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漆黑的疼痛里,阿尔忽然看到一双眼睛,那双眼通红,配上眼眶中直直望着他的灿灿金眸,似一对熊熊燃烧的火光,将他拉扯,将他吞没,让他灼烧,让他窒息,令他挫骨扬灰。
原来是厄瑞弥亚死前的眼睛。
那支混合着安定的剧毒药液从厄瑞弥亚耳后的皮肤注射进去,那双麻木得毫无光彩的眼睛忽然迸射出这样浓烈如血的情绪,似嗔非怨,似怒非哀。
原来那时候他仍然能感受到痛吗?
阿尔想,是他自己后来死得太轻松吗?才叫他现在又体验一次死亡的痛苦。
他原以为自己会死在厄瑞弥亚的枪口下,没想到天意无端,他竟然现在就要死了。
他在疼痛中放空精神,任由自己被拖到灼痛深处。只是忽然一阵更加刺骨的剧痛传来,他下意识睁开双眼,再然后彻底失去了意识。
等他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甚至一动不动地呆愣了几分钟,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在那场舱体爆炸中活了下来。
他呆愣的这几分钟,修复仓外已是一片兵荒马乱,无数穿着医疗部制服的雌虫和亚雌们涌向他的房间,进进出出来往不绝,杂乱交流的声音也时刻充盈着房间。
某一刻却忽然全部停住,只有仪器毫无感情的声音报告着他的各项生命体征,阿尔努力转了转头,厄瑞弥亚站在门口。
这次爆炸伤得他太重,从恢复意识到能够开口说话之间泡了两个多月的修复仓,能开口说话复健到能独立进食行走又过了快三个月的时间。
而离那场西部军区总司令的选拔,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年。
这一年里帝国边缘气候骤变,荒原的冬季拉得更长,气温更低,寸草不生,于是凶兽潮也愈加频发;帝国内部也并不安分,雄虫们在加西亚和弗格斯等雄虫的领导下开始主动争取雄虫权益,而相对应的,雌虫中极端尊卑主义也开始冒头,他们将自己的组织自称为“真理会”,惧怕回到旧兰波帝国时期被雄虫掌握命运生死的日子,要求不能放松对雄虫的看管政策,必须只能将他们作为工具使用,还要用严刑使他们安分守己。
所以他们看不惯当初厄瑞弥亚对阿尔的纵容,认为厄瑞弥亚是被雄虫迷昏了头脑,因此组织了对阿尔飞行舱的自杀式袭击作为真理会活动的第一次亮相。
不得不说,亮相得很成功。
厄瑞弥亚因为接连不断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阿尔常常直到入睡前才能听见厄瑞弥亚刻意放轻后靠近的脚步声。
他反思自己,感觉这一世似乎更对不起厄瑞弥亚了。上一世他虽然也在图谋造反,但是一直是暗地里联系所有能够获得支持的势力,从没有把自己的野心展现在公众面前,除了宫中和军队中的知情者,没人知道厄瑞弥亚到底对他纵容到何种地步,所以“真理会”这种东西也就从来没有这么大范围高强度地出现在明面上。好歹让厄瑞弥亚在位期间没有因为这种事发过愁。
在这种无暇相见的忙碌中,阿尔终于恢复到被允许离开医疗部回到宫中修养的阶段了。
伊米来接他出院,塞西尔、弗格斯和赫德森也请假来了,通过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叙述,阿尔才知道当初他出事之后的比赛,最后还是罗德尼获得了最终胜利。他向陛下要了恩典,把加西亚也带去了西部军区做医疗部的部长。
伊米又说陛下当时将比赛硬生生地向后压了一个月的时候,但是他当时心跳都时有时无,西部军区不可能一直空悬着司令位置,所以一个月后还是将未完的比赛比完了。
一个月。
阿尔知道,哪怕厄瑞弥亚是虫皇陛下,一个月也已经是他能推迟的极限了。
所以不敢在自己清醒的时候来看望自己吗?
阿尔坐在秋千上,今天圣都的天气不错,对于已经在修复仓和病房里闷了一年的阿尔来说尤其美好,他将想要推动秋千的伊米打发回去,静静地吹着夜风。
不知道厄瑞弥亚是什么时候来的,等阿尔发现他时,他已经为他盖上了一条毯子。
厄瑞弥亚也瘦了许多,金发扎起,显露出消瘦的五官。
阿尔向他招招手,厄瑞弥亚便会意地也坐在他身侧的秋千椅上,又小心翼翼地将头靠在了他肩上。
“我已经没事了,”阿尔把他的脑袋压在自己肩膀上,“别担心。”
“阿尔,”厄瑞弥亚摸了摸他的脸,“我……”
他欲言又止,阿尔想到他估计是要说西部军区司令的事。计划赶不上变化,后面再谋划也还需要厄瑞弥亚撑腰,阿尔不想让他为难,于是接过厄瑞弥亚的话头,“我已经知道了,罗德尼做西部军区的总司令很合适。”
厄瑞弥亚沉默了一会,“你真的这么觉得?”
“其实我还是觉得我是最合适的,但发生这种事谁都不想,也没法怪谁,除了我之外,罗德尼确实是最合适的。”阿尔有些困了,把头又搭在厄瑞弥亚的头上,形成一个互相依靠支撑的姿势,他叹了口气,“我和陛下的赌约还作数,这次我输了,陛下想怎么处置我?”
厄瑞弥亚也由他这句话想起他们在选拔开始前轻飘飘的那个“打赌”,谁能想到一年后竟是这样的光景。
随他处置。
他能怎么处置阿尔?
他恨自己没有坚持要在采访后去接他回宫,恨自己不能替他承受那场爆炸,恨躺在修复仓里的不是自己。
他睡不着觉。
他的精神海狂风骤雨昏天暗地,感觉自己快要暴动时就把自己关进地下室里,他想阿尔受到的疼痛比自己要多得多。
偶尔昏睡过去,他总会梦见阿尔。
梦见阿尔站在等待挑选的队伍末尾遥遥地望着自己笑、梦见阿尔摸着自己的翅膀说天热了让他扇风、梦见阿尔睡觉时候不老实像八爪鱼似的压在自己身上热烘烘还有股海风的气息、梦见自己的电闪雷鸣即将崩塌的精神海在阿尔的抚慰下幻化为一汪欲海……还有的时候梦见阿尔在哭。
或许那不是哭,因为他分明一滴眼泪也没有,但厄瑞弥亚看他的眉毛眼睛,蹙起的鼻头和向下的唇角,厄瑞弥亚觉得他就是在不落泪的哭泣。
为什么哭泣他却无法知道。
有时候坐在雄保中心,有时候坐在偌大空荡荡的宫中,有时候蹲在后花园的池塘边,有时候在战场上面对着救不回来的军雌们……有时候,也对着自己。
对着死去的自己。
在他的梦里,他死了。
穿着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那件黑底金边的衣袍,金发干枯得近乎成白色,毫无声息地躺在雄虫的脚下。
雄虫也穿着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件没有任何纹饰的白袍,赤脚踩在地板上,自上而下地凝视着自己那张已经没有呼吸了的苍白的面容。
他看见雄虫同样惨白的嘴唇一张一合,翻来覆去地将“对不起”三个字说了成百上千遍。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厄瑞弥亚想,是阿尔没有能够再一次救回自己吗?还是做了什么错事害死了自己吗?
但阿尔看起来太难过了,厄瑞弥亚从未见过他这样悲伤的表情,他想去摸雄虫的头发,告诉他自己不怪他。
他原本为自己规划的终点就是早早死在战场上,没料到自己真能起事成功,当了这么多年皇帝,与阿尔度过了这么多年的幸福生活,最后死在自己唯一拥有过的雄虫面前,竟也不是什么不好的结局。
反倒是阿尔的难过令他放不下。
可是梦里的他触碰不到阿尔,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阿尔将“自己”下葬,然后从梦中醒来。
这个梦做得太过真实。
许多事情分明他与阿尔从未做过,梦里却毫不觉得意外,一切水到渠成。
恍惚间他与阿尔不是才相识三四年的正在蜜月期的一对爱侣,而是已经磨合了十余年要将一切归于平淡的两位……帝后。
他们也并未真正归于平淡,那种平淡不过是互相都压抑着内心真正的渴求,不谋而合又阴差阳错地达成一种被外界歌颂的和谐。
他从不知道阿尔“哭”过这么多次,即使知道了“哭”也不知道他为何而哭。阿尔也不知道他的疑惑,不知道他因疑惑而不安,因疑惑而察觉到雄虫并未同等的爱意。
他为什么这样了解梦里的那个自己?
厄瑞弥亚想不明白。
这真的只是梦吗?
阿尔做过这样的梦吗?他……真的做了对不起自己的事吗?
真的也……爱过自己吗?
想问的话到嘴边,厄瑞弥亚又说不出口。
即便不谈梦里,多少次他的精神海暴动濒临死亡都是阿尔用混合着血腥味的精神力强行将他拉回来,多少次他的痛苦和折磨都是在雄虫永远温柔包容的拥抱中度过。
他已经欠了阿尔无数条命,即便阿尔出了什么事要对不起他甚至需要他的命,也没有什么不能给的。
何必要再问呢。
夜风温柔,阿尔等不到他的回答,已经靠在他身上睡着了。
问到了又怎么样呢。
即便阿尔真的会做什么事让他死亡,即便阿尔真的会不爱他,他也不能把现在怀里的这个阿尔就这么处死……
厄瑞弥亚的双翅张开,怀里的阿尔仍旧睡得安稳。
他更愿意相信那些与真实发生过的事不同的梦是个警示,让他能与阿尔不必走向那个结局。
第52章
被要求待在宫中疗养的生活百无聊赖,自从爆炸事件发生后,厄瑞弥亚对真理会的警惕已经提到最高程度,宫中防护得跟铁桶似的,既不让外来者进来,在阿尔身体恢复到琉西点头之前也绝不让阿尔出去。
直到某一日阿尔刚睡醒,发现伊米已在屋外等候许久通传,说陛下从北部战区带回来两名军雌,让阿尔醒了后去会客厅去看看。
军雌?
阿尔没做多想,这些天修养快把他憋疯了,难得能见到些其他面孔,又是厄瑞弥亚叫他去,他便换上衣服径自去了。
推开会客厅大门,里面已经传出些说话的声音,阿尔有些耳熟,走入厅中再看见那两名军雌的侧影,阿尔忽然一阵恍惚,下意识顿住了脚步。
那两名军雌转过头来向他行礼,厄瑞弥亚也快步走来挽住他的手腕,“阿尔,这是……”
“贾尔斯哥哥,加里哥哥。”阿尔挣开厄瑞弥亚的手,脚步都有些趔趄,他几步跨到那两名军雌跟前,却见他们并不像自己那样激动,相反,面上还带着些无措的情绪。
贾尔斯的反应更快一些,他看向面前年轻的雄虫,“我和他是贾尔斯和加里,您就是……阿尔殿下?”
“我是阿尔呀,你们不认识我了吗?”他们的态度令阿尔不解到甚至有些惶恐,他下意识去找身后的厄瑞弥亚,“厄瑞弥亚……”
“这是你的两名哥哥,只是他们那一波战士之前因为精神海暴动被注射安抚素又迟迟没能得到雄虫的疏导,失去了过往的记忆。”厄瑞弥亚搂了搂阿尔的肩膀作为安慰,“他们也是靠军装上的铭牌能告诉他们互相是兄弟,其余的都没什么印象了,琉西说有认识的家属或者朋友和他们聊聊,能慢慢恢复一点记忆。”
聊聊。
聊什么?
