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陈宁安看向楚铮, 好奇道:“您师父在哪?离这远吗?”
“不远,他在瑶林峰。”楚铮道,“坐这玩意, 也就两刻多钟吧。”
陈宁安诧异道:“瑶林峰不是楚家的祖茔吗?”
“是啊。”楚铮笑了起来, “不错, 你竟然知道我们家祖坟在哪。”
“……”陈宁安无语, 他都来楚家三年多了,平时听课很认真的,怎么可能连楚家的祖茔都不知道,他又不是傻子。
楚铮低低闷笑, 戳了下他的脸,见人微抿着嘴,看样子是不大高兴,便咳了一声, 严正表情:“我师娘埋在祖茔, 我师父平时就待在她墓穴边。”
“这样啊。”陈宁安闻言惊讶, 他知晓一些关于王九乾的传闻。
王九乾是楚家第九十六任家主——楚淽未过门的道侣,他们二人已经定下亲事、昭告众人, 只差行合籍礼。
那时,楚淽刚继任家主不久,正值遇上修为瓶颈, 她便带着族内的精锐子弟,前往阆苑秘境历练,顺便寻找自己的机缘。
天有不测风云,他们一行人,在秘境中遇到了一头渡劫期的大妖,此妖已经近千年未曾现过身, 谁也没想到,它会出现在阆苑秘境里。
楚家众人不敌,修为最高的合体期长老拼死阻拦,最后自爆,为其余人争取几息逃离的时机。
楚淽护着众人逃离,耗尽了身上所有的法器,为了保护这批子弟,她动用了秘法,强行提升修为,最后带领众人成功逃了出来。
可惜,她来不及调息压下修为,便迎来了雷劫,此时她灵力接近干涸,身上什么防御的法器都没有,只能靠自己硬抗。
最终力竭,死在了天雷之下。
王九乾收到消息赶过来时,正遇上楚淽身死道消,根本来不及救,楚淽在他眼前魂飞魄散,尸骨焦黑,面容难认。
从那以后,王九乾就有了心魔。
陈宁安忍不住叹息,他轻声问:“都过去三百多年了,王真人的心魔还没消去吗?”
“没有。”楚铮摇头,“我能看出来,我师父是自己不想斩杀心魔,他的心魔跑出来的时候,会忘记我师娘已经殁了。”
陈宁安沉默了下:“那这心魔对你师父来说,其实是件好事。”
楚铮道:“有心魔,他永远都渡不过大乘,只能虚耗生命,最后身死道消,我师父天资极佳,剑心通明,很多人都为他惋惜,你怎么会这样想?”
陈宁安闻言觉得怪异:“您不是也这么想的吗?”
楚铮一愣,脑袋后仰些许,眯着眼打量他:“你这么懂我啊,难不成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修成人形了?”
“……”陈宁安被他说得直皱眉,他才不是虫。
“二少爷,咱们趁这个时间赶紧修炼会儿吧。”陈宁安起身站在楚铮身前,去抓他的手。
楚铮双手负在身后,低哼道:“既然你这么懂我,难道看不出我现在不想修炼。”
陈宁安绕到身后去抓他的手:“您误会了,我并不懂您的心思,也不敢揣测您的心思。”
“陈宁安,你真烦人!净挑些我不爱听的说。”楚铮侧过脸不理人,脚尖时不时踢陈宁安的小腿。
陈宁安暗暗叹了口气,垂下了手:“那您歇着吧。”
不知道楚铮的课要上多久,若是灵力没渡完,会不会让他留在这里。
陈宁安不禁心生担忧,他还有一摊子事等着料理呢,一下子离开四天,那株雪霞花幼苗,不知道是什么长势,早知道就把它带过来了。
“你这愁眉苦脸的干什么呢?”楚铮掐了把他的脸。
陈宁安回过神,敛去表情:“没什么,就是看这里落了雪,想着会不会很冷。”
“有我在,你怕什么。”楚铮双手抱胸,不悦地反问,“我还能让你冻着?”
陈宁安笑了一下,点头道:“是,我知道了,谢谢二少爷。”
“笑得真假!”楚铮扯着嘴角哼哼一声。
陈宁安只觉心梗,他深吸了口气,朝楚铮躬了下身,转动脚尖,往一旁走过去,离这位少爷远一些。
“走什么!”楚铮手臂一伸,圈住他的腰,把人按在身侧坐下,“你不是要修炼。”
陈宁安被迫坐下,心中无奈,他去扯腰间的手臂:“我都听您的,既然您眼下不想修炼,咱们就不修炼了,您歇着吧。”
“我现在又想修炼了。”楚铮从身后拥着他,脑袋搁在他肩上,分别握住他两只手,“我累了,你让我趴会儿。”
陈宁安原本坐得端直,现在被压得身形佝偻,双手用不了,他用下巴碰了一下楚铮的脑袋:“我把茶几挪开,您可以躺在榻上好好歇着。”
“你闭嘴,不许说话。”楚铮握着他的手,敲他的大腿。
陈宁安顺从,想着最多两刻钟,忍忍就到了。
他正要凝神炼化罡气,楚铮又说话了:“你手上抹东西了?摸着好滑。”
陈宁安蜷缩手指。
楚铮举着他的手,凑在鼻尖嗅了嗅:“好香啊,你弄的什么?”
陈宁安低着头道:“就抹了一些润肤的香脂。”
楚铮摸着不太对,仔细捻了捻他的指腹,立刻断掉心法,掰开他的手心。
陈宁安掌心绽开道道细纹,尤其是食指和中指,指腹几乎龟裂,就像烧裂的瓷器一样,遍布裂纹。
“陈宁安,你这个月到底干什么了?”楚铮扳过他的肩,盯着他的眼睛质问。
陈宁安敛着眼皮不看他,小声道:“我又养了些花,土摸多了,我以后会注意的。”
楚铮沉着脸不说话。
陈宁安攥着拳,用手背碰了碰他的护腕:“我知道错了,会改的。”
楚铮仍是一言不发。
陈宁安就怕他这样,发火也比这强。
沉默持续蔓延。
陈宁安心里止不住地担忧,他怕楚铮不高兴,再起了心思去查,查出来他是因为跟着楚正桦做事,把手弄成这样的,说不定就不让他再做了。
“二少爷。”陈宁安把声音放得很轻,“既然您要听课,要不我先回去,等我把手养好了再过来,您放心,最多也就十来天。”
楚铮开口了,声音冷漠:“陈宁安,我不高兴,你以为我是因为你的手让我摸着不舒服了?”
陈宁安抿了下嘴,沉默着没作声。
楚铮嗤笑一声,一把将他从怀里推出去,闭上眼,仰头倒在榻上。
陈宁安垂着头,扣弄着手指,默默站在他身前。
静等了一会儿,楚铮也没等到人吭声,别说拉他的手了,连句软话都不曾有。
楚铮更气了,呼吸都粗重了。
陈宁安听着耳边急促的呼吸,心里并不好受,他不喜欢看到楚铮生气。
楚铮眉心深深拧着,即使闭着眼,也能看到满心满眼的烦躁。
陈宁安不想他这样,轻轻碰了下他的膝盖:“二少爷,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气了。”
楚铮刷的睁开眼睛,看着他问:“你错哪了?”
陈宁安低着头道:“我哪都错了。”
听到这句敷衍的话,楚铮更气了:“你口口声声说知道,你知道个屁!糊涂蛋!”
他恼怒地蹬了一下榻沿,恨恨地闭上了眼。
陈宁安没再吭声。
他不糊涂,他心里知道。
在一片沉默中,灵舟停了。
楚铮阴寒着一张脸,从榻上起来,一眼都没看陈宁安,径自往外走。
陈宁安落后一步,跟在他身后。
楚铮挥了下手,舱门“砰”的一下在陈宁安眼前合上。
陈宁安摸了摸鼻子,早知道就走快一点了。
楚铮甩出自己的剑:“师父,我回来了。”
王九乾垂眸看他,几不可察地挑动眉梢。
刚才离去时,一副眉开眼笑、欢天喜地的样子,现如今却耷拉着脸,一身郁气。
他扫了一眼灵舟:“人不是接来了吗?”
楚铮唰唰挥了几剑,烦闷道:“师父你上课吧,我不想提那个祸害。”
王九乾淡淡道:“你平心静气,我只演示一遍。”
“知道了。”楚铮搓了搓脸,摈弃杂思。
王九乾的身形如青烟般流动,手中凝出的长剑,明明只是一个虚影,却有种横扫千军的气势。
楚铮定定看着,几乎在王九乾身形停住的瞬间,他眨了下眼,衣摆翻飞,提起剑就开始复刻。
招式、角度、力道堪称分毫不差。
楚铮完整地复刻一遍后,他闭上眼,静立不动,在识海中感悟王九乾的剑意。
片刻后。
楚铮睁开眼,眼神凌冽,他握紧剑柄,开始练习第二遍,这次只保留了基础招式,力道和分寸变了许多。
在一遍遍演练中,楚铮把这些剑招转化为了契合自己的招式。
陈宁安坐在窗边,透着一道缝隙往外看,手中的图册久未翻动。
忽然,陈宁安觉得眼皮一凉,有一片雪花被吹进了窗内,落在他脸上。
他探头去看,就见空中洋洋洒洒落着细碎晶莹的雪花。
楚铮已经收剑,保持一个姿势好几息未动了。
陈宁安收起图册,手指无意识地扣弄桌角,他频繁地往外看,楚铮依旧一动不动。
雪一直在下。
陈宁安垂着眼,犹豫几息,起身往外走,他试探地推门。
门开了。
他不是被关在这里。
他掐动法诀,朝崖上飞去,落地后,他掏出一柄伞,走到楚铮身边,撑在他头上。
楚铮被定住,动不了,只能转动眼珠,瞥见一只自己刚摸过的手:“你过来干什么?”
“下雪了。”陈宁安道,“我来给您撑伞。”
楚铮语气冷淡:“用不着。”
“是。”陈宁安无比顺从地移开伞,他一点没做停留,转身就往回走。
楚铮气得牙根痒痒,立刻喝止他:“站住!”
陈宁安停住:“您还有什么吩咐?”
楚铮命令道:“你过来,站我眼前。”
“是。”陈宁安挪动两步,让自己出现在他视线里。
楚铮上下打量他,皱起眉道:“你这穿的什么?”
“棉袍。”陈宁安扯了下自己的袖子,这是他发了月钱之后,在楚镜外出采买器材时,托她捎的。
棉袍很厚实,衣摆能垂到脚面,特别暖和。
楚铮问道:“什么时候弄来的这玩意儿?从哪弄的?”
陈宁安避重就轻,模糊了一些语字:“半个月前,我见苍明峰顶上的白色,多出不少,知晓是下雪了,便备了这身棉袍。”
楚铮扬了扬眉梢,注意力转到了其他地方:“你人不在,对我这的情况摸得倒是清楚,半个月前,苍明峰刚开始下雪。”
陈宁安低着头,轻轻拍着自己的衣襟,没有作声。
“挺会未雨绸缪。”楚铮夸了一句,就忍不住嫌弃道,“这棉袍也太难看了,蓝不蓝,黑不黑的,看着多老气,我师父一大把年纪了,都不穿这个颜色。”
陈宁安闻言抬头,谨慎地四处探看。
“别看了,我师父不在。”楚铮浑不在意道,“我又没说他坏话,他在,我也这么说。”
“哦。”陈宁安收回视线,岔开话题,询问道,“您还要定多久啊?”
“还得一会儿。”楚铮叹了口气,眼睛根本不能落在他下巴以下,“这玩意太臃肿了,好好的一个人,穿上胖得跟头熊一样,你不如直接裹个被子。”
陈宁安没觉得棉袍难看,只觉得暖和,他笑了一下:“被子没有袖子,穿身上就空不出手干活了。”
楚铮扯着嘴角,皮笑肉不笑地哼哼两声:“不是给你法衣了吗,那多轻便,不比你穿这强,胳膊都不好弯曲吧。”
“法衣我穿不惯,这个我穿着安心。”陈宁安换了个手撑伞,屈了下肘,把冻凉的手缩进袖子里。
雪越下越大了,楚铮的眼神落在他冻红的鼻尖上,烦躁地啧了一声:“我用不着你撑伞,你回灵舟上待着,我还有几个招式没学完,最快也得半个时辰。”
“是。”陈宁安没忍住问了一句:“您练得很好,为什么还要让您定着?”
楚铮定定看着他,心底倏的窜出一股喜意,他压了压嘴角:“我师父嫌我斩剑时的剑锋太重,让我磨一磨力道,手上要留有一分余地。”
陈宁安不是很了解,没有冒然说话,他点头:“是,那我回舟里等您。”
楚铮低嗯一声,老气横秋的颜色消失在他视线里,他垂下眉眼,怏怏不乐。
忽然,楚铮察觉周身一暖,方才落在他手上的雪花化成了一滩水。
他身上罩了一个结界,气息无比熟悉,是他自己的灵力。
“陈宁安!”楚铮扬声喊道。
“在!”陈宁安转过头,往回走了几步,“您有什么吩咐?”
“过来。”楚铮催促道:“你站我眼前说话。”
第52章
陈宁安不明所以, 一会儿让走,一会儿让回来的。
他来到楚铮眼前站定,疑惑地看着他。
楚铮嘴角噙着一抹笑意:“这结界是你给我布的吗?”
陈宁安点头。
“为什么给我布结界?”楚铮追着问。
陈宁安顿了下, 答道:“雪下大了, 结界能防雪。”
“你说的这些废话, 难道我不知道吗!”楚铮瞪他。
陈宁安避开他的眼神:“二少爷, 您在雪地里练剑,我却在舟内安歇,如此,我着实心有不安, 为您布结界是我该做的分内之事,若您不需要,我这就把结界撤了。”
要不是现在被定住不能动弹,楚铮非要过去拧他那张不中听的嘴。
他没好气道:“能布结界, 你刚才怎么不布, 还傻不愣登地举伞, 一点不顶用,风一吹, 雪全刮脸上了。”
陈宁安抹去落在眼睫上的雪花:“浪费灵力,您知道,我灵力本来就不多。”
楚铮扬起眉梢:“你这么抠门小气, 怎么舍得给我布结界?”
“物归原主,这灵力本就来源于您。”陈宁安压低伞,试图挡风,“而且,我对您一片赤诚,尽心伺候您, 是我该做的。”
楚铮脸色又沉了下来。
他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有气无力道:“行了,你赶紧走,别在我眼前晃了。”
“是。”陈宁安转过头,忍不住腹诽,明明是你叫我过来的。
他加快脚步,朝着灵舟疾走,生怕走晚了,楚铮又叫住他说话。
等进了舟内,他收起伞,搓了搓冰凉的手,棉袍上的雪遇热化水,袍身遍布星星点点的水渍。
舟内很暖和,陈宁安脱下棉袍挂在一旁,视线一瞥,瞧见自己冻得通红的右手,只觉做了件多余的事。
他掏出图册,却静不下心看,乍一松懈下来,忍不住犯困。
他捂着嘴,深深打了个哈欠,昨夜为了赶工,他在灵田忙活许久。
眼下困意肆虐,陈宁安没有为难自己,想着楚铮还得一会儿才结束,他伏在榻上睡了过去。
……
身上的禁锢一解开,楚铮立刻大步朝灵舟走过去。
他一边走,一边解着手上的束腕,正想用脚踢开门,一道呼吸声传进了他耳朵里。
睡着了?
楚铮空出手,轻轻推开门,就见陈宁安俯卧在榻上,看样子睡得很沉。
走到近前,他扫了一眼榻上的情形,撤下了茶几,托起陈宁安垂在地上的小腿,让他整个躺在榻上。
他搬弄陈宁安的时候,陈宁安依旧睡得很熟,连呼吸都没有变过。
见人睡得这么踏实,楚铮挑了挑眉,无声笑了一瞬。
……
满身的疲惫被安然的睡眠,抚平些许。
陈宁安缓缓睁开眼,觉得提不起劲儿,一身懒散。
他深深吸了口气,打算搓把脸精神精神,忽然察觉不对。
他扭头看过去,就见楚铮躺在他身边。
他的右手被楚铮握住,却没有灵力渡过来。
“二少爷,您什么时候结束的?”陈宁安单手撑着坐起来。
楚铮闭着眼道:“刚结束。”
陈宁安盘腿坐好:“那我们修炼吧。”
楚铮没说话,掀开眼帘,睨他一眼,甩开了他的手。
陈宁安手上落空,顿了下,他挪到楚铮脚边,跨过他下榻。
“干什么去?”楚铮抬脚横在他身前。
陈宁安道:“既然不修炼,我去看会儿书。”
“谁说不修炼了。”楚铮用脚扒拉他的腿,“过来,躺这儿。”
“是。”陈宁安折回躺下。
两人单手交握,源源不断的灵力流进陈宁安体内。
楚铮侧过身看他,见他松散的领口处露出一截红绳。
“这是什么?”楚铮捏住那根红绳往外扯。
陈宁安正在潜心炼化罡气,等他回过神,就见绳子上坠着的东西已经被完全扯出来了。
他抿了抿嘴,答道:“一根绳子。”
“是吗?”楚铮笑了,他啧了声,说出口的话阴阳怪气,“我还以为是根铁链呢,原来是根绳子啊,你不说,我都瞧不出来。”
陈宁安:“……”
他垂着眼皮,没作声。
楚铮拎着绳子,打量上面的挂坠,细细长长的一个,是用毛线编织的,像个小网兜,里头塞了东西。
挂坠还没入手,楚铮就知道是什么东西了。
里面装的是他的剑鞘。
指腹传来毛茸、细软的触觉,楚铮怔住了,他捏着挂坠,一时陷入沉默。
这个毛线编织的小网兜十分精巧,能看得出来,主人在编织的时候应该花费了不少心思。
陈宁安见楚铮久不说话,便轻声开口:“这是狐狸身上最细最软的毛,不会损伤到您的剑鞘。”
楚铮摩挲着挂坠,声音低沉:“什么时候编的?”
陈宁安如实道:“您给我的当天晚上。”
“上回你来的时候,我怎么没见你戴?”楚铮把挂坠塞回他衣襟里。
陈宁安道:“在您身边,我用不到这个,这回是忘记摘了。”
他摘下绳子,单手团了团,搁进了腰间的荷包里。
楚铮瞥见他的动作,皱了皱眉,倒也没阻止:“你平时就天天戴在脖子上?”
