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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1章 陷害


    秋蘅莞尔:“方姑娘读书明智,做了这么多年名门贵女,不觉得放狠话没意思么?”


    方蕊狠狠咬了一下唇,表情恢复了平静:“对,放狠话没意思。我曾是名门贵女,后来当了成素素的丫鬟,如今又成了贵妃娘娘的宫婢。人不到最后,谁知道有什么造化呢?秋蘅,你说是不是?”


    “造化?”秋蘅面露诧异,“你还想到最后越过贵妃娘娘不成?”


    立在更衣处的两名宫婢投来吃惊的目光。


    “秋蘅,你不要信口雌黄!是你害怕我将来能翻身吧?”


    “方姑娘想多了。”


    方蕊冷哼一声,对两位宫婢道:“娘娘让我带她来换衣裳。”


    两名宫婢把房门打开。


    专门作为更衣处的屋中摆着数座屏风,两张矮榻,一套套衣裙按颜色款式摆好,墙角高几上摆着香炉,幽香袅袅不绝,扑鼻而来。


    秋蘅脚步慢了一下,抬袖遮了一下口鼻,而后面不改色走进去。


    方蕊取来一套与秋蘅身上所穿衣裳颜色一样的衣裙:“秋六姑娘换上吧。应该不需要我服侍你更衣吧?”


    “不劳烦。麻烦方姑娘转过身,我换衣裳不习惯让人看着。”


    “多事。”方蕊讥诮一句,转过身去。


    秋蘅扫了一眼放在矮榻上的衣裙,又看向高几上的香炉。


    这炉迷香倒是霸道,若是没有服下解药的人,恐怕撑到换完衣裳就要昏倒了。


    让她在这里昏迷有什么目的?莫非是让靖平帝误入此处,以毁了她清白为由纳入宫中?


    虞贵妃在宫中说一不二,自信她进了宫就任由摆布,会出这种招数很有可能。


    但也不排除其他可能。


    那晕不晕呢?


    只犹豫了一下,秋蘅决定还是不晕了。


    她没有以身犯险的爱好。


    方蕊等了一会儿没动静,转过身来,见秋蘅歪坐在榻上,放在一旁的衣裳动也未动,脸色一沉:“你怎么还不换衣裳?”


    按说这贱人该被迷香迷昏了,为何还没有反应?


    软软靠着矮榻的少女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眼里有了惊疑:“方蕊,你做了什么?为何我浑身无力?”


    她没有听到外面的脚步声,是想等她深陷昏迷再有人来,还是她猜错了虞贵妃的手段?


    那要不是想让靖平帝毁了她清白,又是什么呢?


    “浑身无力?”方蕊愣了一下,有了想当然的推测。


    秋蘅终日与香材打交道,这是对迷香有了比寻常人强的抵抗力吗?


    浑身无力,人却是清醒的!


    方蕊听到了自己急促的心跳声。


    不是紧张,而是兴奋,疯狂。


    眼神开始迷离的少女用力咬了咬唇,可她似乎没多少力气了,只在唇上留下浅浅痕迹。


    方蕊目光死死锁定秋蘅,被她的反应取悦了:“秋六姑娘也知道怕呀?”


    “你……想怎么样?”秋蘅咬牙问,声音软绵绵的。


    方蕊拔下了插在发间的金簪,向前靠近一步。


    “我想怎么样?秋蘅,你害我方家满门,害我从云端跌入炼狱,你居然还问我怎么样?”


    握着金簪的方蕊犹如从地狱爬回人间的恶鬼,一脸狰狞:“本来想你昏迷了动手,没想到老天怜我,让你清清楚楚知道自己要死了。贱人,去死吧!”


    高举的金簪刺下去,被一只手捏住手腕。簪子脱手掉落,却因锦毯铺地没有发出声响。


    方蕊瞪大了眼睛:“你——”


    秋蘅站了起来,松开方蕊的手腕,清凌凌的眼神使她看起来格外平静:“令方姑娘失望了,我现在更清醒了。”


    “你为什么会没事?”方蕊惨白着脸,难以置信。


    “可能体质特殊?”秋蘅指指矮榻上的衣裳,“劳烦方姑娘去门口帮我守一下门,我要换衣裳了,让贵妃娘娘久等就不好了。”


    “你就这么算了?”


    “刚刚发生过什么吗?”秋蘅语气淡淡问。


    不管方蕊多么恨她,这室中燃着的迷香只可能是出自虞贵妃的安排。


    她还是低估了虞贵妃的傲慢与疯狂。她以为虞贵妃打着把她弄进宫来方便磋磨的主意,却原来虞贵妃打算直接掀桌子。


    所谓徐徐图之,都是因为力量不足。


    秋蘅唇边闪过讥笑。


    任她身手出众,意志顽强,生死之际能反杀西姜公主,在这花团锦簇的京城,对上虞贵妃手中那把名为帝宠的无形利刃,都只能避其锋芒。


    该死的昏君。


    方蕊盯着秋蘅好一会儿,脸色灰败:“是我输了。刚刚确实什么都没发生。”


    她弯下腰捡起金簪,紧紧握着,一步步走向门口,口中催促:“你赶紧换,磨蹭久了贵妃娘娘饶不了你——”


    后面的话没有说完,变成了惨叫。


    秋蘅面色骤变,却来不及阻止了。


    那支刚刚刺向她的金簪被方蕊刺入了自己咽喉,雪白的脖颈鲜血汩汩而出。


    惨叫过后的方蕊慢慢倒在地上,盯着秋蘅的眼里有了笑意。


    那笑张狂又凶狠,竟与虞贵妃的笑有了些相似。


    她呼哧呼哧着,发出气音:“贱人……你也输了……”


    听到惨叫声的两名宫婢推门而入,看到倒在地上的方蕊花容失色。


    “方姐姐,你怎么了?”


    听称呼可知,方蕊进宫后在玉宸宫的人眼中,在虞贵妃面前还算得脸。


    方蕊一手捂着不断涌血的伤口,一手指向秋蘅:“她……她杀我……”


    到这时,方蕊只能发出嘶哑的咯咯声,嘴角吐着血沫,但两名宫婢毫无疑问听懂了她的意思。


    “来人啊,随云县主杀了方姐姐!”


    听着宫婢的呼喊,方蕊直勾勾盯着秋蘅的眼里有了笑意。


    秋蘅啊,你会制香,会骑马,会蹴鞠,会爬树,会拳脚功夫。你在福王府、康郡王府这等寻常勋贵难以高攀的宗室那儿有脸面,在民间百姓间有美名。


    可你纵有天大本领,对上我以命换来的陷害,对上贵妃娘娘要置你于死地的心思,拿什么赢?


    她的亲人,有的死在流放路上,有的死在牢中,还有的苟活于勾栏青楼。


    她是相府的大姑娘。


    她不想活得那么苟且,也不想死得那么窝囊。能用她一条命换害她全家的贱人一条命,值了。


    第262章 灭迹


    很快涌来一群人,被拥在中间的是靖平帝和虞贵妃。


    靖平帝一眼瞧见倒在地上死相恐怖的方蕊,忙抬袖挡住眼睛,一颗心狂跳不已。


    对这位自诩风雅的帝王来说,他一张金口要过许多人性命,可亲眼瞧见这样的死状几乎不曾有。


    “护驾,保护陛下!”


    随身的宦官挡在面前,靖平帝放下衣袖,皱眉看向秋蘅。


    她还坐在矮榻上,表情茫然,脸色苍白,一副没有反应过来的样子。


    “大胆秋蘅,陛下在这里,你竟然还不行礼。”一名宦官厉喝。


    秋蘅跪拜下去:“臣女秋蘅见过陛下。”


    如果说以往,靖平帝因眼前少女的与众不同而存了一两分不足对旁人道的心思,此刻就只剩下骇然与嫌恶。


    “这是怎么回事儿?”靖平帝指着方蕊的尸体,厉声问。


    虞贵妃站在靖平帝身旁,视线扫过两名守门的宫婢,凉凉提醒:“陛下问呢,你们两个还不说?”


    两名宫婢争先恐后指控起来。


    “陛下,是随云县主杀了方蕊!”


    “方蕊带随云县主来换衣裳,奴婢听到二人口角,方蕊问随云县主是不是害怕她将来能翻身……”


    “奴婢也听到了。方蕊后悔以前没有教训随云县主,让她等着……”


    靖平帝冷冷看着秋蘅:“秋蘅,你还有什么话说?”