厄瑞弥亚已经知趣地将会客厅都留给了他们,阿尔与他们坐在会客厅的沙发上,尴尬只上涌了几分钟,阿尔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不是旧兰波帝国的军雌吗?怎么又属于北部军区了?你们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贾尔斯摇摇头,“暴动前几天的事还隐隐约约有点印象,再远的就真不记得了。”
“我们同期的战友说我们之前的上将是被陛下的反叛军劝降了,带着我们一起到了陛下的军队里,但是当时我们原本在原军队里就很久没有得到疏导,进了新部队里情绪波动太大,又被兰波军队放出来的凶兽中了兽毒,诱发了精神海暴动。”加里跟着缓缓开口,“等我们在醒来时候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医疗部说是安抚素的副作用,我们等级比较低,剩下的记忆就比较少。”
这倒是和阿尔原本在瓦伦那里听到的安抚素的功效和后遗症能对上,阿尔尝试按照琉西的叮嘱同他们说了许多小时候的事情,不知是不是果真这些往事起了作用让他们真的有些模糊印象,贾尔斯和加里有时竟下意识能跟着说上一些细节,说完自己又愣在当下,表情也逐渐动容。
阿尔毕竟大病初愈,只聊了一个多小时就被厄瑞弥亚叫停,说是明天再继续,就这样把两名军雌送走了。
被他这么一打断,阿尔竟然真感觉到一丝疲惫,他端起桌边的杯子猛灌几口水,忽然歪倒靠在厄瑞弥亚身上。
厄瑞弥亚摸了摸他的灰发,“舍不得他们?”
“有点。”
“他们明天还会再进宫,要是北区没什么事情他们可以在这里一直陪你到身体彻底恢复。”
“谢谢陛下。”阿尔拉着厄瑞弥亚的衣领叫他微微低头头,维持着自己歪斜的姿势亲了亲虫皇陛下的侧脸。
厄瑞弥亚对他的亲昵很是受用,不肯就这么走了,便就着这个别扭的姿势重新去吻雄虫的嘴唇。
阿尔见他亲得动情,想到自己昏睡加治疗恢复这一年多也没有管过厄瑞弥亚的精神海,便抽出几分注意力将精神力探进去看看情况准备疏导。
他正要开始,厄瑞弥亚却停住了动作,阻止他的意图,“阿尔,现在不要用精神力,先养身体。”
阿尔有些好笑,“我是身体受伤,又不是精神海受伤。”
“也不行。”厄瑞弥亚表情严肃,“动用精神力也会让你疲惫。”
“好吧。”见厄瑞弥亚坚持,阿尔也不硬来,毕竟刚才他检查了厄瑞弥亚的精神海,情况有些糟糕,但还在可控范围内,只要厄瑞弥亚不乱来乖乖维持现状,等他完全恢复后再做一次彻底疏导也来得及,这么想着便拉了拉厄瑞弥亚的长发,问起虫皇陛下这段时间最操心的事,“真理会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查到些东西,”厄瑞弥亚蹙了蹙眉,意识到阿尔正在看着他又很快松开,露出一副轻松的神情,“你别操心了,没什么问题。”
他两句话之间的变化阿尔不用看都能察觉出来,心里不满,手上便一改温柔的力度,用力扯了下厄瑞弥亚的长发,“厄瑞弥亚,你能不能别把我看得这么脆弱,什么都不让我知道不让我管,你不会想从此以后就把我关在宫中不让我出门了吧?”
厄瑞弥亚哑然。
事实上,阿尔这句话正好戳中了他心底最深层的想法。
阿尔的受伤是因为作为雄虫没有按照部分极端雌虫们心中雄虫应该按照的生活方式去活,他做的事太多,想要的东西太多,得到的权力太多……
阿尔本身只是他的雄侍,如果他能像决策部最初规定的雄侍守则那样老老实实待在宫里;如果他能像最初雄保中心里的那些雄虫一样每天学学艺术和朋友们聊聊衣服和首饰,只是每天晚上来为他进行一下精神力的疏导……
阿尔就绝不会因为这些受伤。
就算是为了阿尔的安全,他也应该把阿尔关在宫里。
阿尔继续拽着他的头发,语气不佳,“陛下忘了我受伤之前都可以把那些军雌打趴下了吗?还是非要我拿炮轰你一下,你才能觉得我好得差不多了?”
厄瑞弥亚愣了一下,又笑起来。
的确,他是想这么做,甚至在得知阿尔醒来之后的那一秒这种想法达到了顶峰——失而复得的狂喜让他不能够再忍受哪怕一点点这样的痛苦。如果阿尔再一次遭受这种意外,他怕自己的精神海先崩溃。
但他走到阿尔的玻璃仓前,雄虫笑眯眯地用口型告诉他自己不疼。
他恍然明白阿尔是因为做了只有阿尔能做只有阿尔会做的事才是阿尔,才是他会为之着迷的阿尔。
假如阿尔会乖乖躲在宫里,假如阿尔每天的爱好变成了插花购物挑选首饰,那在最开始的那一刻他们就不会相遇。
他不能因为阿尔的野心爱上他,又让阿尔的野心被虫皇陛下名为保护的权力生生拔掉。
真要这么做了,阿尔会恨他一辈子。
更何况,他自己也舍不得。
厄瑞弥亚笑着伸手解救自己的头发,解救到一半却变成将雄虫的手抓住,慢慢变成十指相扣的姿势,“我错了,那我和你说。”
真理会的情况有些复杂,最开始对阿尔的飞行舱进行自杀式袭击的那些雌虫一个活口都没留下,后来通过飞行舱碎片追溯到购买者的信息,才零零散散抓了一些真理会的外部成员。而对于“会长”的信息仍然一无所知。
根据外部成员的口供,据说真理会最初只是一个在网络上搭建起来的小型社群,参群者都是当年被雄虫欺压折磨惨到甚至无法救治回健康状态的雌虫,他们本身就对圣都政权对于雄虫的政策持不满态度,本身见阿尔开发了雄虫能提高精神力疏导效率的做法还对他感官不错,谁知道他转头又开始搞起雄虫进军校进部队还能和军雌同样升职加勋的做法,一下就点燃了他们的怒火,决心将这个为雄虫倡导权益的雄虫做他们真理会的首秀。
但是就算有这个想法,从想法到实践还有一定的距离。比如阿尔的飞行舱的外观、牌照和路线都是不对外公开的,尤其是路线,这么刚刚好地重创阿尔又不波及其他雌虫的飞行舱,有这么准确的线路和定位,真理会中要么就是有与宫中有联系的雌虫,要么就是有军部的雌虫。
宫中的联系好清查,军部的数量可就太多了,尤其是出事的场地是军区司令选拔,各个军区都有代表来观赛,又不能查得太强硬寒了这些军区的心;更重要的是现在凶兽潮愈发频繁,各军区的这些上将中将们比完赛就要回驻地继续驻扎,不可能久留圣都配合调查。
于是查来查去,现在只知道他们决定不久后要开启第二次公开活动,至于在哪里做什么,这些外部成员一无所知。
而既然已经知道不久后就有下一次活动,这个真理会就更要继续追查,不然这次是阿尔,下次又是别的雄虫,再下次搞不好还要对雄保中心下手。眼见着现在雄虫的生存空间大了,雄虫们心态也逐渐好转,随之而来的就是雄虫精神力疏导效率和雌虫们被治愈率的提高,而真理会的雌虫们大多是已经被折磨得无法救治的雌虫,他们没了活路固然可怜,但总不能拖着帝国所有的雄虫雌虫一起没了活路。
这些事都是上一世从未发生过的,此刻阿尔与厄瑞弥亚对于真理会这个组织是同样的茫然。
也难怪厄瑞弥亚成天愁成那个样子。
厄瑞弥亚把情况说完,见阿尔也同样皱起眉头,心里一热,又伸手去揉他的眉间,“我就说不该让你知道这些,琉西说你养身体期间不能多思,想多了头痛。”
话是这么说,但阿尔现在脑子里已经装了许许多多的事,真要他不想,除非他再昏迷一次。
第53章
之后的几天贾尔斯和加里果真每天都固定一个时间来宫里陪他,随着他们聊天的深入,竟然也真让他们找回些过去模糊的记忆,包括阿尔的生身雌父后来因抵抗凶兽潮战死,还留给了阿尔一只凶兽独角,还留在贾尔斯的军营中,他说下一次一定给他带回来。虽然这些记忆大多是碎片化的无法连贯,但是阿尔和贾尔斯与加里都已经十分满足。尤其是阿尔,从上一世到这一世,他一直都以为自己的生身雌父和两名军雌兄长已经在与厄瑞弥亚的反叛军的作战中牺牲,现在得知自己雌父虽然因对抗凶兽潮牺牲,但保留了遗体已经被安稳葬入军陵,又看到自己的两名军雌兄长竟然活了下来,只是因为失去记忆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也忘记了还有一个雄虫弟弟,这已经是莫大的慰藉与惊喜。
只是在这些惊喜之余,阿尔逐渐被隐藏在这份惊喜中的阴影笼罩——厄瑞弥亚为什么能帮他找到贾尔斯和加里?
他分明从来没和厄瑞弥亚提起过他们。
也没有和宫中其余的雌虫过亚雌们提过。
甚至两辈子加起来他都只隐晦地提过一次:那是上一世赫因来替厄瑞弥亚求情无果后厄瑞弥亚被处决的那个夜晚。
赫因在绝望中用最后一个问题的机会向他求解:这么多年的帝后情分,他到底对厄瑞弥亚有没有一丝真心。
这话不像赫因该问的,更像谁借了赫因的口想要问又不曾真的问出口的。
又或者是赫因已经眼睁睁看着厄瑞弥亚无法从阿尔口中谋得一条生路,马上自己也要赴死,旧下属最后的用心是为他叩问一次现任雄虫陛下的良心。
至于为什么不问他自己,大概是赫因心中也清楚,阿尔对他是没有真心的。
或许是夜色混着厄瑞弥亚的血色太浓重,压得高高在上的虫皇陛下也喘不过气来,他要说,说给赫因,说给赫因身后已经埋葬在土里的厄瑞弥亚。要说,才能呼吸。
阿尔说起小时候他也曾坐在雌虫哥哥的翅膀上飞到森林之上,也曾把雌虫哥哥尚有硝烟味的勋章高高抛起又接住……于是赫因茫然的瞬间,第一次知道他还有两个关系很好的雌虫兄长。
厄瑞弥亚是从其他途径知道他还有两个雌虫兄长的事情吗?还是已经“梦见”了这个夜晚?
那厄瑞弥亚是否也已经将这个夜晚前的一切都“梦见”了?
他是认为这些事情只是一个梦?他会将这个梦作为未来的征兆,还是已经通过这个“梦”将上一世的所有尽数回忆起来?
阿尔的心里泛起一阵凉意。
如果厄瑞弥亚现在就已经知道了上一世自己的结局,那么此刻这座固若金汤的殿宇,是保护还是枷锁?是关心还是试探?
试探自己是否也“做”过这个“梦”,也知道这个“梦”里发生的一切。
阿尔望着厄瑞弥亚平静的睡颜都不免要去思忖:他是真的睡着了?还是在等待自己做些什么?
他越来越难入眠。
好在厄瑞弥亚白日里都要去处理公务,阿尔能够借用这段独处的时间再恢复些精力——但他不能就这样任由情况在他把握不了的地方发展。
他和厄瑞弥亚说想去一趟雄保中心。
他的身体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只不过厄瑞弥亚一直不愿意他那么快地离开宫里,闻言倒也没有立马拒绝,只是问他,“雄保中心最近危险指数很高,你去那有什么事?”