“嗯。”陈宁安道。
楚铮掐他的脸,力道太轻,更像是抚摸:“你不嫌沉啊?”
“还好,不沉。”陈宁安偏了偏脑袋,想避开在他脸上作乱的手。
楚铮抓住他另一只手,握在掌中揉捏:“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巧了,之前那袜子丑得没眼看。”
陈宁安心中不服气,他觉得自己的袜子编得很好。
“当时才学会编东西,这都过去三年了,多少总会有些长进。”
楚铮见他嘴角微微抿着,不由得想笑,他憋回调侃的话,顺着他说:“你说得对,有长进!长进非常大!”
陈宁安听着他浮夸的语气,很想翻白眼,他扭过去看向窗外,却发现灵舟停在了苍明峰的山崖旁。
什么时候回来的?他竟然没发觉。
陈宁安询问道:“二少爷,咱们回洞府吗?”
楚铮不答反问:“吃螃蟹吗?”
陈宁安想吃,他看着不远处被白雪覆盖的山峰,摇了摇头:“不想吃。”
就算想吃也没有,冷泉肯定都被冻上了。
楚铮笑了一下,没说旁的,拉着他的手,御剑朝冷泉去。
到了近前,陈宁安忍不住惊讶。
因为冷泉里清澈的泉水正在潺潺流动,岸边落着厚厚的霜雪,冷泉却没有被冻上,能清晰看到水中趴在石头上的螃蟹。
他凝神扫视冷泉四周,察觉到了保持温度的阵法,阵法中残留着楚铮的气息。
意识到这一点后,陈宁安不禁愣住,他扭头去看楚铮。
楚铮正挑拣着抓螃蟹,嘴里低声嘟囔着:“这个看着不错,又大又肥,蟹黄肯定多,你就爱吃这种。”
陈宁安一时沉默。
……
跟之前一样,楚铮负责拆螃蟹,陈宁安负责吃。
吃了三只之后,陈宁安手搭在楚铮腕上,阻止他继续吃拆螃蟹:“我不吃了,您别弄了。”
“没事,放心吃吧。”楚铮从乾坤袋里掏出一只玉瓶,“我刚给我师父要的,味道比黄酒要好很多,暖身的效果也更好,就算你吃十个八个也没关系。”
酒是热的,陈宁安接过那只玉瓶握在手里,感觉从手心一直暖到了心头。
吃饱喝足之后,陈宁安浑身懒洋洋的,连指头都不想抬一下,他半阖着眼睛,感觉人轻飘飘的。
“醉了?”楚铮低沉的声音响在他耳边。
他缩着脖子笑,伸手去揉耳朵:“好痒啊。”
“是吗?”楚铮揽在他肩上,贴着他耳朵说话,“有多痒?”
陈宁安双手捂着耳朵,压低了脑袋,在楚铮怀里躲来躲去。
楚铮双臂收拢,把他圈住,低声问:“还能不能走?”
他点头:“可以,我没有喝醉。”
手撑在楚铮胸前,陈宁安按着他起来。
“慢点。”楚铮搂住他的腰,随着他起身。
陈宁安笑着推开楚铮的手:“我没事,自己能走。”
楚铮定定看了他一眼,见他眼神还算清明,缩回了想要去抱他的手:“行吧,走,回去。”
两人手拉手往洞府走,步子走得慢悠悠的。
随着脚步的叠加,陈宁安眼中的清明逐渐散开,临到洞府时,他整个人头重脚轻。
往床上一坐,陈宁安垂着头发愣,感觉脑袋晕乎乎的。
楚铮见他这样,叹了口气,晃着他的手说:“行了,你睡吧。”
陈宁安听完心动,但还是摇头:“不了,我还能再坚持会。”
下午刚来就睡了一觉,这才过去没多久,天还没黑呢,又睡,这一下午基本没怎么修炼,时间都浪费了。
“用不着你坚持,想睡就睡。”楚铮按住他的肩膀,踢了一下他的腿,“把鞋脱了,去躺着睡。”
陈宁安挣扎着起来:“不行。”
楚铮握住他的脖子,两指捏着他的后颈:“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行不行?”
看样子要是陈宁安再说不行,楚铮会直接把他捏晕。
陈宁安耸着鼻子,闻着自己的袖子和衣襟,皱着眉说:“身上有酒味,好难闻,我得先去沐浴,不然熏到你了。”
“我闻不见。”楚铮面无表情道。
“瞎说。”陈宁安凑到他脸前,轻声哼道,“你鼻子好着呢,我身上有点味道你都能闻出来,每回换澡珠你都知道。”
他直勾勾盯着楚铮看,气息扑了楚铮满头满脸。
楚铮耳根一热,他低下头,不自在地摸脖子,用脚轻轻踢陈宁安的小腿:“你这个样子,还能洗澡吗?”
分明就是一副喝醉了的神态,平时哪有这个样子,也不会跟他这样说话,拖着尾音,跟撒娇似的。
“我能。”陈宁安笃定道,“二少爷你放心,就等我一会儿,我很快就洗完澡回来,咱们继续修炼。”
他从床上下来,径直往外走。
步子越来越偏。
楚铮哪能放得了心,起身跟在他身后一同出去。
到了浴房前,陈宁安看着身侧的黑色身影,疑惑道:“二少爷,你是要跟我一块儿洗澡吗?”
楚铮喉结滑动,瞥了一眼他的脸,低着头问:“你想跟我一块儿洗吗?”
“当然不想。”陈宁安这会儿脑子不转圈,直愣愣的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楚铮听完不禁气恼,脸上的红晕也退了下去:“你有病吧!不想跟我一块洗,你还问我!”
陈宁安这回真喝多了,说出口的话不大受控制,都是最直白的话语,也是心里真实的想法。
他哼哼道:“你不走,还待在这里,我想提醒你,让你主动走。”
楚铮听完更气了,恼羞成怒地在他腰间拧了一把,又去掐他的脸:“美得你!我还不想跟你一块洗呢。”
说完,楚铮甩头走了。
陈宁安看着他气冲冲的背影,翘着嘴角开心地笑了。
他脱光衣服,扑通一声跳进水池里。
一边搓着头发,一边回想刚才和楚铮的对话,这位少爷不会在生闷气吧。
他抬着自己有点不受控制的手臂,以最快的速度打理好自己。
想着也没离多远,这会儿身上热腾腾的,他套了件寝衣就出去了。
一走出浴室,就见楚铮缩着一个大个子,坐在一张小小的榻上。
见此情景,陈宁安忍不住想笑,一个没忍住,就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呢?”楚铮皱着眉,狐疑地看他。
“哈哈……。”陈宁安如实道,“在笑你。”
楚铮:“……”
他哼了一声:“你现在是真实诚。”
陈宁安迈着歪斜的步子,朝他走过去。
楚铮立刻站起来,走到他身边,手臂虚虚揽在他腰后。
陈宁安疑惑道:“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楚铮面无表情道:“你一个醉鬼,要是把自己淹死了,我好第一时间给你收尸。”
第53章
“不会。”陈宁安指了指浴房, “那个水池好小,淹不死我的。”
楚铮拍掉他举着的手指头:“你没听说过洗脸盆也能溺死人吗?”
陈宁安摇头:“没听说过。”
“行了,回去睡吧。”楚铮微微低头, 合拢他颈间散开的衣襟, 在他周身撑开结界。
“二少爷, 我头好晕。”陈宁安眯着眼看他, “有点看不清楚路,你能把我扛回去吗?”
楚铮闻言,结结实实搂住他的腰,摸着他的脸, 低声问:“我把你扛回去,你要怎么回报我?”
“回报?”陈宁安皱着眉思索,询问道,“明天中午和傍晚, 我不休息了, 都陪着你修炼, 可以吗?”
楚铮:“……”
他一哽,气道:“你脑子里除了修炼就没有旁的吗?”
陈宁安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生气, 忍不住委屈:“明明是你这样跟我说的,让我好好修炼,不要想些有的没的, 我都照做了,你怎么还生气。”
楚铮沉默了,他看着陈宁安敛着的眼皮和抿起的嘴巴,想说什么,却哑口无言。
陈宁安撇着嘴,忍不住后悔, 早知道他扶着墙自己爬回去,也比向楚铮开口强。
不让他扛的时候,非要扛,让他扛,却又这样对他。
真是个阴晴不定的人,好难伺候。
他挣开腰间的手臂,眯着眼朝墙边走过去。
下一瞬,身体骤然腾空。
楚铮将他打横抱起,大步朝外走。
“二少爷,你放我下来,我没有能回报你的。”
“陈宁安,你真烦人。”楚铮颠了他一下,“你这个人较真得不合时宜,一点开不起玩笑,记性还这么好!!”
陈宁安头晕得不行,懒得跟他辩白,安静地窝着不出声。
楚铮将他放在床上,从荷包里掏出枕头和被子,把人塞进了被窝里:“你老实在这躺着,我一会儿就回来。”
“知~道~了~”陈宁安拖着长长的语调回答。
楚铮闻言一顿,用力揉了下他泛红的脸蛋,给他调整好枕头才离开。
等楚铮一走,陈宁安立刻就闭上了眼,几乎下一瞬就要睡过去,他强撑着心神,将丹田里剩的那点罡气彻底炼化干净。
没一会儿,被窝里钻进来一个人。
陈宁安伸手去摸,这是楚铮常穿的天蚕丝的寝衣:“二少爷,你也洗澡了?”
楚铮抓住按在他胸前的手,握在手心里:“今天不按时辰走了,想睡就睡,想歇就歇,什么时候闲了再修炼。”
陈宁安左右晃着脑袋:“二少爷,我觉得这样不好。”
“哪不好?”楚铮侧过头看他,顺手拨开堆在他颈间的头发。
陈宁安道:“人有惰性,一松懈下来,再绷紧就难了,今天歇了,明天还想歇,后天还想歇。”
楚铮用指腹轻轻摩挲他的后颈,赞同道:“你说得很对。”
人不仅有惰性,还有贪婪。
看了一眼不够,想一直看着,只看着也不够,想上手摸一摸,抱一抱,还想亲一亲。
陈宁安拍打自己的脸,想让自己清醒一点:“二少爷,我现在还能运转心法,咱们修炼会儿再睡吧。”
“好啊。”楚铮语气低沉,他一点点把人搂进自己怀里,伸手捏着陈宁安的下巴,轻轻点了下他的嘴唇:“手太慢了,用这吧,一会儿就好,天一黑就能睡了。”
陈宁安没有反应过来,微微张着嘴巴,疑惑地看着他:“用什么?”
楚铮对上他的脸,一时喉间发紧,突然剧烈的心跳,让他身体紧绷起来,他压着躁动,维持着平静的神态,朝陈宁安的嘴唇凑过去。
陈宁安偏头躲避。
楚铮擦着他的嘴角,一掠而过。
陈宁安大半张脸闷在枕头上,沉默着一动不动。
楚铮心里翻腾着剧烈的失落,还有抑制不住的怨气。
他摁着陈宁安的肩头,让人平躺着露出脸来,他压着情绪问:“你躲什么?”
陈宁安听着他这理直气壮的问话,不禁诧异:“你要亲我,我还不能躲吗?”
楚铮面皮一热,镇定道:“你瞎说什么,谁要亲你,我是要修炼。”
“是吗?我不信。”陈宁安推开他的手,眼里透着怀疑还有一丝明显的警惕,像是怕楚铮突然亲过来,他严肃道,“你之前说过,我们不用双修的后两层,我都记着呢。”
楚铮又羞又气,背过身不理他。
陈宁安顿住,抿了抿嘴,怎么又生气了,他刚才没说错话啊。
他迟钝地想着,突然被一抹亮色吸引了注意。
他伸手碰了碰楚铮的耳朵尖儿:“你耳朵好红啊。”
楚铮身体登时绷紧,心生恼怒,他猛地转过身,把人压在身下,冷着脸问:“你还睡不睡!要是不睡,咱们就用嘴修炼。”
陈宁安垂着眼皮不看他,小声道:“我好困,想睡觉了。”
楚铮脸臭得要死,拧他的脸:“睡睡睡,就知道睡!困死你算了!”
陈宁安没说话,静静躺着。
过了好一会儿。
楚铮抚弄陈宁安的眼皮:“不是困了吗,怎么不闭眼睡觉?”
陈宁安抬眼看他:“你压着我,我睡不着。”
楚铮身形一顿,慢吞吞地从他身上下来,抓住他一只手攥在手心里:“我给你渡气,最多让你睡四个时辰。”
陈宁安闻言一笑,眼睛里漾开欢喜:“谢谢二少爷,够睡了。”
楚铮见他笑成这样,忍不住又去摸他的脸:“不许笑了,快睡。”
“好。”陈宁安笑着歪头,像是在蹭楚铮的手心。
楚铮猛地别开脸,梗着脖子不看他。
陈宁安掖好被子,闭上眼,安然睡了过去。
过了好大一会儿,楚铮才慢吞吞地转过头,他满肚子怨气,恨恨地盯着陈宁安的脸。
啾!
楚铮快速在陈宁安脸颊啄了一口。
他抿了抿嘴,也不怎么样。
真亲起来也就那么回事,一点都不甜,除了软点,没什么特别的。
楚铮捂着自己砰砰乱跳的胸口,在心里大骂陈宁安。
这个大祸害!让他干出这么轻浮的举动。
楚铮一边骂,一边在祸害另一侧的脸上亲了一口。
他其实并不想亲,但两边都是脸,不能厚此薄彼,他不是个偏心的人,要一碗水端平。
……
陈宁安一口气睡了三个半时辰,睁开眼,入目一片昏暗,分不清时辰。
他扭头看向身侧,楚铮端端正正躺着,不禁纳罕,真是少见,这次竟然没压他。
“二少爷,您睡吧,我来催动阵法。”陈宁安分出心神去炼化罡气。
楚铮闻言一顿,眼底浮起落寞,往常还没体会得这么深刻,现在才发觉,陈宁安平时对他有多疏离。
他翻过身,脑袋埋进陈宁安颈窝,闷闷道:“你不要跟我这样说话。”
陈宁安闻言不解,他很确定,他刚才的语气没有半分不敬,想了想,也没想到自己哪里出错了,他轻声询问:“二少爷,您可否明示,我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
又是这种小心翼翼的语气。
楚铮气恼又沮丧,他以前难道对陈宁安很凶吗?
雪翎那只胆小如鼠的鸟,见了他都没有这么恭敬害怕。
“陈宁安。”楚铮抬起头,看着他,认真地问,“我以前对你很不好吗?”
陈宁安愣了下,否认道:“没有,您一直对我很好。”
楚铮撇嘴:“又敷衍我。”
陈宁安严正表情,再次回答:“二少爷,我没有,我是从心里觉得您对我很好。”
他没有撒谎,他是真的觉得楚铮是个很好的东家,虽然有时候莫名其妙生气,但只是生闷气,没对他撒火。
允许他去族学上课,允许他种花,允许他跟着楚正桦做事,除了修炼,从来不干涉他的事情。
楚铮垂着眼皮,更郁闷了,他低声道:“可是我觉得,你对我不好。”
他娘面对他爹时,从来不是这副疏离谨慎的样子,他嫂子一见到他哥,满眼都是笑意,哪像陈宁安这样,在他身边的时候,总低着头不看他,恨不得眼睛长在脚底板上,还总是说些冠冕堂皇的套话。
陈宁安听完楚铮的话,只觉错愕,他愣愣地看着楚铮,忍不住委屈:“二少爷,我在和您修炼时,从来没有偷过懒,您不能这么冤枉我。”
楚铮立刻反驳,急急道:“我不是说这个,我没说你偷懒。”
陈宁安追问道:“我到底哪里做错了,让您觉得我对您不好。”
楚铮张了张嘴,无言以对。
就是因为你哪里都没做错,所以才对我不好。
楚铮低下脑袋,看着垂头丧气的。
陈宁安不明白他怎么了,视线昏暗,也看不清他的脸色。
他怕说错话,选择沉默。
黑暗里,寂静蔓延开来。
最终,陈宁安没忍住,轻轻碰了下楚铮的肩膀:“您要睡会儿吗?”
楚铮闻言恍惚,记忆里,陈宁安几乎没给他递过台阶。
他立刻顺着台阶下来:“要,我困了,想睡觉。”
陈宁安把枕头往他那边推了推:“好,您睡吧,我来催动阵法。”
楚铮放着空闲的枕头不用,硬挤在陈宁安脑袋边儿,贴着他的耳朵说话:“修炼先等一等,我上午练剑扭着腰了,你给我揉揉,好不好?”
“好。”陈宁安答应得心甘情愿,楚铮难得使唤他一次。
他伸手按在楚铮后腰,一点点摁压:“二少爷,是哪里不舒服?”
楚铮闷着脸,低低道:“哪哪都不舒服。”
“这么严重吗?”陈宁安神色凝重起来,他停下手上的动作,别再不知轻重,给楚铮弄严重了,“二少爷,您还是回家看看医师吧。”
楚铮不接茬,捞着他的手压在自己身上:“你继续揉,轻一点。”
陈宁安摸他腰的时候,会给他一种错觉。
感觉陈宁安在抱他。
陈宁安试探地按了几下,询问道:“这种力度可以吗?”
楚铮道:“再轻一点。”
陈宁安又放轻了力道:“这样呢?”
“再轻一点。”楚铮撑着身子,没把自己全压在他身上。
陈宁安听完皱起眉头,再轻那还是揉吗?跟摸差不多。
“二少爷,这样能有用吗?您还是回家看医师吧。”
“有用,怎么没有用,我感觉腰没有那么疼了,你快给我揉揉,两只手都用。”
陈宁安只好照做,他两只手按在楚铮后腰上,轻也不是,重也不是,僵着手不知道到底该怎么使劲。
楚铮却美滋滋的,嘴角翘得很高:“就这样,你别动了,我想睡会儿。”
陈宁安觉得他们两人眼下的情形有些怪异:“二少爷,您这样睡,咱们没法修炼了。”
楚铮听完不高兴,戳他的腰:“我重要,还是修炼重要?”
这是什么问题?
陈宁安皱着眉,没有回答。
“说话,装什么哑巴。”楚铮又说他,声音带着一股明晃晃的怨气,“说你对我不好,你还不承认,你就一门心思惦记着修炼,一点不惦记我!”
