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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1章 挑明


    门被拉开,薛寒站在门内:“阿蘅带了红豆糕?”


    “嗯。”


    “多谢,我很喜欢吃。”薛寒接过秋蘅提着的点心,请她入内。


    胡四看着重新关上的房门,嘴都气歪了。


    大人还有没有一点自制力了!


    想想气不过,胡四轻轻打了一下自己嘴巴:都怪他太有自制力,可怜到嘴边的红豆糕啊!


    室内,秋蘅与薛寒相对而坐。


    薛寒倒了一杯茶给她:“外头冷,喝口热茶暖暖。”


    秋蘅捧着茶杯啜了一口,嗅着茶香看着对面少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于是指了指油纸包:“刚做好的。”


    薛寒也有许多话要问,此时面对面坐了,同样不知怎么开口,一听秋蘅这么说有种暂时逃避的轻松,伸手把其中一个油纸包拆开。


    整齐码放的红豆糕是薛寒熟悉的样式,拿起一块吃下,香软甜蜜,亦是熟悉的味道。


    今日挑明后,他与阿蘅之间定会不同了。


    “好吃吗?”看他神情严肃,秋蘅问。


    薛寒回神:“好吃。”


    秋蘅一笑:“胡指挥好像吃腻了。等下问问他喜欢吃什么,下次带些他喜欢吃的来。”


    “他不是吃腻了。”薛寒当然不可能真的逃避,先开了口,“他疑心你并非寻常闺秀,职责所在,就不敢接受你的好意了。”


    阿蘅在这种时候约他见面,显然与方相有关。


    她或许与他一样的心情,不知如何迈出第一步。那这第一步,就由他来走吧。


    “胡指挥……怀疑我是细作?”秋蘅对此并不意外。


    作为薛寒的心腹,胡四自然知道薛寒让人盯梢她的事。


    “那你呢?”秋蘅问。


    “我?”薛寒与之对视,目光坦然,“我也怀疑过。”


    秋蘅怔了怔。


    她以为,这次见面要从一点点言语试探开始,顺利的话最后各自亮明态度。


    薛寒远比她想象中要坦率。


    既如此,她也该表示些诚意。


    “所以你就派了人盯着我啊?”少女笑盈盈问。


    薛寒一瞬沉默。


    原来阿蘅早就发现了。


    不过她会这么问,表明也想好好谈一谈。


    “职责所在。”薛寒顿了顿,说起前夜,“盯梢的手下发现有人夜入相府,就跟上了他们。昨日一早发现其中一人出城,把他抓回皇城司,经审问,他们是北齐人。夜入相府是为了——”


    秋蘅接话:“贿赂方相,使黄将军调离边境。”


    “你也知道?”薛寒有些意外。


    他推测阿蘅见他与方相有关,可这种密谈阿蘅如何得知?


    薛寒的坦白让秋蘅没再隐瞒:“我悄悄潜入了方相书斋,他们密谋时我在场。”


    薛寒不由惊讶。


    他知道与他交手不落下风的阿蘅有本事,可没想到她这么有本事。


    “那方相可有行动?”秋蘅问。


    无论在相府还是回到永清伯府,秋蘅都没机会了解方相书斋密谋后的动作。


    “有。昨日方相就已向今上进言,召黄将军回京,几位大人站出来反对,今上还在犹豫。”


    “薛寒,你怎么打算?”


    薛寒并未迟疑:“方相勾结齐人,自是要令其受到应有的惩罚。”


    “可我听说——”对上少年黑沉的眼眸,秋蘅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问他薛全与方相交好,他要与养父对抗吗?


    这没必要。


    他若只是哄她坦白,实际与薛全一条心,她问了得到的也是谎话。


    他若把国民放在私心前,一心要令奸相伏诛,她问了不过给他添堵。


    “听说什么?”薛寒问。


    “听说今上对方相十分倚重。”


    薛寒笑笑:“今上对韩悟和袁成海也十分倚重,但找到他们的罪证后并未留情。方相与这二人还不同,他涉嫌与北齐勾结,有被抓捕的齐人为人证,只要在相府找到所受贿赂,今上就不会放过他。”


    若能找出暗账,那就更有把握了。


    薛寒当了皇城使后也算有了经验,但凡长期贪污受贿者,必有暗账。既是为了瓜分好处时不因遗漏而生嫌隙,维系好平衡,再就是作为把柄,让同一条船上的人管好嘴巴。


    更别说方相这样,暗中财富恐怕富可敌国,只有明账而无暗账的话,长期混乱会滋生诸多人祸。


    薛寒正这么想,就听秋蘅道:“我知道记录北齐所送之物的账册在哪里。”


    薛寒:?


    “方相收下贿赂,命人退下后,打开了书房中的密室,拿出账册做了记录。”


    薛寒眼神一亮:“暗账就在书房密室?”


    “对,有开关,我看到了方相如何开启。”


    薛寒:!


    平复了一下心绪,薛寒有了决定:“若是这样,那便可以先斩后奏。”


    “先斩后奏?”


    “方相不是寻常官吏,我本打算先用人证请今上答应搜查相府,但这有不小风险……”


    秋蘅点头。


    方相本身的权力,同党的支持,销毁账册的风险,乃至没有搜到账册的后果。


    “真要这么做,你就不怕最终没搜到账册?”


    “怕。”薛寒并未逞强,微微勾起的浅笑甚至显出几分脆弱,“可有些事怕也要试一试。”


    与权贵交锋,大部分时候需要小心谨慎,可总有一些时候,只谨慎是无用的。


    需要豁出去赌一把。


    而他很幸运,阿蘅把底牌送到了他手中,让他与方相对上时有足够底气。


    “既然知道账册在何处,事不宜迟,明日等方相上朝我就带人入相府,先拿到账册再禀报今上。”


    “明日我也会回相府。”


    “阿蘅,一些细节我们商议一下,省得将来说辞矛盾。”


    “好。”


    二人低声商量许久,等到分别时,茶水早已凉透。


    回永清伯府的路上,秋蘅摸了摸贴身藏的账册。


    她要亲眼瞧着薛寒去相府,才能真正放心把账册交给他。


    薛寒,请你不要让我失望。


    翌日天阴。


    秋蘅才用过早饭,苏嬷嬷就亲自登门,接她回相府。


    “苏嬷嬷昨晚应该睡得不错,气色瞧着比前几日好。”


    苏嬷嬷艰难笑笑。


    自从这丫头给三公子招魂,晚上一闭眼就觉得这丫头会从门缝飘进来,能睡好才怪。


    就昨夜睡了个安稳觉啊!


    马车停下了。


    “到了啊。”掀起车窗帘的少女往外看了看,笑容明媚。


    第172章 闯相府


    苏嬷嬷知道杨夫人惦记,第一时间把秋蘅带过去。


    杨夫人一见秋蘅,不踏实了一整夜的心这才放松了:“秋六姑娘用过早饭了吗?”


    “劳杨夫人惦记,用过了。”


    “那就去歇歇吧。”


    秋蘅屈了屈膝,走出去。


    天上云层重重,比出门时更阴了,好在没有风,不至于那么难捱。


    遥遥有念经声传来。


    方三公子的法事道场要持续到出了七七。


    “外头多冷啊,秋六姑娘不回屋吗?”苏嬷嬷问。


    “回屋也无事,我想去园子中走走。苏嬷嬷——”


    担心秋蘅让她陪,苏嬷嬷忙喊:“紫英,陪秋六姑娘去园子里走走。”


    一名婢女走过来:“秋六姑娘,请随婢子来。”


    秋蘅点点头,随婢女离开了杨夫人院子。


    这样冷的天,街上行人寥寥,薛寒带着一队皇城卒,在离相府有段距离时停下来。


    “你们分散等候,以烟信为号。”


    “是。”


    安排好后,薛寒只带四名手下光明正大进了相府,理由也是现成的:吊唁方三公子。


    这是薛寒第三次登门吊唁了,以至于负责记录宾客的门吏都感动了,心道这位皇城使真是体面人,便是相爷与薛公公关系好,这也太客气了。


    也因此,一般登门吊唁的客人只带一两个仆从,薛寒带了四个却没引起门吏警觉。


    轻车熟路给方三公子上了香,薛寒离开停灵所在院子时并无人送出来。这不是失礼,而是一日来吊唁的不知凡几,人人都送那相府的人就不必干别的了。


    薛寒加快脚步,路过与秋蘅见面的九回亭时,想到昨日秋蘅说过的话:方相书斋离那亭子不远……


    顺利来到书斋前,守门的人把薛寒拦住:“这是相爷书房重地,没有相爷允许不得进入。你是哪来的客人,怎么会走到这里来?”