真理会成员供述的第二次公开行动一直没有动静,安全部几次排查和推演下来都认为雄保中心周边会是行动最可能发生的地方。
“从我出事那次之后已经整整一年,真理会都还没有第二次行动,但他们又说有第二次,我认为他们行动的目标仍然是我。”阿尔点了点光屏上供述的文字,“我差点就死了不假,但我毕竟没有死,假如他们能真的杀死我,才能真正体现他们的实力。”
厄瑞弥亚皱起眉头,“阿尔,不要胡闹。”
阿尔正要再说话,厄瑞弥亚却又叹了口气,“算了,哪怕我有一百个理由不准你去,你总能找到一百零一个要去的理由,我总说不过你。”
说不过也不是最打紧的,只要他想拦着阿尔,就是绑也能把他绑在宫里。不过是说来说去自己总不能心硬到底,最后总要妥协。与其这样,何必再和阿尔多生出一番争论来。
“但是最近这几天不行,”厄瑞弥亚补充道,“北区传来一些真理会的消息,我要借定期视察的机会去探查一番,雄保中心那里你等我回来陪你一起去。”
厄瑞弥亚已经退了一步,如果换个稍微懂事些的雄虫自然就会顺着应承下来,阿尔也犹豫片刻,还是眨眨眼睛,“但是陛下不在圣都,才更可能引诱到真理会动手,效果最好。”
毕竟一般情况下,尽管厄瑞弥亚单兵能力极强,但出巡的雄虫皇陛下身边仍然需要配备最强的安保力量,因此此刻对阿尔再次动手,胜算更大。
厄瑞弥亚也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沉默良久,还是点了头。
与其他不答应然后阿尔什么护卫都不带自己偷偷溜出去,还不如约定好时间地点提前做好布控更让他放心些。
厄瑞弥亚将赫因和亲卫军里包括军长珀西在内的最得力的四名军雌都留给了他,这才千叮咛万嘱咐地离开了圣都。
阿尔去雄保中心却并非单纯只为诱导真理会行动的事,他找到领事长,提出想看看当初雄保中心递交给宫中审查的关于自己身份的档案。
领事长不知道他需要看这份档案的原因,但毕竟眼前这位雄侍阿尔是现在帝国里除了虫皇陛下以外权势最盛的殿下,他说自己要看,领事长也只能差下属很快地找了出来。
因为他是未成年就被雄保中心纳入的雄虫,光屏上关于他的信息介绍很简单,只是在亲属关系那一栏里只显示出他雄父以及当时雄父的雌君的名字,没有他自己的雌父,也没有他那两位雌虫兄长。
见他的指尖定在亲属关系的字样上,领事长自觉上前来解释,大意是雄保中心建档是新帝国刚建立的时候,到处都很乱,也无法真正去考察,基本就是在圣都的亲属就记一下,不在的也不去追问了。
所以可以肯定,厄瑞弥亚也不是从这里知道他有两名雌虫兄长的事。
最后一丁点的微末的希望破碎,阿尔垂下眼睫,迟迟没有动作。
就在刚才的某一个瞬间,阿尔甚至怀疑自己是否还能信任赫因和珀西他们,这些被厄瑞弥亚留下来的军雌们,是为了保护他,还是为了找到机会直接将他顺理成章地处理掉?
他现在在帝国也算有了名望,厄瑞弥亚哪怕是顾及着民意想要他的性命也并非易事,但这次以身为饵是他自己提出来的,厄瑞弥亚又离开了圣都……
他能相信他们吗?能相信厄瑞弥亚吗?
阿尔心底打鼓,忽然听见领事长又说,“说起殿下的亲属,我倒是又想起一则旧事。”
阿尔收敛心神重新看向他,“您说。”
“当年您的雄父进入雄保中心时,心情一直很不好,还和我们中心的教育专员发生过很多次冲突,后来还是请您去劝了劝您的雄父他才平静下来……”
阿尔听出来领事长说这则“旧事”是意有所图,这里的停顿也是在试探自己的意思,阿尔于是道,“您想说什么直说就是。”
领事长摸着鼻子应了一声,讨好道,“就是您雄父当初不肯和雄保中心走,逼着您的另一位雌父和雄保中心的护卫队们动手,结果和一名军雌一死一重伤,估计是这件事让您的雄父一直心里有怨恨,后来给雌虫做精神疏导时候蓄意攻击,结果被那名雌虫临死前的精神海反噬后撑不下去离世了……那时候不是我们没发现,是那名雌虫无亲无故地死了,都以为只是接受精神力疏导没成功,没想到他敢做这种事,就算我们知道他是被精神海反噬的,我们也没有能治疗这种情况的医生……”
领事长忽然说这个话,约莫是见他在亲属关系一栏停留的时间太久,怕他想追责自己雄父在雄保中心死去的事情,赶忙来同他解释。
阿尔说,“你们当时不是和我这样说的。”
“当时您年纪还小,我们怕您承受不了,担心您对给雄虫进行精神力疏导产生抵触心理,才找说是他不习惯雄保中心的生活心情不好自己绝食寻死,”领事长讪笑道,“当然,也是怕这个理由传出去上面问责我们雄保中心的雄虫伤害雌虫……这真不是我随便找的借口,是您的雄父临死前和教育专员坦白的。”
他调动光屏,又将雄父当时和教育专员对话的监控调出来,只等阿尔点一下开始播放。
阿尔看着那段监控视角的画面,忽然没有了点开看的欲望。
他知道,领事长没必要在这件事情上还特意做个虚假的视频欺骗自己,一定是他的雄父做了这件事。
想来也是,他的雄父本来也不是什么和善温柔的雄虫,一辈子都在雌虫的讨好温存中活着,在人生最得意时被关进雄保中心被雌虫租用,他心情不好想要报复杀死雌虫也是正常的。
阿尔只是……忽然有些迷茫。
上一世他要推翻圣都政权的目的是雄虫始终活在被欺压的状态下看不到未来;上一世他不肯放过厄瑞弥亚一定要将他处决的原因是他认为自己的父亲兄长都死在厄瑞弥亚的枪下……
但是现在,一届又一届各地的雄虫们进入军校与军雌开始磨合合作,其他的岗位也在尝试着对雄虫开放;他的雌父们死亡的原因并非他记忆中那样被厄瑞弥亚害死,而他的兄长们甚至还能在精神海暴动后还活下来……
他还要用更多的军雌和雄虫的牺牲来完成圣都政权的倾覆吗?他还要用厄瑞弥亚的死亡来完成自己的复仇吗?
他不知道。
领事长还在等待着他的“宽恕”,阿尔勉强调整好状态,正要说话,忽然见赫因神情大变,直接出言赶走领事长,才在阿尔身边附耳道,“阿尔,陛下失踪了。”
第54章
他们都小瞧了真理会,原以为在厄瑞弥亚去北区是引诱真理会在圣都雄保中心的动手的好时机,谁料真理会第二次动手的对象竟然不是阿尔,而是虫皇陛下厄瑞弥亚。
北区关于真理会的“流言”也在这次事件中得以证实——真理会不仅在圣都有内线,更重要的是与凶兽进行了勾结。
畏缩在荒原度日的凶兽并非完全神智未开,他们只是不像虫族似的进化出能直立行走的躯干,但他们的智力和其余身体状况仍然在数万年中有一定的进化。其中阿尔法兽的智力进化最类似于虫族,理论上来说,虫族与阿尔法兽族群是可以尝试沟通的。
但旧兰波帝国中期以前军雌先天的武力值和精神力水平都高于现在,他们能毫不费劲地把凶兽打到差点灭绝,即使后来军雌先天性能下降,在镇压凶兽潮的战争中也从来没有失利过,所以不管是旧兰波皇帝还是厄瑞弥亚,他们从没有想过要尝试与凶兽沟通。
但真理会的雌虫想到了。
也做到了。
他们与凶兽各族群合作,在虫族部队对凶兽惯常的伏击点设下埋伏,引导凶兽突击虫族部队的薄弱地方,最后为了保全主力部队的存活,厄瑞弥亚主动驾驶机甲吸引战火飞往荒原,最后只见到机甲陨落的火光消失在荒原深处。
他的机甲飞跃得太远,又或是损毁程度太严重已经到了定位器无法探测的地步,凶兽的剩余群体仍在继续猛烈进攻,虫族部队即使想进荒原去寻回厄瑞弥亚都找不到可以推进的线路。
现在北部军区的战事仍由北区司令查尔斯带领,诺里斯传来消息,让他们马上带阿尔殿下回宫。
回到议事厅,诺里斯正在厅里等他商量事情,唯今最重要的两件事,一是想办法找回厄瑞弥亚,不论死活;二是将北部军区公众使用的网络信号截断,在找回厄瑞弥亚之前瞒住虫皇陛下失踪的事,避免动摇民心和军心。
阿尔对此没有异议,只是在诺里斯要派珀西带厄瑞弥亚的亲卫军前往北区时提出异议,“我认为宫中有真理会的暗线,我需要留下珀西他们来排查。至少要留一半给我,我只信任陛下留给我的军雌。”
诺里斯皱起眉头,“宫中?”
“更准确的说,是你们决策部。”阿尔直视诺里斯,“趁着此时只有我们两个在,你好好想想有没有可疑的议员。”
诺里斯眉头紧锁,“你为什么确定是宫中,不是军部?”
“如果是军部的暗线,他们或许会想办法杀死陛下,但不应该与凶兽勾结来进攻北部军区,军雌做不出同类相残的事。”原本只攻击阿尔,他便还对这两个地方的范围都有怀疑,眼下又出了厄瑞弥亚和北部军区的事,基本上可以排除军部出现问题了。“而是为雄保中心布控的事是你们决策部和中央军合作的绝密行动,中央军的所有军雌都受过医疗部雄虫的精神力审查,没有问题。只剩下你们决策部。”
这也算是件好事,毕竟要是军部都能短时间内被真理会渗透,圣都政权也就危在旦夕了。
诺里斯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有道理,但决策部议员众多,厄瑞弥亚去北区和为阿尔在雄保中心布控的事又是在决策部基本公开的消息,他一时也分辨不出谁有异常。
“那就先集合开会。”
诺里斯意外,“开什么会?用什么议题开会?”
阿尔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到时候我来主持,你照做就是。”
诺里斯不疑有他,马上发了紧急会议的消息,一个小时后,确认了决策部所有成员到齐,阿尔命令珀西和带亲卫军包围议事厅,搜出了所有议员身上的光脑交给临时叫来的塞西尔检查。所有议员包括士兵只能进不能出。
同时,在宫外待命的勃特勒司令带兵搜查每一位议员的住处。
议事厅中惊叫怒骂一片,阿尔推门走了进去。
诺里斯先行走上来质问道:“阿尔殿下,您什么意思?您有搜查许可吗?您有关押我们决策部所有议员的权力吗?”