陈宁安觉得这话更奇怪了:“二少爷,修炼是为了解决您身体里的罡气,让您早日能够摆脱这种困扰,可以正常修炼,这是我应尽的本分和任务,我惦记修炼,也是为了您着想,这难道不算惦记您吗?”
楚铮往下缩了缩,扯着被子蒙住头,一副不想听陈宁安说话的样子。
陈宁安这次没有顺着他来,伸手去扯他头上的被子,发现拽不动后,跟着他一起往下缩。
两个人都闷在被子里,离得很近,呼吸都缠在一起了。
陈宁安什么都看不见,他用力眨了眨眼睛,在黑暗里,轻声开口:“二少爷,之前您每天都掐着时辰生活,修炼十分刻苦艰辛,我很想配合您,跟上您的进度,我不想因为我的问题耽误您修炼。”
楚铮闷不吭声,心想,早就耽误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觉得修炼不是最重要的事了,有很多事情值得他花费时间去做。
比如,给陈宁安摘果子、抓螃蟹、烘头发,或者什么都不做,就看着他睡觉。
见楚铮一直沉默,陈宁安心中犹疑不定。
他惦记修炼,除了一部分私心,想获得灵力、早日从楚家离开之外,也是真的想为楚铮做事。
楚铮天资过人,又勤奋刻苦,他不应该为体质困扰,更不该为其他琐事烦恼,应该心无旁骛,一心向道。
他在楚家这三年多,说实话,过得还算顺心如意。
哪家的下人能一个月只做三天工,而且做工的时候还能好吃好喝。
陈宁安心中叹气,少见楚铮这副沉默的样子,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什么异样也瞧不出来,心中摇摆一番后,他轻轻拍了拍楚铮的后背:“您不想修炼就歇着吧。”
楚铮道:“要是我这几天都不想修炼呢?”
“那就不修炼。”陈宁安把被子扯下来,露出两人的脑袋,“以您的心情为主,什么时候您心情好了就喊我,我随时过来。”
楚铮眯着一只眼看他:“那要是你上课、打理花草的时候,我心情好把你喊过来,你能乐意吗?说不定面上摆出一副温顺的样子,心里指不定怎么骂我呢?”
陈宁安皱起眉,他觉得楚铮不仅无理取闹,还会无中生有:“二少爷,这种事情还没有发生过,您怎么就这么揣测我,配合您修炼才是我必须要做的事情,也是最重要的事情,其他事都可以往后放,您不必多虑,更不必有此揣测,我不会的。”
这番话误打误撞地说进了楚铮心坎上,他闷着脸,美滋滋地笑着。
陈宁安抿了下嘴,心里不大高兴,他做工从来不会偷奸耍滑,既然得到好处和实惠,就应该做出相应的付出。
楚家买他回来是让他做事的,并不是大发善心做善事,让他在这里白吃白喝,还能免费上学。
“二少爷。”陈宁安再度表明态度,“您任何时间都可以使唤我,我不会心生不满。”
“好啊。”楚铮的语气很是开心,“我现在就想使唤你,不修炼了,你就这样给我揉腰吧。”
“好,我都听您的。”陈宁安依言照做。
过了一会儿,楚铮嗅着陈宁安颈侧的气息,不由得昏昏欲睡,他低声嘟囔:“你的手别动,就这么放着,我想睡会儿。”
陈宁安很轻地应了一声:“好。”
渐渐,身上越来越重,楚铮睡着了,沉沉压在他身上,陈宁安抬着下巴,深缓了口气。
他的双手依旧搭在楚铮腰上。
挣动手臂时,陈宁安忽然意识到了他们这个姿势的异样在哪里。
他侧过头,看着趴在自己肩上的脑袋,心里很复杂,那种感觉说不上来,总之不是什么好受的滋味。
寂静良久。
在一片沉默中,陈宁安缓缓收紧了手臂。
第54章
清早, 阳光照进洞府内,视线明亮起来。
楚铮睡得格外舒坦,他懒洋洋地掀开眼皮, 入目一片白皙。
他往后挪了下脑袋, 才看清这原来是一截脖子。
沉默一瞬, 楚铮又默默地把脑袋挪了回去, 脸埋在陈宁安颈间,深嗅了两下。
陈宁安对他这番举动很疑惑,不知道他这是醒了,还是没醒。
他试探性得在楚铮背上轻轻拍了一下。
楚铮身体霎时一僵。
因为他意识到他正在被人抱着。
楚铮没有动作, 他慢慢放松身体,感受着这个怀抱。
陈宁安以为他是没睡够,没吭声,也没再动作, 反正都已经浪费这么长时间了, 既然想睡, 就让他一次睡个够吧。
他闭上眼,在心里默背之前学过的阵图。
忽然, 楚铮捶了一下床板,嘴里气哼哼的嘟囔。
陈宁安很诧异:“二少爷,您这是怎么了?”
楚铮语气里满是不情愿:“我师父让我去上课。”
“那您快去吧。”陈宁安立刻松开他。
背上一空, 楚铮心情更差了,他阴着一张脸从被窝里爬出来。
陈宁安被他压了一夜,此时两条胳膊连带肩膀,又僵又麻。
他曲起腿,缓慢地活动,深深喘了口气。
刚缓了两口气, 楚铮掀开被子,把他从被窝里挖了出来。
不等他张嘴问,楚铮就发话了:“你跟我一块儿去,在边上旁听。”
陈宁安听完,迟疑道:“这合适吗?会不会有偷师的嫌疑?”
楚铮卷好被子,塞进他的荷包里:“别胡想了,算起来他也是你师父。”
“啊?”陈宁安茫然。
楚铮低咳一声,侧过头不看他,含糊道:“你是我的人,我的师父就是你的师父。”
顿了顿,楚铮又自问自答道:“这有什么不对吗?没有,这很正常。”
“哪有这样算的。”陈宁安不禁皱眉,若是这样,那楚铮院子里所有的下人全都是王真人的徒弟。
“行了,别纠结了。”楚铮按在他蹙起的眉间,左右抚了两下,“快穿衣裳,迟到了,我师父会打人的。”
陈宁安顾不上震惊,连忙掏出衣裳穿上。
楚铮看他这慌乱的样子,安抚道:“你不用害怕,他不会打你。”
“我知道,但是我怕他打你啊。”陈宁安快速系着腰侧的系带。
楚铮愣了愣,直直盯着他看,他脸上的担忧不似作伪。
陈宁安站起来穿裤子,见楚铮还坐在那儿不动,便用脚尖碰了碰他的腿:“二少爷您也别坐着了,快换衣裳吧。”
楚铮低着头嗯了一声,他打了个响指,身上的黑色锦袍整齐严正,连鞋袜都穿好了。
陈宁安见状,不由得着急,他急急忙忙地穿好鞋袜,快步往外走:“二少爷,您稍等我一下,我去洗把脸。”
“不用这么急。”楚铮上前拉住他的手,同他一起出去,“一会儿我御剑带你,不会迟到的。”
陈宁安松了口气,他调匀气息,整理错乱的腰带。
两人收拾好后,御剑朝瑶林峰去。
陈宁安跟往常一样,站在楚铮身后,不料,楚铮突然掐在他腋下,凌空把他举起来,然后放在了身前。
这动作太过突然,陈宁安一惊,心跳怦然,他背靠着楚铮的胸膛,缓缓平复心跳。
“二少爷,您下次能提前跟我说一声吗?”
楚铮扳过他的脸,揽着他的肩问:“吓到了?”
陈宁安轻嗯一声:“有一点。”
“胆子真小,还不信任我,我再怎么着也不可能把你摔着。”楚铮语气一顿,戳了戳他的脸颊,“知道了。”
陈宁安脑袋后仰,避开他的手,询问道:“您把我弄到身前干什么呀?”
楚铮从身后拥住他,分别握住他两只手,学他的语气:“修炼呀。”
陈宁安暗暗翻了个白眼。
他随着楚铮运转心法,顿了顿,转头去看楚铮,就见他眉眼放松自然,嘴角微微上翘,整个人透出一股惬意的感觉。
真是阴晴不定,楚铮的情绪转变得很快,还莫名其妙,陈宁安常常看不懂是为什么。
不过楚铮心情好,对他来说也是件好事。
陈宁安转回头,垂着脑袋,眉眼无意识流出笑意。
两人来到瑶林峰,楚铮收剑。
陈宁安随着他走。
几乎他们刚站定,身前就出现了一道虚影。
陈宁安感觉身上有很重的威压,让他喘不过气来,他垂着头,姿态摆得很恭敬,悄悄往楚铮身后移了两步。
眼睛一瞥,陈宁安才发现,此时他还在和楚铮牵着手。
有外人在的时候,他们从来没有修炼过,陈宁安轻轻晃了一下手,示意楚铮松开他。
不料,楚铮没松,反而又握紧他的手,把他拽到了身前。
他不明白楚铮这是什么意思,当着他师父的面,也不敢问。
这时,楚铮开口:“师父,他是陈宁安,一会儿跟我一块儿上课。”
王九乾淡淡嗯了一声。
楚铮感觉手被攥得很紧,他转头去看,见陈宁安如此情状,立刻挡在他身前,去看自己师父:“你把气息收一收,都把他吓着了。”
王九乾顿了一下,沉沉的威压,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陈宁安感觉浑身一轻,他如释重负地喘了口气,依旧躲在楚铮身后没出来。
楚铮拉着他的手,走到王九乾跟前,冲他大手一摊。
王九乾皱了下眉:“什么意思?”
楚铮理所当然道:“见面礼,你这个做师父的好歹要表示一下吧。”
王九乾沉默了,他看了一眼楚铮,又看向陈宁安。
陈宁安不明所以,他不知道楚铮是什么意思,垂着头没言语。
王九乾的虚影突然消失,下一瞬,他的真身出现在二人身前。
他拿着一只乾坤袋递给陈宁安。
陈宁安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在凡间,他知道一些长辈见到小孩子会掏一些压岁钱,可他如今不是小孩啊。
他茫然地去看楚铮。
楚铮拽他的手,催促道:“快接,我师父净好东西。”
陈宁安一听更不敢接了,他往后退了一步:“拜谢王真人恩赐,小人实不敢受。”
王真人手轻轻一抬,乾坤袋自动系在陈宁安腰间,他淡淡道:“理应如此,你不必推拒。”
“你怕什么。”楚铮把他拽回来,“本来他就该给你。”
陈宁安有些懵,愣愣的没吭声。
楚铮解开他腰间的乾坤袋,打开扫了一眼。
半条上品灵脉,三条小型中品灵脉,六阶以上的灵植三千多株,丹药粗粗一扫有六十七种,品阶都在七品以上,高阶符箓数千张,还有各种兽丹、矿石……
楚铮满意地点了点头:“行,我师父还算大方。”
他给乾坤袋加了个禁制,塞进陈宁安荷包里:“你平常在外人跟前别拿出来,想用的时候输一道灵力就行。”
陈宁安听完松了口气,长者赐不敢辞,就先放着吧,他肯定不会用的,等以后离开楚家,再原封不动的还回去就好了。
“是,我知道了。”他晃了一下楚铮的手,示意他松手,“您上课吧,我去一旁候着。”
楚铮嗯了一声,又往他身上套了两个结界,才松开他的手。
陈宁安恭敬地朝王九乾躬身拜谢,先后退两步,然后才转身离去。
他站在一旁,看着这师徒二人。
王九乾手持一根碧竹,演练了一套剑法,他宽大的衣袍翻飞,几乎甩出了残影,隔着几层结界,陈宁安依旧感受到了他那迫人的气势。
全神贯注地观看一番,陈宁安什么也没学到,王九乾的身影在他眼里越来越虚,陈宁安不受控地跑神了,此等剑意太过玄妙,不是他这种凡夫俗子可以领会的。
陈宁安瞪大眼睛,看似专注,实则心思早就飞远了,他百无聊赖地看着崖边的一棵青松。
不知什么时候,一抹极其潇洒肆意的黑色飞扬在雪地之间。
陈宁安散着的眼睛逐渐凝神,他一瞬不瞬地盯着雪地中的黑色。
极致的白和极致的黑碰撞到一起,是那么吸引人的目光。
倏地,黑色停下了。
“陈宁安。”
“来了。”陈宁安立刻朝楚铮走过去,“二少爷,您有什么吩咐?”
楚铮定在原处,斜着眼睛看他:“往这边站站,我看不见你。”
陈宁安听话地挪在他视线里。
楚铮问:“刚才看明白了吗?”
陈宁安如实道:“没有。”
楚铮心想,没有就对了,就他师父演示的那个速度,他哥都看不明白,更何况没有神识的陈宁安。
他道:“没事,等得空我教你。”
陈宁安不是很想学,顿了顿,他才回答:“是,谢谢二少爷。”
楚铮住了嘴,陈宁安也没说话,一时之间,气氛有些别扭。
陈宁安先后扫过楚铮的两只手,不禁暗自叹气,一只手都用不了。
“你那什么表情?”楚铮皱着眉问。
陈宁安愣住了:“什么?我怎么了?”
楚铮看着他微垂的眼皮:“臊眉搭眼,又遗憾又惋惜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刚娶的媳妇跟人跑了。”
陈宁安:“……”
这叫什么话啊!
他瞟了一眼楚铮,扭过头没吭声。
“说话!刚才想什么呢?”楚铮鼓起腮帮子,用力朝他脸上吹气。
陈宁安照实说:“我刚才想,您站着也没事,不如咱们修炼,但是您眼下空不出来手。”
楚铮抿了下嘴唇,附和道:“确实该修炼了,这两天净闲着了,咱俩现在一点正事都没有,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就修炼吧。”
陈宁安拧着眉看他,楚铮一只手握着剑,另一只手掐着剑诀。
想了想,他走过去,打算掰开楚铮掐诀的左手。
“你干什么呢?”楚铮困惑地问。
陈宁安道:“掰开您的手,咱们好修炼。”
“你脑子怎么想的!”楚铮气道,“我这正定着呢,你是要掰断我的手指头吗?”
陈宁安一听,立刻收手,他后退几步:“那您定着吧,我去一边候着。”
“站住!”楚铮喝止他,“你走了咱们还怎么修炼!”
陈宁安迷惑不解:“您两只手现在都用着,咱们修炼不了啊。”
楚铮垂下眼皮,语气僵硬:“手占着,那不是还有其他的闲着吗。”
说完,他抬眼看着陈宁安,用力抿了下嘴。
陈宁安闻言一愣,视线落在他抿着的嘴巴上,明白了他的意思。
默了两瞬,他慢慢走到楚铮身边,仰头看着他:“您是要和我用嘴修炼吗?”
楚铮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语气无比随意:“你愿意也行。”
陈宁安点头道:“愿意,配合您修炼是我应该做的,您稍等一下,我漱个口。”
楚铮盯着他问:“你是真的愿意吗?”
陈宁安闻言诧异:“当然是真的愿意。”
楚铮撇嘴:“谁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一整个喜怒无常,昨天还不愿意呢。”
陈宁安闻言诧异,喜怒无常?
谁?
他吗?
他睁大眼睛,一脸困惑道:“昨天?我什么时候不愿意了,咱们昨天修炼了吗?”
楚铮皱起眉:“你忘了?”
“什么?”陈宁安茫然,“我昨天喝多了,倒头就睡了,难道咱们又修炼了吗?”
楚铮闻言错愕:“你喝酒断片啊?”
陈宁安抿了抿嘴:“嗯,好像是,喝多了会记不清事。”
他讨厌喝酒,除去味道不好喝之外,也是不喜欢记不住事。
那种感觉很恐怖,喝多的那段时间像是被人夺舍了一样,做了什么他不知道,一觉醒来,什么也不记得。
楚铮沉默了,他回想起昨夜的事。
算了,不记得也好。
陈宁安这时回过味来,他迟疑道:“二少爷,您昨天要和我用嘴——”
“没有!”楚铮立刻打断他,“是你喝醉了不消停,非要缠着我修炼,嘴巴一个劲儿地往我脸上贴。”
“不可能!”陈宁安断然否认,“我不会这样。”
“怎么不会!”楚铮冷哼一声,压着那股心虚,理直气壮道,“你爱信不信!!”
陈宁安默了默,小声道:“我就是不信。”
楚铮哽了一下,见他这副眉头轻蹙的可爱模样,心头一软,忍不住想抱他。
“陈宁安。”楚铮声音很轻,“再过来点儿。”
陈宁安从荷包里掏出牙粉:“您稍等,我先漱口。”
“我不等!”楚铮耐不住,大声催促他,“你快过来!”
陈宁安只好凑到他跟前:“您要做什么?”
楚铮道:“往我的膻中输一道灵力。”
陈宁安没有多问,立刻照做。
下一瞬,身上突然被束缚住,楚铮紧紧抱住了他。
陈宁安诧异道:“二少爷,您能动了?”
楚铮低嗯一声,扣住他的后腰,往自己怀里摁。
陈宁安想转过头贴他的嘴唇,结果后颈被扣得太紧,他脑袋转不了:“二少爷,您这样我们修炼不了。”
楚铮嘴唇在他耳后轻轻碰了一下,沿着他的侧脸,一点点来到他嘴唇前,低头看着他:“我们现在修炼,好不好?”
陈宁安没吭声,他探出脑袋四周查看。
楚铮扶着他的侧脸,掰他的脑袋:“别看了,我师父不在。”
陈宁安放下心来,他转动眼珠,余光落在他脸侧的手指上:“二少爷,您现在能动了,咱们用不着——”
在楚铮沉沉的注视下,陈宁安的声音越来越小,他抿住嘴不吭声了。
楚铮滚烫的眼神直直盯着他,像是要在他脸上烧出一个洞来。
陈宁安垂着眼皮不看他,脑袋越压越低。
“陈宁安,你到底怎么回事?”楚铮气恼的声音里夹杂着明显的委屈,“刚刚明明都说好了,现在又这副不情愿的样子。”
陈宁安闻言攥紧手,倏地抬头看他。
这怎么能一样,这根本不是一回事。
“二少爷,您是真的想跟我修炼吗?”
“你又说什么废话!”楚铮一派镇定,神色郁郁地看他,“这句话应该问你自己,你想不想跟我修炼!”