    “臣女冤枉。这里是玉宸宫,方蕊是贵妃娘娘的宫婢,臣女又不是癔症了,怎么会在这种地方杀人?”


    虞贵妃一笑:“刚刚她们不是说了,方蕊放话以后要找你算账,你害怕被报复,一时冲动杀了她。”


    “娘娘的推测太过离谱。这是皇宫,行差踏错害的不止自己,还有家族,有谁会因为听了几句不痛不痒的威胁直接杀人呢?”


    “推测?”虞贵妃挑眉,“本宫可不是推测,她们两个亲眼瞧见的。”


    两名宫婢对视一眼,齐声道:“是,奴婢亲眼看到了。”


    秋蘅立刻问:“你二人守在门外,怎么亲眼瞧见的?”


    “我们听到惨叫——”一名宫婢脱口而出,对上虞贵妃冷冰冰的眼神,恍惚意识到说错了话。


    秋蘅冲靖平帝再行一礼:“陛下,您听到了,这名宫婢亲口承认她们是听到惨叫才推门而入的。惨叫声在前,显然她们进来前方蕊已经出事了,她们不可能亲眼看到臣女对方蕊动手。”


    两个分配守更衣处的普通宫婢,虞贵妃的威势是一重压力,死在眼前的方蕊又是一重压力,对皇帝撒谎是第三重压力。


    压力如山下,人会紧张,会失误,不给对方充足时间思索,言语出了漏洞就再正常不过了。


    秋蘅很清楚,方蕊以死陷害,靖平帝对虞贵妃一味偏袒,这种情况下她想全身而退不可能,但至少不能被钉死了有人亲眼看到她动手。


    靖平帝面无表情看向两名宫婢。


    说错话的宫婢满心骇然,抖若筛糠,哆哆嗦嗦道:“我们进来后就看到方蕊躺在地上,她死前亲口指认是随云县主杀了她……”


    “对,奴婢也看到了!”


    “所以你们只看到了方蕊死前说是我杀了她,并没有亲眼看到我动手。”秋蘅语气沉稳而笃定。


    两名宫婢不由看向虞贵妃。


    虞贵妃轻笑一声,一手挽住靖平帝手臂:“陛下听听秋六姑娘多么巧舌如簧。秋蘅,就算她们两个没有看到你动手的场面,难道方蕊的死是假的?你该不会想说她是为了陷害你,自己动的手吧?”


    靖平帝不由点头。


    人一死可就什么都没有了,哪有人为了陷害别人直接搭上自己性命的?


    秋蘅缓缓摇头:“臣女只能保证方蕊的死与臣女无关,至于她是自杀,还是动手的另有其人,那就不清楚了。”


    “她不是带你来换衣裳么,你们同处一室,你为何不知?”靖平帝不满盯着秋蘅,“秋蘅,莫要以为朕好糊弄。”


    “回禀陛下,臣女不清楚,是因为进来不久就陷入了昏睡,等听到惨叫声醒来,就看到方蕊倒在地上……”秋蘅目光掠过两名宫婢,“臣女和她们一样,听到惨叫苏醒才发现方蕊出事的,震惊得连陛下进来都忘了反应。”


    靖平帝觉得好笑:“你好端端怎么会陷入昏睡?”


    被质问的少女跪在地上,静静垂着眼眸,片刻后抬起眼来:“臣女也一直在想是为什么。这更衣处当时只有我和方蕊二人在,没有第三人插手,方蕊也没做什么,我为何会陷入昏睡呢?现在想来,或许问题出在那炉熏香上。”


    随着秋蘅伸手一指,所有人视线都落在高几上摆着的香炉上。


    釉色温润的青瓷香炉,原先浓郁的香气此时已淡不可闻,不见有香烟飘出。


    那迷香在密闭的室中虽烈,炉中显然放得不多,随着房门打开,气息加快流动,也就散了。


    香散了,香灰还在。


    虞贵妃嗤笑:“秋六姑娘真沉得住气,为了逃避杀人之责,怪天怪地怪熏香。”


    “臣女问心无愧,请陛下让太医检查这炉香。”


    靖平帝看向虞贵妃。


    虞贵妃嫣然一笑:“妾听陛下的。妾相信陛下不会让玉宸宫的人白死。”


    “这是自然。”靖平帝揽着虞贵妃腰肢。


    “陛下,此处气味难闻,移步堂厅吧。”


    虞贵妃这么一说,靖平帝顿觉血腥味冲鼻,有些犯恶心,忙不迭去了堂厅。


    “陛下,不如把这炉香送往太医院,由众太医共同检查,免得指定的太医检查,秋六姑娘对结果不服气。”


    “好。”靖平帝听了虞贵妃建议,当即命人把香炉送往太医院。


    很快外面喧哗声传来,靖平帝冷脸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捧着香炉离开的内侍去而复返,旁边还多了一名宫婢跪着。


    “陛下,奴婢刚刚走出正殿,就迎面被这宫婢撞到,香炉脱手掉进了吉祥缸里……”内侍一脸惶恐禀报。


    吉祥缸个头庞大,可储水数千升,因而也叫门海。这小小一炉香掉入其中,瞬间没了痕迹。


    第263章 药呢?


    撞了内侍的宫婢立刻磕头请罪:“奴婢是昭仪娘娘宫里的。小公主突然腹痛,一直喊着找陛下。昭仪娘娘命奴婢来请陛下去看看小公主,奴婢太着急了,不小心撞到了孙公公……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秋蘅在听内侍说香炉掉进了吉祥缸,就知道这是虞贵妃安排的毁灭物证。


    与虞贵妃配合的原来是吴昭仪。


    也是,吴昭仪在长姐秋美人面前颐指气使,耀武扬威,到了虞贵妃面前同样大气不敢出,哪敢不听话呢。


    吴昭仪的女儿是宫中最小的公主,如今不过四岁,靖平帝一听幼女病了要找爹,不由看向虞贵妃:“爱妃——”


    虞贵妃难得露出体贴的模样:“既是小公主病了,陛下快去看看吧。这撞了内侍的宫婢嘛——”


    她轻飘飘看了秋蘅一眼,眸中是不掩饰的快意:“也是为了小公主着急,不是有意的,这次就算了。”


    “谢贵妃娘娘开恩,谢贵妃娘娘开恩!”


    “晚上朕再过来。”靖平帝捏了虞贵妃的手一下,神色冷淡看向秋蘅,“方蕊之死既然有些争议,那就先把秋蘅关入内牢,至于主审衙署——”


    靖平帝顿了一下。


    按说第一选择是皇城司,可现在管着皇城司的是薛寒,秋蘅的小情人,这就不合适了。


    再就是大理寺,但靖平帝也不太想交给大理寺。


    方蕊如今的身份是宫婢,死在玉宸宫中。就这么让大理寺介入,若是查出有损天家颜面的事呢?


    牵扯到宫闱,对靖平帝来说能不用大理寺和刑部就不用。


    似是看出靖平帝的纠结,虞贵妃笑吟吟道:“陛下,不如就交给皇城司,由薛公公负责审理。”


    “这——”


    “陛下,薛公公对您忠心耿耿,妾相信他不会为了养子薛寒徇私的。”


    靖平帝被说动了:“好,就交给薛全来办。”


    担心幼女的靖平帝没再看秋蘅一眼,大步离去。


    “恭送陛下。”


    虞贵妃微微俯身,一手勾起秋蘅下巴:“秋六姑娘,哦,随云县主,你说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呢,竟然在我玉宸宫动手杀人。”


    秋蘅静静看虞贵妃一眼。


    虞贵妃捏着她下巴的手加大了力气:“怎么,做出这等事还以为能脱身?秋蘅,本宫很好奇,你是哪里来的自信?”


    秋蘅把唇抿紧。


    “说话,哑巴了?”


    下巴处火辣辣地疼,秋蘅道:“臣女不是自信,而是相信清者自清。”


    “清者自清?”虞贵妃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肆意笑起来,“秋蘅,本宫没想到你还挺天真。清者自清,噗。”


    秋蘅垂下眼,懒得再看虞贵妃。


    她自然是不信什么清者自清。事到如今,只能静观发展,希望薛寒那边在陶然楼得到破局之物。


    倘若到最后还是无法洗脱罪名,那就只好破釜沉舟,杀了虞贵妃后远走高飞。


    只是大好局面葬于妖妃之手,到底心有不甘。薛寒,你可要争点气。


    “把她带走。”


    随着虞贵妃发话,秋蘅被内侍押往内牢,刚出了玉辰宫的门就见秋美人飞奔而来。


    “六妹!”秋美人很快到了近前,因为跑得急,发髻微乱,“发生了什么事?为何都传你杀了人?”