“厄瑞弥亚现在生死未卜杳无音讯,你和我谈许可和权力?”阿尔冷笑一声,“我没有许可,也没有权力,但我有武力。如果你和他们有意见,可以试试走出这个房间。”
阿尔的声量越说越高,喧嚣的议事厅顿时安静下来,都听见了他后半句猖狂的话语,一时间无数双眼睛都怒视着他,阿尔视若无睹,面色更冷,语气更硬,“我奉劝各位,有与真理会有联系的议员现在站出来配合我,我最后可以给你一个痛快。如果都不承认,我会亲自对每一位进行精神海检查,有不配合的,珀西上将会配合我对你们进行武力压制,再由我检查。”
“都不承认。”阿尔站在议事厅的高台上,用灰色的眼睛扫视一圈,“那我给诸位三十秒的时间排队,我逐一检查。”
“真理会”三个字投下掀起轩然大波,但阿尔的“三十秒”警告还在耳边,这些议员们来不及再议论,下意识纷纷按照他的要求在诺里斯的指挥下排起了队伍。
诺里斯站在第一位。
诺里斯的住处也是勃特勒第一个搜索的地方,反馈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亚雌的精神海比雌虫的更浅,更没有抵抗力。阿尔只是简单地将精神力放进去扫了一圈,感知到里面没有任何异常情绪。再看这位亚雌议长铁青着一张脸仍然配合他安抚其他议员的情绪,阿尔还是低声和他说了句“抱歉”。
诺里斯脸色稍霁,没有立马跟随士兵去休息室休息,而是站在阿尔身边看着他检查后面的议员。
一名名议员通过检查,阿尔已经感觉自己的精神力有些透支,脑后与和额颞部隐隐作痛。他想休息一下,但夜长梦多,要是等他休息,还不知道休息的这段时间会发生什么事。
正检查完眼前这名雌虫议员,阿尔眼前发黑,忽然感受到光脑震动,勃特勒的信息来了!
中级议员邓肯,B级雌虫,单身,家中无安抚素、无镇定剂、无雄虫租赁记录。从他的卧室中搜出阿尔殿下和另外几名军区医疗部负责雄虫的照片,照片已都被刀划烂。从他的地下室中搜出一对雌虫的翅膀,和一具被保存完好的雄虫尸骸。
说被保存完好也不算全面,从图上看,这份尸骸在复原液里浸泡多年仍然栩栩如生,但是它的面部和身体上鞭痕累累,刀痕遍布,甚至新旧不一,足以见得保存者对它的恨意。
邓肯。
曾用名达勒。
旧兰波帝国时期,军雌达勒最高军衔做到中校,被许配给贵族雄虫做雌侍后离开军队。二十年后他的雄主“病逝”,又三年后反叛军推翻兰波帝国统治,以邓肯的名字通过统考进入宫中决策部成为一名普通议员,两年前升职为中级议员。
他对逝去的雄主伪装情深,实际上,他的雄主只为他的一次不敬将他的翅膀摘去。他一直忍辱负重,直到雌君离世,他成为家中的主事雌虫后,毒杀了自己的雄主。
他承认自己是真理会的一员,他认为雄虫被关在雄保中心已经是莫大的恩赐了,竟然还想通过与军部合作的关系获得地位和权力,那是虫皇陛下被雄虫的枕边风吹瞎了眼——真理会都是这么认为的。他承认自己将雄保中心的布控力度、成员和方位都汇报给了真理会。至于其他的,一问三不知。
“不知道就上刑吧,上旧刑,他什么时候愿意说了再带给我。”阿尔挥挥手,叫珀西将他带下去。
“阿尔殿下,”诺里斯叫住他,“他年纪大了……”
“那就注意点,”阿尔开口,“让琉西在一旁看着,别让他死了。”
一旁排着队的年长雌虫瑟瑟吞咽了口水,“这是不是……太残忍了。”
旧刑是指旧兰波帝国留下的刑讯室,其中刑具的残忍程度可见一斑,尤其是对于雌虫来说,都是噩梦般的存在。从圣都政权建立后,旧刑一直存在,但威慑为多,从未真正启用。
阿尔把年长的雌虫议员检查后交给小兵带走,没有解释。旧刑虽然可怖,但一旦启用就能起作用。
还没将剩余的议员们检查完,珀西便把奄奄一息的邓肯带回议事厅,“他招了。”
邓肯招供了圣都真理会的窝点后,勃特勒带兵一夜之间尽数端掉,逮捕成员数量数百名。
阿尔从军校调用雄虫五十名,带队连夜审讯,血腥浓臭中,翌日正午,北部军区真理会名单与窝点被拼凑出来。
阿尔将名单交给珀西,命令他立刻离开圣都,前往北部军区。
珀西将名单与地点牢牢记住,又问他,“殿下不和我们一起去吗?”
“我不去了,我还有许多事要做。”阿尔摇摇头,“如果你的兵力不足,可以去北部军里找贾尔斯和加里帮忙,他们俩是我的兄长,靠得住。”
珀西点点头,没有再劝。
诺里斯在一旁听见他们的对话,等珀西走了,也问到,“殿下怎么不去一起找陛下?”
阿尔侧头看着他,“议长您希望我一起走?”
“……”
诺里斯却没有生气,反而认真想了想,摇着头叹口气,“殿下在圣都,我反而轻松多了。殿下的能力在我之上。”
诺里斯,做议长足够公允,思虑周全,懂得制衡,但手段太软,上一世阿尔造反,他想过抵抗,但是抵抗还没开始就被镇压了。
这种议长平日里有虫皇陛下在还好,厄瑞弥亚一出事,他撑不起事。
第55章
珀西前往北部区的行动还算顺利,他们顺利地捣毁了真理会在本部去的分点,好好将部队清查了一遍。但是厄瑞弥亚的定位仍然没有消息。
时间就这样流逝着,关于厄瑞弥亚的情况已经无法在高层之间隐瞒,面对外界则是宣称虫皇陛下在亲自作战时中了凶兽毒素,正在昏迷状态,由决策部议长诺里斯和阿尔殿下共同主持大局。
但在这个节骨眼上,也不是没有动了心思想要趁乱发难的军区司令,好在勃特勒和罗德尼在一开始就站在了阿尔的阵营里,加上其他几个军区里的雄虫们也成了中坚力量,他们深知自己现在的处境和地位的好坏与阿尔掌握的权力多少密不可分,毫不犹豫地明确站队,其余军区司令也就慢慢平息了意动,维持着表面的和谐。
或许是原先那些对于厄瑞弥亚产生恨意的事端都清晰了缘由,又或许是他在这一世与雌虫们的相处中真正看到了他们曾经的苦痛和努力,阿尔在最终手握大权的阴差阳错中,没有像上一世一样选择再一次将雌雄地位来一个天翻地覆地大反转。
甚至也不需要他再翻转什么,整个社会在看到军营里军雌们不断减少的牺牲率和不断上涨的婚姻率,自觉地申请将各行各业向雄虫们开放,而雌虫们大多也是希望能在和平环境下安居乐业的平凡民众,只要他们的生活不再像旧兰波帝国时期那样备受压迫,他们也不会对原本还未成年的雄虫有什么极端的苛责。
这一世似乎不需要他的推动,一切就都能够向他原本最想要的方向前进,而他不过是其中被裹挟着前进的一员,虽然这份前进是他所希望的,但他在喜悦中又生出迷茫……他上一世的做法还是错了吗?
他为了雄虫的地位逼的已在抵抗凶兽潮中疲惫不堪的军雌们再次陷入一次次战争,那些战争而暴动的精神海因得不到及时疏导而使多少无辜军雌丢掉了性命;他亲手杀死了厄瑞弥亚,又眼睁睁地看着给了他无数帮助的赫因因愧疚而自杀,最后也没能真正让雄虫们开启新的生活,自己被报仇者杀死后,雄虫们势必会迎来更加恶劣的反扑……
或许他应该庆幸,虽然这一世的他是怀着同样的想法开启了新的尝试,但这个尝试竟然走向了一条他从未想过却看起来更好的路。
除了厄瑞弥亚。
三个月的时间过去,荒原再度进入深冬,探索队能够探索的边界地区也不得不回缩,但仍然杳无消息。
在北部军区的雄虫负责专员弗格斯甚至给他传来密信,信里说能找回虫皇陛下的希望渺茫,厄瑞弥亚在世上并没有其他亲属,不如放弃探寻。他已经联手了贾尔斯和加里,只要阿尔决定好了,北部军区可以连同加西亚的西部军区和塞西尔的中央军区一起,扶持他成为圣都政权的新皇。
这是一个极具诱惑力的提议,也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时机。
但是阿尔犹豫了。
加西亚恨不得飞回圣都骂他:“难道你觉得厄瑞弥亚还能活着回来吗?就算他的机甲损毁的那一刻他没有死,难道这几个月他能在荒原里活下来吗?你现在不要他的皇位,难道要将他的皇位让给其他的军雌?还是你要继续做那些雌虫陛下的雄侍来为雄虫们换回一点点生存的空间?即便你能做到,他们谁能容得下你?”
阿尔哑然。
诚然,加西亚说的这些问题他都想过,但他自己想,和被加西亚直白地口口声声问出口又是不同的感受。
厄瑞弥亚会死。
他的皇位不会空悬太久。
迟早有一天会有一个陌生的雌虫坐上这个位置。
那时候自己又该何去何从?雄虫们又该何去何从?
上一世的他不会犹豫这么多,甚至不会开始犹豫,弄清厉害关系做就是了。阿尔想,是他因为解开了对厄瑞弥亚误解的误会而愧疚,还是他真的对厄瑞弥亚有了……爱?
阿尔分析不出来,也不愿意再分析。
他不得不承认厄瑞弥亚的消失给他带来了痛苦。这份痛苦与上一世不同,上一世他亲手处决了厄瑞弥亚,这份痛苦是他权衡利弊后明知会来的,只是程度更深。现在这次突如其来的消失,痛苦得不落地,飘在空中,叫他心神不宁。
阿尔刻意不再去分析,他找来赫因,提出要继位的想法。
这一世他与赫因没有上一世那样密切,原本觉得还要再多费上一番口舌,谁料赫因却只是表情复杂地看向他,半晌才叹了口气,“我一直在等你找我说这件事。”
“什么意思?”
“陛下临行前,提前留下了诏书,一旦他出现意外,由你继位。”赫因苦笑一声,“只是我见殿下您没有放弃寻找,也一直抱有陛下还能活着回来的希望,自私地隐瞒了这份诏书的存在。”
阿尔看了他一眼,“那你现在为什么要告诉我?”
“你做得很好,阿尔殿下,”赫因说,“如果陛下真的……我也希望这个位置由您继承。”
有厄瑞弥亚留下的诏书和影音素材,再加上赫因和几大军区司令的支持,阿尔继位一事平静得他自己都有些恍惚。
恍惚中想起赫因的话,厄瑞弥亚在这次离开前为什么要提前留下诏书?为什么要特地交代赫因?为什么会觉得……自己会出事?
还是说,在北部军区遇袭的事原本就在厄瑞弥亚的计划里?只不过有真理会横插一脚,他的计划出了些问题?
阿尔第一次有些烦躁于自己不是高等级低雄虫,无法标记厄瑞弥亚,否则至少可以通过精神力的链接感应厄瑞弥亚的生死情况。
“弗格斯,叫荒原的搜寻队撤回来吧,”阿尔最终做了一个冒险的决定,“把搜寻线路换成荒原沿线,除了战区,平民区也搜一搜。”
弗格斯意外,“您有线索了?”
“有点猜测,”阿尔说,“先搜吧。”
弗格斯得了回答,却迟迟没有从视讯中离开,阿尔问他,只见年轻雄虫面露尴尬,试探着问,“万一,我是说万一找到了……他,您需要他是活着的,还是?”
阿尔怔愣片刻,忽然笑出了声。
是啊,他现在是新上位的虫皇陛下了,如果厄瑞弥亚真的被回来,他们又该如何自处?