陈宁安没辩解,他直接踮起脚,跟楚铮唇瓣相贴。
楚铮浑身一僵,眼睛瞪得极大。
第55章
陈宁安沉下心思, 专注地运转心法,这回确实耽误了很多进度,如果再只用手, 他就没办法按时回去了, 况且积攒的罡气会扰乱楚铮丹田里的灵力平衡。
食君之禄, 忠君之事。
陈宁安用全部的心神运转心法, 却发现心法很滞涩,好一会儿,也不见有灵力渡过来。
“嘶!”陈宁安低哼一声,他别开脸, 伸手去推楚铮。
楚铮不仅没松开他,反而把他抱得又紧了。
陈宁安后颈被楚铮扣在掌中,手臂也挣不开,他抬脚去踢楚铮, 想开口说话, 被堵着嘴, 口中“呜呜”含糊不清。
楚铮气息粗重,紧贴着他的嘴唇, 哑声问:“干什么?”
他说话时的颤动,毫无阻隔地传到陈宁安嘴上,带来一阵似有若无的麻痒。
陈宁安用力别开脸:“二少爷, 你先松开我。”
楚铮磨蹭他的嘴唇,不满道:“又怎么了?刚修炼上。”
陈宁安简直要气笑了,他抬腿又踢了楚铮一脚。
楚铮见他皱着脸,磨磨蹭蹭地松开了他,满脸不高兴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陈宁安敛着眼皮不理他,低头整理腰间被扯乱的衣裳。
楚铮双手捧住他的脸, 指腹抹去他唇上沾染的水渍。
“二少爷。”陈宁安严肃道,“我们的修炼好像出问题了,刚才我运转心法时特别滞涩。”
“这个啊……”楚铮不自在地摸了摸脖子,若无其事道,“我刚才跑神,忘了运转心法。”
陈宁安沉默了,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怎么了!”楚铮瞪他,“圣人还有出错的时候,我就犯了点小错,你就这么埋怨我?”
简直是倒打一耙!
陈宁安眨了眨眼,神色缓和下来,他平淡道:“没有,您想多了,我怎么敢埋怨您。”
楚铮没理会他的暗讽,脸凑到他眼巴前:“没事了吧,那咱们继续修炼。”
陈宁安往一侧躲避,他垂着头,小声道:“二少爷,您能别舔我的舌头吗?”
楚铮一愣,一瞬间脸色涨红,从脖子一路红到脸,感觉脑袋顶上都冒着热气。
他梗着脖子,镇定道:“你瞎说什么!谁舔你舌头了!我那是正常修炼!”
陈宁安抬头瞟了他一眼,闷声道:“你还咬我,我舌尖都疼了,以前修炼的时候根本不是这样的。
“我我……”楚铮磕磕巴巴的,“我那是……那是不小心碰到了,对!不小心碰到的,这能怪我吗!谁让你一个劲儿的用舌头顶我。”
陈宁安听完不由得生气,去扯搂在他腰间的手。
明明是楚铮把舌头伸进他嘴里的,推他他也不出去,还咬他的舌尖,现在还怪他。
“好啦,你别这么小气,大度点。”楚铮紧紧抱着他,跟他额头相抵,“谁修炼没个磕磕碰碰的,上一次都过去三年多了,我现在很生疏,出点儿小岔子很正常。”
他头一次跟人这样亲嘴,控制不好力道,也是人之常情。
楚铮越说底气越足:“不许这么小肚鸡肠,做人应该宽容,要有容人之量,咱们多修炼几回就好了。”
陈宁安抿着热胀的嘴唇,压下了要反驳的话,低声道:“是,我知道了。”
楚铮看着他闷闷不乐的样子,滚了滚喉咙,不由得郁闷:“算了,不修炼了。”
陈宁安低嗯一声,回到刚才的位置站定。
楚铮悻悻地拿着剑,只用一个招式挥剑,他没用灵力,只用剑气砍在那块大石头上。
陈宁安低着头站在一侧,嘴上的热胀慢慢消去,舌尖儿泛着细密的疼。
不知过去多久,他站的腿都有些酸了。
那块大石头被剑气冲刷的满是裂纹,楚铮又一次挥剑,那块大石头四分五裂,溅起一阵飞灰。
“走了,回去。”楚铮御剑来到陈宁安身边。
两人回到洞府,陈宁安迈下剑,楚铮道:“我去冷泉泡会儿,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陈宁安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不过一瞬,眼前只剩一片雪白,再无其他颜色。
陈宁安慢吞吞地往里走。
……
楚铮没用灵力护体,在冷泉里泡了个透心凉,他抹了把脸上的水,起身上岸。
一回到洞府,就见陈宁安垂着头坐在床边,柔顺黑亮的长发披散在后肩,遮住大半身形,身上皓白的寝衣就像他人一样柔软白净。
这座洞府就像是个灰扑扑、脏兮兮的蚌壳,一打开,里面却有一颗又大、又亮、又莹润的珍珠。
“二少爷。”陈宁安听见脚步声,立刻抬起头,他朝楚铮走过去,“您回来了。”
楚铮看着这颗大珍珠,愣愣站着没有说话。
这种情景对他来说很陌生,却又很熟悉。
他曾经很多次幻想过,有一天,会有一个人坐在他的床头等着他回来。
当这一幕真的变成现实时,楚铮并没有自己以为的喜悦,反而心有些酸涨。
嗓子发紧,楚铮吞咽几下,仍是没说出话来。
陈宁安凑近看他:“您怎么了?”
楚铮摇了下头,低哑道:“没事,你一直在等我吗?”
“嗯。”陈宁安点头,楚铮不在,他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打开书,翻了几页,也静不下心去看。
又看了一眼楚铮,陈宁安敏感地觉得他不对劲:“二少爷,您真的没事吗?”
“我能有什么事。”楚铮的声音恢复正常,拉着他来到床边坐下。
两人相对而坐,双手交握。
翌日清早。
楚铮满心不情愿地把自己的脸从陈宁安脖子上撕下来。
陈宁安揉着惺忪的眼睛,撑着手从床上起来。
楚铮按在他肩头,又把他摁回去:“你别去了,就在这待着吧。”
陈宁安心下犹豫,去了,他也看不明白,还会让楚铮分心。
“好,那我不去了。”
他看见楚铮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愣了会儿神,起床看书。
一直到日落,也没见楚铮回来。
陈宁安拿一支笔,有一搭没一搭地勾画着,想了想,他又在清单上添了一瓶养元丹,他婶婶身体亏损得厉害,不知这几年养成什么样了,多备一瓶,有备无患。
又将清单从头到尾扫了一遍,陈宁安搁下笔。
头顶的明珠熠熠生辉,他往外看去,夜色已深。
洗漱完,他坐在床头昏昏欲睡时,终于听见了那道熟悉的脚步声。
他狠狠搓了把脸,让自己打起精神:“二少爷,您怎么才回来呀?”
“别提了。”楚铮声音有气无力的,他拖着沉重的步子,倒头歪在了床上。
陈宁安见状,立刻朝他爬过去:“您这是怎么了?”
楚铮深深喘了口气:“我师父的心魔跑出来了,他把境界压到金丹巅峰,跟我对打,对我下手那叫一个狠,一天了,一口气没让我歇着。”
陈宁安闻言震惊,下意识在他身上来回打量:“您受伤了吗?”
楚铮咳嗽两声:“没受皮外伤。”
“哦。”陈宁安放心了。
接着,就听楚铮一边咳嗽一边说:“也就受了些内伤,吐了几回血。”
“啊!”陈宁安错愕地瞪大眼睛。
楚铮咽下嘴里的血沫子,扬了扬唇,调笑道:“骗你的。”
陈宁安瞥了他一眼,扭过头没说话。
楚铮慢吞吞地去勾他垂落的长发,搁在鼻尖嗅了一下:“这又是什么花做的香脂?我之前没见过。”
陈宁安拽回缠在他手指上的头发:“是青芸草,我前两天刚做的。”
楚铮抓了一把他的头发,直接盖在脸上:“这个味道比之前的都好闻。”
陈宁安不明显地翻了个白眼,哪次楚铮都这么说。
他低头看着楚铮,见他这副样子,不由得皱眉。
黑发覆面,很不吉利。
他拨开楚铮脸上的头发,摸出一根发带,将头发绑在脑后。
楚铮捏他的腰,哼哼道:“真小气。”
只隔着一层薄薄的寝衣,握在腰间的手又冰又凉,陈宁安蹙了下眉:“二少爷,您刚泡过冷泉了?”
楚铮的手垂落在陈宁安大腿上,他懒洋洋道:“嗯,泡冷泉有助于调息。”
腿上跟搁了个冰块似的,陈宁安暗暗嘶了一声,他捏着楚铮一根手指,把楚铮的手拎到他自己腰上。
楚铮撩着眼皮瞪了他一眼,手安分着没再动弹。
陈宁安看了他一会儿,见他一直瘫着,便挪到床尾,去脱他的鞋子。
“你干什么呢?”楚铮支起脑袋看他。
陈宁安道:“给您脱鞋,您躺着好好歇。”
“用不着。”楚铮抬高脚,左右一蹬,麻利地将鞋子甩了出去。
陈宁安看了眼,不由得无语,也不用把鞋子扔这么远吧,这都快扔出去了。
他下床穿鞋,跑到洞府门口,把楚铮的鞋子捡回来,两只对齐摆放在床下。
“过来。”楚铮坐起来,冲他招手,“净做些多余的事。”
陈宁安哦了一声,刚坐在他对面,手上就被糊了上百个清洁术,好一会儿才停。
楚铮拉住他两只手,叹了口气,低声道:“你明天是不是要走了?”
陈宁安点头:“是。”
楚铮又问:“你什么时候回家?”
陈宁安道:“已经跟衡明长老说好了,二十回去,年后初五回来,您放心,不会耽误您修炼的。”
“嗯。”楚铮心里有些不舒服。
明明这些时日陈宁安在家里,他也见不着,但是一想到人要离开楚家,他就忍不住心烦。
“外面很危险的。”楚铮攥着他的手,看着他严肃地说,“你不要乱跑,我给你的剑鞘要随身带着,洗澡的时候也不许摘。”
见他这么严肃,陈宁安想解释外面并不危险,不会出事的,但是他想起了楚铮小时候的事情,想了想,咽下了嘴里的话:“是,我记住了。”
楚铮皱起眉,脸上全是烦躁,他要是跟陈宁安一块回去,只会让陈宁安更不安全。
“你非得回去吗?”楚铮一脸郁色。
陈宁安闻言悬起了心,他打量着楚铮的神色,轻声道:“我想回去。”
楚铮没吭声。
陈宁安只看他一眼,便低下头,静静等待宣判。
他努力调整自己的情绪,就算听到楚铮变卦的话,也尽量不让自己流露出不喜的神色。
楚铮揉捏他虎口的软肉:“你家里没其他人,回去了,年节就你自己一个人,要不换个时间回去吧。”
陈宁安听完松了口气:“不用,我婶婶应该在家,而且我平时也不过年节。”
“哪有人不过年节的。”楚铮皱起眉。
陈宁安没做声,抬眼看着他。
他在楚家的这三年,每次年节,楚铮只露了下面,当天晚上又回苍明峰了,根本不在家里待。
去年年底,他闭关,人都没回来。
对上陈宁安的视线,楚铮愣了下,他垂着眼皮,低声道:“过年,还是应该人多热闹些。”
陈宁安只笑了笑,没说话。
亲朋好友都无,只剩一个情况不明的婶婶,就算想热闹,他也热闹不起来。
楚铮也不知该说什么,以他的情况,说什么都没有说服力,他叹了口气:“在楚家能出一次门很不容易,你既然回去了,要是喜欢,就在家多待两天吧,修炼的事情可以往后推。”
在楚家,出门其实很容易,楚铭、楚镜经常出去,对其他人而言可以随时出入,只是对楚铮而言很难。
陈宁安看着他,抿着嘴,又咽了话。
算了,还不如不知道。
他晃了下楚铮的手,轻轻笑了声:“我知道了,谢谢二少爷。”
楚铮盯着他的笑脸看,好一会儿才别开脸:“好了,抓紧修炼吧,明天一早我又得去上师父的课,你不必耗在这儿了,直接回去吧。”
陈宁安点头:“好。”
两人双手交握,一直修炼到深夜。
到了平常睡觉的时间,陈宁安依然坚持着没睡,他们这回耽误的时间太多了,楚铮渡过来的灵力很少。
楚铮用膝盖顶了他一下:“行了,你去睡吧,剩下的先攒着。”
陈宁安坐着没动,问道:“您丹田里的灵力还剩多少?”
楚铮在丹田里扫了一圈:“还剩一多半吧。”
陈宁安算了算,他收回自己的手,直起腰,正襟危坐,用最严肃的表情看着楚铮:“要是用双修的第二层,不出半个时辰就解决了。”
楚铮闻言一愣,见他这一副要去灵堂吊唁的沉重神色,嘴角狠狠抽了抽,他抬手扶额,没吭声。
陈宁安等了一会儿,见他没动作,便凑过去,轻轻拉他的手:“二少爷,可以吗?”
楚铮扫了他一眼,很快移开视线:“上午那会儿跟要剐你的肉似的,一脸不乐意,这会儿怎么又主动凑上来了?”
陈宁安卷了下舌头:“那会舌尖儿疼,下嘴唇里还破了块皮,现在不疼了。”
楚铮耳根子骤然一热,绷紧的面皮泛着微微的红晕。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秀润脸庞,忍不住伸手把人拢到怀里。
第56章
陈宁安挣动两下, 不让楚铮抱,他严肃道:“二少爷,这样不对, 您先坐好。”
他希望用自己严正的态度, 带动楚铮也严肃起来。
之前谢长老就是这样做的, 神色肃穆, 庄严修炼环境。
楚铮眼神疑惑,挑眉看他:“你想让我怎么坐?”
陈宁安碰了一下他曲起的膝盖:“您把腿放下去,咱们就跟之前一样,端端正正地坐着。”
“行。”楚铮松开他的腰, 挺身坐直,双手垂于膝头。
两人都是一副无比严肃的表情。
陈宁安自在了很多,他双手撑着腿,缓缓凑过去。
楚铮后发制人, 猛地倾身, 亲在他嘴唇上, 用力舔了两下唇缝,舌尖一抵, 很轻易就撬开了他原本松散的齿关。
嘴里再度侵入旁人的气息,陈宁安忍不住攥紧了手,直到熟悉的灵力渡过来, 他才慢慢放松绷紧的肩背。
他先念了几遍清心诀,缓缓沉下心神去炼化这磅礴汹涌的灵力。
心法运转了一会儿,陈宁安觉得不太对劲,这次渡过来的灵力,沾染的罡气特别重,应该是楚铮之前封印许久的灵力。
源源不断的灵力还在持续渡过来, 陈宁安不禁蹙起眉,照这个架势,不知道多久能结束,楚铮上个月积攒的灵力什么时候才能轮到。
他抽出一部分心神,缓缓放慢心法运转的速度,想跟楚铮说这件事情。
等他的意识从丹田里回到外界的一刹那,就发现他的腰身被人紧紧箍着,他屁股底下坐着的不再是暄软的蒲团,而是又硬又硌的东西。
陈宁安惊诧地睁开眼,他什么时候坐到楚铮腿上了?
“唔唔……”陈宁安拍打楚铮的肩膀,示意他松开自己。
楚铮用了点力气磨他的嘴唇,紧贴着他的嘴唇哑声问:“怎么了?”
滚热的气息直直撞在在陈宁安唇舌间,陈宁安颈侧霎时激起一片细密疙瘩,他立刻别开脸:“二少爷,我也不想这样坐。”
楚铮低头扫了一眼,陈宁安现在是侧坐在他腿上,他拍了拍陈宁安的大腿,好脾气地询问:“好啊,你是想骑在我身上吗?”
“不是!”陈宁安禁不住气恼,“我们刚才那样坐得好好的,你为什么非——”
“好什么好!直愣愣坐那儿,跟傻子似的,你不嫌梗脖子呀?”楚铮揉着他的后腰问,“腰不嫌酸?”
陈宁安用手背狠狠地擦去嘴唇上的水液,垂着眼睛没吭声。
“陈宁安,你能不能知道点儿好歹?”楚铮不轻不重地掐他的腰眼,“我辛辛苦苦的受累,抱着你修炼,你多少领点情吧。”
“用不着。”陈宁安拍开他的手,“您大可不必,我没有跟您提要求。”
“那怎么办?谁让我这个人心善呢,就爱助人为乐、与人为善。”
陈宁安听得嘴角直抽抽,心中的无语简直像决了堤的洪水一样。
楚铮扣住他的后脑勺,一个旋身把他压在了身下:“坐累了是吧?行,那咱们躺着。”
陈宁安垫在底下,震惊地看着他。
他没想到楚铮能这么无中生有。
楚铮勾了勾手指,放在床头一侧的荷包被他抓在手里,下一瞬,宽大的被子落在两人身上。
他抬起陈宁安的后脑勺,把枕头塞到他的脑后。
陈宁安满心抗拒:“二少爷,没有人会这样修炼,咱们还是坐好,端正态度修炼。”
“不坐,就这样。”楚铮单手掐诀,催动连通符,“行了,你睡吧。”
陈宁安依旧睁着大大的眼睛,这个样子他怎么睡得着。
楚铮伸手挥灭珠光,在视线黑下去的刹那,他低下头,精准地亲在了陈宁安嘴上。
陈宁安僵直着身体一动不动,他浑身都笼罩着楚铮的气息,扣在他后颈的手掌很热,手心的茧子不多,应该是左手。
在他愣神的时候,那只热烫、宽大的手掌扯开了他松散的衣襟,探了进去,整只手掌完全贴在他后背,力道很重的抚摸。
陈宁安睁着散神的眼睛,脑海一片空茫。
心法无意识的运转,陈宁安几乎是本能的清理经络里散落的罡气,炼化完丹田里积压的罡气,陈宁安缓缓闭上眼睛。
夜色浓重如墨,响起了很细微的簌簌声。
又落雪了。
陈宁安刚炼化完一轮积压的灵力,这会儿正闭眼睡着,呼吸很平稳,看样子睡得很熟。
以唇渡气虽然速度快,但是短时间内要消耗很多的心神。
楚铮抚了抚陈宁安的眼尾,磨蹭几下才从他嘴唇上离开,没再给他渡气,想让他睡个安稳觉。
楚铮的视线并不受黑暗的阻碍,陈宁安的面容无比清晰地映在他眼里。
他轻轻摩挲陈宁安的脸颊,忍不住又低下了头,亲在了他眉心。
亲吻很温柔,从眉心一直流连到鼻尖儿。
他重新含住那两瓣润红的嘴唇,来回舔舐湿润的唇缝。
欲望一点点滋生膨胀,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亲吻的力道越来越大,楚铮翻来覆去地舔咬陈宁安的嘴唇。
楚铮心神激荡,越亲越不满足,手伸进陈宁安的衣裳里,摸着他光洁滑腻的腰身,想把人弄醒,让人回应自己。
幸好还残存一丝理智,楚铮平复着自己粗重的喘息,极力压制力道,轻咬着红润的嘴唇。
陈宁安的嘴唇充血红肿,被他白皙的面容一衬,像是雪地落下了一朵明艳的红梅。
楚铮顺着他的嘴唇往下,亲他的下巴,一路亲到脖子上,脸埋在他颈窝,嗅着那股好闻的味道,深深喘了两口气,安分地不动了。
簌簌……簌簌……
地上堆了一层又一层的雪花。
楚铮规律的呼吸打在陈宁安颈侧,陈宁安睁开眼,眼中没有一丝一毫的困意,全是清醒。
楚铮的体温很高,紧紧抱着他时,把他的身体烘得很热,但是陈宁安的心却止不住地发凉。
他忽然意识到,他一直在自欺欺人。
楚铮亲他的嘴时,可以打着修炼的幌子,他自欺欺人地把这看作是一场正经的修炼。
那亲脸呢?亲脖子呢?
