心爱之人孙青霞来杀我呢?皇帝这两个字绰绰有余了吧。”
的确绰绰有余了,龙舌兰曾是六扇门的紫衣女捕头,她忠于皇帝,就算知道这么做有一点不妥,她也断然不会拒绝,无情立刻接着问:“然后?”
“然后……他派梅花内卫来杀我,利用孙青霞来杀我,就是不想给我安一个罪名,想留我一份体面,成全他的情谊,如此拐弯抹角,我当然猜到是他,于是,我要傅宗书站在我的前面。”
“原来如此。”无情瞬间了然。
“你要让傅宗书成为比你更应该迫切除掉的人,要让皇帝与傅宗书对上,所以你毁了傅宗书谋逆的证据。”
“可是……荣仅,你既然不能让圣上死,只凭这一次的救驾之功,圣上就能永远不杀你了么?就算给你一张免死金牌,皇帝也可以随时反悔杀了你。”
这次救了圣上,他念及旧情放过荣仅,几年之后他还会放过么?
荣仅笑得很自信:“我知道,但我一手扶持他,知道他太多秘密,这是他杀我的理由,也是他不杀我的理由。”
“真要硬碰硬,他未必杀得了我,咱们这位圣上,终究稚嫩了一点……”
第59章
荣仅说透了所有秘密, 天下间只有他和皇帝知道的秘密,如今又多一个无情。
说完这些,荣仅伸了一个懒腰,在床榻躺了下来, 右手环住无情的腰将他也拽下, 无情便趴在他的胸前,闭上眼睛, 又一次听见了他有力的心跳声。
“荣仅, 你要在这里睡一觉?”
“他们还要打一会, 我就不去凑热闹了,有你在这里陪着我,怎么可能只是睡觉呢,无情, 你可以处置我了。”
“好,你以后随我住到六扇门,协助我查案。”无情不是非要拉拢他走上正道, 只是想看看荣仅做捕快的会是什么样,六扇门绝没有一个他这样的人。
“除了查案没有别的了吗?”
“对一个捕头来说,还能有什么别的?”无情撑起身体, 看着荣仅,手指慢慢地抚摸他的眉梢,眼角, 嘴唇。
“我一直想说, 你生得很是俊美, 喝点酒微醺之时,更是艳若桃花,不愧是第一美人的儿子, 连你都这般……真不知道那武林第一美人是何模样。”
无情不是看重皮相之人,然而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他总是喜欢美的东西。
“连我自己也不清楚,我有多喜欢你,似乎发生得太突然,太快了,真是奇怪,世叔一直警告我不要感情用事,但我似乎每一次都在感情用事。”
“你后悔为我喝下姬摇花的毒?”
“我不后悔,是你一直在照顾我,哪怕毒发被我伤了也会回来,那感觉很奇妙,好像永远会有一个人等我,爱护我。”无情说话时便感到心中温暖。
他又问出心中许久想不明白的问题:“那时你又是怎么想的?不怕我杀了你么?为什么离开了又要回来?”
荣仅轻轻地笑了笑,贴在无情耳边说:“为了……得到你,可惜没得逞,你点了我的穴道,让我晕了过去,但我知道我差点就得逞了,对不对?”
那个时候无情心生情愫,只要多作犹豫,荣仅就能可以得到他的身体。
无情的脸色有一丝尴尬,他并不为此羞赧,却不想被人看穿,抿了抿唇道:“这值得你连命也不要?”
“正因为连命也不要,才能打动你,让我有机会得逞,先尝过再说。”
“无耻……”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无情更不明白自己为何喜欢他,荣仅轻浮成性,然而命都不要就想打动自己,试问真的能毫不触动么?
当真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无情低下头吻荣仅的眼睛,鼻尖,嘴唇,既然荣仅将一切都输给了他,那就该由他处置,怎能还由着他来?