更何况,如果厄瑞弥亚真的是自己策划的这起失踪,那厄瑞弥亚所图为何?假如这一世没有他所图的东西……他是否已经完全想起了上一世的记忆?如果他真的被找回来,也该对他存着要报仇的心吧。
帝王的心哪能有百分之百的真情?弗格斯现在不相信他,就像他上一世也不曾相信厄瑞弥亚。
所以上一世哪怕厄瑞弥亚将雄君的后冠亲手戴在他的发上,哪怕厄瑞弥亚对他的恩宠持续且盛大到所有虫族都为之艳羡,他也绝不肯与厄瑞弥亚说出自己还有两个在战争中死去的雌虫兄长,也绝口不提自己在雄保中心曾经受过的欺侮……他只能给虫皇陛下提供积极的、快乐的情绪,而不能让虫皇陛下替自己排忧解难,甚至知道他是怀揣着某些目的才来到陛下的身边。
他不相信厄瑞弥亚的爱能达成他要的一切,因为厄瑞弥亚不只是厄瑞弥亚,还是那位虫皇陛下。
现在的阿尔也不只是阿尔了,是那位虫皇陛下。
曾经的他坐在这个位置上做下了对厄瑞弥亚进行处决的决断,此刻却要救回他的命。
如果厄瑞弥亚真的还活着,真的想起来一切,阿尔想,他把这个位置还给他,把圣都政权还给他,自己就离宫去游山玩水得了——总之,厄瑞弥亚应当舍不得杀他——如果要杀他,动手的机会太多了。
“活的,让他好好的,”阿尔看向弗格斯,叹了口气,“弗格斯,我还是我。”
弗格斯犹豫片刻,却说起另一件旧事,“陛下还记不记得我们最开始一起进军校学习的时候?我没有通过考核,被清退制度清退出了军校那次。”
阿尔点头,“记得。”
“加西亚那时候说过,您的心硬。”弗格斯叹了口气,“但是您对陛下、呃……我是说您对他,其实不是很心硬。”
阿尔没有与弗格斯厘清称呼上的小问题,他笑了笑,挂断了视讯。
厄瑞弥亚的消息传来之前,北部军区司令查尔斯的求援消息先送进了圣都。
荒原的冬季一年比一年更长、更冷,凶兽潮频繁出现,他们在真理会一战里原本就元气大伤,还没彻底恢复战力又接连作战,铁打的军雌也扛不住。
阿尔从中央军区调了些兵,想了想又和诺里斯与赫因说,自己也要去北区,随军出征。
诺里斯一口气叹了八百遍,只是见这位新任的虫皇陛下去意已决,最终没有阻止他。赫因没有太多的情绪波动,只是坚持要跟着他一起去北区,阿尔拗不过他,也同意了。
他与赫因坐在一个飞行舱里,正一路向北,赫因忽然说,“陛下,我做过一个梦。”
第56章
赫因梦见了什么,最了解的当然是阿尔。只是阿尔的“了解”太轻太浅,当赫因笨拙却直白地亲口将那些“梦”诉诸于口的时候,当看见赫因那张这一世不曾有太多情感波动的面孔变得胆怯和羞赧的时候,阿尔总算得以了解:他到底带给了赫因什么。
带给他对爱的希望与绝望,带给他对忠诚的背叛与痛苦,带给他对私欲沉溺与是非曲直纠缠而不得解脱的折磨。
“陛下,我觉得……那不是梦。”赫因的双眼第一次哀切地直视他,“您能告诉我,那是真实发生过的吗?”
或许否定是对他们都好的回答。但阿尔说,“是的。”
赫因的面庞显出更加的痛楚,他不可置信地问,“那您对陛下做的事也是真实发生过的吗?”
阿尔说,“是的。”
赫因不说话了,他说不出话,他直愣愣地看着窗外飞驰的夜色,眼里落下两行眼泪。
他是为自己的背叛而落泪?还是为自己不被爱而落泪?还是只为了厄瑞弥亚而落泪?
阿尔不解,但这种无声的眼泪似乎有传染性,他的眼眶竟然也渐渐热了,有什么东西在向外奔涌。
阿尔闭上眼睛,阻止了一切的发生。
沉默中,飞行舱进入北区战线。
贾尔斯和加里来和他们接洽,大部队一刻未停,随着贾尔斯和加里的飞行舱直奔战场。
阿尔对于这种战场不算陌生,毕竟他受伤前几乎驻扎在了西部战区,培训出来得力的雄虫医疗员后又随军上过许多次前线,虽然他的肉身不如雌虫耐造,但他对精神力的绝对掌握能力使他能够最高效率的使用机甲和长炮,对凶兽的打击率一度居高不下。
他自觉自己与受伤前的状态并无什么差别,甚至比以往更加得心应手,他脚下的凶兽尸体堆积成山,血液的腥臭味快将整个近百米高的空间穿过机甲的外壳浸透。待凶兽潮被击退回基地总结,却见贾尔斯和加里迎上来围着他好一番检查,旁边的查尔斯司令也走过来,面上表情挣扎一番,还是道,“陛下,您刚才太冒险了。”
有了查尔斯开这个口,贾尔斯和加里似乎有了主心骨,纷纷数落起他方才在战场上不要命似的举动,阿尔有心替自己辩驳两句,却是眼前一黑,伴随着脑海中的疼痛倒了下去。
再睁开眼时只有赫因坐在他身边,说是新的凶兽潮又来了,大家受他亲征的鼓舞,眼下在战场上打得士气正旺。
“我怎么了?”
赫因表情一凛,十分不满道:“陛下,您这次怎么能不打招呼就自行使用赛琳娜号呢?我说过,赛琳娜号炮筒需要强精神力支撑辅助,对身体素质要求很高,您突然换了武器,还提高了攻击的力度和速度,自然会透支体力和精神力。”
赫因顿了顿,似乎觉得自己语气太硬,又放低了些继续道,“查尔斯司令让我看好您,不能再让您上战场了。”
出乎赫因的意料,阿尔在这件事上并没有什么叛逆的心思,除了和前来看望的弗格斯聊天时间稍微长了些,竟是老老实实在病床上躺了两天,直到第三天,阿尔不见了——他的赛琳娜号也不见了。
给赫因留下了简短的四个字:“五天后回。”
弗格斯按照他的要求搜寻,仍然没有结果,于是阿尔不得不选择了最后一条排查道路:从凶兽与虫族交战区之外的地方开始搜寻。
凶兽与虫族再各军区都有交战区,这两个种族都默契地将自己的老弱病残护在身后的“沉默领域”。沉默领域并不意味着安全,就像普通的虫族群众面对一只落单的凶兽时第一反应是防御和进攻,同样,凶兽族群面对落单的虫族,自然也会下意识进攻。
但阿尔此举毕竟打破了对方的“沉默领域”,如果是军队搜寻,性质便完全不同,很可能会被凶兽无所顾忌地全面攻击,到时候双方都会死伤无数,他只能只身前往,昼伏夜出。
不知是什么原因,越往交战区反方向的深处走,他竟然愈加有一种若有若无的感知,好像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在……呼唤他?
阿尔一瞬间就想起了厄瑞弥亚,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哪怕是进行了彻底标记,雌虫也绝对给不了他这种“引领”式的感觉。
但他实在无法忽视这种“感召”,甚至不自觉地向那个方向移动,直到最后阿尔索性放弃抵抗,招出赛琳娜号架在肩上,只等有问题时一炮轰出。
那感觉将他一路引向荒原的边界,逐渐到达一个凶兽与虫族都稀落的极为寒冷的山脚下。
阿尔的飞行舱内已呵气成冰,他把舱里所有衣物都裹在身上,慢慢向山洞中走去。
他已做好要走上几个小时的准备,却没想到只有了几十步,便到达了那感受发出的跟前。那是一个硕大的……茧?
不,不算是茧,阿尔伸手抚摸了一下它,他能够察觉出来,这只是茧状的一个……极为脆弱的壳子。
这般大小的“茧”无法通过飞行舱的舱门,他思忖片刻,见“茧”中的意识并没有抵抗的意思,稍稍用力震碎了茧壳,露出“茧”中的东西——一双合围在一起成护卫姿态的黑金色翅膀——厄瑞弥亚的翅膀。
厄瑞弥亚的翅膀始终不肯张开,阿尔驾驶着飞行舱往基地赶,尝试着将精神力探入他的精神海,却什么都感受不到,只有那股亲切的感知始终存在,甚至不害怕他带有强大力量的精神力,对他愈发亲昵。
因为他着急赶回基地,没有像来时从沉默领域在夜里偷偷摸摸绕路,而是日夜兼程甚至飞了一段交战区,赛琳娜号连轰三次,终于与前来接应的北部军汇合。阿尔不经意望了一眼那双翅膀,它似乎张开了些。
基地的医疗部里,弗格斯早已做好了准备,阿尔将不愿意收回翅膀的厄瑞弥亚交给弗格斯,便因长期高强度使用精神力而脱力昏睡过去。
这次他昏睡的时间很短,睁开眼便要去看厄瑞弥亚的情况,弗格斯正和琉西围着修复仓说着什么,见他醒来,不等他问,琉西便开口,“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先听哪个?”
“坏消息。”
“厄瑞弥亚怀孕了,但是你们的孩子保不住。”
阿尔一愣,点了点头,“好消息呢?”
“孩子把厄瑞弥亚保住了。”
“什么意思?”
“他当时机甲陨落是被一种我们俗称‘爆炸兽’的凶兽自爆给击中了,这种爆炸兽的毒素会让虫族先失去理智迷失方向,等待力气耗尽昏迷后后会在体内间断地发出极端高热,最后器官功能会废掉或者严重缺水而死。它们一般都在荒原深处不会出来,即便出来,除了自爆之外也没什么杀伤力,这次肯定是真理会和凶兽们达成了什么协议,竟然让爆炸兽在那里伏击,用自爆来要厄瑞弥亚的命。”琉西边说边义愤填膺,见阿尔静静地看着他,忽而意识到自己还有话没说完,讪讪一笑,继续道,“按道理虫族的身体是耐不住这种极端高热的,但是他怀了个蛋,蛋本身就需要热量,又因为雌体在荒原中失去意识不仅提供不了能量还会让它变冷把它冻死,它就自动吸收走了一部分热量,使虫体维持了一个微妙的平衡,不会热死或者冷死,而且虽然没有意识但也能维持生命。但是毕竟是吸收了毒素,虫蛋……”
阿尔问,“那我感受到的那种亲切的感召是?”
“应该就是虫蛋发出来的,它已经通过吸收雌体的营养长大了不少,分化出了意识,正好又感受到了你的精神力,下意识也爆发了自己刚成型的精神力,要是你再早些时候来,他还没办法回应你的精神力呢。”弗格斯解释了一句,面露难过,“听你说他对你的精神力敏感,那这应该是个雄虫宝贝。”
阿尔闭了闭眼,感受到那股兴奋的精神力已经虚弱不堪了,压下所有情绪,“他什么时候能醒?”
谁也说不准。
阿尔看着修复仓里枯瘦成薄薄一片连翅膀都收不回去的厄瑞弥亚,唯有小腹出凸起一个小小的弧形。
他竟让和厄瑞弥亚有了一个……孩子。
上一世厄瑞弥亚很想和他有个孩子,想到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性,甚至还信了民间那些求子的秘方,吃了不少苦头。
但直到阿尔发动政变,厄瑞弥亚都没有怀上虫蛋。
这之中当然有阿尔的刻意为之。
他不希望厄瑞弥亚有虫蛋。
换言之,他不希望自己徒生一个心软的理由。
毕竟等虫崽长大后如果知道自己的雄父亲手杀掉了他的雌父,那将是多么可怕的一个故事。
他宁愿从来没有这个虫崽。
所以当厄瑞弥亚每一天都在烦恼自己没有一个虫蛋的时候,他好声好气地安抚,心里都在偷偷地松一口气。
于是他甚至忘了问一问厄瑞弥亚,他为什么想要一个虫蛋?