楚铮就算把他的脸亲出个洞来,也不会有一分一毫的灵力渡入到他的体内。
陈宁安缓慢地舒了口气,唇齿间还残留着楚铮的气息。
他愣愣地睁着眼睛,心想,如果他不喜欢一个人,无论如何也不会主动去亲这个人的眉心。
陈宁安感受着颈肩湿热的吐息,突然很害怕,心里无法自抑的升腾着一股惶恐。
他怕楚铮真对他起了兴致,那样,他可能就走不掉了。
陈宁安紧紧闭上眼睛,把自己缩进被窝里。
清早。
楚铮睁开惺忪的眼睛,朝洞府门口瞟了一眼。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自从跟陈宁安睡一个被窝,他就很难按时醒过来。
美色误人。
这句话说得太对了。
他从陈宁安腰上腾出一只手,狠狠搓了把脸。
视线流转,见陈宁安腰身拧着,大半张脸埋在枕头上。
楚铮皱了下眉,按在他肩上,轻轻把他翻过来。
潮热的呼吸越来越近,陈宁安立刻睁开了眼睛。
冷不丁的,楚铮吓了一跳,他心虚地吞咽,抿了两下嘴巴才开口:“你怎么突然醒了?”
陈宁安垂着眼皮,纤长的眼睫遮住他清醒的眼神。
他扭过头,侧对着楚铮:“刚刚腿抽了下筋,就醒了。”
“哪条腿?好好的,怎么抽筋了?”楚铮伸手把他揽过来,手落在他腿上摸索。
“没事,已经好了。”陈宁安不着痕迹地拨开他的手,跪在床上侧了下身,从他怀里出去。
他从荷包里掏出一身衣裳,快速穿好后径直下床,没等鞋后跟踩稳,他就颔首道:“二少爷,那我就退下了。”
楚铮坐在温热的被窝里,还没缓过来神,他看了一眼自己空荡荡的手,又看向床边垂头站着的人。
莫名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他卷起被子:“你着什么急,被子不要了?”
陈宁安点头:“您留着盖吧。”
楚铮手上一顿,陈宁安不在,他压根就用不上被子。
翻折被子时,一股浅淡的香味儿弥散开来,楚铮赶紧把被子捂严实,省得气味跑出来。
“行,那就留这吧,反正你下回来还要用。”
陈宁安嗯了一声,转身往外走。
“你等等我呀!”楚铮顾不上穿衣裳,趿拉着鞋,三步并两步跑过去,抓他的手,“这回怎么这么急?”
陈宁安低着头说:“我饿了,想回去吃早饭。”
楚铮听完,立刻在身上摸索,摸了一圈,也没找出能吃的东西。
他烦躁地捋了把头发,抬手扔出剑,把人带到剑上,径直往崖边飞。
陈宁安坐在灵舟的榻上,这时,他才抬起头,轻声道:“二少爷,您快回去吧。”
不料,楚铮没走,反而双手捧住了他的脸,左右盯着他打量:“这么饿呢,瞧着都没精神了。”
陈宁安敛着眼皮,一眼都不跟他对视:“还好,刚睡醒,没愣过来神。”
楚铮把榻上的茶几收走:“那你躺着再睡会儿。”
“好。”陈宁安应承,“您快走吧,别迟到了。”
“迟到就迟到,大不了让师父打我一顿。”楚铮语气浑不在意。
陈宁安听完皱起眉,王真人一看就很厉害,真动手打人,那得多疼啊。
他噌的一下站起来,拉住楚铮的手,拽着他往外走:“都已经起床了,再迟到不值当。”
楚铮有气无力地哼了声,跟被抽了骨头似的,刚走一步,他就站不稳地往陈宁安身上倒。
陈宁安赶紧抱住他的腰,撑住他的身体:“二少爷,您怎么了?”
楚铮双臂合拢,圈住他的腰,脑袋搁在他肩上,单边挑了下眉,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
“二少爷你说话呀!”陈宁安语调急促,“是你师父打的内伤还没好吗?”
楚铮用嘴唇摩擦他耳后露出来的皮肉,懒洋洋道:“我就是懒,不想动弹。”
陈宁安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用力推开楚铮:“您回去歇着吧,我该走了。”
一听见“走”这个字,楚铮就忍不住心烦,他勒紧手臂,把陈宁安压在自己怀里,嘴巴凑到他耳边,小声说着话:“要不你别走了,就和我一块儿待在苍明峰吧,你想学什么,我可以教你,我不会的,让我师父教你,好不好?”
明明是轻声呢喃的话,听在陈宁安耳朵里,却比冷泉的水还要冰冷刺骨。
一刹那,从脚底猛地窜出一股冷意,一直蔓延到头顶。
陈宁安感觉浑身发凉,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笼罩住他。
他从小辗转在各种亲戚之间,寄人篱下,仰人鼻息的讨生活,看尽了别人的脸色。
他面对那些亲戚尚有挣扎逃跑的余地,可是在楚家,面对楚铮,他毫无挣扎之力。
他过够了仰人鼻息的日子,他不想一辈子活在别人给他划的圈里。
陈宁安用力掐着掌心,尖锐的疼痛使他的情绪平缓下来,他竭力维持着嗓音的平静:“二少爷,您别说笑了。”
楚铮看着他认真道:“我没说笑。”
陈宁安的掌心都快掐出血了,他睁大眼睛看着楚铮,眼中无意识流露出哀求:“我想回去,我好饿,您让我回去吃饭吧。”
楚铮闻言一愣,眼神落在他泛起一圈浅红的眼圈上。
这是饿哭了吗?
楚铮抿了抿嘴,沉默了。
陈宁安是个凡人,还很娇气,冻着了会哭,饿着了也哭。
苍明峰不适合他待,如果冒然把陈宁安留在山上,他看顾不到时,陈宁安就会跟现在一样,委屈可怜地哭。
楚铮拿出一颗辟谷丹,一分八瓣,捏着其中一瓣,搁在陈宁安嘴边:“先垫垫,一会儿你到家,直接去我屋里,我让绿妩给你准备你最爱吃的水晶蟹黄包。”
陈宁安咽下丹药,嘴唇仍在细微地颤抖,他低着头,轻轻嗯了一声。
楚铮轻轻摸了下他的脸颊:“去榻上歇着吧,一会儿就能到家吃饭了。”
陈宁安微微抬起头,快速看了他一眼,又立刻低下头:“好,我知道了。”
他快步朝榻边走。
楚铮定定看了他一眼,掐诀催动灵舟,没再留恋,转身往外走。
陈宁安坐在榻上,愣愣地看着空无一人的舱内。
心里情绪莫名,没了之前如释重负的轻松自在。
他推开窗户,那座高大的山峰离他越来越远。
陈宁安沉默坐着,一直回到楚家,他才从窗户前离开。
站在拐角处停留许久,最终,陈宁安还是走进了楚铮的屋子。
屋里温暖如春,桌上的饭菜热气腾腾、香味扑鼻。
陈宁安食不知味地吃完一顿饭,呆坐着没动,愣愣地盯着那张榻。
良久。
陈宁安揉了把脸,利落起身,他大步朝外走,合上门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座院子。
第57章
陈宁安回到小楼, 第一时间去看那株雪霞花。
几天不见,它嫩绿的叶片好像大了一圈。
陈宁安给它浇了一滴灵液,操控着飞梭往外去, 他没去族学上课, 直接去了西山的灵田。
他一株一株地打理琉璃七霞花, 尝试着调试了好几种花肥, 直到深夜才回到小楼。
他把雪霞花摆到自己脑袋边儿,闭上眼,强迫自己睡过去。
清早一出门,地上落了一层银白。
这里也下雪了。
陈宁安搓着手, 往手心哈热气,戴好手套后,他拿着小锄头,扒开金丝藤的根。
楚正桦站在一旁, 理了理自己被风吹乱的裙摆:“金丝藤相当名贵, 一颗种子都要十万下品灵石, 这些是长势不佳的幼苗,你看看能不能救回来?”
陈宁安来回打量一番后, 心中有了数,他点头:“我可以试试。”
那就是能行,楚正桦开怀大笑:“哈哈!不错, 这个月你工钱翻倍。”
她抬手一抛,一个沉甸甸的荷包落入陈宁安怀中:“行,你忙吧,明天有一批碧蕴花送过来,不知道怎么搞的,这玩意儿只长叶不开花, 你试试看。”
陈宁安点头:“好。”
楚正桦离开后,陈宁安慢慢松了口气,整个人彻底放松下来,他心无旁骛地打理手上的花草。
一转眼,已到晌午。
陈宁安肚子空空,饿的都打咕噜了,他在一旁抓了把雪,搓着沾满泥渍的手。
忽然一股“咚咚咚”的脚步声传过来,陈宁安扭过头去看。
就见楚铭穿着小皮靴,踩在冻得梆硬的田垄上,正朝他小跑过来。
他不禁诧异:“铭少爷,您怎么来了?”
“我来找你。”楚铭凑到他身边,仰头看着他,“你都七天没去上课了,你的活还没干完吗?还是你想逃课?”
陈宁安擦干净手,找出一双绒手套戴上,天空中又开始落雪,他握着伞撑在楚铭头上:“我现在的活儿很多,没有时间去上学了。”
他要用足够多的时间去帮楚正桦做事,尽快让她看到自己的价值。
“你到底在做什么活儿?”楚铭一脸不解地看着他,“干脆我把你要过来,你以后就跟着我,只用陪我一块玩,其他的活,我都不让你干。”
陈宁安笑了笑,摇头道:“谢谢铭少爷好意,不用了。”
从一个笼子换到另一个笼子而已。
他打量着才到他肩膀的小孩。
笼子还越换越小了。
他跟着楚铮,最起码平时不会让他陪玩。
楚铭板着小脸,稚嫩的眉眼透着一股骄横:“你说,是谁给你派这些活的,竟然连课都不让你上了,我去教训他,他要是敢不听我的,我就让我爷爷处置他。”
陈宁安脸上的笑意淡了些:“铭少爷,这是我自己要做的事情,跟旁人无关,我喜欢养花,就跟镜小姐喜欢练器一样。”
“你怎么就喜欢一些又脏又累的活。”楚铭眉心皱成一团,“以前在灵兽园干活,你整天跟那些畜生挨在一起,好不容易不做了,现在又跟这些脏了吧唧的土打交道。”
陈宁安听完,只微微一笑,没说旁的。
“宁安!”楚铭拽他的手,“你跟着我呗,每天都干干净净、好吃好喝,这下着雪,大冷的天,你也不用在外面受冻,我会对你很好的,咱们下了学,还可以一块儿去找阿镜玩。”
陈宁安早就过了玩耍的年纪。
“真的不用了,谢谢铭少爷。”陈宁安拍了拍他衣襟上的雪粒子,把伞递给他,“雪越下越大了,您快回去吧。”
楚铭抱着手不接,一脸不高兴地看着他:“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放着好好的福不享。”
陈宁安没吭声,他弯着腰,伞撑在楚铭头上。
“算了。”楚铭一把推开他的手,“本少爷才不用这种破伞,你自己留着吧。”
陈宁安从善如流,他直起腰,把伞撑在自己头上。
楚铭霎时被雪花扑了满脸,狼狈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他赶紧双手掐诀,捏了个结界。
他抹了把脸,原本雪白的小脸,眼下红彤彤的,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
陈宁安垂下眼皮,没去看他的窘状:“您要是没有其他事情,我就先退下了。”
“等等。”楚铭小跑两步,站在他伞下,从身上掏出一把留影珠,“这是我和阿镜一块录的,你要是想学就看,不想学就算了。”
陈宁安沉默了,顿了顿,他还是接过了那把留影珠:“谢谢您,谢谢镜小姐。”
“用不着,也抬个手指头的事。”楚铭不在意地扬了扬下巴。
陈宁安把刚才楚正桦给他的荷包递给楚铭:“留影珠的钱从这里面扣吧,不够的话您跟我说。”
楚铭打开荷包扫了一眼,问道:“这是你的工钱吗?”
陈宁安点头:“是。”
楚铭嫌弃地撇了一下嘴:“真小气,这么点儿钱,打发叫花子呢,也就是你愿意干这又脏又累钱还少的活。”
陈宁安笑笑:“我觉得已经很多了。”
“没见过世面,你自己留着吧,本少爷不缺这点儿,那留影珠算我送你的。”楚铭把荷包扔给他,指了指身后的灵田,“那花我瞧着不错,你给我做两个香囊,再给阿镜做一个。”
陈宁安沉默了。
楚铭可真识货,那是十三瓣玉颜花,这一大片灵田中,共有四十六种花,就属它最名贵。
他想了一下,刨掉楚正桦给他的定量,还剩五株苗子,做三个香囊应该是够了。
他点了点头:“好,不过要等到明年春天才能做好。”
“行。”楚铭御剑离开了。
陈宁安一个人走着,临近年节,路上忽然多出许多人,他挑着偏僻的小道走,脚下厚厚的积雪踩上去嘎吱嘎吱作响。
十九这晚,他打理好灵田所有的事情,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许久,仍是没睡着。
心里无法自抑地激动,他终于能离开楚家了,虽然只是短短的几天。
一夜没睡。
翌日清早,陈宁安睁开眼,依旧神采奕奕。
天还未亮,他就起床洗漱收拾。
太阳刚升起一线,他站在院门口等着衡明过来找他。
“宁安。”是绿妩的声音。
陈宁安扭过头去看:“见过绿妩姑娘,您唤我有事吗?”
他有些紧张,在这种关头,绿妩怎么会突然找他?
绿妩笑道:“你随我过来,灵舟停在了演武场,衡明正在那里等你。”
陈宁安心中疑惑,之前不是这样说的,衡明让他在院门口等着,会带他一块儿去楚家大门口的云台,那里有灵舟接应。
他压下不解,跟着绿妩往演武场走。
刚走过拐角,就远远看到演武场中央停了一艘五层的豪奢灵舟。
陈宁安呆住了。
这艘灵舟不会是他一会儿要坐的吧?
等到了近前,绿妩说:“你上去吧,东西都准备好了。”
还真是让他坐的。
陈宁安愣愣地看着绿妩:“这是怎么回事?”
绿妩道:“少爷特地嘱咐了,务必让你舒舒服服地回去,按他出行的规制来,一层和二层,我简单备了一些节礼,你平时就在顶楼休息。”
陈宁安震惊得不能言语,他站着没动。
衡明从一侧走出:“宁安,走吧。”
陈宁安连连摆手,朝绿妩道:“您跟二少爷说一声,不用这样,我来的时候坐的那个灵舟就很好,我还是坐那个回去吧。”
“那个不适合你坐。”绿妩温声道,手轻轻搭在他肩头,“都准备好了,你放心回去吧。”
她给衡明使了个眼色。
衡明了然,之前那艘灵舟确实不适合让陈宁安坐了。
那是下人出行用的。
他看着陈宁安,心中不免欣慰,陈宁安以后在楚家,也算是有正经身份了。
“宁安。”衡明侧过身,站在舱门一侧,手微微抬起,示意他上去。
陈宁安心下一紧,他能感受出来绿妩和衡明对他态度的细微变化。
他看着这艘巨大豪奢的灵舟,心中的恐惧又一次加深。
“……好。”陈宁安声音有些颤,他下意识扯出一抹感激的笑,“谢谢二少爷,也谢谢绿妩姑娘和衡明长老。”
他迈着发软的腿,踏上台阶。
进入一层时,入目就是堆得满满当当、铺了一整层的节礼。
虽然隔着一层看不清里面是什么,但仅凭外表,就能看出这些东西绝对价值不菲。
陈宁安恍惚地往二楼去。
各式各样的瓶瓶罐罐摆了一整层,粗粗扫了一眼,全是高阶丹药。
陈宁安的脚步越来越虚,他愣愣地看着用一整块碧晶石造就的桌子。
只用半层,就可以买下他们一整个城池。
陈宁安神思不定地往上走,脚下一软,踏空台阶,整个人往下跌去。
这时,一只手撑在了他后心,耳边响起绿妩温柔的声音:“慢点。”
后心的手很硬,不像是人手,倒像是什么木头。
陈宁安扭过头去看,忽然发觉绿妩脸上的笑容太过完美,完美到透着一股怪异。
绿妩道:“这是我的分身,少爷让我这次跟你一块回去,路上好看顾你。”
陈宁安惊愕地看着她,他攥紧手吞咽几下,扯着僵硬的嘴角笑:“谢谢二少爷,谢谢绿妩姑娘。”
“没事。”绿妩温和一笑,扶着他往上走。
到了第五层楼,绿妩停住脚步:“你进去歇着吧,有什么事唤我一声就可以。”
“是。”陈宁安下意识回答,他朝绿妩躬了下身。
绿妩微微一笑,侧身避开,为他推开了门。
陈宁安迈着僵硬的步子走进去,稍后,响起门被关上的细微响声。
停了几瞬,确定这间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后,陈宁安腿一软,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他颤着手拽住脖子上的红绳,紧紧握住坠在下面的剑鞘。
剑鞘过于坚硬,陈宁安握得又紧,在他手中硌出一道深深的红痕。
陈宁安低垂着头,整个人蜷缩起来。
……
“笃笃!”