    “皇城司办案。”薛寒举了一下令牌,大步往内走。


    “站住!”


    “皇城司收到密报,相府混入了细作,你要阻碍皇城司搜查??”


    “皇城司也不能擅闯相府——”


    守门的人话未说完,就被薛寒一个手刀劈晕,昏过去时脸上还残留着不可置信的表情。


    守着书斋的还有一人,听到动静走出来,急忙呼喊:“有人闯书斋,快来人啊——”


    “拦住相府的人。”薛寒交代完胡四,大步流星走过去踹开书房的门。


    脑海中浮现的是秋蘅细细描述的书房布局,与眼前完全一致,这让他完全不用迟疑,直奔那幅挂在墙上的梅石图。


    身后,脚步声、呼喝声、打斗声……


    薛寒很清楚,这事要的就是快,快到方相没接到消息,快到相府的人没反应过来。


    而只有他拿到方相与齐人勾结的物证,才能让外面的手下进入相府,这意味着他必须在己方陷入相府众多护卫包围前把东西拿到。


    推开梅石图,按顺序按下机关,露出密室入口,薛寒步入密室,迅速环视一番。


    密室不大,三面书柜靠墙。


    薛寒快速翻找,对那些与同僚往来的书信看也不看,外面声音越来越激烈时终于翻到了几封信。


    与齐人的书信往来!


    “大人,顶不住了!”胡四的声音传来。


    薛寒把书信往怀中一塞,高声道:“放烟信!”


    有了这些书信,就算没找到暗账,方相也跑不了了。


    烟信在半空绽开,得到信号的皇城卒迅速涌入相府。


    花园中,秋蘅遇到了方蕊。


    其实是方蕊让人留意杨夫人这边,知道秋蘅来了花园特意过来的。


    “有些人真是马屁精,涎皮赖脸往相府钻。”


    秋蘅笑笑:“令慈请我来的。”


    “我母亲是被你迷惑了!她要知道你回家才一日,就迫不及待与外男约会,嫌恶心还来不及。”


    “方姑娘派人盯着我啊?”


    昨日与薛寒说开后,薛寒提醒说有相府的人盯着她,原来是方蕊安排的。


    “你蛊惑我母亲,我让人盯着你又如何?不盯着,怎么会知道你如此轻浮。”


    秋蘅被这说辞逗笑了。


    “你笑什么?”


    “我笑你啊。方姑娘难道以为,令慈是因为我端庄稳重,才留我在身边的?”


    “那你说是为什么?你敢说吗?”


    突然一声响,方蕊仰头望着半空炸开的烟信,目露疑惑。


    这是什么?


    秋蘅同样仰望半空,唇角高高扬起。


    薛寒真的来了,如昨日说的那样硬闯相府。


    这样一来,他就没了与奸相缓和的退路,而她也能真正放心把账册交到他手上。


    随着那些皇城卒进了相府,与相府护卫对上,动静已经大到其他各院都听到了。


    方蕊侧耳听了听,喃喃自语:“什么声音?”


    秋蘅提着裙摆向书斋所在方向跑去。


    “秋六,你去哪儿?”方蕊喝问。


    秋蘅不介意回答她:“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方蕊直觉出了大事,匆匆跟上。


    薛寒这时已经走出了书斋。


    暗账没有找到,但有方相与北齐来往书信,还有已被抓捕的齐人为人证,可以把这事捅到今上面前了。


    先机才是最重要的。


    “皇城司捉拿细作,你们要造反不成?”胡四一脚踩着受伤的相府护卫,举刀冷喝。


    方相虽权势滔天,但文官府上的护卫自不能和皇城司精锐比。纵然护卫人多,除了极少数心腹竭力抵抗,其他人听了造反的指控不由退缩。


    秋蘅跑来,一眼看到了薛寒,但没立刻上前,而是追在后面到了相府外。


    “薛寒!”


    准备上马的少年回头,看着提裙奔来的少女,有些意外。


    昨日商议的事中,没有这个。


    眨眼间秋蘅已经到了近前,一个趔趄向薛寒摔去。


    薛寒伸手把她扶住,立时察觉一物塞入他袖中。


    “账册。”在少年诧异的眼神中,秋蘅低低说出这两个字,随即后退,冲他无声道,“快去。”


    薛寒翻身上马,直奔皇城。


    原来阿蘅还防着他一手。


    这般想着的少年没有气恼,反而想笑。


    观那小贼与他数次交手时的狡猾,倒是阿蘅的作风。


    第173章 回伯府


    秋蘅目送薛寒骑马远去,拢了拢微凉的手指。


    薛寒会生气吧?


    但对她来说,没有十分把握,她绝不会把全部底牌交到别人手中。


    就算这个人是薛寒。


    “秋六!”厉喝声传来,方蕊拨开挡路的人,冲到秋蘅面前。


    “你和薛寒说了什么?”面色惨白的少女气喘吁吁问。


    “我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他怎么说?”


    秋蘅弯唇:“他说不要多问。”


    “你还笑!”方蕊只觉秋蘅唇边笑意刺眼极了,“你是不是早就盼着相府倒霉?”


    方蕊众星捧月长大,何尝见过相府乱成这样。皇城司强闯相府,搜查祖父书房,绝对不是小事!


    方蕊面对秋蘅时总显得冲动,是兄长的早逝与母亲的反常所致,实际上她比大多贵女要敏锐。


    就算此时,相府还有不少人觉得等相爷知道了定会要皇城司好看,相爷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百官之首。可方蕊心中发慌,直觉祸事临头,这让她完全无法忍受秋蘅事不关己的微笑。


    “我盼着相府倒霉?”秋蘅先是震惊,后是委屈,眼圈立刻红了,“我知道方姑娘不喜我,防备我,认为我不择手段讨好杨夫人。既如此,我这就回家去吧,不碍着方姑娘的眼了……”


    秋蘅越说越委屈,捂着脸跑向街头。


    方蕊愣愣望着飞奔而去的少女,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


    她,她,她——又跑了!


    秋蘅一口气跑回永清伯府,把门人吓了一跳。


    “六姑娘这是怎么了?”


    门人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向外张望。


    六姑娘去相府小住是伯府上下都知道的,也都好奇不已。如今六姑娘哭着跑回来,莫不是在相府闯祸了?


    “没事,把门守好了。”秋蘅从荷包中抓了几颗金花生塞给门人,往内走去。


    相府人仰马翻,定然顾不上把她追回去,秋蘅打赏门人不过是顺手。反正不缺钱,与门人打好关系总不会是坏事。


    门人却误会了。


    金花生!


    好几颗金花生!


    天爷,六姑娘这是惹了多大的麻烦,才出手这么大方?


    那他——门人露出视死如归的神情。


    那他豁出老命也不能让人进来!


    没办法,六姑娘给的实在太多了!


    千松堂负责传话的婢女一见秋蘅,声音掩不住的欢快:“六姑娘回来了!”


    屋中瞬时无声欢腾,唯有老夫人心中一咯噔。


    六丫头一早才去相府,怎么就回来了?


    等看到秋蘅发丝微乱,眼圈发红,老夫人更觉不妙:“出什么事了?”


    “相府来了许多皇城司的人,一片混乱,孙女就回来了。”


    老夫人面色数变。


    她虽是内宅妇人,也知道相府是多么令人生畏的庞然大物,皇城司竟然直接去了相府?


    这是要大乱了吧?


    老夫人心惊肉跳,挥手示意伺候的人都退下,紧紧盯着秋蘅问:“可知道皇城司为何去相府?”


    秋蘅没打算瞒着老夫人:“皇城司说捉拿细作。”


    “相府竟有细作?”老夫人起身又坐下,转动着手腕上的佛珠,“有细作皇城司就硬闯?这一定还有更严重的事——”


    突然想到什么,老夫人脸上血色全无,抓着秋蘅急声问:“皇城司领头的是谁?”


