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橘小说 > 虐心甜宠 > 不见长安 > 200、第 200 章
    吕尘神色却仍是淡淡,甚至有余裕讥讽了一句:“看来,我手中性命,又多了一条林存善?”


    莫天觉对他的讥讽无动于衷:“一想到银针上可能系着线以回收银针,那另一个关键的地方便出来了——如果说在远距离以惊人的臂力向马车□□出银针而不被鹰卫察觉尚有可能,那么一条细线来回穿梭而不触碰到两侧鹰卫,则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凶手离孙产婆极近,且中间并不隔着鹰卫。”


    一旁的冯乐安闻言,嘴唇抽动了一下,似下意识要反驳,又知此时此景,他不能插嘴,莫天觉瞧见了,道:“冯大人可是想说,这不可能?”


    莫天觉这样问了,冯乐安便迫不及待回答:“是。两辆马车自鹰卫所外出发,一直到皇宫外,鹰卫都在两侧随行,没有一刻放松……这些,您都已反复问过我数次。”


    “不错。”莫天觉颔首,“多亏冯大人记得许多细节,我同张大人才能推断出吕大人是如何动手的——最大的问题,出在第二辆马车上。”


    冯乐安一怔。


    “最初,三殿下上了孙产婆的马车,随即想到要去接张大人,故而又要了一辆空马车跟在后头。没人能想到,那辆空马车的下方,盘踞着一个人。”


    冯乐安微微瞪大了双眼,莫天觉已重新看向吕尘。


    “那日三殿下离开后,你们很自然地便散了,没人知道,你先一步去了鹰卫所后方马厩,藏在了第一辆空马车的下方。三殿下的人也想不到鹰卫所里会有问题,只确认了一下马车是空的,便驱车离开,跟在孙产婆和三殿下的马车后。”莫天觉顿了一下,“便称有人的车为甲车,空马车为乙车。其实,吕大人藏在乙车内,恐怕也不确定接下来会如何,他只知道,自己要跟上去,要想办法同时除掉孙产婆和三殿下,这两人若能尽数杀害最好不过,但孙产婆必须死。”


    吕尘一语不发,甚至还有闲情看了一眼旁边掠过的一只蝴蝶。


    莫天觉继续道:“不过,吕大人恐怕也没料到,孙产婆或三殿下始终没有来乙车,直到两辆马车都在张大人暂居的院落外停下,三殿下独自下了甲车,并吩咐乙车的车夫将乙车往前驶,他要带着张大人乘乙车。这对吕大人来说,是预料之外的事,却也是绝佳的机会。”


    莫天觉伸出两只手捏拳,左手在前方不动,右手缓缓往前,解释道:“根据冯大人所言,当时车列已在院落外停下,乙车只能缓缓前行,两车交汇之际两侧的鹰卫,是决计注意不到两辆马车夹缝里的动静的。两车重叠的时间谈不上长,却也不算太短,至少,足够吕大人对着甲车射出一根带着线的毒针后,翻身来到甲车下方,同时收回银针。”


    莫天觉的两只手并列在一切,中间只有一个很小的缝隙,一眼看去,一切都很明晰,两侧的鹰卫的确不可能注意到这一切。


    “乘坐着孙产婆的甲车,此时位置实际几乎在最后,虽侧后方也有鹰卫,但正后方并无人看护。所以,只需要在车列重新前行时,悄然落地——吕大人那天所穿的,正好是一袭暗灰色的衣服,融在夜色中,想必十分简单,何况鹰卫都坐在高头大马上,三殿下又催得紧,众人急急前行,怎会突然低头回看?”莫天觉抬头,凝视着吕尘,“吕大人就这么轻松地,离开了车列,杀死了孙产婆。”


    说到此处,莫天觉抬手,对着皇帝深深行礼:“这便是三殿下与孙产婆之死的真相,臣说完了。”


    山中风大,随着莫天觉的声音落定,一时间唯有殿外枝叶摩挲之声簌簌。


    趁着这安静的一刻,莫天觉又抬手,道:“圣上曾言,若七日内可找出凶手,张小鲤则不必陪葬。而这些,皆是微臣与张小鲤一同推出,只是为了让吕大人降低提防,只能谎称没有找出凶手……故而,微臣斗胆请皇上收回成命,令张小鲤不必陪葬。”


    端王小心地站在皇帝身侧,极其隐秘地窥探着皇上的神色,周围的人也大多如此,所有人都把方才莫天觉的一字一句听得清清楚楚,心中也自有判断,然而面对此情此景,无人敢、更无人会多言。


    皇帝淡淡地看着莫天觉,道:“你们这么有主意,何须等朕的首肯,想必,已将人救出吧?”