厄瑞弥亚不是那种非要自己血亲来继承皇位的雌虫,在阿尔出现以前他甚至不在乎自己会什么时候因为精神海暴动死掉,遑论一个继承者的身份。
所以他为什么想要一个虫蛋?
为什么想要一个有阿尔血脉的虫蛋?
阿尔将手放在修复仓的外沿,那股小小的虚弱的精神力随着厄瑞弥亚的呼吸时隐时现,好似下一秒就要消失。
现在他有了一个虫蛋。
他又要怎么面对厄瑞弥亚?
厄瑞弥亚又会想怎样面对他?
第57章
尽管阿尔不想面对,但厄瑞弥亚仍然在某一天的黄昏时分睁开了眼睛。
此时阿尔正在准备先行一步回到圣都,得到厄瑞弥亚醒来的消息后犹豫片刻,还是更改了行程。
确认了厄瑞弥亚身体的恢复,他们默契地将空间留给厄瑞弥亚和阿尔。
他们分别的时间分明比阿尔上次遭遇爆炸后昏迷的时间要短的多,但这次竟然有些无话可说。
最后还是厄瑞弥亚先轻声开口,“他们说,我怀了虫蛋。”
“嗯。”阿尔想了想,没有把琉西对于虫蛋估计不能留下的猜测说出口。
厄瑞弥亚继续道,“他们还说,你现在是虫皇陛下了。”
“是。”这件事无可辩驳,阿尔也并没有打算瞒他,“你可以回来继续执政。”
“不了,”厄瑞弥亚摇摇头,金发的发尾在他胸腰处摇摆,“阿尔,我累了。”
阿尔沉默了。
厄瑞弥亚又叹了口气,“你就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你应该全都想起来了吧。”话是疑问句,语气却是肯定的,阿尔不出意料地看见了厄瑞弥亚的点头,他顿了顿,“那这句话应该我问你,你既然都想起来了,就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好吧,我确实有话想问你,”厄瑞弥亚垂着眼睫,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如果那时候我和你说我成功怀上了虫蛋,你会留下他吗?”
留下……他?
到这个时候,厄瑞弥亚竟然还只会问是否会留下那个虫蛋吗?
又或者……
阿尔神色一变,猛地看向厄瑞弥亚。
厄瑞弥亚避开他的眼神,“如果,我说是如果。”
他不说这个话还好,这句话配上他的神情,阿尔如果还不能猜出真相就算白白与厄瑞弥亚相处两世了。
然而又愣了几秒,这个消息才在他脑海中明确地浮现出这几个字真正的意义——上一世厄瑞弥亚被他处死的时候,还怀着他的孩子。
他的心剧烈地抽痛了一下。
又一下。
阿尔想说什么,但嘴张开又合上,他发现自己不能够说什么。
厄瑞弥亚等不到回答,终于又将眼神移回原处与阿尔相望,却见这个与自己做了两世爱侣的年轻雄虫眼里竟是凄惶。
都过去了,何必再追问他呢?
徒增自己的伤心,徒增他的烦忧。
厄瑞弥亚闭了闭眼,伸手去捉阿尔放在腿侧的手,却被迅速地抽走了。
“我……”
阿尔站起身来,又坐下去,他想说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他下意识避开厄瑞弥亚的触碰,又想与他触碰。
厄瑞弥亚重新抓住阿尔的手,“好了,我不问你了。”
“你应该和我说的,”阿尔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他小声说了一遍,又说了一遍,“你应该和我说的。”
厄瑞弥亚没有说话。
阿尔又问他,“你什么时候……”
厄瑞弥亚感受到阿尔的拇指正在不安定地在他手腕处摩挲,有心说个不叫他更难受的日期,但想来想去哪个日期都没有用,反叫自己心里也涌起那些好不容易强压下去的情绪。
阿尔忽而又顿住了。
他不过是多此一问,若是在一切开始之前厄瑞弥亚就发现自己有了身孕,自然会告诉他。
阿尔第三次说,“你应该和我说。”
但这句话太苍白了。
阿尔看着厄瑞弥亚通红的眼眶,沉默半晌,“是我的错,厄瑞弥亚,是我对不起你。”
他慢慢低下头去,忽然看见一滴水落在厄瑞弥亚腿上的布料,浸出一个小小的深色圆形。
厄瑞弥亚哭了。
泪滴一颗一颗不间断地向下落,厄瑞弥亚哭到颤抖,最后一头扎进他的怀里,泪水浸了他满怀,最后在他肩头留下一个不痛不痒的牙印。
怎么还在自己怀里哭?
阿尔抚摸着他的金发,简直想骂他一句蠢,自己分明亲手杀了他和孩子,他怎么还敢在自己怀里哭。
厄瑞弥亚大病初愈,身体到底远不如从前,在他怀中哭着哭着昏睡过去。
阿尔将他放回床上安顿好,将精神力探进厄瑞弥亚的精神海里,却发现往常磅礴的海面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平静得诡异。他将精神力向冰层之下探去,才发现海底似火山喷发,海水如熔岩般滚烫翻涌,只是这喷发间隔的时间很短,海底忽而爆发得翻天覆地,忽而又平静得似死去。阿尔费了些心神,才将这些不稳定的精神力通过疏导逐渐平衡下来,确定了他的精神海一定时间内不会暴动,才出门找琉西抽取几管自己的血液留下来备用,决定先回圣都。
琉西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现在?可是厄瑞弥亚……”
“我留在这里,他心情起伏太大,对他的身体恢复和精神海稳定不好。”
“啊?啊……”琉西仍然茫然,“那……你和他说过了吗?”
“没来得及说,他睡着了。”阿尔说,“你好好照顾他,等他身体稳定了就把他带回圣都。还有虫蛋……”
“我正好想和你说来着,”琉西接话道,“我们研究了一下爆炸兽的毒素和虫蛋的现状,觉得毒素不一定深入到了虫蛋内部,毕竟雌体和蛋壳的保护功能还是很强大的,而虫崽又有了自主精神力,可以先留下来看看情况。”
阿尔愣了一下。
他本来想说虫蛋的事,等厄瑞弥□□绪稳定一些,他亲自同他说。
没想到还有活下来的可能。
但……厄瑞弥亚还愿意要这颗蛋吗?
“所以陛下,你现在还不能马上回圣都,至少还陪厄瑞弥亚待一晚上,给虫蛋一点精神力保护,引导它继续努力成长,对抗毒素。”
阿尔默许了。
他按照琉西的要求将手覆在厄瑞弥亚小腹处的凸起,小心翼翼地释放自己的精神力钻进去,果然见到精神域里出现一个蛋,只是泛着不正常的红晕。
阿尔用精神力将蛋包裹住,过了一会,竟真感觉蛋里面也生出一丝细细的精神力,隔着蛋壳试图与他的精神力接触,接触不到还急得在蛋壳里呲哇乱窜。阿尔下意识将自己的精神力裹得更紧,带了些安抚的意思,里面那股小小的精神力才慢慢平静,乱窜的劲头也慢慢卸下来,变成一下一下的试探。
这感觉着实奇妙。
阿尔一下子心软了,厚厚的在蛋外把自己的精神力透支了裹上去,够里面小虫崽的精神力逗上十天半个月的。
天刚亮,回圣都的飞行舱终于起飞。
阿尔一夜未睡,在飞行舱上终于熬不住,困意大过复杂的情绪,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被身边的军雌小心翼翼地唤醒,说身后有军用飞行舱迅速接近,刚才终于进入通频领域,发来了通讯请求。
军用飞行舱?通讯请求?
阿尔还有些困倦,睁不开眼,懒懒道,“做好攻击准备,接通音讯。”
军雌领命退下,音讯很快通了,那头却没传来声音。阿尔问,“你是谁?还是前线又出了什么问题?”
那头仍然没有说话的声音,只是有一声压不住的哽咽。
阿尔一下惊醒,“厄瑞弥亚?”
他赶忙掏出光脑,果然看到琉西发来的通讯请求和未接消息,说厄瑞弥亚从医疗部跑走了,还逼着一个军雌帮他开走了一架飞行舱。
阿尔怔愣片刻,叹了口气,让军雌把自己的飞行舱速度降低,向对面伸出对接通道。
通道刚一搭好,阿尔没走两步,厄瑞弥亚就从通道里跑过来,死死得抱住他不肯撒手。
阿尔只得抱着他坐到沙发上,见军雌很有眼色地回到前舱,才开口,“怎么还追过来了?”
“你说你对不起我。”
“是。”
厄瑞弥亚深吸一口气,一双通红的眼睛盯着他,“是因为哪怕这一世,你还是不肯要我和虫崽吗?”
“什么?”阿尔脑子转了几秒,才明白厄瑞弥亚话里的意思,“不是,我说我对不起你,是为……上一世。现在我没有不要你们,只是我觉得……我在你身边可能会太影响你的情绪。”
解释的话语落下的那一秒,厄瑞弥亚脸上浮现出一种似笑似哭的情绪,配上他那双耀眼的金眸,分明有些违和,却让阿尔感知到他的情绪。
阿尔的手从厄瑞弥亚的发尾抚摸到腰间,“我以为,你会不想看到我。”
“我没有。”厄瑞弥亚顿了顿,“你不要那么想。”
又沉默了一会,厄瑞弥亚忽然说,“其实我怨过你。”
“……嗯。”
阿尔并不意外,毕竟枕边相伴十多年的雄虫一朝反叛,连命都不曾给他留下,怎么能不怨恨。
“但是到头来,我最恨的还是我自己。”厄瑞弥亚却继续说下去,“上一世我在你身边十几年,居然没有关心过你的过去和家庭,没有知道你到底想要什么……你说你什么都很好,什么都不要,我竟然信了。我……以为你没有安全感是因为我给你的还不够多,我以为当了雄君你就会有安全感,后来又一意孤行地以为有了虫蛋你就会安心……我不知道我曾经带给你那么多痛苦,还要你带着这么多痛苦在我面前对我好,我……”
我罪有应得。
我死有余辜。
假如他能在阿尔孤身影只地在花园荡秋千时问一问他小时候是否也和朋友一起荡过秋千;假如他能在挥着翅膀带着阿尔在空中穿梭时多问一句他是否也登上过其他雌虫的翅膀;假如他能在接受阿尔的精神力疏导后问问他是否真的心甘情愿;假如他能在决心要怀上虫蛋之前问一问阿尔想不想和他一起孕育一条生命……
可是他什么都没有问。
他只是沉浸在阿尔给他的舒适与快乐中,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已经将一切都送到了他的跟前。
他没有在意过阿尔的过去、阿尔的未来、阿尔的欲望、阿尔的痛苦。
“不要说对不起我,你没有对不起我,都是我不好。”厄瑞弥亚贴着雄虫的额头,呼吸融到一处,“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再给我们一个机会好不好?”