这具身体健康,有力,很完美,只是脖颈上隐隐留下一点红痕,是无情毒发时不小心伤的,无情扯开他的衣领,手掌覆在温热的胸膛上,荣仅感到冰凉贴在心口,皱了皱眉:“你做什么?”
无情喜欢这温度,喜欢他抱着自己,喜欢他带着笑说话的声音,荣仅不是痴情之人,他是否也会变得无情呢?
手中闪出一抹寒光,刀尖划破皮肤,圆润鲜红的血珠渗出,荣仅痛得倒抽了口气,立刻要起来,无情压住荣仅的身体,手中的刀锋在心口划出血痕。
“好疼!你做什么?!”
“无论你心中有没有情,我要这个字永远随着你,刻在你心上,让你永远都忘不掉,直到你死也不能忘。”
荣仅抓住无情的手推开,惊恐地坐起来后退,低头看自己的心口,那里刻了血淋淋的一个“情”字,仿佛要填满他的心,无情一个公正无私的名捕,怎如此残酷,硬生生在他的身体上刻字。
对自己的未来,荣仅开始忧心如焚,他从未想到无情能对自己如此狠。
“很快就不会疼了,这个字会留在你心上。”无情扯着荣仅的衣领,将他拽过来,安抚地轻吻着荣仅的唇角。
“好疼……你有没有什么外伤药,快点给我治好,这个字笔画太多了。”
“我这样对你也不生气?”无情有些诧异,荣仅的想法总让他猜不到。
“你是第一个敢这么伤我的,我打不过你,又没什么办法,何况我也知道,你这么做是想让我永远记住你,不过,只许这一次,以后不许伤我了。”
无情只有轻叹口气,荣仅为何在自己伤害他时,对自己温柔以待,却又在自己对他深爱依赖时,对自己疏远呢?
从荣仅袖子里拿出一方白帕,无情动作轻柔地沾去他胸口的血迹,又洒上止血的药粉,荣仅咬着嘴唇,还是忍不住直抽气,捏住无情的手腕甩开他。
“疼!你弄疼我了,我自己来。”
荣仅给自己上药反而更疼,无情用暗器的手何其灵巧,当然比他好得多。
“还是你来吧。”荣仅把药瓶又还给无情,转头去看房间里的滴漏,时间过去了一个半时辰,应该差不多了。
“走,我们去找顾惜朝。”
荣仅起身裹好衣服,拿过床上的扇子和竹箫,抱起无情走出暗门。
阿吉推着无情的轮椅等在门外,荣仅刚才还不停喊疼,出来时却仍然笑意盈盈,意气风发,看不出半点异样。
把无情放在轮椅上,荣仅还回他的竹箫,一言不发地跟着他,其实荣仅不是不想说话,是怕自己一开口又抽冷气,无情下手很轻,但疼是真的疼。
来到城外,远远就能看到横尸遍地的药人,这些傅宗书制造出的工具,令无情心中生出一股怆然之意。
当初自己服下药人之毒,如果不能解毒,是不是会变得和这些人一样呢?
除了药人,还有金风细雨楼,小雷门,碎云渊,六分半堂的尸体,唯独不见有桥集团来插一脚,因为米公公依靠着皇帝,怎么可能希望有人造反?
年轻的皇帝才二十三岁,刚经历一场刺杀,惊魂未定,脸色有些苍白,戚少商和顾惜朝等人护在皇帝周围。
傅宗书被铁手押着,面如死灰,有追命冷血看护,他长出翅膀也逃不了。
皇帝擦了擦额头上惊出的冷汗,远远看到荣仅,脸上浮现出喜色,推开顾惜朝,从台阶上快步走下来,也不管无情低头行礼,直接紧紧握住荣仅的手。
“荣大哥,你来救我了,顾惜朝是你的人,朕就知道是你揭穿了傅宗书的阴谋,你护驾有功,我一定要重赏!”