    “姐姐回去吧,不要做多余的事。”


    “我去求贵妃——”


    “姐姐!”秋蘅加重了语气,“你求贵妃没有用。贵妃留意到你,只会让我更难做。”


    秋美人怔了怔,明白了秋蘅的意思。


    虞贵妃若以她的安危要挟六妹,六妹压力更大。


    “我明白了,我这就走。”


    秋美人擦擦眼泪,刚要转身,就听一道似笑非笑的声音传来:“秋美人来了。”


    秋美人身体一僵,缓缓拜倒:“见过贵妃娘娘。”


    虞贵妃脚下生莲,绛红裙摆停在秋美人眼前:“秋美人过来,是为令妹求情的吗?”


    “妾不敢,妾只是来看一看她,省得让人说妾毫无手足之情。”秋美人低着头,收在袖中的手死死收紧,“娘娘若是没有别的吩咐,妾就告退了。”


    虞贵妃居高临下看了秋美人片刻,冲秋蘅勾了勾唇角:“那你就退下吧。”


    秋美人竭力控制着表情离开,直到确定不会落入虞贵妃眼中,浑身一软,被郑玉扶住。


    “美人小心。”


    “郑玉,六妹不会有事的,对不对?”


    短短时间,秋美人想过给永清伯府传信,给康郡王世子,甚至容宁公主传信,可脑海中闪过那双清凌凌的眼,混乱的心绪冷静许多。


    六妹说得对,她不能乱了分寸,惹出更多麻烦来。


    郑玉心情沉重,却不得不稳住了安慰秋美人:“六姑娘是有福之人,定然不会有事的。”


    玉宸宫中,虞贵妃虽觉胜券在握,却很是恼火,菱唇勾起凉薄的弧度:“方蕊这贱婢,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秋蘅那时已经昏迷,不直接杀了她,反而以自尽来陷害,真是多此一举,画蛇添足!


    “娘娘莫气,那炉香撒进了吉祥缸中,秋蘅说她昏迷便彻底没了证据,那方蕊只能是她杀的,不过是今日死和受过牢狱之苦再死的一点区别。”


    虞贵妃对宫婢这番劝慰很满意:“一下子死了,确实有些可惜了。这么个时不时成为京城话题中心的小丫头,留着逗弄几日也不错。”


    心中不满散了后,虞贵妃问起出宫采买炙鸭的内侍:“陈旗他们回来了吗?”


    得到肯定的答复,虞贵妃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把炙鸭呈上来。”


    很快装入瓷盘的炙鸭摆到了虞贵妃面前。


    玉宸宫能进屋伺候的都知道,贵妃娘娘享用炙鸭时喜欢独处,一众宫人行礼后退下。


    虞贵妃拿起小刀,面无表情分割炙鸭。


    鸭腹中藏着解药,每月一枚,只有腊月会有两枚,这样正月可以不去。


    如今二月了,又有新的解药了。


    想着这些,虞贵妃用力把鸭头剁下,连戳数下。


    恶心透了,全都恶心!


    发泄后,虞贵妃用刀尖拨弄着鸭腹中的食材,表情渐渐凝固。


    药呢?


    第264章 危机与机会


    虞贵妃难以相信,拿着小刀翻来覆去拨弄,还是没有药瓶的踪影。


    到这时,她终于肯定,炙鸭里没有解药。


    “叫陈旗滚进来!”


    很快陈旗进来,目光下意识扫了一眼案桌上四分五裂的炙鸭,恭敬开口:“娘娘找奴婢。”


    “陈旗,今日这只炙鸭是你亲自从陶然楼带回来的?”


    陈旗心头一跳,低眉顺眼回道:“是。”


    虞贵妃以审视的目光盯了陈旗片刻,一字字问:“是一开始陶然楼伙计给你的那只?”


    陈旗心里咯噔一下,冷汗瞬间冒了出来。


    娘娘莫非知道刚开始买的炙鸭掉地上了,他又重新去买了一只?


    这不可能啊,陶然楼的炙鸭从大小、味道、色泽几乎没有区别,娘娘怎么会知道换过了?


    再说,娘娘也没瞧见第一只鸭子长什么样啊?


    这么寻思着,陈旗就想否认。


    玉宸宫中谁人不知,贵妃娘娘喜怒难以琢磨。万一贵妃娘娘就觉得第一只炙鸭掉了晦气呢?


    “奴婢——”


    “陈旗。”虞贵妃面无表情看着面前的内侍,“你想好了,再回答本宫。”


    陈旗下意识抬眼,撞进虞贵妃寒潭般的眼里,巨大的恐惧如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攫住了他的心。


    “奴婢——”他张张嘴,如被拍上岸的鱼,“奴婢带着一开始从陶然楼买的炙鸭走出去,被一个逃跑的小贼冲撞,炙鸭就掉到了地上……奴婢只好重新买了一只炙鸭……”


    虞贵妃一把揪住陈旗衣襟,厉声问:“掉到地上的炙鸭呢?”


    面对盛怒的虞贵妃,陈旗懵了一下。


    一只炙鸭而已,掉到地上再买一只就是,贵妃娘娘为何对那只炙鸭如此执着?甚至笃定他带回的炙鸭不是那一只?


    除非那只炙鸭有蹊跷。


    一股寒意从心头涌出,迅速流向四肢百骸,令他的头脑一瞬清明。


    是了,贵妃娘娘独得盛宠,吃的是山珍海味,喝的是玉液琼浆,再喜欢吃炙鸭还能每月都想着吃?


    那炙鸭中一定有乾坤,而不是为了吃,所以贵妃娘娘才能发现炙鸭被换了。


    意识到这一点,陈旗脸色惨白如纸,恨不得自己一直糊涂着。


    他知道了炙鸭有问题,而贵妃娘娘直接问他,证明不在乎他会知道。


    为何不在乎呢?因为死人不会泄露秘密。


    陈旗由跪着转为跌坐,浑身抖个不停。


    虞贵妃一脚踹到他脸上,声音却不高:“本宫问你,掉到地上的那只炙鸭呢?”


    “被……被乞儿抢走了……”


    虞贵妃靠在屏风上,生出被滔天怒火猛烈冲击后的疲惫:“很好,你办的好差事。”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啊!”


    “来人,堵上他的嘴,拖下去。”


    很快陈旗被塞住嘴巴拖走了,虞贵妃扫落案桌上的炙鸭,狠狠踢飞两个锦凳,脱力般坐在美人塌上。


    那狗杂种为了控制她,给她下了奇毒,每月十五发作,需要按月服下解药压制毒性。


    他们是不会给她积攒解药的机会的,拿走了藏有解药的炙鸭再去买,自然就是普通炙鸭了。


    想要拿到这个月的解药——虞贵妃闭上眼睛,遮住眼里的痛恨。


    她很清楚,只有自己亲自去见那狗杂种,才能确保拿到解药。弄丢了解药,对方会怀疑是她为了多拿解药有意为之,需要确认她的忠心。


    狗屁的忠心!


    如果说一开始进宫,虞贵妃还有那么一点忠心,当了几年宠冠后宫的贵妃,就连这大夏的天子都对她百依百顺,对受制于人怎么可能不痛恨。


    尝到了权力的滋味,她只想把对她指手画脚的人碎尸万段。


    该死的解药!


    虞贵妃缓缓睁开眼,喊了一声:“青黛。”


    一名容貌仅是清秀的宫婢走了进来:“娘娘。”


    “明日你去一趟陶然楼,替我见青峰一面吧。”


    秘密知道的人多了,就不是秘密了,这宫中唯一知道她身份的就是青黛,掌握着她解药的青峰的妹妹。


    旁人眼里,青黛是她的宫女,而实际上是日常监视她,必要时替她传递消息的贱人。


    贱人贱人贱人!


    虞贵妃心头戾气横冲直撞,面上不露声色。


    她虽动不了这贱人,宫中自有无数人供她发泄心头火。


    “娘娘不亲自去吗?”