    “当然是薛寒啊,他不是皇城使么。”秋蘅视线落在老夫人手腕上,“祖母换了佛珠戴啊?”


    之前不是指宽的大金镯子吗?


    老夫人的脸色由白转黑。


    死丫头还有脸问,害她整日提心吊胆,她不得戴佛珠图个心安啊。


    “你还有心思留意我戴什么!”老夫人伸手戳了一下秋蘅额头,“薛寒带人进相府搜查,必然狠狠得罪方相,说不定就要把自己搭进去。你就不担心?”


    “祖母放宽心,别总往坏处想,说不定相府就完了呢。”


    “你倒是想得开——”老夫人突然不说了,愣愣看着秋蘅。


    她怎么忘了这丫头的邪门了。


    先前那个韩殿帅,他儿子害了六丫头养父,还耀武扬威的,结果就死了。


    后来那个姓袁的,哦,据说外头百姓都叫他袁贼,仗着盛宠找上老东西,让六丫头给他的小妾制香。


    嗯,也死了。


    相府也不是个好的,逼迫六丫头去给他家奴婢换药,还强留人住下。


    嘶——这样的话,方相不死就有点奇怪了啊。


    老夫人倒没想过人是秋蘅弄死的,而是坚定了一个念头:都是被六丫头克的。


    “那你怎么回来的?杨夫人放你走?”忍着嫌弃往远处挪了挪屁股,老夫人莫名心安了。


    “方姑娘骂我,我不堪受辱,就哭着回来了。”


    老夫人听着嘴角上翘,赶紧压下去:“咳,是该有这样的骨气。”


    这个时候,薛寒已经赶到皇城,直奔议事殿。


    早朝已经结束了,包括方相在内的数位大臣留下来,争议的还是黄林黄将军的事。


    “自黄将军镇守白城,北齐就没在那里讨了便宜去。方相仅凭一些风言风语要把黄将军调离,有没有想过谁能接替?那里百姓又该如何?”御史中丞吕岩沉声问。


    方相权势滔天,百官中能稍稍制衡的便是吕中丞。


    方相一笑:“陛下,吕中丞此言,不正说明黄林在北地威望无两。”


    靖平帝不由点头。


    良将重要,百姓安居重要,但都没有他重要。黄林才去白城数年,那边百姓就只认他了,长此以往会不会助长其野心?


    靖平帝这两日的摇摆有了倾向。


    吕岩见靖平帝点头,大急:“陛下三思啊,白城边境难得安稳,轻易换将绝不合适!”


    靖平帝面色微沉:“朕倒觉得——”


    这时内侍禀报:“陛下,皇城使薛寒有急事求见。”


    靖平帝诧异抬了抬眉。


    这个时候求见?那定是有十分要紧的事了。


    “传他进来。”


    随着靖平帝发话,吕中丞紧捏的拳松开。


    刚刚今上就要听了方元志的,这么一打岔,或许还能有转机。


    虽这么想,吕中丞却觉得希望不大,在心中深深叹口气。


    很快薛寒走进来:“微臣皇城使薛寒见过陛下。”


    “薛皇城有何事啊?”靖平帝淡淡问。


    第174章 彻查


    薛寒看一眼方相,朗声道:“回禀陛下,皇城司前几日发现北齐细作,暗中盯梢看到他们进了相府——”


    “什么?”听了这话的大臣过于震惊,纷纷惊呼。


    方相大怒:“一派胡言!”


    离靖平帝不远站着的薛全脸色骤变,语带警告:“薛寒,陛下面前,不得胡闹。”


    薛寒对这些声音充耳不闻,继续道:“皇城司抓捕了细作,经审问,北齐细作说去相府是给方相送礼,拜托他向陛下进言把黄林黄将军调离北地,换一个能力平平的将领过去……”


    靖平帝脑袋嗡嗡的。


    北齐细作贿赂方相?


    他僵硬侧头,看向方相。


    方相一脸被冤枉的气愤:“陛下明鉴啊,臣身为大夏丞相,怎么会收受北齐贿赂!”


    在场大臣,哪怕是刚刚与方相针锋相对的吕中丞,全都是怀疑的表情。


    方相说得没错啊,他再贪也不能收北齐的贿赂啊,这不是太匪夷所思了!


    “薛寒,你可知指控重臣是要有证据的?”靖平帝在方相委屈分辩下冷静了一些,第一反应是不信。


    薛寒拱手,语气平静:“有北齐细作为人证。”


    方相怒道:“酷刑之下指鹿为马也不罕见。薛寒,老夫不知何处得罪了你,让你这般针对?”


    “下官与方相并无私怨,只是职责所在,不敢不尽责。”薛寒看向靖平帝,“陛下,除了人证,微臣今日还在方相书房得到了一本暗账及数封他与齐人往来书信。”


    靖平帝勃然变色,立即道:“呈上来!”


    薛全冷着脸,亲自接过薛寒拿出的账册与书信,抖着手奉到靖平帝面前。


    靖平帝打开账册,一页页翻看,脸色越来越难看。


    议事殿中压抑无声,几位大臣低着头,余光一时瞄瞄靖平帝,一时瞄瞄方相。


    方相脸色惨淡,死死盯着靖平帝手中账册,满眼不可置信。


    靖平帝终于翻完了,又抽出一封信看起来,最后目光冰冷看向方相:“方元志,方卿,朕视你为臂膀,你就是这么回报朕的?”


    方相犹不死心:“陛下,臣冤枉啊,人证可以逼迫,字迹可以仿造,是薛寒——”


    方相顿了顿,突然想到什么:“是薛寒得知相府有意纳他的心上人秋六姑娘给臣的孙儿做妾,于是对臣怀恨在心,才伪造出人证物证……”


    靖平帝目光移向薛寒。


    秋六姑娘是薛寒的心上人他知道,怎么又被相府看上要讨去当小妾了?


    靖平帝还记得秋猎时少女光彩夺目的样子,听着这事只觉匪夷所思。


    “陛下,账册和书信是微臣今早带人去相府,在方相书房的密室翻出来的,账册上所记奇珍定然在相府中。请陛下下旨彻查相府,倘若真如方相所言微臣是公报私仇,也好还方相清白。”


    “臣蒙陛下恩典,愧任百官之首,薛寒却在陛下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强闯相府。这不但是羞辱臣,也是不把陛下放在眼里啊!”方相颤声高呼。


    与方相的激动比,薛寒仍是一副冷静的模样:“监察百官本就是皇城司的职责,在发现敌国细作进入相府后若毫无动作,才是失职。方相为了不让皇城司搜查相府,在自己有嫌疑的情况下攀扯陛下,莫不是心虚?”


    “你——”


    “够了。”靖平帝冷喝一声,“争来争去没有意思,那就去相府查一查,有无账册上所记珍宝,御史台负责监督。”


    靖平帝政事上昏聩,琴棋书画等风雅事无一不精,君臣这么多年怎么会认不出方相字迹。在他看来,这些书信伪造的可能极低。但方相毕竟是朝廷重臣,不能轻易下定论。


    靖平帝还有个极隐秘的心思:账册所记奇珍能延年益寿,生死人肉白骨,他也心动啊。


    薛寒伏拜:“微臣领旨!”


    吕中丞亦站出来:“臣领旨。”


    方相踉跄后退,面如金纸。


    相府那边,老夫人安排了一波又一波人去给方相送信,苦于被拦在了皇城外。


    再然后,就等来了更多官差。


    “走水啦,相爷书斋走水啦!”许多人奔走呼喊,端盆提桶去救火。


    薛寒望一眼方相书斋所在方向,对这场突然的起火丝毫不觉奇怪。


    那间密室中存放的可不只方相收受齐人贿赂的账册,还有其他。


    没有这场火,不知多少人要夜不能寐。


    薛寒深知抓大放小的道理,方相在这个位子上多年,与百官勋贵利益纠缠,盘根错节,真要让所有账册公之于众,面对的就不光是来自方相的阻力。


    要知道今上可不是什么心志坚定的人,他利用先机争取到搜查相府的机会,等与方相有利益牵扯的人反应过来,就不会这么顺利了。


    现在烧了也好,省得那些人拧成一股绳,拼死保下方相。而烧光了暗账,与方相同一条船的人就会盼着方相闭嘴了。


    死人才能真正闭嘴,守住要命的秘密。


    薛寒想,有了这场火,或许能更顺利找出那些赃物。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搜查相府!”


