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鲤极为缓慢地喝着茶,旁边的林存善说得口干舌燥,瞬间便喝完了一盏茶,又给自己满上了,张小鲤盯着林存善,突然看透一般地笑了。
林存善抬眸看着张小鲤。
张小鲤道:“你方才说自己的筹谋说得好好的,突然扯胡闻做什么,是心虚?你怎么不继续往下说呢?你意识到三皇子喜欢昭华,便故意先让三皇子找到假产婆,发现昭华并非他的亲姐姐,以三皇子的性格,一定会迫不及待将此事上报。而野心勃勃的昭华绝不会允许此事发生,一定会杀三皇子。但前提是,昭华或师父得提前发现这件事。”
林存善沉默地抿着茶,张小鲤深吸一口气,道:“你让钱叔给阿姐送去手帕,根本不是什么为了让她防身留退路!那手帕一旦暴露,阿姐只有死路一条……你从一开始打的算盘就是要利用阿姐来试探师父,并为之后揭露昭华身世做铺垫。至于阿姐是死是活,你本质并不在意。”
林存善摇头道:“我并非神仙,能料到你阿姐会不慎中途露出手帕。”
“是啊,能让师父看到手帕最好,看不到,钱叔或许会中途动手……总之,你怎么都是要牺牲阿姐的。”张小鲤缓缓道,“钱叔能救下来最好,救不下来,死了便死了,不是吗?”
林存善仍只是摇摇头,却没有更多的争辩。
“让昭华为了不暴露身份,杀害了三皇子,又用此事逼昭华尽早动手。再利用端王,揭露昭华身世,最后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地露面,与皇上相认。”张小鲤喃喃道,“好一出连环计,全是借力打力,所有人你都好好地利用上了,一个没放过。”
林存善竟笑了:“多谢夸奖。你还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张小鲤道:“你到底知不知道我阿姐的下落?”
林存善道:“不知道。不过,我想你阿姐应该仍活着。我本想抓到人,再同你说——虽然皇上对昭华和皇后恨之入骨,但为了遮掩其中原因,昭华还是以公主礼制下葬。她的蝶卫都被处决,但是芳菲阁还是留存了,单谷雨负责维持芳菲阁经营,也招揽了不少女子,我猜会有漏网之鱼,她们无门无路,很可能会再回芳菲阁赌一赌,所以假装宽松,实则严格,只是没想到,有人故意自投罗网,来寻我们。你记不记得浅墨?”
张小鲤精神一振,道:“自是记得。她人呢?!”
林存善眉头紧蹙,道:“其实先前我就是想要和你说——那时浅墨送信,想联络单谷雨,但单谷雨在宫中,去晚了一步。等找到浅墨时,她已经死了。”
张小鲤一愣:“死了?!”
林存善在自己的脖间比划了一下,道:“凶器是戒刀,一击毙命,实在浅墨的住所内,没有其他打斗痕迹。”
张小鲤和林存善都在惊鹊门内破了数起大案,林存善这么一说,张小鲤就心里有数了,她道:“她所信任的熟人……戒刀……流朱?!”
那时在城东渡口,流朱露过一手,她武功远比浅墨高,且武器就是戒刀。
林存善颔首:“不错。”
“流朱为什么要杀浅墨?”张小鲤不可置信道,“她俩那时暴露后便不见踪影,应该是回去跟了阿姐……”
说到此处,张小鲤一顿,道:“你认为是阿姐的意思?”
“是。”林存善不客气地道,“我想,动手的原因也很简单,浅墨递了那支簪子,就是有话要说,所以必须面见我或单谷雨中的一个吧?”
张小鲤不解道:“你是说,浅墨想背叛阿姐?这不可能……她应该对阿姐忠心耿耿……”
“所谓忠心,不过是背叛的理由还不够。”林存善淡淡道,“你阿姐可以背叛昭华,浅墨自然也可以背叛你阿姐。这几日鹰卫查到,浅墨消失的这些日子,并不在京城,而是南下去了苏州。她是这几日才回来,且,她在苏州有了一个情郎,名为侯庆。但在浅墨死的那个晚上,他也在苏州死了,是意外坠河——至少大家是这么说的。”
张小鲤呆滞了一会儿,道:“所以,你的意思是,在大家离散的这些日子里,浅墨与一个叫侯庆的男人在苏州相恋了,却特意回京城主动来芳菲阁,想要找单姐姐汇报什么,却被发现,以至于和情郎都双双丧命?”