    虞贵妃拿丝帕慢慢擦着手:“我也想亲自去见你兄长,奈何秋蘅在玉宸宫杀了人被关入了内牢,这种时候我若出宫,未免太惹眼了。你也不想别人怀疑我吧?尤其是皇城司,可从没停过查细作,管着皇城司的薛寒和秋蘅还是一对有情人。”


    青黛没再推脱。


    城郊,普普通通的民居中。


    薛寒坐在院子里的躺椅上,等得昏昏欲睡,终于听到了吱呀开门声。


    他忙站起来,快步走向从配药房出来的徐伯。


    “徐伯,怎么样?”


    “你这臭小子,就不问问你徐伯饿不饿,渴不渴?”徐伯笑骂。


    薛寒提起摆在院中桌上的茶壶,倒了杯茶递给徐伯:“徐伯喝茶。”


    徐伯接过茶一口气喝完,擦擦嘴角,把那空了的瓷瓶放入薛寒手中:“是压制毒素的一种解药。”


    “压制?”薛寒眼神一闪,“那就是无法根除,需要按时服用?”


    徐伯笑了:“你倒是敏锐。”


    果然如此!


    薛寒握紧手中瓷瓶,心头激荡。


    陶然楼里的某个人,以这种解毒丸控制着虞贵妃,虞贵妃细作的身份已毫无疑问。


    一个需要药物控制,身居高位的细作,想必也不会甘心吧。


    这就是他和阿蘅能抓住的机会。


    “徐伯,这解毒丸的药方,你能研究出来吗?”


    徐伯眼一瞪:“臭小子,你以为我是神仙啊!”


    “我就问问。”薛寒讪讪,“那我先回去了。”


    徐伯嫌弃摆摆手,见他眉眼低垂,显出几分可怜沮丧,没好气道:“要是多些解毒丸,或许能慢慢研究研究。”


    “多谢徐伯。”


    薛寒冲徐伯深施一礼,出了院子解开拴马的缰绳,才刚翻身上马就见一骑飞奔而来。


    看着冲到近前的人,薛寒神色微变:“胡四,发生了什么事?”


    第265章 真相不重要


    胡四单手攥着缰绳,神色急切:“大人,秋六姑娘被打入了内牢!”


    薛寒眼神一紧:“因为什么?”


    “说是杀了玉宸宫的宫婢。”


    “这不可能。具体情况呢?”


    胡四摇头:“今上把此案交给皇城司,让薛公公负责审讯。卑职去打探情况没问到什么,只知道那名宫婢名叫方蕊,是——”


    薛寒接话:“奸相方元志的孙女?”


    “对,就是那位方姑娘。”


    “立刻回城。”


    二人纵马狂奔,进城后薛寒把缰绳往胡四手中一塞,由骑马改为奔跑。


    二月的风还带着凉意,薛寒却觉心里烧了一把火,令他的一呼一吸都是灼烫的。


    到了皇城,再心急也只能改为步行,薛寒步履匆匆,顾不得回应向他打招呼的人,更无视听说了秋蘅的事而投来的那些异样眼神,直奔内牢。


    “薛大人请留步。”看守内牢的禁兵拦住薛寒。


    薛寒没有硬闯,冷静问:“薛都知可在里面?”


    得到肯定的回复,薛寒拱手行礼:“劳烦给薛都知传个信。”


    禁兵自然不想得罪薛寒,回了一礼:“薛大人稍等。”


    不多时,薛全走了出来。


    “父亲——”


    “你想见秋蘅?”薛全直接问。


    “是,孩儿想见她。”


    薛全一口拒绝:“不成。”


    “请您行个方便。”


    薛全往前走了几步,停在一棵树旁,不紧不慢道:“今上把审问秋蘅的事交给了为父,而前朝后宫皆知你与秋蘅关系匪浅,这种风口浪尖的时候让你去见秋蘅,今上怎么看我?别人怎么议论我?”


    薛寒知道无法劝动薛全,微微垂眼:“是孩儿考虑不周。今上把此事交给您来查,孩儿是该避嫌,免得您为难。”


    薛全听着这话还算顺耳,点了点头,心中却明白后面还有话说。


    “孩儿不强求见秋蘅,只求您把具体情形告知。”


    薛全盯着薛寒半晌,语气微沉:“那你要保证,不得背着我见秋蘅。”


    “孩儿保证。”


    觉得这话太轻飘,怕薛全不松口,薛寒举起一只手:“孩儿可以发誓——”


    薛全脸一沉:“跟谁学的动不动就发誓?”


    发毒誓要是应验了,他的香火不就断了吗,混账东西威胁谁呢!


    “据目前了解的情况,方蕊带秋蘅去更衣处换衣裳,两名守在外面的宫婢听到惨叫声进去,就看到方蕊脖子刺入金簪倒在地上,临死前亲口说杀害她的是秋蘅……”


    薛寒静静听完,施了一礼:“多谢父亲告知,还望您对秋蘅稍加关照,免她受皮肉之苦。”


    薛全笑笑:“你放心,刑讯逼供用不到她身上。”


    今日情形,疑点不是没有,但这重要吗?虞贵妃说方蕊是秋蘅杀的,今上就乐意信。


    “那孩儿告退了。”薛寒深施一礼,转身离去。


    薛全见薛寒走得干脆,有些意外。


    这是对秋蘅上心,还是不上心呢?


    他怀着疑惑走进内牢,站到秋蘅面前,手一伸就有人把写好的供状奉上。


    “秋蘅,你是聪明人,画个押就可以好好休息了。”


    秋蘅扫了一眼供状,唇角紧绷:“薛公公是跳过审问过程,直接要结果么?”


    薛全摆摆手,在场的其他人默默退出,审讯室中只剩他和秋蘅。


    “该问的,刚刚我出去前已经问过了。”


    秋蘅抬了抬手:“我今日穿的是浅色宽袖上衣,若是我以金簪刺死方蕊,衣衫上不可能没有被溅到血迹。”


    薛全语气冷淡:“那可不一定,谁不知道秋六姑娘身手灵活,是能在西姜千百人围剿追杀中逃出生天的人物。”


    “我说那炉香有问题,香炉就被人撞进了吉祥缸里,这不是巧合,而是毁灭证据。”


    “是不是毁灭证据,秋六姑娘现在也无法证明啊。”薛全眼中闪过讥笑,“秋六姑娘,我刚刚说了,你是聪明人,早早画押还能少吃些苦头。”


    秋蘅认罪是虞贵妃想要的结果,而虞贵妃想要的就是今上想要的。今上把此事交给他来办,他自然不会令今上失望。


    何况,这也是他乐见的。


    本就苦恼一趟西姜之行把养子和这丫头绑到了一起,如今真是柳暗花明。


    秋蘅笑了笑:“所以说,其实事实不重要。”


    “秋六姑娘可不能这么说。”


    秋蘅垂下眼,不再吭声。


    薛全也不急着做什么,淡淡道:“秋六姑娘好好考虑考虑吧。”


    给永清伯府传话的是一名小内侍。


    “秋六姑娘涉嫌谋杀玉宸宫的宫女,现已被关押在皇城内牢,望伯府知晓。”小内侍传了话,扭头就走。


    “等等!”老夫人把人喊住,上前几步把整个钱袋子塞入小内侍手里,“恳请公公告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舍孙女不是冲动之人,绝不会在宫中做出这种事的。”


    小内侍抓好钱袋子,语气虽差,还是多说了几句:“……方蕊死前亲口说的,有两名宫女就在场……”


    “定是方蕊陷害舍孙女——”


    “哎呦,永清伯老夫人,你这话和我一个小内侍可说不着。再说了,谁会为了陷害人连命都不要了啊。”小内侍嗤笑一声,快步离开。


    老夫人身体晃了晃,抓紧手中祥云拐杖。


    永清伯呆滞过后,倒抽一口气,直直看着老夫人确认:“六丫头又坐牢了?”


    老夫人心里正乱着,被永清伯一问反而冷静了些,皱眉看着面带惊恐的永清伯。


    “六丫头只是杀了个宫女,以命偿命就是了,这次应该不会连累伯府了……”永清伯没等到老夫人回答,喃喃安慰自己。


    总不能再把他抓进去了吧?


    “你说的是人话吗?”老夫人满腔担心化为愤怒,举起拐杖砸向永清伯。


    秋三老爷踉跄跑过来:“母亲,我要去打听一下蘅儿情况。”


    永清伯一边躲着老夫人的拐杖暴击,一边呵斥儿子:“你能干什么?老实在家里待着!”


    老夫人趁永清伯分神,一杖敲在他腿肚子上,无视响起的惨叫声:“去吧。老大、老二,你们都去!”


    第266章 青峰


    老夫人赶着三个儿子出去打探,永清伯很是不满。


    “时不时被她闹得人仰马翻,真是扫把星!”