    最先赶回来的是方相次子,一脸戾气拦住薛寒。


    “奉圣谕搜查,阻拦者视为抗旨!”


    到了这种时候,薛寒自不会再留情面,一个眼色,立刻有手下把拦路的拖开。


    混乱哭喊,不绝于耳,天将要黑时一人高喊:“薛大人,在这个库房里,找到了!”


    许多人立刻赶过去,看着满库奇珍满心震撼。


    这里面随便一样,能买多少人的命啊!


    当一样样珍宝呈到靖平帝面前,靖平帝怒不可遏:“彻查!”


    国库和他的私库都没这么多好东西,毕竟还有北齐特有的奇珍!


    接下来就是大理寺、御史台等多个衙门介入,共同审理方相收受北齐贿赂一案。


    而经过几日缓和,靖平帝终于有心思向薛寒询问细节。


    “你是怎么知道方元志书房中有密室的?”


    一旁薛全面无表情,心中并不平静。


    今上问得好,他也想知道他这个养子怎么长了这么大本事。


    第175章 方家覆灭


    薛寒知道靖平帝定会问起,把早就想好的话说出:“因为秋六姑娘。”


    靖平帝愣住:“怎么会因为秋六姑娘?”


    这与一个小姑娘有什么关系?


    “薛寒,你可莫要和朕开玩笑,总不能是秋六姑娘告诉你方元志书房有密室的吧?”


    一旁薛全眼神冷冷,积蓄数日的怒火快要压不住了。


    方相倒台于他也是不小损失,他这个隐相插手朝堂上一些事离不开方相配合,若换一个人坐上方相的位子就没这么便利了。


    而因为方相收受北齐贿赂一案太过引人注目,这几日他还没机会找薛寒聊聊。


    看着白杨般挺拔沉静的少年,薛全生出一个念头:这小子似乎翅膀长硬了。


    这让他心一沉,眼神更冷了。


    “回禀陛下,确实是秋六姑娘告诉微臣有密室的。”


    靖平帝一脸怀疑:“哦,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是这样,皇城司盯梢疑似细作的三人,发现他们去了方相府上吊唁。微臣听说秋六姑娘就在相府,便借着与她见面的机会拜托她留意方相动静,没想到她竟不顾危险潜入方相书房,发现了密室所在……”


    薛寒这话真真假假,是与秋蘅商量好的。


    拷问那位北齐细作时就从他口中得知,三人在夜入相府送礼之前就借着吊唁去过相府,与方相定好了送礼时间。


    有了这个讯息,就可以巧妙调换一下顺序,皇城司先发现细作开始盯梢,再发现细作去相府吊唁,于是拜托正好在相府的秋蘅留意,这样既能掩盖秋蘅住进相府的目的,又能让世人知道秋蘅在铲除奸相这件事上的功劳。


    薛寒想到他提出这些说辞时,少女摆手拒绝的样子。


    她说:功成不必在我,令奸相伏诛最重要。


    但让他独领功劳,他做不到。


    是因为他怀疑阿蘅才派人盯着,从而意外发现了细作。也是因为阿蘅发现了密室,记下了开启密室的机关,他才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得到方相通敌证据,甚至那本暗账都是阿蘅拿到的。


    可想而知,若他对方相没有动作,手里握着暗账的阿蘅定会有所行动。知晓了阿蘅做的那些事,他不会自大认为没有他,阿蘅就办不成事。


    这功劳并非今上的奖赏,而是铲奸除恶的荣光。


    世人应该知晓阿蘅的付出。


    靖平帝听得瞠目结舌:“秋六姑娘竟然潜入了方元志书房?她一个小姑娘怎么做到的?”


    薛寒以理所当然的语气道:“秋六姑娘聪明机智,勇气非凡。”


    至于如何潜入的细节,一个字都没提。


    而靖平帝听了这话,立刻想起了秋蘅在秋猎时引开黑熊救下容宁郡主的事,对她能潜入方相书房顿时没那么震惊了。


    “这样看来,还多亏了她。”靖平帝感慨一句,没有再说什么。


    该罚的还没罚,该奖的自然也不急。


    薛全与薛寒一同走出去。


    “你随我来。”撂下一句话,薛全负手往前走。


    薛寒默默跟上。


    进了房间,薛全霍然转身,冷冷看着薛寒:“为父竟不知,寒儿有这么大的本事。”


    薛寒坦然与之对视:“监察百官是皇城司的职责,孩儿能坐上皇城使的位子离不开父亲提携。孩儿不愿成为失职之人,令您失望。”


    薛全似笑非笑:“不止有本事,还能说会道。寒儿,你真是长大了啊。”


    “孩儿再长大,也是您的孩子。”


    薛全沉下脸:“你能记着这一点就好!与方元志对上这么大的事,你竟先斩后奏,还有没有把为父放在眼里?”


    薛寒见薛全把火发出来,便知这一关勉强过去了。


    当然他也明白,养父心中芥蒂是不可能完全消除的。他一直是那个乖巧听话的孩子还好,若以后再如对付方相这般行事,终有剑拔弩张那一日。


    可人不是木偶,总会长大的。


    薛寒在心中叹口气,面上半点不露:“孩儿不是有意如此,而是来不及。方相权势滔天,若给了他反应时间,再想拿到他通敌证据就难了。父亲应该清楚,方相身为百官之首与北齐勾结对大夏危害多么大,放任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薛全皱着眉,说不出反驳的话。


    他与方元志一内一外,配合还算愉快,可怎么都想不到这厮居然通敌!


    贪污受贿,卖官鬻爵,这都正常,怎么能勾结齐人呢!一旦大夏被北齐灭了,他们这些人和猪狗有什么区别?


    贪婪到愚蠢的地步,死了也是活该。


    “这次算特殊情况,我不希望再有第二次。”


    “孩儿知道了。”


    应付完薛全,薛寒才走出皇宫就接到消息:方相死了,吃了牢饭后中毒死的。


    得知此事的人都心知肚明,这是怕方相除了与齐人勾结的事再招出别的,被人灭口了。


    与方相牵扯之人何其多,想要找出来就难了。而他是死在大理寺的,这个烂摊子就与皇城司无关了。


    而随着方相一死,他收受北齐贿赂一案的审理就更为迅速,相府男丁流放,女眷列入贱籍,抄没家产。


    令人讽刺的是,相府上下被问罪时方三公子还没出七七,尚未下葬。


    念经的僧人、道士都不见踪影了,川流不息来吊唁的盛况仿佛一场梦,除了官差出入,更多的是知道方相罪行后来泄愤的百姓。


    永清伯没忍住去看了一次热闹,险些被泼到粪水,赶紧跑回了家。


    “方相——不对,是奸相一家,真的完了!”


    对老夫人说出这话时,永清伯感慨不已。


    老夫人冷笑:“不是要把四丫头送去相府么?”


    “这谁也没有前后眼啊。”永清伯大感没面子,后悔来千松堂了。


    他是实在唏嘘想找人说说方家的事,死老婆子竟一直等着看他笑话。


    那六丫头还跑去讨好相府大太太呢,不也白费了功夫。


    永清伯打发人去请秋蘅,婢女回来禀报:“老伯爷,六姑娘出去了。”


    永清伯只好作罢。


    街头路边,秋蘅喊一声:“张伯停车吧,我自己走走。”


    街上一切如常,并没因方家的覆灭有什么不同。但秋蘅知道,很多人的命运已然不同。


    有节奏的敲门后,门内有人问:“谁?”


    “鹊。”


    门打开,聂三娘忙把秋蘅拉进去。


    第176章 犹可期


    聂三娘拉着秋蘅,满脸欢喜:“我就知道六姑娘会来。”


    “方家的事,三娘也听说了?”秋蘅一边往内走,一边问。


    “听说了,那能没听说吗。我还随街坊们一起去方家泼了粪水。”聂三娘说这些时,气愤不已。


    百官之首竟然收齐人贿赂,天打雷劈都太便宜了那奸人!


    秋蘅吃惊看了聂三娘一眼。


    实在想不出三娘是会泼粪水的人。


    “我四姐——”秋蘅刚问起秋芙,就听一声响,闻声望去就见秋芙立在堂屋外的台阶上愣愣看过来,一个盆子在她脚边打着转。


    那个在永清伯府锦衣华服的少女此时荆钗布衣,瞧着清减不少。


    秋蘅走过去:“四姐,好些日子没见了。”


    秋芙如梦初醒,冲过来抓住秋蘅的手:“六,六妹,你怎么来了?”