响起了两道不轻不重的敲门声。
陈宁安猛地抬起头,他把剑鞘塞回衣襟里,站起来整理好衣裳,神色平和地走到门边。
他打开门,看到了绿妩端着一个托盘。
她道:“我来给你送午饭,三楼是厨房,你想吃什么吩咐一声,随时都能给你做。”
陈宁安双手接过来:“谢谢绿妩姑娘。”
绿妩合上门离去。
陈宁安把托盘搁在桌子上,明明上面的菜色全是他平常爱吃的,此时却提不起一点胃口。
在灵舟上没着没落地过了七天,陈宁安透过窗户,终于看到了熟悉的景色。
他走出房门,在门口轻轻喊了一声绿妩的名字。
绿妩立时出现在他面前。
陈宁安询问道:“我家这边都是普通凡人,这艘宝船太过扎眼,能否让我自行下去,我就回家看一眼,确认我婶婶的情况,立刻就回来。”
绿妩笑道:“可以,来之前少爷交代过,你想在家里多住几天也可以,不过,这么多东西,你那荷包装不下啊。”
陈宁安摆手推拒:“绿妩姑娘,我婶婶就一个人在家,这些东西对她来说用不上,也太过贵重,突发横财,怕会有灾祸,您跟二少爷说一声,让他把东西收回去吧。”
绿妩沉吟道:“你稍等,我跟少爷请示一下。”
陈宁安点头。
绿妩掏出通灵玉,将情况复述一遍。
楚铮道:“行吧,你在院里清出几间屋子,以后给他当库房。”
绿妩压下惊讶:“是。”
她转头看着陈宁安,笑道:“可以,少爷同意了,东西都给你放着,以后你想用,随时找我来拿。”
陈宁安松了口气:“是,谢谢二少爷。”
绿妩掏出一个手指大小的木偶递给他:“这具是我的分身,神识覆盖范围有限,你带上这个,衡明随时都能感应到你的位置,一旦有任何危险,他会立刻来到你身边。”
陈宁安接过那个木偶揣在身上:“是,我知道了。”
他走到灵舟一楼,衡明带着他御剑下去。
“您把我放在这里就可以了。”陈宁安指着脚下的一片树林。
“好。”衡明御剑下落,他嘱咐道,“只要你不出这方圆百里,想做什么都可以,我随时都能察觉到你的位置,你放心,我不是监视你,你做什么说什么,我不会知晓。”
陈宁安闻言疑惑:“不是说二少爷院里的人离开楚家,要有人随身监视吗?”
衡明点头,温和地笑了一下:“下人是这样,你不同,不用那一套。”
陈宁安攥紧手,扯出一抹笑来:“我没什么不同,您还是按照惯例吧,别到时候出了岔子,您难做,我也不好交代。”
“没事。”衡明摆了下手,“二少爷跟我交代过,你放心回家吧。”
就算真出了事,有二少爷出面,责任也落不到他头上。
陈宁安抿了一下嘴,没再吭声,他转过身,慢慢朝村里走去。
第58章
村口坐着几位妇人, 她们一边聊天一边择菜。
陈宁安的身影一出现在她们视线里,她们就交头接耳,小声谈论。
“哟, 这么俊的小子是哪来的?”
“谁家亲戚啊?”
“瞧这一身, 这衣裳可不便宜。”
陈宁安走到她们身边站住了脚步, 朝其中一位妇人道:“葛大娘, 我婶婶还住在村里吗?”
葛梅花手上一顿,她左右看了看,确认这一片就她一个姓葛的。
她眯着眼睛,仔细打量着陈宁安, 猛地站起来惊呼一声:“是宁安吗?你是宁安吗?”
陈宁安点头:“是我。”
其余几个妇人哗啦一下全站起来了。
“哎哟,我的天哪!这竟然是宁安!”
一位妇人急忙朝胡同里跑,扯着嗓子大喊道:“小英!小英!快出来,你家宁安回来了!”
不多时, 一位身强体壮、面色红润的妇人从门里跑了出来。
张凤英举着沾满面粉的手, 她瞪大眼睛, 直愣愣地看着陈宁安。
陈宁安朝她走过去,看着她饱满的双颊和黑亮的头发, 不禁心中一松:“婶婶。”
张凤英霎时红了眼圈,她急忙低头用手背蹭了蹭脸,忙声招呼:“大冬天的, 穿这么少也不嫌冷,快进来,去屋里暖和暖和。”
“好。”陈宁安点头,他打量着这座崭新的房子,询问道,“房子不是被我叔卖了吗, 您又买回来了?”
张凤英用力搓着手上的面渍,看着如今的陈宁安,不禁有些陌生,动作、说话时难免带上拘谨:“我用你留下的钱又赚了些钱,你走后的第二年,我就把房子买回来了。”
陈宁安走进亮堂堂的厨房,视线扫过柜台,上面摆着的碗筷只有一份。
他问道:“我叔呢?”
婶婶如今过得这么好,他叔不可能不回来闹事,一定会想方设法地敲诈钱财。
张凤英朝门外的偏房一指:“在那里头呢。”
陈宁安皱了下眉,抬脚走过去,推门查看。
一开门,一股难闻的腥骚臭味扑面而来,地上的干草散得到处都是,上面躺着一个形容枯槁、双眼浑浊的男人。
陈厚坤听见动静,眯着眼朝门口看去,歪斜的嘴里传出呵呵粗喘,他努力支起上半身,却只轻微挪动,整个人瘫在地上起不来。
陈宁安只扫了一眼,便合上门,看向张凤英。
张凤英眼中闪过一丝愤恨:“我用你的钱买了三十亩地,他不知道从哪听说的,回来跟我要钱,偷了我的地契要去卖,我怎么可能如他的意,他还像以前那样打我,当时你几个大娘在旁边,她们给我帮了把手,是你叔他自己不争气,挨了几下打就中风了,如今躺着不能动弹。”
陈宁安道:“他这样多久了?”
张凤英道:“快有两年了。”
陈宁安看着她沉郁的眉眼,只点了下头:“好,我知道了。”
张凤英擦干净手,没敢拉扯他,手指着堂屋让他进去:“你等着,我去拿钱。”
不等陈宁安抬脚走,她径直跑进了里屋,没一会儿就拿出一个木盒子。
两人坐在桌边,张凤英将盒子推到陈宁安面前:“你那一万金的卖身钱,我已经赚回来了,另外这几年,我又赚了八千金,你把这些钱拿走,给自己赎身,咱再也不干那伺候人的活了。”
陈宁安看着盒子里的银票并未作声。
张凤英道:“你放心,虽然婶婶没什么大本事,但是养活咱们两张嘴还是没问题的。”
她抹了抹眼睛,低着头道:“是我对不起你,让你卖掉自己,去给人家当下人,干那低三下四的活儿。”
她听医馆的大夫说,陈宁安卖到了一家大户人家。
大户人家规矩多,差事能好当吗!
这三年多来,陈宁安杳无音信,一个信儿都没递回来,说明这户人家管得严,陈宁安不知受了多少委屈。
陈宁安把盒子推回去,他笑了笑:“我这回碰上的是个好东家,主人家对我很好,您不用担心,我自己也攒了些钱,足够赎身了,这钱您留着自己用吧。”
张凤英不信:“当下人哪有不受气的,你从哪攒的钱,用不着诓我,我现在身体好得很,能赚钱,不用你操心。”
陈宁安没说话,他站起来抖了抖自己的衣摆,原地转了一圈。
张凤英没作声,仔细打量他。
衣裳看着八九成新,可见不是新做了身衣裳回来充面子。
脸和手都瞧着白白净净的,个头窜了一大截儿,跟几年前,简直判若两人。
要不是这孩子从小是在她跟前长起来的,她都怀疑孩子被调包了。
她去看陈宁安的眼睛,没了之前的麻木和疲倦,看样子应该说得不假,他这几年过得应该还算如意。
她招呼着他坐下:“我在村里平常自己种点菜,养点鸡鸭什么的,花不了多少钱,你不一样,你还年轻,以后还得娶媳妇养孩子,到处都是花钱的地方,这些钱你拿着。”
陈宁安摇头,认真道:“不用,您自己留着吧,我现在很能赚钱。”
张凤英愣了下,手指扣着盒子,语气忐忑地问道:“你什么时候能赎身?到时候回来吗?”
什么时候?
陈宁安自己也不知道。
“很快就能赎身了。”陈宁安顿了一下,摇了摇头,“不会回来了,我想去其他地方看看。”
“……不回来也好。”张凤英手指扣出了白印,“这穷乡僻壤的,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年轻人就该去外面闯荡闯荡,见见世面。”
陈宁安点了下头,问道:“您如今靠什么赚钱?”
提起这个,张凤英顿时容光焕发,眼中又有了神采:“我前前后后一共买了三十六亩地,现在有三十亩是租给别人种,收上来的租子打算继续用来买地,另外我在城里又买了三间铺面,我和你葛大娘还有英嫂子,一块收山货在城里卖,如今呀,生意好的不得了,其他城里的人也来我们这里买。”
这些都是长久的生意,旱涝保收,钱滚钱,张凤英是个精打细算的人,日子绝对不会过差,晚年也有了保障。
陈宁安站起身:“我做工的地方离这儿比较远,就告了几天假,一会儿我去给爹娘上坟,这就走了。”
“这么着急啊!”张凤英拍着大腿起来,拽住他的手,“不行!怎么着也得在家吃顿饭再走。”
“好,那就明早走。”陈宁安笑着答应,“我去城里买些烛火。”
“我跟你一块儿去。”张凤英往外走,“我买了辆骡车,套上车,咱一会儿就到了。”
陈宁安道:“好。”
张凤英驾着车,拉着他往城里去。
陈宁安盘腿坐着,望着眼前这片他待了十三年的地方,内心其实并没有触动。
他在这里,几乎没有留下什么好的回忆。
到了城里,张凤英像小时候那样嘱咐陈宁安,让他买完东西就待在城门口的那根柱子边,等着她回去。
陈宁安道:“好,我记住了。”
张凤英驾着骡车:“咱现在有钱了,想吃什么都能给你买,你等着,晚上我给你做一桌子肉菜。”
肉对现在的陈宁安来说,可以说是司空见惯。
曾经无比渴望的东西,现在很轻易就能得到。
陈宁安笑了笑:“好。”
他目送着张凤英驾车离去,转头往右一侧走。
人死如灯灭,烧再多的香火,底下人也收不到。
陈宁安还是精心挑了些好的烛火,买了最贵的纸钱。
他拎着篮子朝城门口走。
走到一处小巷时,忽地听见一声叫喊:“这位郎君留步。”
陈宁安觉得这声音很熟悉,他停下脚步,寻着声音去看。
随着一道人影的走进,一道浓烈的脂粉香味迎面而来,熏得人头昏脑胀。
陈宁安皱了皱鼻子。
一双冻得发青的手攀上了他的手臂。
耳边响起一道刻意压低的柔和嗓音:“郎君,要消遣一番吗?”
这人脸上涂抹着一层厚厚的脂粉,却仍遮不住他的沧桑和衰老,他拉开自己外面黑色的棉袍,露出内里浅红色的纱衣,他抓着陈宁安的手往他腰上放。
陈宁安侧过头,看着眼前的身影,不禁诧异:“玉郎君。”
沈明玉身形一顿,他怔愣地瞪大眼睛,似是没料到现在还会有人这么称呼他。
沈明玉撩了一下鬓边的头发,一脸媚意地笑:“这位郎君是奴家曾经的恩客吗?”
陈宁安挣开他的手:“我是陈宁安,八年前在芳怡院伺候过您一个多月。”
沈明玉面色惊诧,他眯着眼,上下打量陈宁安,啧啧两声,柔媚婉转的嗓音恢复了正常:“是你小子呀,真是发达了,如今做什么呢?”
陈宁安道:“在一户人家当下人。”
沈明玉甩了一下手中的帕子,哼哼笑了起来:“是当下人,还是给人当姘头啊?瞧瞧这模样,现在绝对能卖上好价钱。”
陈宁安没理会他的调笑:“那个张员外不是给你赎身了吗?”
当初玉郎君是芳怡院里排得上前三的小倌,所穿、所用无不精细,算是一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
如今却打扮的不伦不类,穿着女子的衣衫,梳着男女不辨的发髻。
沈明玉嘲弄地笑了一声,他拢紧身上的衣衫,斜倚着墙,举手投足间仍能看出当初的一股风流:“姓张的那个软蛋,就是个狗娘养的,赎我回去不到半年,就腻了我,嫌我让人弄松了,夹不住他,日他大爷的,他自己又短又小,还好意思腆着脸说我。”
这一番话说得又粗又糙,陈宁安听得蹙眉,虽然在那一个多月里,比这更糙的话他都听过,但乍一听,仍是不适应。
他问道:“你自己偷跑出去了?”
沈明玉嗤笑一声:“当我是你啊,我十四岁入这行,过惯了好日子,哪能自己出去吃那个苦,那个软蛋转手把我送人了,我在几个人手里倒腾了一圈,做我这一行的,也就年轻时能吃两口好饭,男人又不能生养,年纪大了就招人嫌。”
他抚着眼尾细细密密的纹路:“我年纪大了,不如年轻人鲜嫩,最后一个金主不出半个月就腻了我,他正头娘子嫌我没用,平白糟蹋家里的银钱,就把我赶出来了。”
“我又没什么别的本事,年纪大了,皮相垮了,芳怡院也不可能再要我,只能自己出来干这种暗门子。”
陈宁安听完沉默,看向他内里颜色艳俗的纱衣。
沈明玉搓了把被冻红的脸:“暗门子也不好干呀,毕竟好这一口的男人少,这不我自己想辙,装扮成女人好拉客。”
说完,他眼睛一转,凑到陈宁安面前,暧昧地笑:“其实灭了灯都一样,只要弄得舒服,男人都不挑的,看你还没开荤吧,要不今儿我给你弄一回,咱们也算有些交情,你看着给几个钱就行。”
陈宁安往后退了两步:“不用。”
沈明玉追过去,柔弱无骨地往他身上靠:“瞧瞧现在这模样,多俊,不收你钱也行,保管给你弄得舒舒坦坦的。”
“玉郎君。”陈宁安沉下语气,掏出一把金珠递给他,“我一会儿还要去给爹娘上坟,就先走了。”
沈明玉接过金珠,沉默了下,他收起脸上的媚意:“当初你既然逃出去了,以后就别再沾这个了,男人之间没个孩子牵绊着,也就图一时的皮肉之欢,要不了多久就腻了。”
陈宁安没多言语,只是点了点头,抬脚欲走。
沈明玉拦住了他:“你那个下人,要是能不当,就赶紧走人,小心一辈子都走不了了。”
陈宁安闻言惊诧。
沈明玉看着他瞪大的眼睛,得意地笑:“我也在风月场、富贵窝里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就是咱这城主府里我也进过,哪家的下人能养成你这般模样。”
“当下人,皮相好并不是件好事,万一被主子瞧上了,你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相中你的若是个小姐、夫人倒还好,万一碰上个走后门的,下场比我现在好不到哪儿去。”
陈宁安听完,认真想了想,他赞同地点头:“确实,您说得对。”
沈明玉摆了摆手:“行,你赶紧走吧,别耽误我接生意。”
陈宁安颔首道:“您保重。”
浓烈的脂粉香味越来越淡。
陈宁安拎着一篮子纸钱烛火,不紧不慢地朝坡上走去。
印象里高大的坟冢,现在只剩小小的一堆。
陈宁安点燃纸钱,跳跃的火光映进他无悲无喜的眼睛里。
时间真是抚慰人心的良药。
他小时候受了委屈,总会忍不住想,如果他爹娘活着该多,那他就不用吃这些苦了,每当他饿得难受时,就会跑到他爹娘的坟前,哭着向他们诉说自己的委屈。
过了几次之后,他发现毫无用处,哭也要浪费体力,会使他更饿,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有来过。
再浓重的感情,随着时间的冲刷都会变淡,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烧完最后一沓纸钱,陈宁安站起身来,给两座坟重新添了新土。
爹,娘,我走了,以后不会再回来了。
……
陈宁安还未走到家门口,就闻见了风中飘来的饭菜香味儿。
他缓步走进门,行到一处时,鼻尖飘着一股难闻的腥臊臭味。
他朝房门瞥去一眼,抬脚走进厨房端菜。
“你别沾手了。”张凤英用手肘推他,“去屋里坐着,我来端。”
“我来吧。”陈宁安两只手端着四个盘子往外走。
张凤英见状愣了一下,她在城里的酒楼吃饭时,见那些小二也是这样端菜的。
她揪着袖子快速抹了把眼睛,端着其他的菜走出去。
吃饭时,她旁敲侧击地打探陈宁安如今的情况,问他平时都做些什么,吃的都是些什么饭?
陈宁安慢条斯理地咀嚼,他端起汤顺了一口,才开口答话:“现在做花匠,平常吃的有荤有素,味道都很好。”
张凤英放心了,不是因为他说的话,而是他这吃饭的动作和神态。
大多数下人都忙里忙外的,吃饭慌慌张张,恨不得一口气全塞进嘴里。
哪像陈宁安这样,吃饭不紧不慢的,可见平时做工赶得不是很紧,主人家应该还算宽容。
她把那盆炖肉往陈宁安身边又挪了挪:“多吃点,等会儿饭凉了。”
“好。”陈宁安夹了一筷子肉。
饭后。
张凤英端着一盆炭火放进陈宁安屋里:“被褥都是今年新做的,干净又暖和,肯定冻不着你。”
陈宁安接过她手里的炭盆:“我自己收拾,您别忙了,去歇着吧。”
张凤英看着如今比她高出一头的青年,感觉很不真实,当初那么小的孩子,什么时候长大的?