    老夫人冷笑:“家里孩子出了事,长辈不闻不问就光彩了?”


    “我懒得和你争。我看六丫头这次难活命,能不牵连伯府就不错了。”


    “你每次都这么说,结果每次六丫头都好好的。”老夫人心里七上八下,嘴上却不示弱。


    “这次可不一样。她杀的是玉宸宫的宫女,得罪的是贵妃娘娘!”


    “六丫头不可能在宫里杀人,她又不是疯了。”


    永清伯嗤笑一声:“她杀没杀重要吗?贵妃娘娘说她杀了。”


    老夫人沉默良久,硬邦邦道:“总之六丫头不会有事。”


    永清伯气得指着她跺脚:“你嘴可真硬啊。”


    “没有我的拐杖硬。”老夫人一拐杖抡过去。


    薛寒离开皇城,去了永清伯府。


    老夫人听了禀报,立刻让人把他请进来。


    “老夫人。”


    “这个时候就不讲究这些虚礼了,薛大人是为了蘅儿来的吧?”


    “是。”


    “那你可知具体情况?”


    等老夫人屏退旁人,薛寒把从薛全那里听来的话讲了。


    一股寒意从老夫人心头升腾而起,颤声道:“方蕊本是天之骄女,沦为奴婢,心存死志并不稀奇。就这么把罪名扣在蘅儿头上,分明是故意害她!”


    “老夫人,晚辈前来,就是和您说一下阿蘅的情况。您放宽心,晚辈会把阿蘅救出来的。”


    老夫人眼神一亮:“薛大人如何救?”


    薛寒直言:“不大方便透露。”


    老夫人想到薛寒皇城使的身份,忙道:“那老身不问了,老身等着蘅儿的好消息。”


    “晚辈先告辞了。”


    老夫人把薛寒送出屋去,返回来默默数起佛珠。


    秋家三位老爷出门打探情况无功而返,倒是把秋蘅杀人入狱的消息传得更远了。


    秋三老爷擦擦眼角,哽咽着道:“都怪儿子没用,问不来蘅儿情况,还被那些人笑……”


    “随他们笑去。”有了薛寒那番话,老夫人心中安稳不少。


    怎么会没用呢,消息传开了,总比悄无声息好。


    正如老夫人所想,消息传到康郡王府与福王府,两府就有了动作。


    凌云去了一趟内牢,被薛全拦住没见到秋蘅。


    容宁郡主央求福王妃进宫求见虞贵妃,福王妃不忍女儿失望递了牌子进宫,却连虞贵妃的面都没见到。


    有人着急担忧,就有人拍手称快。


    “父亲,秋蘅杀了人,这是死罪吧?”成素素压着兴奋问成侍郎。


    成侍郎不满女儿跳脱的样子:“你跑来就是问这个?”


    “您又不是不知道,秋蘅有多讨厌。还有方蕊,我真没想到她那么麻烦,先是引来您都忌惮的人见她,又被贵妃娘娘要了去,还好现在死了,不然以后还不定又有什么事呢。”


    “素素!”成侍郎一拍桌子,“你给我有点贵女的样子!不管你心里怎么想,至少嘴上不能盼着人死,传出去让别人怎么看你?”


    “女儿在您面前才说的。”


    “在谁面前都不行。”


    “知道了。”成素素咬咬唇,还是忍不住问,“那您说,秋蘅这回完了吧?”


    成侍郎叹口气:“得罪了贵妃娘娘,自是没有好结果。”


    这口气不是为秋蘅叹的,而是为自己叹的。


    今上对虞贵妃宠爱太过了,现在可以看别人的戏,万一哪日虞贵妃看成家不顺眼呢?


    “素素,以后除非必要,不要再进宫去。”


    成素素一愣:“为何?小姨让我常进宫陪她的。”


    侍郎府虽然不差,可也算不上顶好,能常常进宫去让她在贵女圈子中长了不少脸。


    “虞贵妃行事难料,至少这段时间你老实待在家里,免得惹来无妄之灾。”


    成素素想说那是贵妃娘娘一直讨厌秋蘅,但见父亲一脸严肃,识趣没有再说什么。


    这一夜,虞贵妃迟迟无法入睡。


    那解药关系着她性命,一次没有服用会生不如死,再一次没有服用,就会毒发而亡。


    她正值大好年华,过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生活,她可不想死。


    明日一早就让青黛出宫去拿药。


    本来因为秋蘅的事,许多视线投向了玉宸宫,出宫拿药应该缓一缓,可解药一日没到手,她就无法安心。


    虞贵妃一夜辗转反侧,似睡非睡,早上起来后头昏沉沉,一脚踢翻了端着面盆的宫婢:“水这么热,想烫死本宫?”


    宫婢一句不敢解释,拼命磕头:“娘娘恕罪,娘娘恕罪。”


    青黛进来时,虞贵妃戾气稍缓:“早去早回。”


    “是。”


    每日出宫办事的宫人可不少,自有一套严格管控。守门禁卫核验过青黛的腰牌后毕恭毕敬放行,完全没问缘由。


    青黛安排随行的内侍去采买胭脂,自己悄悄去了陶然楼与兄长青峰见面。


    青峰三十出头的样子,眉目深邃,眼神冷淡:“我以为,她会亲自来。”


    世人眼里高高在上,呼风唤雨的贵妃娘娘,在他眼里不过是棋子一枚,自然没有多少尊重。


    青黛低声和兄长解释:“正好昨日玉宸宫里出了点事,她走不开……”


    听青黛说了方蕊之死的事,青峰绷紧的面部和缓了些:“原来是这样。她做的不错,那位秋六姑娘屡屡坏事,确实该死。”


    “是。阿兄把解药给我吧,我出来太久也不好。”


    不用炙鸭遮掩,青黛拿到了装解药的瓷瓶。


    “阿兄,昨日藏着解药的炙鸭被乞儿抢走,是巧合还是有蹊跷?”


    青峰眼神一冷:“在查了。”


    “那你也要小心。”


    “我有分寸。”


    青黛对兄长的谨慎还是很认可的。这京城有名的陶然楼就在兄长掌握中,方便探查朝臣动静,收集讯息,但茶楼中真正的自己人不足一半,大多都是毫不知情的普通人。


    至于知晓宫中那位身份的,就只有他们兄妹。还有一位心腹知道她进了宫,必要时能联系到她,但并不知虞贵妃是自己人。


    这枚棋子太过珍贵,多一人知道就多一分危险。


    “阿兄,我走了。”


    第267章 折辱


    虞贵妃立在寝殿的雕花窗前,看似平静望着窗外风景,实则满心焦躁。


    室中的不少摆件被砸过,刚刚换了新的,地上碎瓷清理干净了,湿漉漉的擦拭痕迹还在。


    宫人们如鹌鹑般立在角落,大气不敢喘。


    “青黛回来了吗?”


    寂静的殿中,响起虞贵妃的声音。


    “回禀娘娘,青黛还没回来。”宫婢忍着恐惧,细声回道。


    虞贵妃大步走向美人榻,长袖一甩坐了下来:“端一杯蜜水来。”


    很快盛在琉璃盏中的蜜水被奉上。


    虞贵妃端起来抿了一口,把琉璃盏挥落在地。


    昂贵的琉璃盏瞬间四分五裂,蜜水流淌开来。


    “本宫要喝的是荔枝蜜,你呈上来的是什么玩意?”


    “娘娘恕罪,娘娘恕罪!”宫婢立刻请罪,丝毫不敢辩解前不久虞贵妃才说过荔枝蜜太过甜腻。


    “把地上的蜜水舔干净。”


    宫婢僵硬抬眼,又飞快垂下:“是……”


    宫婢趴在地上直接以嘴舔蜜水时,宫人来报:“娘娘,青黛回来了。”


    虞贵妃起身向里室走去:“让她进来见本宫。”


    青黛走进来,看了仍趴在地上的宫婢一眼,默默走进里屋。


    “娘娘,奴婢回来了。”


    从宫外回到玉宸宫,向虞贵妃行礼时,青黛的平静从容收起,恢复了恭顺。


    哪怕清楚眼前人是受兄长所控的棋子,可在这巍峨宫廷待久了,见惯了虞贵妃说一不二,视人为蝼蚁的张狂模样,她时常会心生不安。


    这枚棋子,真的能一直被牢牢捏着,不会反噬吗?