    秋蘅莞尔:“我来带你回去。”


    秋芙下意识后退一步,眼中满是惶然:“我听三娘说相府完了,是真的吗?”


    对秋芙来说,虽与聂三娘同住了一段日子,但她只信秋蘅。


    父母还想拿她换好处呢,何况别人。除了救她出火坑的六妹,她很难再轻信旁人。


    “对。奸相通敌的罪名已落实,还查出了其他罪行,方家人流放的流放,入贱籍的入贱籍,已是彻底完了……”


    秋芙捂嘴听着,眼泪簌簌而落。


    那如山般压在心头的恐惧终于一点点散去,只留下浅浅阴影。


    “我,我什么时候回?要等到晚上吗?”哭出了连日来的闷气,秋芙擦擦眼泪问。


    “不用,现在就可以和我走了。”秋蘅把提着的包袱递过去,“刚买的成衣,四姐试试合不合身。”


    秋芙接过包袱,嘴唇动了动。


    她想问难道就这么光明正大回去?


    但见秋蘅一派淡然,秋芙最终什么都没问,转身进屋去换衣裳。


    “这些日子,辛苦三娘照顾我四姐。”


    聂三娘给秋蘅倒了杯热水:“六姑娘这是什么话,我们几个身家性命都是你给的,你这么说不是寒碜我么。有四姑娘给我作伴,我高兴还来不及……”


    说话间,秋芙从里屋出来了,不自在拉拉衣角,问秋蘅:“没什么不妥吧?”


    “妥当极了。”秋蘅肯定道。


    聂三娘含笑看着重穿华裙的少女,心潮起伏。


    她还记得那个夜里,眼前少女的绝望无助,这让她想到了妹妹。


    从袁宅那个魔窟走出来,却没了往前走的力气,停留在最好年华的妹妹。


    她听六姑娘说了四姑娘的遭遇。


    真好啊,有六姑娘在,四姑娘没有和妹妹一样身陷泥泞,还有可期待的未来。


    “三娘,多谢你这些日子关照我,也替我谢谢陶大哥他们……”临别前,秋芙拉着聂三娘的手,诚心道谢。


    “我们是六姑娘的朋友,四姑娘这话就见外了。四姑娘回去后过得好,我们就开心了。”


    会过好吗?


    秋芙不确定,但似乎也不怎么怕。对她来说经历了这一遭,好像就没什么可怕了。


    戴着帷帽走上街头,秋芙打了个寒颤:“好冷,一下子就这么冷了。”


    在聂三娘那里避祸,她老老实实没出过门。


    “寒冬腊月,自是冷的。”秋蘅应了一句,望向喧闹处。


    是相府的男丁被押送出城,看热闹的百姓一直跟着,叫骂声不绝于耳,时不时还从人群中飞出个破烂,砸在那些一脸麻木的男人身上。


    秋芙驻足,小声道:“可惜没有奸相。”


    “就算奸相没有暴毙狱中,他也没有流放的福气。”


    秋芙噗嗤一笑:“六妹,你真会说。”


    “四姐还要再看一会儿吗?”


    秋芙摇头:“不看了,太冷了。”


    知道相府完蛋了,再不必担心被祖父强逼着去做妾就够了。


    “那咱们去坐车吧,张伯还等着呢。”


    秋芙有些迟疑:“张伯知道你来接我?”


    “不知道。四姐不用说话,跟着我就好。”


    秋芙点点头,有秋蘅这话,一下子觉得踏实了。


    回去面对长辈们是有些忐忑,可再惶恐也不比那个月黑风高的夜里被六妹带出府外,跟着对她来说完全陌生的三娘他们离开惶恐了。


    “张伯久等了,怎么没去茶馆里等?”


    坐在车前的张伯站起来,举举手中暖炉,乐呵呵道:“有六姑娘给的手炉,一点都不冷。”


    张伯对跟在秋蘅身边的秋芙一句都没问,还是秋蘅以随意的语气道:“遇到了朋友,请她去家里坐坐。”


    “好嘞,六姑娘坐稳了。”


    马车驶动,车厢中秋芙取下帷帽,低声问:“张伯竟然问都不问?”


    这么心大吗?


    秋蘅笑道:“张伯长处可多了。”


    秋芙:“……”六妹这副算你识货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马车突然停下,张伯的声音传来:“六姑娘,遇到了薛大人。”


    秋芙呼吸一窒,忙把帷帽戴好。


    秋蘅伸手指了指,秋芙会意,往车厢角落挪了挪。


    秋蘅掀起车窗帘一角,与车外少年打招呼:“这么巧。”


    “我瞧见是张伯,猜着你可能在车子里。”


    这些日子薛寒因方相的事忙得脚不沾地,一直没机会与秋蘅见面,此时巧遇,眼中是毫不遮掩的欢喜。


    “去茶楼坐坐?”


    面对薛寒的邀请,秋蘅只能摇头:“不了,天冷,想早些回去。”


    “有些事和你说。”


    比如随着查抄相府的赃物或是充归国库,或是进了内务库,靖平帝应该要嘉奖出力之人了。比如腊月十五就要到了,阿蘅怪疾发作该如何应对。比如阿蘅为何会对付方相、袁成海这些人。


    比如……他想和阿蘅喝杯茶。


    “改日吧,约了朋友去家里。”秋蘅暂时还不想让薛寒知晓陶大他们的存在,含糊道。


    薛寒只好道:“那改日见。”


    马车重新动了,秋芙松口气摘下帷帽,一脸复杂:“六妹,刚刚那是皇城使薛寒吧?”


    “对,是他。”


    “你们看起来很熟悉呀。”


    想想早晚会传开,秋蘅直接道:“是挺熟。方相收受北齐贿赂的证据是我和他联手拿到的。”


    第177章 秋芙回府


    秋芙瞪大了眼:“你和薛大人联手?”


    “嗯。他追查到细作进了相府,就拜托在相府的我留意一下……”秋蘅说着和薛寒一样的说辞。


    秋芙难以置信:“你就一个人潜入了奸相书房?不怕被发现吗?”


    “害怕。但想想奸相作的恶,就想赌一把。”


    “可要是赌输了,你就没命了!”秋芙还是难以理解。


    见秋芙露出真切的担忧,秋蘅抿唇一笑:“当时没顾上想赌输的事。”


    秋芙摇头:“这个薛大人,怎么能把这么危险的事交给你。我还以为他喜欢你,原来只是想让你帮他办事。”


    这人不行,配不上六妹。


    秋蘅默默放弃了为薛寒解释。


    马车从角门进了永清伯府,停在二门前,秋蘅与秋芙一起下了车。


    “这么冷的天陪我出去,张伯辛苦了,打壶酒暖暖身子。”秋蘅从荷包中摸出一颗金豆子,塞给张伯。


    张伯吓一跳:“六姑娘,这,这,这——”


    这打一缸酒都富余啊!


    “张伯收着吧。”


    秋蘅笑笑,拉着秋芙往内走。


    秋芙动作僵硬,憋了一肚子震惊,等守着二门的婆子热情如火把她们迎进去,已震惊到麻木。


    她不在的这些日子,究竟发生了什么?


    “四姐,等会儿见。”


    秋芙点点头,心弦紧绷走在原本熟悉的园子里。


    这样冷的天,又临近晌午,园中不见什么人,这让她渐渐放松,到了住处取下帷帽,深深吐出一口气。


    院中婢女以为看错了,结结巴巴:“姑,姑娘?”


    秋芙定了定神,一边往屋中走一边问:“你们都知道我‘病’了吧?”


    婢女紧跟在秋芙身边,紧张低头:“是……”


    姑娘失踪这事一直瞒着,对外的说辞是生病静养。


    进了闺房,看着几个神色慌乱的婢女,秋芙反而镇静了,吩咐道:“去千松堂禀报老夫人,就说我的病好了。”


    千松堂中,老夫人看着走进来的秋蘅就气不打一处来:“又出去了?”


    “出去逛了逛。”


    “你就不能安分在家里待一日?”