无情抬起头,看着他们交握的手。
虽然荣仅说过圣上对他依赖,却不想依赖到了如此地步,皇帝似乎完全忘了,不久之前梅花内卫还去杀过荣仅。
周围的江湖侠客,文臣武将都是惊骇不已,荣仅认识皇帝这倒不奇怪。
奇怪的是皇帝为何认识荣仅,为何对他如此亲切,好像是认识多年的朋友,没有人想得清楚其中的缘由,只见皇帝召来米公公,高兴地开口下圣旨。
“快传旨!荣仅限于铲除逆党,护朕周全,有功于江山社稷,封楚安郡王,食邑五千户,食实封两千户。”
这上次可不小的,食邑只是名誉,食实封才是真正能拿到手的钱,要知道食邑五千户的王侯们,通常食实封只有八百到一千户,只是虚封荣誉罢了。
“草民谢恩了。”荣仅笑着回道。
“恭贺圣上,恭贺楚安郡王!”满朝的臣子行礼道贺,戚少商看得茫然,顾惜朝看得心潮澎湃,若有一日,自己也能这样受人敬拜,那该是何等风光。
第60章
荣仅胸前的衣服晕染出了一点血迹, 皇帝不禁担心地看着他的胸口。
“这是……”
“啊,只是受了点伤,无碍。”
“你受伤了?朕这就为你请御医看看。”皇帝立刻要让人去请御医,他有意杀了荣仅, 此刻见对方为了自己受伤, 又觉得这念头太残酷,太无情。
“不, 不用了。”荣仅连忙推脱, 这伤要是被看见, 真不知道怎么解释。
“圣上刚受了惊,这里还不安全,先回宫再说吧,各位功臣都还等着圣上的赏赐, 傅宗书一等叛党也需发落。”
皇帝似乎恍然惊醒,对米公公吩咐道:“对,此地不宜久留, 回宫!”
傅宗书被判满门抄斩,戚少商等救驾之人受赏黄金珠宝,宅邸良田, 顾惜朝虽有功,妻子却是傅宗书之女,不治罪于傅晚晴, 对顾惜朝也不赏不罚。
但数月之后, 顾惜朝官升了一级。
六扇门对面的府邸被买下, 改成了郡王府,荣仅被虚封为郡王,皇帝要六扇门看着他, 或许是不想再杀他,或许……是为了找到更合理的罪名杀他。
荣仅对这些倒没兴趣,只是发现自己住进这郡王府后,方应看更喜欢到这里来了,就算无事他也偶尔会来坐坐。
而且,似乎喜欢挑无情来的时候。
刻在荣仅的伤已经痊愈,留下一个笔锋锐利,纤细如丝,却有力的字,这个“情”字泛着淡淡的红色,仿佛充满怒恨与不舍,每一笔都刻进他的心里。
无情抚过字迹,靠在荣仅胸前,他总觉得这一切随时都会变,随时都可能烟消云散,却不知道那一刻何时到来。
荣仅的发丝落在无情苍白的皮肤上,浅浅的红痕在发丝下隐现,天气转暖,荣仅却不会早醒,总是睡到有人在门外叫他才起来,去处理挤压的事务。
府中侍女还是原来引玉山庄那些,今日未到卯时,就有人在门外唤道:“公子,神通侯前来拜访了。”
“怎么又是他……”荣仅睁开眼睛,懒洋洋地坐起来开始穿衣服。
“方应看几次三番前来,无非是想看我的笑话。”无情坐在镜前,慢条斯理地给自己束发,嘴角冷冷一笑,“他要看我这个名捕,如何做你的情人。”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看我笑话?”
“荣仅,像你这样的人,本来就什么都做得出来,所以无论你做出什么事,都不会有人拿你当笑话的。”
因为那实在无趣,荣仅根本不在乎被人看笑话,别人也就看得无趣了。
“你喜欢我,与我在一起,又关他何事,无情,难道你也觉得与我在一起是错的?这有损你名捕的威名尊严?”