    莫天觉一撩衣袍,毫不犹豫地跪下:“不敢欺瞒圣上,我们并未救出张小鲤,吕尘亲信去救了她,张小鲤此刻正以身为饵,只为将吕尘同党揪出。”


    如此一来,就连阳奉阴违圣旨也有了合理的理由。


    皇帝不语,半晌才挥了挥手。


    “罢了。”皇帝疲倦地说,“起来吧,神殿之外,莫要跪朕。若真能找出什么,便算是将功补过了。”


    这便是宣告了张小鲤得以光明正大地活下去。


    莫天觉不由得长舒一口气,缓缓起身,又突想到,张小鲤的生,实际是用吕尘的绝路换来的。


    此刻皇帝也正看向吕尘。


    殿外,日头倾斜,吕尘无树荫可立,就站在烈阳之下,嘴唇已被晒得发干发白,身上罕着的白衣与平日有些不同,不变的是那巍峨身段,好似一座山。


    是离了他十余年,又回到他身边的山。


    从他只是个皇子时,吕尘便跟在他身侧,那时他身边最得力的三个人,霍骞、卢飞、吕尘——至于苏震,毕竟是将才,手下苏家军人才济济,让他始终仍有几分忌惮。


    而这三人中,霍骞太过木讷,而卢飞太过跳脱,吕尘与他俩不同,虽私下也行事粗野,但在他面前,总能保持缄默。那时风飘雨摇,跋涉千里,耳旁的喧闹已太多太多,故而不知何时起,他便最喜沉静之人。


    有时候,吕尘就似只有耳朵、眼睛,却没有嘴巴,所有的秘密似可以在吕尘这里终结,很多事,很多话,他丝毫不必避着吕尘。


    尽管吕尘并非第一任铁侍卫,也非最后一任铁侍卫,但能让他毫不设防,几乎从不怀疑的,也不过一个吕尘。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将寻找阿染朵之事那么放心地交由吕尘,并随他如鸟入林般一去就是十余年。


    这十余年里,只偶有只言片语的汇报写在或破旧或残缺的纸上,由宫外专门的驿者送入宫中,时间越是流逝,越令皇帝觉得,寻找阿染朵之事,恐怕已像要在海中捞一片落叶那样毫无指望——何况,谁也不知这落叶是否还浮在水面,亦或是早已沉入海底。


    虽是如此,但他感知到吕尘在外游历的恣意,故而并未催促吕尘回归,直至半年前,吕尘带回了阿染朵必还活着的消息,甚至有传闻,阿染朵早在皇帝亲征以前,便已来了长安。


    那消息中,罕见地透露出吕尘的倦意,像是在外漂泊的游子,终是看遍山川江河,欲归而踌躇。


    于是他一纸诏书,令吕尘回归京,再相见,皇帝竟有种见老友的欢欣,尽管他们都老了,他变得倦了、病了,而吕尘也更加沉默了,只是若他需要,吕尘便会一点一点把在宫外发生的事揉碎掰开了同皇帝说,他说自己曾虎口救下一个小女孩儿,当了自己的徒弟,说自己带着那小女孩儿走南闯北,更不容易教人怀疑。