    秋蘅理直气壮:“在南边乡下的时候孙女每日漫山遍野跑,总闷在家里受不了。”


    老夫人深吸一口气:“这是在乡下吗?你现在是大家闺秀,心怎么这么野!你说说你先前自作主张去相府,是不是白费功夫?”


    说去讨好相府大太太,不是白受了一通罪。


    老夫人如何不明白,讨好杨夫人那样的贵妇多不容易。


    “也不是白费功夫,相府不是完了嘛。”


    老夫人:!


    这时婢女进来禀报:“老夫人,芙蓉居那边来报,说四姑娘病好了。”


    老夫人:!


    一连震惊后,老夫人暗暗掐了一把大腿,缓缓起身:“去芙蓉居。”


    什么叫四姑娘病好了?四姑娘在哪儿呢?


    老夫人匆匆赶往芙蓉居。


    秋芙本以为去千松堂报信后祖母会喊她过去,没想到婢女禀报说老夫人来了。


    她忙出去迎,就见老太太健步如飞走来。


    看到秋芙,老夫人愣住了:“四丫头?”


    秋芙本以为遭遇了这么多已足够坚强,拜下去时却控制不住哽咽:“祖母——”


    “你这是——”老夫人意识到外头不方便说话,拉着秋芙进了里边,屏退丫鬟婆子。


    “六丫头——”老夫人顿了顿,“算了,你留下吧。”


    她一直怀疑四丫头的失踪与六丫头有关。


    老东西和老大两口子一心要把四丫头送去相府,老二、老三不像会插手的,孙辈几斤几两她都有数,唯有六丫头是个例外。


    没了丫鬟婆子在,秋芙直接跪在了老夫人脚边:“祖母,我回来了……”


    老夫人喉咙发涩,颤声问:“你这些日子去哪儿了?”


    秋芙不由看向秋蘅。


    秋蘅微微点头,鼓励她按商量好的说。


    “我去了六妹朋友那躲着。”


    老夫人看向秋蘅,神色复杂:“我就知道什么都少不了你。”


    好的,坏的,这丫头是真能折腾啊!


    虽然腹诽,老夫人嘴角却不由弯起:“蘅儿,你什么时候交的朋友,做什么的?”


    “就出去逛遇上了投缘的朋友,都是老实本分干力气活的。”


    老夫人又问:“怎么把芙儿带走的?”


    “我朋友会翻墙。”


    老夫人猛吸一口气,差点昏过去。


    “这是老实本分?”


    “老实本分是指人品,翻墙是本领嘛。是我央求朋友翻墙来带走四姐的,祖母要怪就怪我,不要怪我会翻墙的朋友。”


    秋芙哭道:“祖母不要怪六妹,应该怪我。”


    “怪你什么?”


    “怪我倒霉。”


    老夫人气歪了嘴。


    这两个死丫头!


    “罢了,念在结果是好的,我不想多说。但是蘅儿你好好想想,今日你朋友能翻墙救人,改日要是翻墙作恶呢?”


    “孙女也是了解朋友人品,加上四姐情况危急,才这么做的。不过祖母教训得对,以后我会考虑周全些。”知道老夫人心是好的,秋蘅不介意哄一哄。


    老夫人气顺了不少,暗下决定回头就加强府中防卫,叮嘱秋芙:“记着,是祖母安排你出去躲着的。”


    秋芙点头:“孙女记下了。”


    老夫人又看向秋蘅:“蘅儿,你帮助姐妹是好的,但你祖父他们若知道了不一定觉得你好——”


    秋蘅甜甜一笑:“是祖母送四姐出去的,和我没关系。”


    她不在意大房那对夫妇对她有意见,但在人们看来,长辈安排出去躲着是靠谱的,而要是她安排的,就该疑心秋芙一个女孩子在外头的经历了。


    府上知道秋芙失踪的不少,没必要让秋芙遭人揣测。


    统一了说辞,老夫人很快把知情的都叫到千松堂,除了永清伯。


    “芙儿是我安排出去的,我不想她好好一个姑娘去给人做妾,伯府也丢不起这个脸!”老夫人目光一一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长子面上,“老大,你要怪就怪我自作主张,莫要怪到芙儿身上。”


    秋蘅与秋芙对视一眼,听着老夫人“要怪就怪”这个说辞有些想笑。


    秋大老爷忙拱手行礼:“母亲这话太让儿子汗颜了。儿子知道,您都是为了芙儿好。”


    老夫人深深看着儿子,毫不客气:“我不单是为了芙儿好,更是为了你好。你有个当妾的女儿,脸上光彩吗?”


    “是,是。”秋大老爷尴尬应着。


    “还有——”老夫人扯了扯嘴角,只觉畅快,“芙儿要真的由着你父亲安排进了相府做妾,现在岂不成了世人眼里天大的笑话?”


    秋大老爷头更低了,心道还好父亲不在,不然多难堪。


    老夫人却没打算就这么结束,端起茶杯润了润喉,终于把憋了多少年的话说出来:“你把你父亲的话当金科玉律,也不想想他真有能耐会白折腾这么多年?还不如蘅儿呢,才回家多久就去秋猎了,并得了今上称赞。”


    第178章 互殴


    老夫人一句话,秋蘅立刻成了屋中最受瞩目的。


    秋蘅微微垂眸,一副乖巧模样。


    “咳,蘅儿确实出色,不是芙儿他们能比的。”秋大老爷完全顺着老夫人说。


    不得不顺着说,事实就是相府彻底完了,当初要没有老夫人插手,伯府得不到一点好处不说,还会沦为人们茶余饭后的笑柄,甚至史上记下方相倒台都会顺带记一笔永清伯府卖女求荣。


    “行了,我要说的就这么多,都散了吧。”


    走到屋外,大太太赵氏就对秋芙说:“跟我回房。”


    面对母亲的要求,秋芙面无表情:“女儿这些日子在外面吃不好睡不好,有些累了,想先休息一下。”


    “你——”


    秋大老爷拦住赵氏发火:“算了,让芙儿先歇着吧。”


    等回到住处,赵氏沉着脸抱怨:“老爷看到没,芙儿这是彻底怨上我们了。”


    “母亲自来最宠着她,宠得她气性大,等过些日子就好了。这个时候你和她计较什么,传到母亲耳中又要怪罪。”


    赵氏红了眼:“她是我十月怀胎生的,怎么就一点不知体谅父母……”


    秋大老爷叹口气:“相府如今这个结局,任谁都会觉得当时咱们那步走错了,没看母亲当众寒碜父亲么。”


    这在以前是不可能的。


    “我去父亲那边一趟,和他说一声芙儿回来了。”


    这么冷的天,永清伯没出门,正窝在前院屋里喝闷酒。


    方相这条路子没了,白巴结了这么久,窝火啊!


    “老伯爷,大老爷来了。”


    “请进来。”


    看着走进来的秋大老爷,永清伯捏着酒杯问:“什么事?”


    “父亲,儿子来和您说一声,芙儿回来了。”


    永清伯一下子坐直了身体:“什么时候回来的?这些日子她去哪儿了?”


    “就刚刚回来的……”秋大老爷声音不觉放低,“母亲说是她安排芙儿出去的……”


    “我就知道!”永清伯把酒杯往桌几上一顿,抓过厚衣裳穿好就往外走。


    秋大老爷心知父母恐怕会一顿吵,默默回了住处。


    千松堂里,老夫人吩咐大丫鬟春草:“把我那套粉玉头面送去冷香居。”


    春草愣了愣,不确定问:“您陪嫁的那套粉玉头面吗?”


    “就是那套,颜色正适合小姑娘戴,一直压箱底也是浪费。”老夫人以平淡的语气道。


    春草的心情却不平淡。


    身为老夫人的大丫鬟,她可清楚老夫人对陪嫁首饰的爱惜,没想到最雅致的一套竟给了六姑娘!


    “愣着干什么,快去。”老夫人催了春草一声,心疼叹口气。


    那丫头富裕着呢,随手打赏下人金豆子,寻常东西就显得她这个当祖母的小气了。


    可她不能对六丫头救了四丫头没表示。


    坑人的丫头,怎么这么有钱的。


    春草抱着首饰盒往外走,对大步走来的永清伯屈屈膝:“老伯爷。”


    永清伯径直走过,一挑帘子来到老夫人面前。


    “芙儿果真是你送走的?”