林存善颔首:“是。”
张小鲤莫名道:“可这没有道理。你与阿姐并非仇敌,阿姐为什么要躲着你?”
林存善似笑非笑地看着张小鲤,张小鲤突然恍然大悟:“阿姐……意识到了那个手帕的问题,她觉得,你为了达成手段,不顾她的性命。”
林存善轻轻按了按太阳穴,道:“是啊,我也是因为浅墨这事儿才想起来。蕊娘此生波折甚多,她背叛过许多人,也被许多人背叛过,人心难测,只怕她从头到尾,也不曾真的信过我。何况这次还险些遭遇不测……若是露面,从此便要依附我,她绝不愿再赌。”
“阿姐知道我和你还有往来,所以连带着,连我也不愿相见……”张小鲤只觉得好笑荒谬,“难道,她竟认为,在她和你之间,我会选择你?”
林存善竟帮蕊娘说话似地道:“这倒未必,我想她只是不希望逼你做选择。不过,她这也是不信你,像我,就很清楚,于你而言,我哪里算得上是个选择?”
张小鲤没好气地白了一眼林存善:“睿亲王,恕我直言,你现在的身份和手段,已不适合说这些话了。”
林存善呵呵一笑,没有再多言,张小鲤越想越觉得奇怪,忍不住道:“你是不是怕我苦寻无果,认为阿姐不在人世,所以找你寻仇?放心,不至于,你是以她为饵,可真正动手的是师父。我即便再记恨你,难道还真能让你偿命?何况要杀你,只怕还要赔上我自己的命,实在不值当。但,你若在此事上撒谎,我一定会设法报复你。”
她的语气也很平静,并非威胁,只是如实叙述。
林存善垂眸听着,似笑非笑,道:“我所知的,都已告诉了你,线索就在眼前,就看张神探能否破案了。至于蕊娘不信我,你要为了蕊娘抛弃我,也都是我活该,我不会计较,我会等你找到蕊娘,等你消气。”
张小鲤根本不想听他说这些,摆摆手,道:“先不说这个。既然都为端王之事回来了,你同我说说端王之死的情况吧。”
林存善点了点茶杯,说:“按照端王昨日中毒的情况来类比,现在中毒的人,是你。”
张小鲤一愣,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杯子,很快明白过来:“当时在端王府内,也是这样的情况?喝茶时去世的?”
林存善颔首,将端王去世前后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张小鲤——
自林存善被封为睿亲王,风头一时无两后,端王便肉眼可见地着急了起来,但他之前被关在思过阁,有心无力,等半个月后从思过阁里出来,林存善已很得皇上喜欢了。
除了池东清老师何太傅为首的那群老学究对林存善的鞑密血统十分不满,数次上书从各种方面找茬之外,大家都知林存善得龙心且御下有方,又见端王被关在思过阁、皇后备受冷落,自然都纷纷开始押宝林存善。
端王自不会善罢甘休,他不断拉拢何太傅等人,不过,也不知为何,何太傅虽不喜林存善,却也没明着帮端王,反而是一副两不相帮的态度,看样子,他甚至将所有期盼都放在了皇后肚中那个未出世、不知性别的孩子上。
端王孤立无援,自然只能另辟蹊径,他本已对单谷雨失望至极,却又还是拉下脸,重新联络单谷雨,但单谷雨已是明妃,私下又忙着打理芳菲阁之事,也不怎么理会端王。最后,端王又将目光放在了惊鹊门上。
他邀请了莫天觉和池东清、齐浩然,说是弄个品茗诗会,莫天觉等人自然不便拒绝,齐浩然倒恰好那几日都生病,上吐下泻的,躲过一劫。
单谷雨从莫天觉那儿知晓了此事,觉得略有古怪,便主动提出跟着莫天觉一同去。她愿意来,端王自然求之不得——倒不是说,端王对单谷雨还有多少情愫,只是他大概是极为不服气,一直都想有个机会和单谷雨面对面地好好聊一场。
说是品茗诗会,实际上就是四个人围坐喝茶,端王拿出了许多珍贵的茶叶,先让茶师泡了一壶龙井,随即便开始了诗会。
端王反而是说话最多的人,他既要心不在焉地聊诗会,又要不断试探莫天觉的态度、试探池东清背后何太傅的态度,还要有意无意地点一下单谷雨。