    这种不安让她很难以执棋者的态度对虞贵妃,面上的恭顺并不全是伪装。


    “拿到了吗?”虞贵妃直接问。


    “拿到了。”


    虞贵妃高悬的心终于放下,唇角扬起:“辛苦了。”


    她没问青峰有没有话传,伸手把药瓶接过来爱惜摩挲。


    青黛则道:“阿兄在查昨日那只炙鸭的事。”


    “嗯。”虞贵妃敷衍应了一声。


    青黛动了动唇。


    虞贵妃就不担心昨日的事不是意外么?


    虞贵妃轻扫一眼青黛,心中冷笑。


    她有什么好担心,宫外若出了问题,青峰比谁都急。


    “退下吧。”


    青黛屈了屈膝,退了出去。


    虞贵妃把解药珍而重之收入暗格,躺在床榻上睡了过去,一睡就睡到了近黄昏。


    “去问问,秋蘅招了吗。”


    前往内牢询问的内侍不久后回来禀报:“娘娘,薛公公说秋蘅还没招认。”


    “这个薛全,莫不是怕养子怪他,审问时放水呢。”虞贵妃吹了吹留长的指甲。


    这话自然无人敢接。


    靖平帝来了玉宸宫,与虞贵妃一同用晚膳。


    “爱妃看起来心情不好,有人惹爱妃不高兴了?”


    “妾听说,秋蘅一直没有招认。”


    “杀人的罪名自是不会轻易认的。爱妃别急,明日朕让薛全多上点心。”靖平帝的心情完全没受此事影响。


    西姜陷入了内乱,今日又有奏报传来,东南形势有所好转。比起这些关乎江山的大事,一个小姑娘杀了一名宫婢微不足道,等审讯有了结果,该罚就罚,该杀就杀便是了。


    “妾不是急审讯的结果,就是突然少了方蕊服侍有些不习惯。一想方蕊为秋蘅所杀,就心中难受。”


    “那要怎样,爱妃才能好受些?”靖平帝揽着虞贵妃亲昵问。


    “要是秋蘅能替方蕊服侍妾,妾这口郁气才能出一出。”虞贵妃下巴抵在靖平帝肩头,媚眼如丝,“秋蘅就是不把妾放在眼里,才敢在玉宸宫犯下这样的事。”


    “她一个阶下囚,能伺候爱妃,是她的造化。”靖平帝随口道。


    有了靖平帝这话,等他一走,虞贵妃就理直气壮吩咐下去:“去一趟内牢,把秋蘅给本宫带来。”


    “贵妃娘娘要见秋蘅?”听了内侍传话,薛全吃了一惊。


    已经关进内牢的人,突然又要带走?


    “娘娘说了,用不了一个时辰就把人送回。”


    薛全不好拒绝,亲自去了内牢见秋蘅。


    “贵妃娘娘要见你,你且自求多福。”


    “多谢薛公公提醒。”


    薛全撇撇嘴。


    他才没这个好心提醒,不过是特意走一趟,万一秋蘅今晚被虞贵妃弄死了,还能对养子说他没有视而不见,免得伤了父子情分。


    夜色沉沉,宫阙重重,仲春的夜空星疏月冷,离天明还有很久。


    玉宸宫中香气无处不在,是秋蘅曾教虞贵妃调制的梅香,名为雪中春信。


    冬雪消融,春已至。


    可在满室芳香中,秋蘅心头却压满了霜雪。


    这个时候虞贵妃把她从内牢召来,等着她的显然是一场鸿门宴。


    “娘娘,秋蘅到了。”


    带着秋蘅前来的内侍推了她一把:“还不拜见贵妃娘娘。”


    秋蘅并不对抗,跪拜行礼:“秋蘅见过贵妃娘娘。”


    虞贵妃姿态慵懒靠着美人榻,嘴角噙着浅笑,眼神却比清冽的梅香还冷。


    “秋六姑娘在牢里过了一夜,看起来还神采奕奕呢,不愧是才蹲过大理寺狱的人。”


    听着虞贵妃的讥讽,秋蘅神色平和:“谢娘娘夸奖。”


    夸奖?


    对解药的患得患失,一夜的辗转反侧,令虞贵妃特别看不惯秋蘅的淡然自若。


    都这个样子了,凭什么还能淡然自若?


    “知道本宫叫你来干什么吗?”


    “臣女不知。”


    “你杀了方蕊,什么时候认罪伏法,本宫有耐心等。但在这期间,你要接替方蕊的活计。”


    不等秋蘅说话,虞贵妃抬起手指放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语气带着警告:“可不要巧舌如簧推脱,本宫正烦着。本宫不高兴呀,就不是接手方蕊的活计这么简单了。”


    “臣女知道了。”


    “既然知道,那就干活吧。”


    虞贵妃话音落,很快进来四名宫婢。


    第一位宫婢端着水盆,第二位宫婢端着放澡豆、香露、香膏等物的托盘,第三位宫婢的托盘上叠放着数条手巾。


    最后一名宫婢双手空空,来到虞贵妃身侧半跪,轻轻挽起她的裤腿。


    虞贵妃抬足放入水盆中,似笑非笑看着秋蘅:“秋六姑娘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吧?”


    第268章 蝴蝶


    一双玉足浸没在水中,玲珑小巧,脚趾涂着鲜红蔻丹。


    秋蘅愣住了。


    “秋六姑娘,水都要凉了呢。”虞贵妃似笑非笑提醒。


    她倒要看看,秋蘅会如何做。


    是低头为她洗脚,还是宁死不屈呢?


    最好是宁死不屈,这样就能把这盆洗脚水泼到她脸上了。


    虞贵妃眼里闪着期待。


    秋蘅一把抓住虞贵妃脚踝,把那只脚从水里捞了起来。


    在场宫婢惊呼出声,虞贵妃更是大为意外:“秋蘅,你放肆!”


    被抓住的那只脚用力踹向秋蘅的脸,却动弹不得。


    虞贵妃气疯了:“你要找死?来人——”


    “姐姐。”秋蘅盯着虞贵妃的玉足,低低喊了一声。


    虞贵妃一滞,死死盯着秋蘅:“你说什么?”


    秋蘅指着那只玉足的脚踝处,白皙的肌肤上一只暗红的蝴蝶分外显眼:“这胎记,是从小就有的吧?”


    这时听到虞贵妃喊声的一众宫人涌进来,见到室中情景大惊失色:“大胆,竟敢冒犯娘娘!”


    虞贵妃摆摆手:“你们都退下。”


    众宫人互看一眼,道一声是,齐齐退了出去。


    “你刚刚在说什么?”虞贵妃平静下来,以审视的目光盯着秋蘅。


    秋蘅抬眼,目不转睛看着虞贵妃。


    绚丽如玫瑰的女子,正是如火如荼绽放芳华的年纪,尽管那双眼眸中的恶意不加掩饰,却丝毫不损其美丽。


    像吗?


    当秋蘅第一次仔仔细细端详虞贵妃,从那红唇的弧度,高挺的鼻梁,终于捕捉到一两分养父母的影子。


    没有那么像。


    但她听娘亲提过,爹爹曾有个姐姐,生得花容月貌,被富家公子强抢了去。那位姑姑不堪受辱寻了短见,爹爹去为姐姐出头遭了报复,举家搬迁到了云峰村。


    也许虞贵妃像了那位姑姑,也许是得天独厚的造化,但那蝴蝶胎记不可能是巧合。


    她永远不会忘记娘亲临终前说的话。


    他们的亲生女儿比她大四岁,走失时刚刚五岁,左脚踝上有一个蝴蝶样的红色胎记。


    人海茫茫,娘亲怕她为此受累,特意叮嘱她不要刻意寻找,没想到在这样的情形下,遇到了。


    秋蘅看着虞贵妃,眼中闪着泪光:“来京城前,我住在南边随云县的云峰村,那是个鸟语花香,宁静美丽的村庄。我有对很疼爱我的爹娘,直到永清伯府的人找过去,我才知道他们只是我的养父母,他们有个亲生女儿走丢了,姐姐的左脚踝上有一个蝴蝶形的暗红胎记——”


    “你住口!”虞贵妃冷冷打断了秋蘅的话。


    秋蘅静静看着她。


    “谁给你的胆子这样看着本宫?”虞贵妃抬足,指着那蝴蝶胎记,“秋蘅,你的脑袋真是灵光,看到本宫脚踝上的胎记就立刻编出这么一个故事来。你以为本宫信了,方蕊的死就能过去了,你就没事了?”