    老夫人眼皮也不抬:“嗯。”


    “我还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杨儿他们不是都不知道么。”


    “那是他们本来就不知道!”永清伯气得肉跳,“你瞒得真紧啊,看我那时候着急上火是不是还觉得高兴呢?”


    “是。”


    老夫人痛快承认,永清伯反而愣了:“你说什么?”


    “我说看你为没卖成孙女着急上火,心里高兴。”


    永清伯猛吸一口气,怒指着老夫人:“你失心疯了——”


    一杯茶泼到了永清伯脸上,老夫人把茶杯一摔:“方家都家破人亡了,你还来寻我晦气,是伯府没跟着一起完蛋太闲了?”


    “你竟敢这样对我?”永清伯不可置信,连胡子上的茶水都忘了擦。


    “那不然你把我休了。”老夫人一脸无所谓。


    她怕老东西死了立刻没了爵位,老东西怕她死了耽误儿子们仕途。都不能弄死对方,那就没什么好怕了。


    儿孙满堂的年纪,老东西还真能休了她?


    “你年纪越大,脸皮竟越厚了!”永清伯气得捶胸顿足。


    老夫人翻个白眼:“没有你脸皮厚。”


    门外侍立的丫鬟只听屋内一顿令人心惊肉跳的乒乒乓乓,然后安静了。


    老夫人居高临下看着被她一脚踹到地上的永清伯,平复了一下呼吸:“伯爷不如把精力放在强身健体上,也好让咱家爵位长久点。”


    连她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婆子都打不过,真让人忧心。


    冷香居中,芳洲把一整套粉玉首饰一一拿出摆在秋蘅面前,惊叹不已:“真漂亮啊。”


    秋蘅莞尔:“等你将来出阁,把这套头面给你添妆。”


    “那怎么行,这是老夫人送姑娘的。”芳洲由衷为秋蘅高兴,“老夫人真心把姑娘当孙女待呢,等姑娘与薛大人成亲就能戴呀。”


    “说到哪里去了。”秋蘅从来知道自己脸皮厚,听了这话却不由心一跳,“明明说你呢。”


    “我?”芳洲摇摇头,“我不嫁人。”


    “为什么?”秋蘅好奇问。


    “以前只想着找到仇人,如今大仇得报,我就想等过两年收一个喜欢做点心的徒弟,等老了让徒弟做点心给咱俩吃……”芳洲美滋滋说着打算。


    “那也行,我最喜欢吃红豆糕,先教你徒弟做红豆糕……”秋蘅也畅想起来。


    芳洲笑呵呵点头:“好。”


    “今日接四姑娘回来,路上遇到了方家男丁被流放,这种天气路上估计要死一半。”


    “活该。”芳洲啐一口,“不知道苏嬷嬷死了没。”


    “应该没死,回头我问问薛寒,看她被发卖到何处了。”


    芳洲突然哭了:“姑娘,我真不敢想会有这样好的结果。”


    秋蘅拍了拍芳洲,神态是骤然放松后的懒散:“事在人为,没什么不敢想。快想想以后收个什么样的徒弟,男徒弟还是女徒弟……”


    这份难得的轻松只持续到第二日,就被宫中来人打破了。


    “传永清伯府六姑娘秋蘅进宫觐见。”


    秋蘅随内侍进宫去了,留给永清伯府上下无数疑惑。


    第179章 奖赏


    一旦与靖平帝有关,永清伯就格外敏感,连才和老夫人打过架都抛一边了,追去千松堂问:“蘅儿有没有和你说过什么?”


    老夫人心里也七上八下,但在永清伯面前丝毫不露:“没说过。”


    “那好好的,今上怎么会传她进宫?”永清伯来回走动,焦虑不安。


    “我怎么知道。”


    永清伯脸色发黑:“这可是去面圣,你就不怕蘅儿有个差错,今上怪罪下来?”


    老夫人睨他一眼:“蘅儿去秋猎那么久都没出差错,还得了今上夸赞和福王府一堆谢礼呢,她不比你行事有分寸?”


    “你就揪着方家那事不放了?”永清伯胸口发闷。


    相府这一倒,显得他当时出昏招,倒让这老婆子抖起来了,真是气煞人。


    可这么混吃等死,爵位就能传下去了?


    目光短浅的蠢妇!


    伯府上下各种猜测,陷入不安时,秋蘅见到了靖平帝。


    与秋猎时相比,靖平帝稍稍胖了些,脸上挂着和善的笑。


    “臣女永清伯府六姑娘秋蘅,见过陛下。”秋蘅行了礼,余光悄悄瞄了瞄。


    薛寒也在,看来是为了奸相的事了。


    “不必多礼。”靖平帝语气随和,能看出心情不错,“先前事多,今日才有时间传你进宫。朕听薛寒说,你那时潜入了方元志书房?”


    “是,当时臣女就在相府,薛大人借着吊唁方三公子的由头与臣女见了一面,说方元志与北齐细作有来往,拜托我多加留意。臣女一听堂堂丞相竟与齐人勾结,若不揭发他的罪行将来定有大祸,就悄悄潜入他的书房,想看看有没有证据,没想到亲眼瞧见了他打开密室……”


    靖平帝听得入神,忍不住问:“你一个小姑娘,就不怕吗?”


    秋蘅嫣然一笑:“当时只想找到方元志通敌证据,忘了害怕了,就像秋猎的时候引走黑熊也忘了害怕一样,倒是过后才越想越怕……”


    靖平帝听感动了,侧头对立在一旁的薛全笑道:“小小女子这般奋不顾身,比那些祸害国家的蠹虫强百倍啊!”


    薛全跟着笑:“陛下说得是。”


    “有功当赏,有过当罚。秋蘅,你在揭发方元志罪行上功劳不比薛寒小,朕要好好奖赏你。”


    “谢陛下厚爱,臣女一时不缺什么,揭发卖国贼人也是身为大夏子民应当做的。”


    “话是这么说,可真正不顾自身安危这样做的有多少人?朕若不赏你,岂不寒了忠君爱国之人的心?”靖平帝不赞同摇摇头。


    秋蘅微微低头,一副乖顺模样。


    靖平帝不由笑了。


    小姑娘脸皮薄,不好意思要赏赐。


    沉吟一番,靖平帝摸了摸胡须:“朕记得秋猎时你引走黑熊救下容宁郡主就没要奖赏,而是暂记下。如今又有揭发方元志勾结齐人的功劳,那便二功合一……这样吧,永清伯府的爵位是不是到你祖父这一辈就止了?”


    两件功劳加起来,换家中爵位再传一世虽然还差了点,可方家这一抄,国库和他的私库得到的实在太多了。


    他身为一国之君,对这样有勇有谋的小姑娘大方些也无妨,还能让臣民看一看忠君为国的好。


    靖平帝颇满意给出的这个奖赏。


    秋蘅却眉一拧。


    要让只顾利益,不知廉耻的永清伯突然实现梦寐以求的心愿,得以袭爵?


    这不是给她赏赐,是给她添堵吧。


    “怎么,不喜欢这个奖赏?”靖平帝瞧着秋蘅反应,不由错愕。


    一旁薛全也很好奇。


    传承爵位不是永清伯府做梦都想的事么,这丫头怎么这个表情?


    秋蘅面露迟疑:“臣女长在乡下,不太懂这方面的事。陛下的意思,是要奖赏永清伯府爵位再传一世,以后臣女的大伯会继承爵位,成为永清伯?”


    “是这样……”靖平帝点着头,明明这话一点错没有,却突然觉得怪怪的。


    “原来如此。”秋蘅恍然,“那臣女大伯知道这个好消息,定会欢喜极了。”


    靖平帝心头一动,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秋六姑娘的父亲并非永清伯嫡长子,这沿袭爵位的奖励对她来说并不实惠。


    想明白后,靖平帝心情有些复杂。


    这丫头和那些以家族为重的女子完全不一样啊,甚至还敢在他这个一国之君面前表露出来。


    胆子够大,心也够野。


    靖平帝本以为自己不喜这样的人,可看下方少女亭亭而立,神色坦荡,忽觉很有意思。


    “看来秋六姑娘不喜欢这个奖赏。”


    “臣女不敢。”


    “这有什么不敢,说说你怎么想。”


    秋蘅垂眸:“臣女说了,怕陛下生气。”


    靖平帝呵呵一笑:“朕岂是那么小气的人,你说便是。”


    “臣女万分感恩陛下的肯定,陛下想赐下奖励……能奖赏臣女吗?”