无情冷峻地道:“不对,他是知道你从不会留一个人太久,所以他在等你离开的那一天,只是,还没有等到。”
到那个时候,他这个四大名捕之首岂不成了笑话,然而说这些话时,无情的心里无法如语调一般冷峻,那一天真的会来么?荣仅对他究竟有多少深情?
“我……”荣仅哑口无言,他不知道说什么,一些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不会的。”他只能说这三个字。
绝不会的,不会的……
然后在心里不停地重复,荣仅也不知道最终会如何,他的一切都已经属于无情了,再没有想过离开这件事。
但无情要他的心。
荣仅不知自己有没有,他从不相信任何人,也不觉得谁会对自己痴情。
皮相,金钱,权势换来的感情,荣仅得到过太多,无情不属于其中任何一种,所以连荣仅都不懂他为何爱自己。
两人来到前厅,方应看见到无情便笑了起来,时间这么早,无情却在这里,说明他昨晚就在了,他们并不遮掩,如今已有很多人知道他们的关系。
“无情捕头也在啊。”方应看没多说什么,那笑容却已表现出言外之意。
“不可以么?”无情冷冷地看着他,“方小侯爷有事就说吧,你既然不找我,那就是找荣仅了,究竟何事?”
“对了,我是来找荣老板。”
方应看神色一肃,拿出一块带穗子玉佩交给荣仅,玉质通透,雕工极巧。
荣仅拿到玉佩,脸色立刻变了,质问道:“花满楼的玉佩,他怎么了?这块玉佩是我送给他的,你如何得到?”
“我也不知道,今天早上我起来,这块玉佩就放在我房间门口,上面刻着你的名字,所以我就来找你了。”
能无声无息潜入神通侯府,在方应看的房间门口留下东西,这个人是谁?楚留香吗?荣仅猜测不到,他现在只关心一件事,花满楼需要他的帮忙。
这玉佩是在离开荣家之前送给花满楼的,是他当时能拿出的最好的东西。
他不会武功,却自信这一去注定不凡,所以将玉佩送给花满楼,在遇到危险需要帮忙的时候,花满楼可以将这玉佩当做信物送到他手上,他一定会去。
花满楼没有遇到危险,怎么会将这玉佩拿出来,荣仅绝不能让他有事。
从小到大荣仅只有这一个朋友。
荣仅握着玉佩左右踟蹰,似乎已忘了这里还有其他人在,突然撩起衣摆跑了出去,无情都来不及出声叫住他。
前厅里只剩下方应看和无情,两旁侍女低着头默默站着,方应看也不在乎侍女们听见,在无情面前踱着步叹了口气,说道:“你看他真是心急如焚。”
“不知他有没有为无情捕头这么着急过?也不曾听闻他和花家公子有什么来往,他竟然如此看重,甘愿赴险。”
花满楼是荣仅最重要的,唯一的朋友,这一点,没有人比无情更清楚。
他知道方应看就是在故意挑拨,讥讽于他,但无情有时候也不禁想,荣仅对自己的情,是否及得上他那位朋友。
荣仅从未像今天这样焦急过。
心中像是有一团纠缠难解的丝线,寻不到头绪,轻柔地,又紧紧地缠在他的心口,无情的眉宇间也有几分伤愁。
“无情也会动情,这已经很难得了,更难得的是,你似乎有些爱而不得……”方应看“啧”了一声,看无情的眼神满是戏谑,像在看一场好戏。
“这就是你的乐趣?”
无情眼眸一转,亮得惊人,隐隐的冰冷杀气在眼底涌动,嘴角的一丝笑自信,讥诮,锐利得像是刀锋:“只怕小侯爷看不到好戏了,他注定是我的。”
荣仅是男人,然而得到这么一个既俊美,又尊贵,富冠京城,手握权势,甚至还温柔体贴,幽默风趣的男人,就不是一个笑话了,连诸葛神侯都不得不承认,无情挑了一个令人疯狂的人。
他最大的缺点,就在于他是个男人,无情却认为这是他的优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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