    面对虞贵妃的咄咄逼人,秋蘅心潮起伏。


    她曾想象过,要是上天垂怜,让她找到爹娘的亲生女儿,那该多好。爹娘的在天之灵得以慰藉,她也多了一个亲人。


    “姐姐知道爹娘怎么遇到我的吗?”秋蘅继续说着,“他们是去寻你的。自从你丢了后,每一年他们都会去寻你,在寻你的第四年遇到了我,把我带回了家。”


    虞贵妃冷笑:“有了你,就没再寻那个倒霉的亲生女儿了吧?”


    秋蘅摇摇头:“有了我,爹爹每年还是会出去一段时间。小时候我问娘亲,娘亲说爹爹是去采摘贵重香材,现在想来,爹爹是去寻找姐姐了。”


    “这不过是你的猜测而已。”


    秋蘅与虞贵妃对视,从她的眼里看到了愤怒。


    秋蘅眸光闪了闪。


    会愤怒,这是不是意味着虞贵妃对走丢前是有些记忆的?


    她会不会还记着亲生父母?


    这个猜测一起,秋蘅直直看着虞贵妃:“姐姐走丢时五岁,对爹娘会有些印象吧?”


    她被拐时也有五岁,但受了极大惊吓,没了记忆。要是正常情况,人对五岁以前的事会有些模糊记忆吗?


    秋蘅看到了虞贵妃眼神的瞬间变化,心里有了答案。


    “姐姐,你还记得爹娘,是不是?”


    “你休要胡言乱语。”虞贵妃神情冷酷,眼神鄙夷,“本宫出身,宫中有明确记录。你是什么东西,竟敢胡乱攀附?”


    “姐姐——”


    “来人。”


    很快宫人走进来。


    “把她送回内牢。”


    秋蘅深深看了虞贵妃一眼,没再说话。


    虞贵妃面无表情看着秋蘅被带走,抓起茶盏狠狠往地上一掷。


    茶盏破碎,就如她破碎的情绪。


    记得爹娘吗?


    她以为彻底忘了,可当秋蘅指着她脚踝上的蝴蝶胎记说起这些,那被掩埋在时光深处的记忆碎片就出现了。


    他们的脸是模糊的,具体的事是模糊的,只记得那个她喊娘亲的年轻妇人抱着她,喊她“宝珠”。


    娘的宝珠最好看了。


    这些香料卖了钱,给宝珠买绢花戴。


    宝珠,宝珠……


    虞贵妃扶额,脸色发白。


    这些是记忆,还是幻想?


    当她被调教,被整治,被按头喊陌生的男女爹娘,她哭着说他们不是她的爹娘,遭受了一顿顿毒打,新生的恐惧终于把陈旧的记忆覆盖。


    现在她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妃娘娘,偏偏让她想起来这些。


    果然秋蘅这个贱丫头就是特别讨厌,特别该死!


    虞贵妃用力握拳,折断了一根精心保养的指甲。


    秋蘅回到内牢,抱膝而坐,听到脚步声也没有抬头。


    “看起来没什么事,没想到贵妃娘娘对你倒是高抬贵手。”


    “我要见薛寒。”秋蘅抬眸,望着皮笑肉不笑的薛全。


    “什么?”薛全以为听错了。


    “我说,我要见薛寒。”


    薛全盯了秋蘅一瞬,笑了:“秋蘅,你现在是重犯,岂是想见谁就见的。”


    “我有孕了。你不让见,等虞贵妃再召见我,我就告诉她。”


    “你再说一遍?”薛全声音猛地拔高。


    秋蘅勾唇:“薛寒要当爹了,你要当祖父了,现在能见他了吗?”


    第269章 骗你的


    秋蘅没有一刻比现在更理解“计划不如变化”的意思。


    她相信薛寒。


    相信哪怕他们没有机会沟通,当薛寒知道她身陷内牢,定会为救她出去而努力。相信薛寒会查明虞贵妃与陶然楼之间的猫腻。


    可当发现虞贵妃就是养父母走失的女儿,她等不了了。


    她现在就要知道虞贵妃到底是不是细作,只有截获炙鸭的薛寒才能给她答案。


    “薛公公。”


    呆若木鸡的薛全猛地回神,做贼般飞快环顾左右。


    还好,还好,他都是单独见秋蘅,没有旁人听见。


    “你,你真的有——”薛全罕有结巴了一下,后面的话说不出口。


    秋蘅正色点头:“有。”


    薛全后退一步,犹不敢信:“你该不会为了见薛寒,故意糊弄我?”


    “薛公公,你觉得哪个未出阁的女子会拿这种事糊弄人?”


    薛全只觉天雷滚滚,劈得他头晕目眩,最后只挤出一句“你等着”,就快步走了。


    “叫薛寒来见我。”


    薛全就等在内牢外的值房中,一会儿来回走几步,一会儿坐下,从没觉得等人这么难熬。


    门口终于传来动静,薛寒赶了过来。


    “父亲——”


    “你们都退下。”


    随着门关好,屋内没了外人,薛全箭步冲过去,打了薛寒一巴掌。


    “混账东西,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薛寒心知这个时候叫他过来肯定有要紧事,却没想到一来就挨了一耳光。


    “父亲这话何意?”


    “你有脸问,我都没脸说!”薛全咬牙切齿,想想牢里还有个威胁他要把未婚先孕的事到处嚷嚷的秋蘅,就想吐血,“跟我走。”


    薛寒满心疑惑,只好默默跟着薛全走,见是往内牢中去,心头一喜:“父亲是带孩儿去见阿蘅吗?”


    先前养父疾声厉色,逼着他保证不去见阿蘅,为何会改了主意?


    薛全猛地停下,目光要是能化为实质,能在薛寒脸上划两刀:“闭嘴跟着!”


    在昏暗森然的甬道中走了一会儿,到了关押秋蘅的地方。


    “进去吧。”忍怒挤出这句话,薛全把看守的狱卒支远。


    薛寒快步走了进去,就见秋蘅低着头,席地而坐。


    昏暗的牢室中,她的表情晦暗莫名,竟有种咫尺天涯的距离感。


    这感觉令薛寒心头一紧,上前一步:“阿蘅。”


    秋蘅抬头起身,视线落在薛寒一侧脸颊上,不由心虚:“你挨打了?”


    “没有,怎么会。”薛寒脱口否认,对上少女了然的眼神,轻咳一声,“阿蘅,你知道我养父为何突然带我来见你吗?”


    “我逼他的。”


    薛寒目露错愕。


    养父除了对今上忠心耿耿,对其他人可是不假辞色。


    “咳,我说有了你的孩子。”


    薛寒如遭雷击:“有了我的……孩,孩子?”


    怎么有的?!


    薛寒登时慌了,拼命回忆在西姜受伤昏迷时的情形。


    那种情况他应该不能——视线情不自禁下移,落在秋蘅小腹上。


    秋蘅:?


    她骗薛全的,怎么薛寒看起来也有点相信的样子?


    “我骗他的。”秋蘅狐疑看着薛寒,“你看我肚子干什么?”


    薛寒默了默,随后一脸复杂:“阿蘅,这种谎还是不要说,对你不好……”


    他那一巴掌倒是挨得不冤。


    “达到目的就行了,我看你养父特别怕被人知道的样子。薛寒,我急着见你,是刚刚意外发现虞贵妃是我养父母多年前走失的女儿……”


    有秋蘅骗薛全要当祖父的事在先,薛寒居然不觉得虞贵妃是秋蘅养父母的女儿是多么惊人的事了。


    “昨日的炙鸭,有收获吗?”秋蘅低声问。


    薛寒很快反应过来,秋蘅急于知道的是虞贵妃有无问题。


    他沉默了一瞬,没有隐瞒:“从炙鸭中找到了一粒药丸,我让徐伯检查过,是解毒丸……”


    秋蘅本就只存着一丝侥幸,听到这个结果,完全在意料之中。


    “所以说,虞贵妃是受药物控制,为人做事?”


    薛寒颔首:“今日一早,玉宸宫一名叫青黛的宫女去了陶然楼。通过盯着她,摸到了一条大鱼……阿蘅,你安心在这里待上几日,等把那条大鱼收入网中,你就能出去了。”


    解毒丸既然是按月需要,掌握着解药的人才是最关键的。把那个人弄到手,才有和虞贵妃谈条件的筹码。


    秋蘅微微点头,陷入了沉默。


    “阿蘅,你在为虞贵妃的身世苦恼?”