或许也正因如此,端王喝茶是最快的。
这次准备的泡茶壶颇大,一次正好可以为四个人斟茶,端王第一个喝完了自己茶盏中的茶,便让茶师为自己再斟一壶。
这第二壶茶是普洱,端王让茶师给自己斟茶后,似是很渴,大喝了好几口,但随即端王却斥责了茶师和下人,说这茶完全变了味道,要茶师将这壶茶给倒了,随即又生起气来,甚至说什么自己大不如前,连府里的下人都不用心了。
他这脾气来得古怪,但毕竟最近情况特殊,大家也都不敢吱声,端王又道了歉,说自己不该将众人请来,平白耽搁时间,大家都知道,这场聚会其实本质没有意义。
说罢,端王竟就这么将众人给请走了。
众人虽大为尴尬和不解,但自也不会多留,离了端王府便各回各家。
至于端王,根据下人的描述,端王当时就一个人独自坐在庭院之中,望着院内一池春水,神色悲伤,偶尔却又会爆发出一阵奇怪的笑声。
他没有再喝茶,也没吃任何东西,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突一头栽倒。
下人们急急忙忙拥上前去将他扶起,端王浑身抽搐,口吐白沫,没等到太医赶来,已是没了呼吸。
太医们检查端王唾沫,很快确认端王是中毒而亡,而他之前只在与那三人品茗时入口过茶。皇上当机立断派了林存善来调查此事。
其实,端王和林存善有博弈,端王之死,林存善本就可疑,而单谷雨和林存善走得近,不明真相的百姓还传得有鼻有眼,说单谷雨是林存善在鞑密时的恋人,等林存善站稳脚跟,单谷雨成为王妃是迟早的事。
而知情人,更知晓单谷雨乃林存善同母异父的妹妹。
在单谷雨可能是凶手的情况下,林存善是不适合来调查的,但皇上还是让林存善来了,一方面是皇上显然其实早就在端王和林存善之间做好了抉择,皇上此举,无疑会让那些对林存善的怀疑之声顿时消散。
另一方面,皇上自然也想知道,端王究竟是怎么死的,到底和林存善有没有关系,若林存善有意隐瞒,行动鬼祟,那皇上想必也会失望至极,不是失望林存善对端王下手,而是失望林存善背着自己行事还试图欺瞒。
在经历过之前三位皇子和一位公主对自己的欺骗甚至有反心后,对皇上来说,孩子不够听话有贰心,反倒是最不能接受的事情。
林存善怎会不知皇上所想,他倒也够公事公办,搞清楚情况后,当即把三人和端王品茗之事上报,皇上则暂时将三人关押去了鹰卫所的‘客居’,就是之前蕊娘曾待过的地方。
至于剩下的茶师、端过茶或煮过水的下人、则被当即关押同步审问。
此外,太医们也都查验了品茗会上所有的茶壶、茶杯,最后发现,只有端王那杯没喝完的普洱茶里有毒,那壶泡普洱的茶壶里的茶则被奉命几乎倒了个干净,好在还余有一些残渣和茶水,检查过后,同样有毒。
也就是说,事实上只有泡普洱的茶壶是有毒的。正因端王是第一个喝到普洱茶的,且在喝完后感觉到茶味不对,不再允许他人喝下,这才导致其他人逃过一劫,否则,按流程来说,只怕在场的四个人都要命丧黄泉。
也就是说,凶手很可能目标并非是端王,而是在场的四人。
又或者,凶手是剩下三人中的一个,他的目标是端王或另外某个人,为了毒杀目标,不介意让无辜之人也被牵连身死。
毕竟,凶手选用了‘半时散’而非断魂这类见血封喉的毒药,恐怕就是为了拖延时间,免得第一个饮用普洱茶的人当即毒发,而自己真正想杀害的人逃过一劫。
但如此一来,事情就变得十分微妙,那些下人可以是凶手,剩下活着的三个人也可以是凶手。
最麻烦的是,不知道凶手真正的目标是谁,就无法根据死者与其他人的关系来推测谁可能想要杀他,而这次杀人的手法也堪称平平无奇,只是在茶壶里提前下好了半时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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