    “奖赏你?”靖平帝一时没反应过来,“朕不就是要奖赏你吗?”


    薛全却一下子明白了秋蘅的意思,看着她的眼神顿时一变。


    这个秋六姑娘,真是出人意料。


    少女微微抬眸,目光有神,掷地有声:“奖赏臣女,无关他人。”


    她不稀罕奖赏。但若一定要给,她立功劳,她瞧不上的人得奖赏,岂不可笑。


    靖平帝这才明白了,然后就是错愕。


    想不到,他真的没想到。


    对啊,他可以奖赏秋蘅本人!


    与其让永清伯府爵位多传一世,引得和永清伯府差不多境况的府上蠢蠢欲动,何不直接封赏秋蘅。


    女子受封不存在爵位传承,无非就是发些俸禄,赏些良田,麻烦事少多了。


    “哈哈哈,是朕不够周全。”靖平帝朗声笑着,望着秋蘅的目光满是欣赏。


    会为自己争取,还为他减少麻烦,这样的姑娘真是难得啊,不怪薛寒——靖平帝在心中默默补充:还有那个林乘风,哦,还有崔家那小子都喜欢她。


    补充完毕的靖平帝心如止水:“你两立大功,又是康郡王义女,朕就封你为——秋蘅,你说长在南边乡下,是什么县?”


    “臣女从随云县而来。”


    “好,朕就封你为随云县主,赏金百两,玉如意一双……”


    “臣女秋蘅,叩谢圣恩。”


    第180章 永清伯惨遭打击


    册封的圣旨是随秋蘅一起到了永清伯府的。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永清伯府六姑娘秋蘅,于秋猎时孤身引走黑熊救下容宁郡主,轻生重义,勇气可嘉;为揭发罪臣方元志罪行,力助皇城使薛寒拿到方元志通敌证据,忠君爱国,为君分忧……特封为随云县主,赏黄金百两,玉如意一双……钦此!”


    传旨官宣读完圣旨,乌压压跪了一地的人犹如泥塑,一个个都傻了。


    秋蘅举起双手,朗声道:“臣女秋蘅接旨,叩谢圣恩。”


    传旨官把明黄圣旨郑重交到秋蘅手中,笑道:“恭喜县主。”


    秋蘅回礼:“多谢大人。”


    永清伯如梦初醒,步伐不稳冲到传旨官面前:“大人,舍孙女真的被封为县主了?”


    “圣旨都接了,岂能有假?”


    “这,这是怎么回事?”永清伯犹不可信。


    传旨官一笑:“伯爷问随云县主便是,具体的下官也不清楚呢。”


    “多谢,多谢。”永清伯明明没饮酒,却有种喝多了的眩晕感,仿佛自己不是踩在实地上,而是踩在棉花上。


    还是老夫人猛掐一下胳膊,吃痛恢复了冷静,吩咐身边嬷嬷给传旨官一行人一一塞了谢银。


    传旨官一行人很快离开,留下黄金等赏赐,至于县主所需的衣冠服饰,就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制好了。


    院中依然针落可闻,众人全都呆呆望着秋蘅。


    “蘅儿,你助皇城司拿到了方——奸相通敌证据?”永清伯死死盯着秋蘅,难以置信问。


    面对这么多道充满好奇的目光,秋蘅淡定点头:“嗯。”


    “你怎么做到的?”永清伯不觉拔高声音。


    老夫人扫一眼左右,皱眉提醒:“别在院子里说,有什么进屋问。”


    “对对对,进屋去。”


    三房人都挤进了千松堂,剩下一群仆从好奇得抓心挠肺,想掉眼泪。


    屋里挤啊,在院子里说怎么了!


    “蘅儿,这到底怎么回事,你在相府做了什么?”一进屋,永清伯迫不及待问。


    “就是薛寒发现北齐细作去过相府,正好知道我在相府,就借着去吊唁方三公子的机会拜托我留意一番……”秋蘅再一次搬出这套说辞。


    老夫人抓住重点:“薛寒去相府见你,是为了让你帮他找证据?”


    不是因为想见六丫头?


    秋蘅顿了一下,只能顺着这话说:“对。”


    老夫人一拍桌子:“这个薛寒,怎么能让你做这么危险的事!”


    她以为的少年慕艾,闹半天是找帮手?六丫头的安危丝毫不在乎?


    老夫人瞥永清伯一眼,无声冷笑:比起情爱,男人果然都更重利益。


    “薛寒只是让我留意一下,潜入奸相书房是我自己的主意——”


    “还为他辩解!”


    永清伯不满瞪老夫人一眼:“富贵险中求,蘅儿要没立下这么大功劳,怎么会被封为县主?”


    县主啊,郡王之女才能有的封号,这要是换成伯府袭爵——永清伯一激灵,反应过来了。


    不对啊,之前六丫头不是说,用秋猎时救下容宁郡主的功劳换伯府上下不得为难她那个叫芳洲的丫鬟吗?


    他还憧憬着等有合适机会,借着今上对六丫头许诺的奖赏传承爵位呢。结果两件功劳合一,直接封六丫头为县主了?


    “祖父怎么啦?”秋蘅笑吟吟问。


    永清伯到嘴边的质问咽了下去。


    罢了,这是今上的安排,还能说什么?


    也行吧,他们这样的人家出一个县主也算光耀门楣了,等过年时就把此事记入族谱。


    永清伯这么一想又开心了,决定等会儿出门喝酒。


    闷在家里,无异于锦衣夜行。


    “六丫头,我知道你胆子大,可没想到你胆子这么大!你就没想过要是被发现了怎么办?到时别说拿到证据,你性命都会不保!”老夫人气得不轻,一指秋三老爷,“别人不说,你就不想想你爹?自从你回来,你爹高兴得酒都不多喝了,都有人模样了……”


    秋三老爷:?


    “祖母。”秋蘅唤了一声。


    “嗯?”


    “除掉方相这等奸佞的机会摆在眼前,很难放弃啊。您想想,方家倒了少祸害多少人。”


    老夫人想到被逼的秋芙,惨死的刘氏女,家破人亡的颜家,沉默了。


    “今上赐的黄金还在外头呢,我先把那些御赐之物搬去冷香居。”


    “蘅儿,爹帮你搬。”


    看着秋三老爷跃跃欲试的表情,秋蘅微微抽了一下嘴角。


    倒也不必亲自搬……


    秋三老爷可不这么想:“百两,爹搬得动!”


    一群人浩浩荡荡前往冷香居。


    芳洲驾轻就熟安排人归置东西,秋萱姐妹把秋蘅围在中间,问着她在相府的事。


    “六妹妹,你真勇敢啊,要是换了我,只会吓得哭鼻子。”秋莹像是才认识秋蘅,拉着她左看右看。


    秋芸好奇问:“六妹,成为县主会有俸禄吧?”


    “当然了。”秋芙心情飞扬,莫名高兴,“就像祖父一样,每年都有爵俸。”


    “真好啊。”秋芸喃喃。


    千松堂中冷清下来,老夫人才想起昨日她数落秋蘅自作主张去相府是白费功夫,秋蘅说的话。


    那丫头慢条斯理说:“也不是白费功夫,相府不是完了嘛。”


    原来这个“不是白费功夫”是实打实的,竟然到今日受封了县主才说,怎么这么沉得住气的?


    老夫人感慨万千时,永清伯出门炫耀,遭遇迎头一击。


    “令孙女封了县主?恭喜恭喜。伯爷啊,咳,我听说——”


    “听说什么?”永清伯见对方神色不对,有些莫名。


    “咳咳,听说啊,今上本来想要奖赏贵府爵位再传一世,结果呢——”


    “结果?”


    “令孙女请今上奖赏她自己……”


    永清伯如遭雷击,呆呆望着对方开开合合的嘴。


    这么一张嘴,怎么能说出这么难听的话?


    骗他的吧?一定是骗他的!


    永清伯失魂落魄回到伯府,嘶声道:“把六姑娘叫来!”


    很快去传话的婢女回来禀报:“老伯爷,六姑娘去老夫人那里了。”


    永清伯咬了咬牙,拔腿就往千松堂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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