    秋蘅坦然承认:“是。养父母待我恩重如山,而虞贵妃是他们的亲生女儿,养母临终前渴盼着我们能相遇,相认。薛寒——”


    薛寒静静望着面色苍白的少女,鼓励她说下去。


    “我有些怕。”在薛寒面前,秋蘅没有掩饰此刻的脆弱,“我怕我和养母心心念念的宝珠姐姐拔刀相向,你死我活。”


    上天好像觉得她背负的重担还不够,要她面对这样的难题。


    “阿蘅。”薛寒抬手,轻轻抚了抚少女的脸颊。


    她的脸颊有些凉,凉得他心疼。


    “别怕。”薛寒把秋蘅拉入怀中,轻轻拥着她,“你不是说虞贵妃对走丢前应该有些记忆么,而她作为细作一直受制于人,未尝没有策反她的机会。”


    秋蘅双手环抱薛寒的腰,靠着他胸膛。


    他的心跳那般有力,令她心安不少。


    “但愿吧。”


    重重的咳嗽声传来。


    薛寒放开秋蘅,转过身,看到一张黑如锅底的脸。


    “寒儿,你该走了。”薛全绷着脸赶人。


    “阿蘅,把自己的安全放在首位。”薛寒叮嘱一句,走了出去。


    薛全没和薛寒一起走,面色复杂看着秋蘅。


    拥抱了,他们就那么旁若无人的拥抱了!


    可见这样的亲昵已习以为常,秋蘅所说的有孕恐怕不会有假……


    怎么办?他虽渴望香火,可这两个混账还没成亲,他也不想要这样不知羞耻的儿媳妇!


    可孩子是无辜的,没准是个孙儿呢……


    薛全心中万分纠结,就听秋蘅说了声抱歉。


    “你抱歉什么?”薛全没好气问。


    秋蘅一脸淡定:“就是刚才和薛公公说你要做祖父的事,骗你的。”


    第270章 反击


    骗你的,骗你的,骗你的……


    “你怎么能骗人呢!”薛全气得跳脚。


    看在孙子的份上,他都快要说服自己捏着鼻子认下了,结果说是骗他的,那他这半天的纠结抓狂算什么?


    秋蘅看着薛全的眼神变得古怪:“薛公公难道希望是真的?”


    薛寒这个养父,人品不大行。


    “谁希望是真的了?”薛全声音陡然拔高,察觉守在远处的狱卒探头探脑,这才冷静下来。


    他有今日的地位,不知经了多少风浪,却被这没脸没皮的丫头弄得不断失态。


    “秋六姑娘!”薛全一字一顿,“你可知礼义廉耻怎么写?”


    被质问的少女神色平淡:“自然知道的,我读过书。”


    “那你是读到狗肚子里了吗,拿这种事谋算?”


    “薛公公为何如此生气?那么多寒窗苦读入仕的官宦为了利益前程汲汲营营甚至通敌叛国,那才是不知礼仪廉耻。我一个被冤枉杀人而坐牢的小女子,想见心上人撒了个无关紧要的小谎而已,哪里就够得上不知礼义廉耻了。”


    薛全一滞,冷笑道:“任你巧舌如簧,你和薛寒的亲事我绝不同意!”


    “不同意就算了呗。”秋蘅靠着墙壁坐下去。


    薛全愣了愣。


    这丫头一脸无所谓是什么意思?难道不在意能不能进他薛家的门?


    薛全表情阴晴不定盯着抱膝而坐的少女,既有厌恶,又有憋屈,最终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之后两日,虞贵妃没再把秋蘅召过去折腾,薛全的审讯却上了手段。


    顾及薛寒,他没有对秋蘅用酷刑,而是不让她睡觉。


    “秋蘅,在供状上画了押,你就能安稳睡一觉了。”


    薛全盯着眼里遍布血丝的少女,不知第几次说出这句话。


    秋蘅抬了抬沉重的眼皮,与薛全四目相对:“薛公公就这么急着要我承认杀人么?”


    “当然。你承认了才能结案,咱家才能向今上和贵妃娘娘交差。”


    坐实了秋蘅是杀人犯,才能杜绝她和养子在一起的可能。


    “也许贵妃娘娘突然又觉得我受了冤屈呢。薛公公如此急迫,最后办了冤案被翻出来可就不美了。”


    薛全上前一步,紧盯着秋蘅:“你这话什么意思?”


    眼前的少女明明很疲惫了,可她的眼神还是亮的,仿佛有一簇永不熄灭的星火落在其中。


    薛全突然有些好奇。


    秋蘅沾上的这些事,随便一件落在别人身上都会觉得是天大的麻烦。她不怕吗?不累吗?那股挣命的拼劲儿是为了什么?


    “我不大明白。”薛全定定看着秋蘅,开了口,“你既骗了我,为何又很快说清楚?”


    这丫头聪明得紧,能以有孕的谎言让他答应见到薛寒,自然清楚一直骗下去的话至少在牢里的日子好过些。


    可与薛寒见了一面,立刻就说清楚了。


    秋蘅吃力眨了眨眼,语气却仍轻松:“薛寒我都见到了,懒得一直骗你呗。”


    薛全气得翻白眼:“你这嘴硬的死丫头!”


    这意思是不屑于利用谎言骗他对她宽待些?


    连未婚先孕的瞎话都能随便说出口,怎么突然又傲气上了?


    秋蘅微微垂下眼,没再搭理薛全。


    不知道薛寒那边进展如何了,薛全熬鹰般熬着她,她有点坚持不住了。


    极度的困倦令秋蘅这么想着时,不知不觉闭上眼。


    一旁负责监视的皇城卒正要把秋蘅弄清醒,薛全抬手制止,心情复杂走了出去。


    玉宸宫中,青黛明面上的活计是照顾虞贵妃的爱宠们,两只猫,数只鸟雀,一只老龟。


    她正往一只画眉的鸟笼中填了食水,一名小内侍走过来。


    “青黛姐姐,外头有人送信,说你家里人病了。”


    作为极少数能进虞贵妃寝室的宫婢,青黛在宫人中颇有脸面。


    青黛心一沉,面上丝毫不露:“知道了。”


    匆匆擦了手,青黛去见虞贵妃。


    “什么事?”虞贵妃开口问,语气带出一丝不耐烦。


    这不耐烦其实不是针对青黛,而是秋蘅带来的。


    这两日秋蘅在审讯室中被熬鹰,虞贵妃睡得也不好。


    一闭眼,就是反复的、碎片般的梦境。


    那个面容模糊的妇人,声音年轻而温柔,一遍遍唤她“宝珠”。


    这糟糕的记忆!


    虞贵妃闭了闭眼,因而没有立刻察觉青黛的急切。


    “奴婢要去一趟陶然楼。”


    虞贵妃皱眉看了青黛一眼,淡淡道:“去吧。”


    她没有问去干什么。


    左不过就是让大夏的江山变得更糟罢了。


    她不关心这些,只在乎每月一粒的解毒丸。


    青黛低调出了宫,直奔陶然楼,见到了青峰的心腹。


    “你破例向宫中给我传话,是不是我兄长遇到了什么事?”


    “昨日大人出门就没再回来,在院中发现了一封信。”心腹把一封信递给青黛。


    信封上写着“青黛亲启”四字。


    “大人是出远门办事了吗?”心腹压着不安问,发现青黛看完信后脸色骤然一变,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大人莫非出事了?”


    青黛用力捏紧拆开封口的信:“我通过别的途径打听一下,阿兄没回来的事暂时不要外传。”


    心腹应下,等青黛走了,脸色沉了下去。


    早知道是这个结果,他应该看看那信上写了什么。


    回宫路上的青黛把信又仔细看了一遍,塞入怀中,脸色比在兄长心腹面前还要难看许多。


    没有确认兄长出事前,兄长的心腹应该不敢看这封信,这信上内容只有她知晓。


    要想兄长活命,放了秋蘅……


    对方是要通过她的手,把这封信传给虞贵妃?


    他们是什么人?兄长现在怎么样了?


    青黛不甘按着对方意思做,可兄长的安危,己方诸多人的命运,令她不得不当这个传信人。


    青黛回宫后立刻去见虞贵妃。


    虞贵妃正在逗弄花猫,似乎对青黛去见兄长毫不关心。


    “娘娘。”青黛加重语气喊了一声。


    虞贵妃抬眸看她,任由花猫溜走:“怎么?”


    青黛微微俯身,低声道:“阿兄失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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