她嗳了一声,转身离去。
陈宁安坐在床边,脚下是暖融融的炭火。
他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这是他第一次睡觉时,从头到脚都是暖的。
床上铺得整整齐齐的被褥,一直没有被掀开。
陈宁安静静坐在床边。
夜已深,万籁俱静。
陈宁安悄无声息地推开房门,他走到厨房,端起一盆晚上吃剩下的肉。
推开偏门的门,他走在铺满干枯稻草的地上,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腥臭的室内,飘着一股浓郁的肉香。
陈厚坤眼都没睁开,一个劲儿地耸鼻子,他干枯皴裂的手,在地上乱摸。
陈宁安静静地看着他,站起身,抖落了下袖子。
几枚雨沛花的种子,轻飘飘落下,有一粒恰好落尽陈厚坤张大的嘴里。
雨沛花的种子遇水会膨大。
这时,陈厚坤睁开了眼,他眯着眼缝,借着一些微光,看清了地上摆放的盆,他立刻伸手抓住一块肉,急切地往嘴里塞。
肉块刚搁在嘴边,不等吃下去,他就极力张大嘴巴,喉间发出粗喘声,脸扭曲成一团,他伸直腿在地上乱蹬,双手狠狠扣着自己的脖子。
陈宁安不紧不慢地往外走,他合上门,走到井边打水,仔细净了净手,回到屋里睡觉。
第二天清早。
院中响起几道压着嗓子的谈话声。
“这个狗杂种终于死了,你以后总算能彻底轻快了。”葛大娘拉着张凤英的手,轻轻拍她的手背。
“就是!”一妇人撇着嘴嫌弃道,“就这么噎死他,算便宜他了!他这种人就该被千刀万剐,滚钉山、下油锅!”
张凤英眉宇间没有死了丈夫的沉重,全然一派轻松,不过,她眼底却升起一股忧虑。
她极力压着嗓子,小声说话:“劳烦各位姐姐帮忙,先把他弄出去,宁安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就不让他知晓,免得沾染了晦气。”
“好好,我家里有个不要的烂席,我去拿。”
张凤英道:“谢谢嫂子,我去套车。”
几个妇人分头忙活着,没一会儿,就麻利地把尸体清了出去。
陈宁安躺在暖和的被窝里,等院中彻底安静下去后,他才起床。
张凤英正在院中扫地,陈宁安朝她道:“一会儿我就走了。”
“这么着急啊!”张凤英连忙扔了笤帚,忙不迭往厨房去,“等等!我去做饭,把饭吃了再走。”
陈宁安没有推拒,他来到厨房,坐在灶下烧火。
张凤英几番看他,欲言又止。
饭后,张凤英紧紧攥着手,她瞄了一眼陈宁安,低声道:“那盆肉是你给他端的吗?”
陈宁安抬眼看她,面色平静:“夜里我做了梦,梦见了我爹,睡醒后便想去看看我叔,路过厨房,就给他拿了些吃的。”
“这样啊。”这也算是天意,张凤英悄悄松了口气,她伸手收拾碗筷,“你放心,只要我还活着,你爹娘的坟,我会好好看着的。”
陈宁安摇头:“不必,您顾好自己就行。”
他起身:“我走了,您多保重。”
张凤英一把扔掉手中的筷子,急忙从墙边拎起两口大布袋:“这是我自己晒的肉干,还有你那些大娘婶婶拿过来的核桃仁、桃干、杏干什么的,你带回去,平时也能解解馋。”
“好。”陈宁安单手拎着两大包东西,抬脚往外走。
张凤英快步走在他另一侧,挡在他跟那个偏门之间。
到了门口,骡车停在门外,张凤英道:“你怎么走,是要去城里吗?我送你。”
陈宁安摇头:“到村口就行了,有人来接我。”
这时辰,村里的人大多都起了,他们看见陈宁安,眼里有熟悉,但更多的是陌生。
一个离家这么久的孩子,突然长大成人回来,大家都不知道该怎么打招呼。
一路沉默着到了村口。
张凤英四处张望着:“哪有人接你呀?他什么时候到?这么冷的天就让你在这站着吗?还是我赶车去送你吧。”
陈宁安安抚地朝她笑了下,他抬了一下手,两口大包袱在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张凤英见状,震惊地瞪大眼睛。
陈宁安把东西收到荷包里,又掏出一枚符箓,一撕两半。
下一瞬,衡明出现在二人面前。
眼前活生生大变活人,对普通的凡人来说太过惊悚,张凤英直接愣在了原地,反应过来后,她一把拽住陈宁安的手,把他挡在身后。
“婶婶,他是来接我的。”陈宁安视线流转,扫过周围朝他们打量的人群。
他看向衡明道:“劳烦您御剑带我。”
衡明点头,心下了然,他微微放出一丝威压,单手掐诀,使了一招万壑生花,一瞬间,朵朵莲花从地底迸出,他抬了下手,陈宁安凭空而起,缓缓落在一朵巨大的洁白莲花上。
一刹那,周围响着此起彼伏的抽气声,众人皆大惊失色地看着陈宁安。
陈宁安见眼下这种情况,惊诧感动之余,忍不住嘴角抽抽。
这也太浮夸了。
村里的人一窝蜂都跑到了张凤英身边。
“我的天哪,你们家宁安是成仙了吗?”
“这是仙人吗?竟然会飞呀!”
“另一个是天上的神仙吗?他是来接你家宁安上天的吗?”
张凤英也是目瞪口呆,满心惊愕。
一众人齐刷刷仰头望着陈宁安。
陈宁安绷着面皮,有些遭不住了,他转头看一下衡明:“衡明长老,咱飞快点儿吧。”
衡明道:“这样他们看得清。”
陈宁安道:“谢谢您,不必了,刚才已经足够震慑他们了。”
他叔已经死了,他也不在家,张凤英无儿无女,孤身一人,如今又有万贯家财,待在村子里,时间长了,人心浮动,难免不会有人起歪心思。
如此一来,也好叫旁人知道,张凤英是有依靠的。
衡明扫了一下脚下的人群,觉得差不多了,便掐了个诀,两人的身影顿时消失在众人视线里。
空中已无踪迹,张凤英仍是不舍地望着天际。
村民七嘴八舌的讨论着,将她团团围了一圈,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连口气都不带喘的。
他们看向张凤英的眼神有敬畏、有羡慕。
张凤英抖了抖袖子,手往里缩,挡住刚才陈宁安塞给她的东西。
这时,她明白了陈宁安的用意。
她忍下那股心酸,强撑着一副高深的神态,淡淡道:“神仙的事,咱们凡人哪能妄言。”
她绕开众人,往家里走。
众人拥簇在她身后。
张凤英朝众人笑了笑:“大家都回去吃饭吧。”
她合上大门,快步往屋里去,紧紧关上房门,小心翼翼地张开手,就见是一个灰色的小荷包,跟鸡蛋差不多大。
她轻轻撑开袋口,往里掏了掏。
结果源源不断地往外冒东西,一瓶一瓶的丹药,像剪不断的溪水一样。
她抹着湿润的眼睛,拿着一件暗红色的坎肩在身上比划。
这坎肩的款式,跟她给小时候的陈宁安织得一模一样。
她抹着湿润的眼睛,哭了一会儿又开始笑,笑完又开始哭。
……
灵舟越飞越高,几乎越过云层。
陈宁安掐算着时间,心神越来越难安定,他合上手中的图册,趴在窗户边朝下看。
远远的,一眼就看到了那座高大的山峰,整座山体被白雪覆盖,只有一些暗处,还留有黛青色。
放眼望去,全是白茫茫一片,有云雾、有白雪,看着就让人止不住的打哆嗦。
楚家的大门越来越近,陈宁安搂紧衣襟,抬脚往下走。
灵舟的门一打开,入目就是一抹潇洒的黑色,楚铮双手抱臂,身形挺拔地站在剑上,他挑着眉,眼中含着掩藏不住的笑意。
对上楚铮的视线后,陈宁安不知是吓得,还是怎么了,心倏地停跳一瞬。
他探头往外看,确定这是楚铮的演武场:“二少爷,您今天怎么在家?”
“想回来。”楚铮凑上前,扯住他的手腕,在他腰间一搂,把人带到自己剑上。
陈宁安见楚铮拉着自己往屋里走,询问道:“二少爷,您今天是要修炼吗?”
“也行。”楚铮随意答了一声,搂着他来到桌前坐下,把一碟子金玉糕推到他跟前,“快吃,放好一会儿了。”
什么叫也行?
陈宁安皱了皱眉,嗅着鼻尖馥郁的香气,压下那点疑惑。
他拿着筷子夹起一块金玉糕,蘸着桂花酱,小口咬着。
眼下陈宁安右手拿着筷子,按以前来说,应该是楚铮的右手握着他的左手,眼下楚铮却用左手去握陈宁安的左手,右手绕过他腰后,揽着他的腰。
楚铮的身形和双臂撑开一片空间,将陈宁安笼罩在内。
陈宁安慢慢嚼着,糕点有点烫,两侧的视线更烫,楚铮几乎把下巴垫在他肩膀上,就这么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撑了一会儿,陈宁安实在忍不住了,他挪了一下屁股,慢慢拧着身,用后脑勺对着楚铮。
这回,楚铮倒是没把他的脸扳回来,而是径直贴了上去,胸膛紧紧压在他后背,脑袋结结实实地枕着他的肩膀。
搂在腰间的手臂不断收紧,陈宁安感觉自己像是被滚热的麻绳细细密密捆住似的。
吃不下去了。
陈宁安放下筷子,咽下嘴里的东西后,转过头,打算严肃地跟楚铮说话。
结果两人离得太近,一扭头,他的嘴角擦着楚铮的脸颊滑了过去。
陈宁安一愣。
楚铮的眼睛在他的视线里霎时一亮。
陈宁安暗道不好,急忙往后躲,却被楚铮扣住后颈往怀里摁。
陈宁安根本来不及解释,在楚铮的嘴巴凑过来之前,他猛地低下头,脸埋在楚铮肩上。
没亲到润红的嘴唇,楚铮心里不禁惋惜,他侧过头,亲在白皙柔软的脸颊上,又亲了口发红的耳朵尖儿。
陈宁安闷着脸不敢抬头,耳边响着楚铮极为愉悦的笑声:“这么想我呀!又是主动亲我,又是投怀送抱的。”
陈宁安满心郁闷,他咽了咽口水,用严肃的语气说:“二少爷,您误会了,我没有,刚才是不小心碰到的。”
楚铮顿了一下,声音里的笑意散了个干净,他没好气道:“先闭嘴,别说话。”
刚才陈宁安对他又亲又扑的,他还以为哪个狐狸精上了陈宁安的身,这下好了,又恢复原形了。
耳朵里灌着一股又一股的热气,陈宁安浑身都不自在,后腰泛着一阵阵的酸麻,他控制不住地缩脖子,很小声地开口:“少爷,您先松开我好不好?”
好个屁!
这么软乎乎的语气,跟撒娇似的,几年了也没见过两回。
楚铮紧紧抱着人不松,先用嘴唇碰了碰他泛红的耳垂,然后开始跟他算账:“刚才你亲我,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人非礼,你得给我个说法。”
这是什么跟什么呀!
陈宁安满心错愕,那股不自在被他抛之脑后,他艰难地转过头,严肃道:“二少爷,我刚才解释过了,我不是要亲你,是我们离得太近,不小心碰到你了。”
“我不管。”楚铮强硬道,“我做事从来不看过程,只看结果,反正你就是亲我了。”
“……”陈宁安觉得荒谬,“那您想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楚铮理所当然道,“当然是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陈宁安皱了一下眉,不确定道:“您应该不是要剁掉我的嘴吧?”
“你又说什么蠢话!当然不是。”楚铮气急败坏道,“我是要亲回来!”
陈宁安哦了一声,并不怎么意外,他用脑袋轻轻撞了一下楚铮:“您先松开我,这样您亲不到。”
楚铮乐滋滋地松开了他。
陈宁安回想着刚才的情况,他用手指在自己左脸点了一下:“应该是这里,您还回来吧。”
楚铮看着他平淡的脸色,脸上的期待一点点淡去。
这跟他设想的不一样。
想象中应该是缠绵悱恻、情意绵绵,现实却是如一桶不温不凉的水泼了下来,干巴巴的,没滋没味。
陈宁安见楚铮不动,开口催促:“二少爷,您快亲吧。”
亲完就两清了,楚铮在心里自动替他补上这句话。
他一把推开人,端端正正坐着,冷着脸道:“没兴趣,我现在一点都不想亲你。”
陈宁安点头,顺从道:“是,您还有其他吩咐吗?没有的话,我就退下了。”
楚铮侧目瞥他,即使人待在灵舟上好吃好喝,可是眉眼间依旧流露出一股风尘仆仆的倦意。
他收回视线,不冷不淡道:“晚上过来。”
“是。”陈宁安退下了。
楚铮立刻追过去:“再吃一块,一会儿咱们修炼吧,我丹田里的灵力有点失控。”
陈宁安一听,立刻往自己手上施了几个清洁术:“咱们现在就修炼。”
“我现在不想修炼。”楚铮搂着他往外走,另一只手捏着一块金玉糕塞进他嘴里,“你吃完,去好好泡个热水澡,然后立刻过来。”
陈宁安侧过头,瞟了楚铮一眼,见到他眼底暗暗的期待后。
沉默了。
第59章
陈宁安慢吞吞地吃完金玉糕, 缓步走进浴房,将热气氤氲的水变得温凉,然后打开窗子, 泡进水里。
现在身体养得太好, 陈宁安泡了好一会儿。
无事发生。
他从水里站起来, 没穿衣裳, 径直站在窗边,掐诀引来一股冷风,直接照着他吹。
折腾了大半个时辰,陈宁安终于打了个喷嚏。
又吹了一会儿冷风, 他哆哆嗦嗦地穿上衣裳。
刚走进屋,楚铮就满脸笑意地看他,大步朝他走了过来。
陈宁安有点不想往里进了。
楚铮伸手想揽他的肩膀,发现他穿了一身深绿色的衣裳, 颜色要多老气就有多老气。
他皱着眉, 拍了拍陈宁安的衣襟:“从哪儿弄的这衣裳啊?难看死了。”
陈宁安扫了一眼自己精挑细选的衣裳, 只点了点头,没吭声。
“穿这么严实, 一会儿还得脱,净麻烦。”楚铮伸手去解他的腰带。
陈宁安站着没动,任他动作。
脱去外袍, 里头是件藏青色的中衣,颜色老气也就算了,布料还粗糙。
楚铮摸了两把,不解道:“你穿这衣裳就不嫌糙吗?”
陈宁安摇头。
“别穿了,什么破烂玩意儿也往身上套。”楚铮一把拽下他身上的中衣,拉着他往柜边走, 挑了一件淡红色的衣裳在他身前比划,“除了那件狐狸毛的坎肩,我好像没见你穿过红色。”
陈宁安想了想,答道:“穿过的,前年年节的时候穿的。”
楚铮皱起了眉,稍作回想,他扯着嘴角,嫌弃道:“那还是红色吗,都快发黑了。”
陈宁安没吭声,他现在穿的大多数衣裳,还是衡明给他置办的。
颜色不扎眼、不出挑,款式中规中矩,他挺喜欢的。
楚铮一手拉着他,另一只手拿着衣裳在他身前比划。
比划了一件一件又一件,陈宁安看得眼花缭乱。
最后,楚铮大手一挥,直接清空了一半衣柜:“这些衣裳都不太合你的身,一会儿我吩咐绣房,让他们给你重新定做衣裳,就搁在这里,以后你就从这儿拿衣裳穿。”
陈宁安摸了一下发痒的喉咙,他低咳一声:“谢谢二少爷好意,不用了,我那些衣裳都穿习惯了,不想换新的,而且这是您的屋子和衣柜,我怎么能用。”
“你怎么不能用,这一半以后就归你了,反正我平时也不在家,用不着。”楚铮拉着他,越过那张榻,径直往里走,两人来到床边。
陈宁安站住脚不动,他往后退:“二少爷,咱们去榻上修炼吧。”
“就在这儿,你不在的这些日子,我在屋里布了个大型的连通阵法,以后我还是月中回来,你在家等我,绝对不会再饿着你了。”楚铮揽着他一同往床上倒,两人顿时陷在柔软的床褥里,楚铮舒服地喟叹一声,“还是在床上躺着舒坦。”
陈宁安的心一阵阵的发紧,他挣扎着坐起来:“咱们还是去榻上专心修炼吧。”
楚铮没理会他这茬儿,伸手去摸他的脖子:“声音怎么了?听着有些哑。”
“没什么。”陈宁安摇头,他拽住楚铮的手,想把他从床上拉起来。
楚铮躺着不动如山,任陈宁安使劲拉扯他,他冲陈宁安挑眉一笑,手上微一用力,陈宁安登时落进了他怀里。
陈宁安低低惊呼一声,他赶紧撑着手臂,没让自己的脑袋砸在楚铮脸上。
这时,他腰身被两条手臂箍住,楚铮一个翻身将他压在底下,低头看着他说:“用手的话,往榻上一坐,一个时辰都不能动弹,速度太慢了,咱俩得修炼到后半夜去,嗯,弄快点儿吧,一会儿就完事了。”
他抚了抚陈宁安发青的眼睑:“夜里你能好好睡一觉。”
陈宁安沉默,一直没吭声。
楚铮见他默认了,不由得轻挑眉目,眼底是压不住的开心和喜悦,他搂紧陈宁安的腰,朝他的嘴唇亲了过去。
“咳咳……咳咳……”陈宁安捂着嘴,躬腰咳嗽起来。
楚铮顿住了,嘴还微微撅着,他看着陈宁安咳得涨红了脸颊,连忙伸手拍在他后肩:“好好的,怎么咳嗽起来了?”
“……没…没…事。”陈宁安一边咳嗽一边说话,声音断断续续的。
楚铮拧着眉,搂着他坐起来,在他背后慢慢顺着,从乾坤袋里摸出一瓶药浆喂在他嘴边:“不会是又得风寒了吧,把这个喝了。”
陈宁安抹了下咳出来的眼泪,他接过瓷瓶一饮而尽。
缓了一会儿,才没再咳嗽。
楚铮拍在他后背的手停了下来:“嗓子还难受吗?”
陈宁安点了点头:“嗯,有一点疼。”
“今天不修炼了。”楚铮摸了摸他的喉结,“你好好歇着。”
“不妨碍的。”陈宁安主动去拉他的手。
楚铮闻言意动,心中又是一喜,凑过去亲他的嘴唇。
陈宁安以拳抵唇,闷闷咳了起来。
楚铮撅起的嘴又顿在了原地,他失落地抿一下嘴:“就这么说定了,不修炼了。”
“是。”陈宁安没再坚持,他松开楚铮的手,起身往外走。
屁股都弹起来了,腰间被手臂一拦,他又坐了回去。
“二少爷您干什么?”