    他没提过他那女徒弟的下落,皇帝也懒得追问,莫说吕尘,就连自己身为一国之君,仍有许多欲留难留之人犹如指间黄沙流淌而过。


    直到张小鲤出现后,皇帝看出些许端倪,而吕尘向来能懂君意,何须皇帝猜测,吕尘便主动交代,这张小鲤,便是他那女徒弟。


    他不说,是不想说,因这女徒弟同他闹了一场,已近决裂。


    皇帝却知,他不光是不想说,更是不能说。


    吕尘得皇帝信任的另一个重要原因便是,吕尘从来孑然一身,他是孤儿,唯二的两个师兄都接连死去,没有结党营私的可能,在当铁侍卫时,那几个手下也同他并不亲近,他有意地和所有人保持距离。哪怕得皇帝宠信,能成为皇子公主的启蒙武术先生,他也尽量对所有皇子一视同仁,对于外戚的拉拢,更是避之唯恐不及。


    朝廷像一颗盘根错节的大树,总得互相依附,而一旦互相缠绕的枝蔓过多,便会令皇帝胆寒。而吕尘始终无党无派,无枝可依,除了是个武痴之外,似乎并无挂心之事,他甚至不贪慕权势、不沉迷财富、不耽于美色。


    这样的人,不会有妨害之心,也几乎不可能会被收买,皇帝对吕尘唯一的担心,便是不知何日,他又会找个借口离宫,一去不归。


    他从未想过,吕尘会涉入这一滩浑水,甚至,杀害自己的皇子。


    或许是年纪大了,他比从前优柔,竟不由得道:“吕尘,你无话可说了?”


    这样问,毕竟是要给吕尘一个争辩的机会。


    吕尘朝着皇帝这边徐徐一拜,似一座将倾的山,道:“圣上明辨,微臣同三殿下饮酒,是圣上首肯的。酒席散去,臣亦酩酊,醉倒在自己的马车之内,因时间太晚也无法回宫,只能想着第二日赶早回宫,便索性睡在马车之内。后半夜有人回报,说是三殿下出了大事,微臣才被动静惊醒,从马车中出来,此事,许多鹰卫都曾目睹。”


    说到此处,吕尘又极为不屑地扯了扯嘴角,道:“不过,车夫毕竟是臣的手下,他说的话,也不知莫大人认不认。至于其他的人,莫大人恐怕也会说,我是找准了无人看见的时机,回到马车之内。”


    他这样说,便是堵了莫天觉的嘴,毕竟的确,到目前为止,莫天觉说的一切都是推断,并无实际证据佐证。


    吕尘接着道:“莫大人的推断的确精彩,但更像是提前认定微臣是凶手后,想出的一桩桩牵强附会之法,无论是三殿下还是孙产婆之死,莫大人说的法子乍一听似乎的确可行,但都太过复杂、冒险,不知其中会有多少变数,而微臣,又如何能对着这本就满是破绽、冲着微臣而来的无端臆测?”


    他越说,越是铿锵有力,甚至让人忍不住将目光投向莫天觉,好看出莫天觉是否真的本就是意有所图,只为了污蔑吕尘。


    莫天觉看着吕尘,却没有半点愤怒与急切,那双如悬珠的双眸甚至带着一丝悲悯和请求。


    他道:“吕大人,事已至此,你与三殿下的确无仇无怨,又向来衷心,若是遭人胁迫,或是有难言之苦衷,此刻,是唯一坦白的时机……”


    吕尘更加轻蔑地道:“看来,莫大人的确毫无证据,竟哀求我认了这莫名的罪责!可惜,没做,便是没做!”


    在无人可见的石洞后,张小鲤屏息静气地看着吕尘和莫天觉的对峙。听到吕尘的话,她心中一阵绝望,因太过紧张,她此前长久地没有眨眼,已感到眼酸,不由得眨了眨眼,却突然感受到某种视线凝在自己的侧脸。


    张小鲤转头,发现不知何时开始,昭华已没在看外头的热闹,而是转头望着她。


    见张小鲤看来,昭华轻声道:“你们有证据,对不对?”


    张小鲤的心中一片悲切,她也用很轻的声音说:“如果师父有公主您这么聪明便好了。”


    昭华反问她:“你觉得,事已至此,他会不知说比不说好吗?他会听不出,莫天觉有后招吗?”


    说了,至少有一线生机,不说,必死无疑。


    然而、然而……


    撑到最后一刻,也什么都不可说的理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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