第58章 第二单元完
虫蛋刚生下来,就放进了琉西一早准备好的营养净化温箱里。或许是厄瑞弥亚在孕期吃了太多苦头,这颗圆溜溜的虫蛋实际上比阿尔用精神力试探到的感觉要更小,蛋壳外部的红晕仍在,但比在厄瑞弥亚的肚子里安分不少,阿尔看了它一眼又一眼,十分怀疑它是否能够真有一天补足了营养从里面爬出来一个小虫崽。
琉西说虫蛋脱离雌体环境后有一定的适应期,这段时间谁也不去打扰它最好,等它什么时候主动发出精神力试探,阿尔再去给他回应。
见琉西神态并不十分严肃,阿尔倒是稍稍放心,又问他厄瑞弥亚什么时候能醒。
一般的雌虫,只要能够怀上虫蛋,生蛋并不是件难事,但厄瑞弥□□况特殊,他自己身体孱弱,虫蛋又吸收了部分爆炸兽的毒素,这次早产也是精神海暴动后身体产生了排异反应,幸好顺利生下,他的精神海也被阿尔疏导归于平静,只是厄瑞弥亚这一睡就又过了一天一夜,中间只被琉西强行拍醒灌了两只营养剂就再没任何动静,要不是琉西说他只是身心都彻底放松下来进入报复性睡眠,阿尔真要以为是自己的精神力疏导出了什么差错。
琉西也说不准厄瑞弥亚具体什么时候能醒来,他们雌虫的体质历来强悍,厄瑞弥亚这种情况算是罕见。于是只能劝他别急,迟早会醒的。
塞西尔得知厄瑞弥亚竟然真被活着找回来,特意从中央军进了一次宫中,他问阿尔准备怎么处置厄瑞弥亚。
说“处置”或许有些不太准确,但毕竟厄瑞弥亚这个前虫皇陛下的身份在这里放着,他的踪迹要是被公开,阿尔又该何去何从。
阿尔也想过这个问题,他原先想着干脆把这个位置还给厄瑞弥亚,现在雄虫的生活环境已经逐渐改善,雌虫和雄虫们慢慢摸索着走向了一个健康和谐的关系,出生率也随之回温。即便是厄瑞弥亚在这个位置上,他也会支持他过往的所有举措。但他原来想着是把皇位还给厄瑞弥亚后自己离开,没料到虫蛋能够生下来,还有很大可能真的有一个虫崽……属于他和厄瑞弥亚的虫崽。
他真能一走了之吗?
他的心早不如上一世那么硬了。
等厄瑞弥亚醒来再和他商量吧,阿尔这么将塞西尔应付过去。
但等厄瑞弥亚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和阿尔走到温箱前看着那颗看起来微微长大了一点的虫蛋时,阿尔发现他原本已准备好要说的话变得很难开口。
倒也不是这事有多难以启齿,只是厄瑞弥亚用那双金眸盛满惊喜和爱意望着他时,说这些话好像又要把他们扯回到“身份”的轨道上去。
他和厄瑞弥亚一起去后花园散步,坐在喷泉外的观景亭中,厄瑞弥亚突然开口,“阿尔,你……还恨我吗?”
恨吗?
如果没有厄瑞弥亚,现在的他也许还过着被雌虫们惯的百依百顺自己无忧无虑的生活,也许不会有过痛苦,不会有挣扎,不会有整日整夜因被发现真相而提心吊胆。
可惜他和厄瑞弥亚相伴两世,从上一世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就已经说不出恨了。
顶多,也是厄瑞弥亚说过的那个“怨”。
为什么厄瑞弥亚要做这种事?
为什么做这种事的会是厄瑞弥亚?
但多问无益,他不得不面对自己怨怼的真相,也不得不面对自己选择后的另一种痛苦。
阿尔反问他,“厄瑞弥亚,你为什么不继续恨我?”
明明反抗起事的目的就是为了推翻雄虫至高无上的地位,明明已经做好了宁愿在精神海暴动的痛苦中死去也不接受被雄虫掌控的准备,被帝国所有雌虫视为领袖的虫皇陛下厄瑞弥亚,最后死在一只同床共枕的雄虫手里。
何其讽刺。
“不知道。”厄瑞弥亚坦诚地摇摇头,“上一世你刚……的时候,本来是有点怨你的,但是独处久了想起之前和你的很多事情,觉得我对你并不好。这一世想起来之后,我发现很多事情不一样了,应该是你也有那段记忆,但是……”
“如果我还要怨你,我就又要失去你一次。”厄瑞弥亚定定地看着他,“只要你还愿意给我们一个机会,我就不能再失去你一次。”
阿尔扯了扯嘴角,“即便没有我,你还可以去找其他的雄虫。”
厄瑞弥亚沉默了一会,才说,“那你呢,你也是这么想的吗?你可以找其他的雌虫?”
阿尔下意识想要否认,忽然听到厄瑞弥亚又说,“比如赫因。”
阿尔怔住,厄瑞弥亚苦笑一声,“上一世我行刑前,他来找我坦白了。他说你不喜欢他,我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实话。你不喜欢他,你能……那是不是也代表着你不喜欢我,也能做到对我这么好。”
所以厄瑞弥亚的症结在这里。
阿尔忽然有些明悟了,为什么厄瑞弥亚会觉得自己先回圣都的举动是一种“抛弃”。厄瑞弥亚以为自己原先全部是依恃虫皇的权势和地位留住他,已经因为目的达成失去了利用价值被“抛弃”过一次,眼下又是一次阴阳易位,他自觉丧失了所有筹码,自然心下惴惴。
于阿尔而言,他在与厄瑞弥亚的相处中时觉如履薄冰惶惶无定;现在恍然发觉,厄瑞弥亚竟然也会有这样的心。
在这段关系中因飘摇而感到不安的,是他,也是厄瑞弥亚。
“我和赫因,不是因为喜欢他。”阿尔看着他,“我决定处决你,不是因为恨你。那只是一个……交代。”
给那个以为自己亲属全部死去而哭到窒息的幼虫阿尔一个交代,给那个以为自己和其他年轻雄虫们一样也会迟早有一天死在雌虫床上而惶惶不可终日的雄虫阿尔的一个交代。
厄瑞弥亚没有错,雌虫在旧兰波帝国的畸形制度下,不是厄瑞弥亚,也会有其他的雌虫做这件事。
不幸的是,偏偏是他。
“那你现在和我解释这些,”厄瑞弥亚伸手去握他的手,缓慢又坚定地与他十指相扣,“是因为……爱我吗?”
阿尔一愣,旋即笑了,“是。”
决策部最终还是按照阿尔的要求将找回厄瑞弥亚的信息告知了公众,但也按照厄瑞弥亚的要求,几乎是同时又发了一篇厄瑞弥亚因身体原因不再担任任何正式职务的公文。
此后外界的纷纷扰扰就都交给决策部和宣传部去头痛了。
因为虫蛋破壳了。
虫蛋破壳前的大小依旧比普通虫蛋要小一圈,虫崽开壳的进度也不同一般,每一下动静都很大,但每一次动静中间都要“蓄力”长长一段时间。
他和厄瑞弥亚从正午等到夜半,最后阿尔忍不住靠在厄瑞弥亚身上等睡着了,再醒来时是被轻轻推醒,厄瑞弥亚低下头亲了亲躺在他大腿上的阿尔,示意他看向温箱,“就差最后一点了。”
阿尔于是又爬起来,和厄瑞弥亚并肩坐在沙发上,傻子似的盯着虫蛋顶上那片摇摇晃晃的壳。
终于,在阿尔不知道又打了几个哈欠之后,那片薄薄的蛋壳被顶开,从里面露出一个毛绒绒、也不是非常毛绒绒,甚至有点稀疏的头顶发——红色的绒毛。
阿尔看了眼厄瑞弥亚的金发,又看了眼自己的黑发,生出一点嫌弃。
但虫崽丝毫不认生地从蛋里滚出来扑向他的时候,阿尔还是抱住了自己这只得来不易的小虫崽,并且不自觉地猛亲了几口。
好在小虫崽的头毛似乎只是蛋壳中爆炸兽的毒素残留,几个月后身体逐渐长开,脑袋上一头红色也褪去,露出本来的灰色。
眼睛随了厄瑞弥亚,金色的。
这回阿尔最后一点嫌弃也没了,将政务一股脑地丢给“因身体原因不担任任何正式职务”的前任虫皇陛下,整日带着小虫崽在后花园、保育堂乃至猎兽场里为所欲为。
阿尔年幼时就是被雌虫兄长们捧上天的小雄虫,还没玩够被关到雄保中心,眼下自己有了小虫崽,他被强行压下去的玩心根本收不住。
从他放飞自我开始,厄瑞弥亚已经收到了多起“投诉”,求求他劝劝虫皇陛下,别带着小虫崽到处猛玩了,本来小虫崽体质就比一般虫崽要特殊,万一在哪个场所出个好歹,谁敢负责任。
厄瑞弥亚想了想,找诺里斯请了几天假,把小虫崽彻底丢给伊米,带着阿尔乔装打扮后去了圣都最大的游乐场。
阿尔原本还有点舍不得小虫崽,嘴上说着小时候又不是没去过。结果刚到门口看到现在更新换代了快十个版本后的游乐场——这比宫中好玩了不知道多少倍,口嫌体直地玩疯了。
雄虫没有翅膀,飞行舱和机甲也远不如翅膀灵活,阿尔眼馋厄瑞弥亚那对大翅膀良久,游乐园里有一个叫“雌虫翅膀体验器”,阿尔在里面玩了一遍又一遍,把所有战斗地图刷完才过瘾。
一出门发现厄瑞弥亚举着饮料在外面等,还有点不好意思。
厄瑞弥亚是雌虫,进不了这个设施,见他双眼放光,好笑道:“这么好玩?”
“太爽了!”阿尔咬着吸管狂点头,“等小虫崽大了我也要带他来玩这个!他要是喜欢我每周都带他来!欸你说这个体验器能不能买个小的给低年龄段的玩?上次贾尔斯哥哥来看小虫崽,在他面前展示了一下翅膀,把小虫崽羡慕死了——唔。”
阿尔忽然被厄瑞弥亚侧过头亲了一下。
他有点迷茫,但还是搂着厄瑞弥亚的腰和他亲做一团。
反正游乐场里没人认识他和厄瑞弥亚,亲就亲一个。
亲完还是没忍住问,“怎么突然亲我啊?”
“……现在是我和你在一起。”
“对啊。”阿尔眨眨眼睛,“怎么了?”
“以后我也会和你去很多好玩的地方。”
阿尔更迷茫了,“呃……谢谢?”
“我的意思是,”厄瑞弥亚深吸一口气,“就算有了虫崽,对我来说也是你最重要。”
阿尔好像有点明白了,于是又亲了亲厄瑞弥亚的唇角,“你最好啦。”
好像还是没做对?