楚铮反问他:“你干什么?”
陈宁安道:“既然您不修炼,现在天已经黑了,我回去睡觉。”
“在这儿睡。”楚铮拍板做了决定,“以后你都在我这儿睡。”
陈宁安听完坐立难安,感觉屁股底下不是床榻,而是火盆。
“二少爷,您别说笑了。”陈宁安用力挣扎,想要坐起来。
“谁跟你开玩笑了。”楚铮神色严肃,“我平时不在家,屋子空着也是空着,你就睡这。”
“多谢二少爷好意,我不敢,您折煞我了。”陈宁安一着急,又咳嗽起来,眼圈都泛红了,眼底漫上来一层湿润,他睁大眼睛看着楚铮,“您让我回去睡吧。”
楚铮见状一怔,他困惑又茫然:“你怎么回事?我是让你在这睡觉,又没有打你骂你,你这么害怕干什么?”
陈宁安微微颤抖着嘴唇,他怎么能不害怕。
他在楚家这三年多,那些压在楚家众人身上一条条的规矩,他一直恪守的规矩,如今却被楚铮轻而易举地打破了,在楚铮三言两语间化为虚有。
什么人能睡在楚铮床上?总归不是下人。
陈宁安默不作声,他垂着头,一副恭恭敬敬的姿态,他跪在床上,撑着手坐起来。
楚铮见状气恼非常,原本就不多的耐心被耗了个干净,他一把甩开陈宁安:“随便你,爱睡不睡!”
陈宁安得了自由,立刻麻利地站起来,他朝楚铮躬了下身,转身快步离去。
等回到院中的那间屋子里,陈宁安放下床幔,躺进被窝,心里仍然不踏实。
不知道楚铮这会儿是不是还在生闷气。
陈宁安心里并不好受,他不想看到楚铮难过。
两种情绪在心头反复磨砺。
陈宁安缩进被窝里,闭了闭眼,心绪缓缓平复下来。
做人总要取舍,不能要一头还要一头。
趁有些事情还没开始,趁早掐灭。
第二天清早,到了时辰,陈宁安浑浑噩噩地睁开眼。
他的风寒好像又严重了,一见到冷风就止不住的咳嗽。
他找了一块软布,简单给自己做了个面罩戴在脸上。
此时,天还没彻底亮起来,他从婶婶带给他的东西里挑拣了一些,垫巴了两口,便朝院门口走去。
他先回到小楼,查看那株雪霞花的情况,确认没什么异常后,给它浇了两滴灵液,操控着飞梭,飞往西山的灵田。
近半个月没有照料琉璃七霞花,张兰山布下的结界失了一些准头,有一小片将近十七株琉璃七霞花,蔫哒哒的。
陈宁安看得心疼不已,急忙上前查看情况,他扒开琉璃七霞花的根茎,仔细去看枝桠顶端,不由得叹气。
他站起来,仔仔细细地巡视一圈,确认附近没人后,他从指尖悄悄放出一丝灵力,罩住这些受冻的琉璃七霞花。
到了下午,他再去看的时候,这些琉璃七霞花明显多了一份生机。
夜色宁静。
陈宁安洗去手上的泥渍,扣了一大坨脂膏,仔仔细细涂在手上。
他将飞梭停在小楼外,揣着手往要往里走。
“干什么去了?”一道低沉的声音蓦地从黑暗中穿出来。
陈宁安下意识往后躲,等他意识到声音的主人是谁后,悬起的心立刻放了下来。
他眯着眼睛看向不远处的院门,楚铮一袭黑衣,从门后走了出来。
“二少爷,您有什么吩咐吗?”
“脸怎么了?这戴的什么?”楚铮三两步来到他跟前,抬手就给他拽了下来。
“面……罩……”冷风冷不丁的吸进肺腑里,陈宁安顿时咳嗽起来,“带这个省的咳……”
话没说完,楚铮立刻掐了个结界,严严实实地罩住他。
鼻息间的空气一暖,陈宁安的咳嗽停了下来。
楚铮拍着他的后背,又问了一遍:“你去干什么了?一大早的就不见人影。”
“今天不上课,也不是修炼的日子,我就出去玩了。”陈宁安低着头回答,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
“去哪儿玩了?是跟谁一块玩儿的?”楚铮摸了摸他冰凉的脸,拉着他的手往院里走。
陈宁安没想到他今日还在家,只好调转脚步,跟着他一同走进院里:“我就在河边那片林子里待着,自己布置一些小阵法。”
“你怎么想的?”楚铮皱着眉看他,“这一片,就数那最冷,风刮得嗖嗖的,到处都是雪,你又不嫌冷了?”
一股熨帖的热意从掌心传来,陈宁安抽了抽鼻子,小声道:“还好,不是很冷。”
第60章
楚铮问道:“为什么想去那儿?”
陈宁安道:“那里安静, 平时没有人,我会在那儿用一些灵力。”
“你风寒是不是又重了?”楚铮拧着眉,“以后不许去了, 想用灵力就在我屋里, 没有我的吩咐, 别人不会进去, 你在里面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陈宁安嘴上答应了:“是。”
楚铮道:“以后不许这么晚回来,其他地方黑灯瞎火的,你又没有神识和灵力,别人撞到你怎么办?”
陈宁安想了想, 答道:“我可以在飞梭上挂几盏灯火。”
楚铮侧目瞥他:“你还挺能想招儿。”
陈宁安不作声。
楚铮停下脚步,他扔出剑,带着人御剑朝院门口去。
两人来到飞梭前,楚铮御剑下落, 五指虚握, 他提着剑, 唰唰唰挥了几剑,飞梭被他削出了几个圆润的凹槽。
他从乾坤袋里摸出几颗夜明珠, 随手一掷。
夜明珠正正好好、稳稳当当地卡在凹槽里。
他在陈宁安肩上推了一把:“坐进去试试。”
陈宁安怔愣着看着眼前熠熠生辉的飞梭,抬脚走过去。
他坐在飞梭中央,本能地看向楚铮。
皎皎的珠光, 将他脸上的细小绒毛映衬得纤毫毕现,雪白的脸庞像是在发光一样。
陈宁安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掌心,他都能看清自己指腹上的纹路。
远远的,打眼一看,只要不是瞎子, 任谁都能注意到这艘明亮的飞梭。
楚铮御剑来到他身旁,伸手掐在他的腋下,把他抱上来:“还行吧,勉强够亮。”
身体骤然失重,陈宁安下意识去搂楚铮的脖子。
楚铮心中一喜,他没放下人,一只手托在陈宁安屁股下,让他稳稳盘在自己腰上,就着这个姿势,御剑回屋。
陈宁安除了震惊,还有不自在,眼下正在御剑,他也不敢大幅度地挣扎,只好强忍着没动。
到了房门前,陈宁安抻直腿往下蹬,按着他的肩膀就要下去:“二少爷,不敢劳烦您,我自己走。”
“行吧。”楚铮磨磨蹭蹭地把他放下了。
陈宁安从他身上下来后,就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几步:“今晚您是要和我一块修炼吗?”
楚铮答了一堆毫不沾边的话:“吃饭了吗?饿不饿?我回来的时候顺手抓了几只螃蟹,晚上让厨房做了,现在应该还热着,你吃不吃?”
陈宁安很心烦,心底涌出一股浓浓的无力和无奈。
他不喜欢这样的楚铮。
他想让楚铮像刚开始那样对他。
“二少爷,多谢您好意,我已经吃过晚饭了。”陈宁安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如果您没有其他吩咐,我就先退下了。”
沉默了下。
“有。”楚铮蓦地开口,“陈宁安,我半个月没睡过觉了,腰又难受了,我想让你给我揉揉。”
陈宁安吞咽了下,嘴唇微微张开一条缝,他想说,家里有医师。
静了静,陈宁安最终一声没吭,随着楚铮走进了屋里。
楚铮停在榻边,陈宁安脚步却没停,他拉着楚铮往床边走:“您在床上睡吧。”
楚铮站在床边不动。
陈宁安等了下,没等到反应,便伸手去解他的腰带,给他宽衣。
“二少爷,您坐下。”陈宁安轻轻把他往床边推,“我好给您脱鞋。”
楚铮反手抓住他的手:“我不是要你伺候我。”
“我知道。”陈宁安笑了笑,他轻轻晃了一下楚铮的手,“您好好躺着吧,我给您轻点揉,不会耽误您睡觉。”
楚铮自己蹬掉鞋,乖乖躺下了。
陈宁安坐在床边,挽好袖子,双手搭在他腰上,说是揉,跟摸也没差太多。
楚铮安静趴着,只隔着一层轻薄里衣,他能清晰感受到陈宁安柔软的指腹。
这双手很温柔地在他腰上抚弄,楚铮连日来绷着的心神缓缓放松下来。
外面那么危险,稍有不慎就会丢了性命,陈宁安离开的时候,他心里很不安。
好在无事发生,人平平安安地回来了。
昏昏欲睡之际,楚铮背过手去摸索,咕哝着开口:“陈宁安,你和我一块儿睡。”
“好。”陈宁安倾身凑近他,轻声道,“您先睡,我再给你揉一会儿。”
他把楚铮横在腰上的手臂移开,另一只手在他背上轻轻拍着。
楚铮的意识越来越模糊,鼻息间萦绕着无比熟悉的气息,没过几息,他就睡了过去。
等他彻底睡熟后,陈宁安停下手,用了一丝灵力,扯过床里侧的被子,轻轻盖在楚铮身上。
做完这一切,陈宁安愣愣地坐在床边,内心涌出一股懊悔。
他没走,也没其他动作,就静坐着不动。
忽然,一声低喃落入他耳中。
“安……”
陈宁安凝神倾听,才发现楚铮是在叫他的名字。
没人回应。
楚铮又叫了一声
“陈宁安。”
这回语字清楚了些,楚铮从混沌中醒来,眯着眼朝他看了过来。
陈宁安不确定他醒没醒,试探地在他腰上轻轻拍了一下。
忽然,楚铮撑着手臂爬了起来,凑到他身边,紧紧抱住了他的腰,语气透露出一股明显的委屈:“你为什么没跟我一块睡,我摸不着你,睡不好。”
陈宁安狠狠攥了下手,他很害怕这样的楚铮。
这样的楚铮太恐怖了,就像是一个长着恐怖獠牙要一口吞掉他的巨兽,他毫无挣扎之力,只能站在原地任由自己被吞噬。
“二少爷。”陈宁安声音沙哑,“您——”
陈宁安止住了话。
因为他发现楚铮枕着他的肩睡着了。
默了默,陈宁安鼻尖一酸,他狠狠瘪了下嘴。
其实他也很委屈,甚至有些痛恨。
楚铮为什么要变,为什么要像现在这样对他。
心里翻腾着一股剧烈的悔恨,陈宁安合拢双臂,搭在楚铮腰上,一动不动地给他揉腰。
他刚才就不该进来。
只要不看到楚铮,他就不会心烦。
……
一片静谧中。
陈宁安睡得浑身酸懒,他曲起腿想翻个身,忽然觉得不对。
他猛地弹起来,却停在了半道,腰间勒着的手臂将他压了回来,耳边响起楚铮诧异的声音:“你怎么了?”
陈宁安也想问自己怎么了。
他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掀开被子一看,他只穿着里衣,脚上赤裸,鞋袜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脱掉了。
陈宁安不禁恍惚,他平时睡得这么死吗?
被人脱了衣裳鞋袜,竟然毫无察觉。
陈宁安顾不上反思自己,急忙推开楚铮的手,一骨碌爬起来,来到床尾,想越过楚铮下床。
“你到底要干什么?”楚铮腿横在他腰前。
陈宁安低着头道:“时辰不早了,该起床了。”
“你睁大眼睛瞧瞧,天还黑着呢,有什么可起的,你今儿又不上课。”楚铮道,“过来,咱俩修炼会儿。”
陈宁安赶紧捂着嘴,低低咳嗽:“……好…咳咳……”
他重新躺在楚铮身边,一只手被楚铮握住,熟悉的灵力渡了过来。
陈宁安松了口气。
楚铮另一只手掐住他手腕:“脉象没什么异常,你这风寒怎么还没好?”
陈宁安道:“已经好了大半,只是偶尔有些咳嗽。”
“一会儿让膳房给你炖点清露羹,喝完就好了。”楚铮一只脚搭在他小腿上。
陈宁安道:“谢谢二少爷。”
“别说话了,声音还有些哑。”
“嗯。”
渡气的速度很慢,灵力中沾染的罡气也淡,陈宁安做得十分轻松,浑身暖洋洋的,片刻后,他不受控地打了个哈欠,侧过身微微蜷缩,下意识往楚铮身边凑。
“又困了?”楚铮贴着他耳朵说话,在他后背轻轻拍着,声音很低,“再睡会儿吧。”
陈宁安意识浮浮沉沉,浓重的困意,让他感觉自己晕乎乎的,不等回答楚铮的话,他就又睡过去了。
肩侧贴着一片柔软的脸颊,温热的呼吸透过一层寝衣晕染在楚铮肩膀。
楚铮心跳快了起来,他缓缓停下心法,悄无声息地转过身,把熟睡的人整个搂进了怀里。
陈宁安睡得安稳、恬静,额前有一缕头发垂落在他鼻梁上,楚铮两只手都抱着他,空不出手,便含住那缕头发,衔在他鬓边。
头发落在鬓边,亲吻也落在了那里。
楚铮舔着陈宁安的眼尾,甚至用舌尖拨了下他的眼睫。
陈宁安沉沉睡着,没有丝毫被惊醒的征兆。
楚铮内心升起一股强烈的欢喜和得意,以前,陈宁安睡着时,他只是碰了下陈宁安的手,陈宁安就会立刻惊醒,下意识地防备。
如今,他就算脱陈宁安的衣裳,抱着他翻来覆去地亲,陈宁安依旧睡得很踏实。
楚铮美滋滋的,无声笑着,含着那瓣润红的唇肉,轻轻舔咬。
“唔……”陈宁安皱了下脸,他微蹙着眉,想伸手揉脸。
“怎么了?”一道很轻的温柔嗓音响在耳畔。
陈宁安忍着澎拜的困意,眯起一条眼缝,实则什么都没看清:“二少爷?”
“是我。”楚铮很温柔地亲他的嘴唇,“你要干什么?”
陈宁安困得发昏,脑袋蹭着楚铮的肩膀,他脸皱成一团,含含糊糊道:“…脸,我痒……”
“继续睡吧,我给你挠挠。”楚铮腾出一只手,罩住他的脸轻轻摩挲。
很快,陈宁安皱起的脸舒展开来。
回家这近半个月,他也没睡过好觉,如今,一朝松懈下来,只觉满身疲累,周身全是熟悉的气息,让他感觉很安心。
他歪了歪头,意识渐渐被黑暗吞噬。
楚铮抱紧他,继续亲他。
末了,楚铮把自己的脸凑到陈宁安唇边,鼓了鼓腮帮子。
一个亲吻完成了。
这样也算是有来有往。
楚铮用自己的脸,亲了一口陈宁安的嘴。
天色越来越亮,楚铮挥手散下帷帐,满心欢喜地抱着人,一同睡了过去。
……
合得严严实实的帷帐,被小心地挑开一道缝隙。
光线有些刺眼,陈宁安眯了眯眼,收回那缕灵力,帷帐落下,床内恢复一片昏暗。
陈宁安看着躺在身侧的人,忍不住心烦,他什么时候又睡过去了。
瞧着天色,最起码都晌午了,灵田还剩三十五株琉璃花没打理呢,他这一上午算是荒废了。
都怪楚铮。
要不是他,自己也不会睡这么久。
陈宁安烦闷地闭着眼,屈膝顶了他一下。
“嘶……”楚铮低低哼了一声,同样曲了下膝,压着陈宁安大腿,磨蹭了两下。
陈宁安惊住了,一动不敢动,呼吸都屏住了。
同样是男人,他知道磨蹭他的是什么。
陈宁安僵直躺着,脸都憋得发胀了。
终于,楚铮翻了个身,腰胯离开了他的大腿。
陈宁安身上一轻,不由得急急喘了口气,没等他侧过身背对着楚铮,楚铮又缠了上来,从背后紧紧贴着他,一条腿还架在了他身上。
陈宁安忍不下去了,他蹬着腿,想把楚铮弄下去,用手肘杵他,大声喊道:“二少爷,您醒了吗!!!!”
楚铮正睡着,冷不丁的被他吓了一跳,缓过神来,楚铮伸手就去捏陈宁安的嘴:“你有病吧,哪有你这样叫人起床的?”
陈宁安声音恢复了正常:“您醒了?那快起来吧,这回天色真不早了。”
“烦人!”楚铮一口咬在他脖子上,“我刚睡着,就让你给我吵醒了!”
陈宁安嘶了一声,没去管脖子,只觉诧异,他审视自己体内的情况,经脉里的罡气并不多,说明他和楚铮没有修炼多久。
“二少爷,这都晌午了,您没修炼,也没睡觉,那您在干什么?”
楚铮不吭声了。
脖子上的一块皮肉被含着舔咬,陈宁安鸡皮疙瘩都激起来了,他猛地推开颈侧的脑袋,手狠狠搓着脖子。
“干嘛推我!”楚铮捂着脑袋,一脸怨念地看他。
陈宁安看一眼楚铮,就觉得糟心,心里憋着一股说不上来的郁气,他又擦了脖子,背对着楚铮,掀被而起:“二少爷,我不是有心的,只是刚才不小心碰到了。”
颈侧的衣襟松松垮垮的,陈宁安拢紧衣裳,颈后露出来的皮肉浮起片片的红,上面印着几块被嘬咬出来的红痕。
楚铮扫了一眼他的脖子,眼神飘忽,心虚地凑上去,扯着他的衣领往上提。
雪白的布料遮住了糜艳的深红。
陈宁安歪头,避开他的手:“多谢二少爷好意,我自己来吧。”
他环顾一圈,从里侧床头找到了自己的荷包,随便掏出一套衣裳,三两下穿上,连袜子都没顾上穿,陈宁安直接蹬上鞋子下床。
“二少爷,若您没有其他吩咐,我就先退下了。”
“跟要逃命似的。”楚铮拥着被子,躬身坐在床上,气闷道,“一副火急火燎的样子,我是会吃了你吗!”
陈宁安往他身下瞥去一眼。
那也说不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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