回去的路上阿尔感觉厄瑞弥亚时不时看着他,又时不时欲言又止。
复盘了一下厄瑞弥亚的话,忽然灵光乍现。他笑眯眯地拉着厄瑞弥亚的金发,把雌虫拉到自己身下,“厄瑞弥亚,就算有了虫崽,——”
厄瑞弥亚眼睛一亮,很快又泛起一点零星的水光。
看他这么期待,阿尔倒不愿意再逗他了,认真道:“对我来说,也是你最重要。”
他的上辈子和前半生,谋权夺势重要、枕戈剚刃重要、给自己一个交代重要。
幸而命运原意给他和厄瑞弥亚一个机会,让他们有朝一日,都能说出这句曾经说不出的话。
(本单元完)
第59章 帝王萧秣
隆冬时节,大雪纷纷扬扬下了整个上半夜,大启皇帝已经是进气少出气多,帝王宫室内是入夜前宣来的重臣,宫室外跪着皇后、皇贵妃和众妃嫔,再外面跪着五皇子誉王萧垣,他身后是六皇子安王萧灵、七皇子萧玉。
萧玉打了个哈欠,又把挺直的背弯下去试图放松一些。
动静不大,但萧垣还是用余光注意到了,他皱着眉头向旁边跪着的宫人使了个眼色,便有宫人膝行至萧玉身边,萧玉神色一僵,不等宫人出手,急忙重新挺直了腰背。宫人见此便作罢。
动作间,前头终于打破了寂静,伴随着妃嫔们的哭声,五皇子萧垣继位一事也终于尘埃落定。
比起继位一事,五皇子萧垣看起来此刻更在乎父皇的驾崩,他口呼父皇,哭得涕泗横流、肝肠寸断,伏在地上用力地磕头直至冒出鲜血,萧灵也泪流满面,强打起精神去扶起萧垣,一声“父皇”,又一声“皇兄”,最后哭作一团。
七皇子萧玉仍是一副痴傻模样,痴傻中又混杂些惊恐,不明白面前的人为何嚎得如此失态哭得如此狼狈,他围着自己的两个哥哥转了一圈,似有所悟地也趴在地上,学着他们的样子哭嚎起来,可惜画虎不成反类猫,他学得着实拙劣又可笑,即便国丧当前,也有宫人忍不住低下头去笑他。萧垣自然也注意到了他这番动静,用宽袖揩干眼泪,向着身边的宫人吼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去把七弟带下去换丧服。”
萧玉就这么被半拖半抱着带走了。
那宫人是洒扫太监,身强力壮,但要把十二三岁还在发癫学着哭闹的半大孩子迅速带去更衣还是有些难度,路过走廊拐角时正碰到重臣们从帝王宫室离开,宫人赶紧捂住萧玉的嘴,奈何萧玉感觉呼吸不畅,闹得更凶了,重臣们中有一人便大呵是谁此时在宫中喧闹。
宫人叫苦不迭,只得将萧玉带到众人跟前,“报告大人,誉王、不、是皇上吩咐奴才带七皇子去更换丧服,七皇子吵闹,惹了各位大人们清净,还请各位大人息怒。”
说罢便磕了个响头。
方才呵责的重臣好奇地瞧了眼在宫人身后仍在哭嚎的七皇子萧玉,奇道,“原来这七皇子还真是个傻子,他——”
“不要妄议皇子。”重臣中为首的一人开口打断。
“国师说的是。”那人面色一变,立马噤声。
年轻的国师又看向宫人,“既是如此,快带七皇子去吧,天寒地冻,仔细照看。”
“嗻。”宫人跪着送走重臣们,没好气地一拉萧玉,嘴里阴阳怪气道,“快走吧皇子殿下,奴才仔细照看您呢。”
换了丧服,时辰也到了,宫人又领着萧玉到中明殿的善思门前,叫他仍跪在百官之前、萧垣萧灵之后哭临,这才算向萧垣复了命。
萧玉前夜里学着他们嚎累了,眼下气息奄奄地跪在地上,再没什么力气哭,过了不久甚至脑袋往地上一栽,萧灵惊得去探他呼吸,发现他竟睡着了。
新帝萧垣微不可查地掩去一抹失望,叫萧灵将他推醒。
没多久却又睡了。
流程才走到一半,萧灵不想再推醒他了,萧垣也懒得管他,反正在百官都知道七皇子是个智商不足三岁孩童还常常做出异于常人举动的痴儿,不会与他计较礼法。
萧玉头向下栽着,伸出舌头舔了舔地上的雪,缓解了些许喉咙的干渴。
七皇子宫中都欺他痴傻,先帝在时因对他多些怜爱日子尚过得下去,先帝一走,宫中连记得替他倒杯水的人都无一个了。
萧玉等待口中的雪水化去,又咬了一口雪。
新帝登基,为表仁厚,特许安王萧灵住在中京,享封地供奉,又许七皇子萧玉继续在宫中居住,为尽快恢复其心智,特令国师为其星算,改其名“玉”为“秣”,封钰王,又令国师为七王爷太傅,亲自教导。
萧秣痴傻依然,在宫人的指挥下领旨谢恩。
磕头、再抬头。
国师温行周便站在他身前,躬身向他伸出一只手,“钰王殿下,跟臣走吧。”
萧秣仰起头,呆呆地望着眼前人,嘿嘿一笑,“神仙哥哥。”
中明殿内一片哗然,温行周面容不变,手也纹丝不动在原处,“钰王殿下,臣是您的老师温行舟,跟臣走吧。”
萧秣口中囫囵跟着念了几个字,听起来像是“钰王殿下”,又像是“温行舟”,总之没人能听得明白。
新帝热闹看够了,也等得累了,直接叫宫人将钰王殿下抱起来,跟着国师大人去了观星台。
观星台中心为观星阁,是国师观星探世的地方。观星台周边是皇室贵族们问卜的八面亭和国师居住的宫殿,此次萧秣与他同住,温行周便从主殿搬出来让钰王殿下住进去,自己住到了东殿。
伺候他的人也是原来的重华宫人,大太监宝福,大宫女石榴。
但他们的态度已然大不一样,对他像对真正的王爷一般恭恭敬敬,哪怕他还是原来那个痴傻模样,他们也不再做任何欺侮他的举动,只是眼里难免还有着不服和轻蔑。
萧秣知道,这是温行周敲打过他们了。
二十岁的年轻国师温行周当真做起太傅了,天刚刚擦亮,便让宝福将他从床榻上叫醒,服侍好后送来八面亭,看着眼前头一点一点,眼皮都抬不起来的痴傻青年,教他习字。
习的第一个字是“萧”,第二个字是“秣”。
萧秣仍做痴傻状不理他,温行周并不恼怒,仍旧温声向他说起国姓“萧”的来历,说萧太祖马上平定天下之类的话,说完“萧”字,又说“秣”,说秣字是禾苗至末,稻穗已结,正是丰收气象。
放屁。
萧秣已经忘了自己第一世听到此番解字是何想法了。但他永远记得萧垣要替他改名为“秣”的原因:他要让所有人都记住,原先那个尊贵聪明惊才绝艳被先帝如珠似玉捧在手心的七皇子萧玉已经不在了,现在的七皇子萧秣只不过是个被马贩子当牲畜用谷麸这种低贱的马饲料养大的傻子。
而害得他变成这幅摸样的罪魁祸首,便是新帝萧垣。至于国师温行周,和温行舟背后曾经违背武林盟约参与了夺嫡斗争的四方楼,是萧垣最得力的帮凶。
但是没关系,上一世,他能将萧垣死后的尸体扒皮抽骨,能将温行舟和四方楼从此在这世上除名,这一世,他一样能够做得到。
萧秣用抓剑的姿势抓起毛笔,在宽大的白宣纸上照着温行周的笔记一顿乱画,他力气又大,将墨渗透了宣纸,在纸面上洇出一团一团的墨渍。
萧秣越画越得趣,笔墨从宣纸画到桌案、又画到自己的衣服和手上脸上,温行周只是唤他的名字,直到眼见着萧秣要将已经被糟蹋得似枯枝的笔头塞进嘴里,温行周才伸手强行摘下这支笔,“殿下是饿了吗?”
“饿了?”萧秣学着他的声音说话,又乐呵呵地大喊,“饿了!”
于是温行周拉着他另一只干净些的手站起来向主殿走去,宝福正带人在备膳,见温行舟与萧秣走进连忙行礼,又见萧秣的“尊容”,“哎呦”一声,连忙叫石榴来给主子洁面更衣。
石榴伸手要从温行周手中接过萧秣,却见萧秣向温行周身后一躲,瑟缩地不肯把手给石榴。
石榴面色尴尬,放柔了声音去捉他:“殿下,听话。”
萧秣哪肯听话,瑟缩地蹲在温行舟脚边,紧紧抱住他的小腿,沾墨的手便免不了将国师大人身上那件玄色银边云纹金丝长袍给弄脏了。
石榴跪下认罪,温行周并不看她,只是低头看着脚边将自己缩成一团颇有些可笑的萧秣,自己也蹲下身去,“钰王殿下怕她?”
萧秣听不懂话,只将脑袋又往温行舟怀里送,温行周只得重新拉着他的手,“殿下莫怕,臣陪殿下一起更衣。”
说着便让石榴将钰王要换的衣裳放好,再去东殿找他的师弟再取一件国师袍服来。
石榴不敢不从,匆匆往东殿去了又回,一张脸上挂满的汗珠,不知是急的还是怕的。温行周叫别的小宫女替萧秣洗净了手和脸,又让她们退下,亲自褪下萧秣弄脏的冬衣,萧秣自然不肯老实站着,他眼睛里似乎只能看见床上的被褥,不分青红皂白地就要往里面钻,萧秣虽然只有稚童的心智,但身体却是扎扎实实的十三岁,他要真正挣起来不用些真力气是拿不住他的,温行周无法,道了声“得罪”,先取了一旁的腰带将萧秣脚踝处扎紧,又用自己的双膝卡死萧秣的膝盖,又用一只手拎住萧秣的后脖子,叫他彻底不能动弹,才继续脱去他里头也沾上墨渍的夹衣。
忽而动作一顿,只见夹衣脱去,露出里衣都掩盖不住的又深又长的疤痕,许多道。
温行周再看萧秣,萧秣被他固定得不能动弹,但大动作动不得,仔细感受,仍能感觉到他浑身都在发抖。
温行周一顿,手法生疏地抚摸了一下萧秣的发顶。
有些效果。
温行周便再次抚摸了一下又一下。
萧秣觉得差不多了,便轻轻地将头搭在温行舟的胳膊上。
温行周沉默了许久,拉开了他的里衣。
那些被掩盖时尚显温和的疤痕,此刻便狰狞万分地跳到他的眼睛里,多年前的旧伤有,但更多的是近些年的新伤,一层层互相覆盖,整个上半身从胸腹到后背竟没有一块好肉。
第60章
当日夜里,殿里就没了石榴的踪影,宝福与另外的小宫女一起服侍他睡下,神色都有些紧张。到翌日清晨,与宝福一起来叫醒萧秣的宫女便是一个面生的女子,约莫二十来岁的年纪,面容沉稳素净,即便见萧秣起床气很重地在床上摔枕头,也十分恪守礼法地在他床前行礼,说自己是朱雀殿新来的大宫女,名字叫曼姑。
曼姑等他发泄累了,便着手替他更衣,动作轻之又轻,几乎没有碰到那些伤疤便替他穿好了衣服,临出门又给他围好披风,才让宝福将他送到八面亭中。
温行周仍着那身玄色国师袍,似乎也不把他当个傻子,问他这夜是否睡得好。
果真是温行周替他将石榴换掉了。
只是他究竟是将石榴送去他处安置还是处死了?若是前者,他倒觉得还便宜了这个女人。
将萧秣送到国师的观星阁由温行周亲自教导一事处处透露着诡异,萧秣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萧垣的目的定是让温行周来监视他,看他是否是真疯;同时将他真正困于深宫,让他无法与昭皇贵妃的族人有任何联系。
毕竟萧垣不敢轻易除掉他,先帝离世前最觉亏欠的就是这个“幼时被歹人劫走流落民间烧了脑子”的幼子老七,最后一两年常年昏睡在榻时只要稍微清醒片刻都要见一见这个宝贝儿子,先帝在时七皇子活得好好的,新帝一登基钰王爷就“意外去世”,如何都要落个手足相残的恶名声。他做皇子时在名声一事上下足了功夫,定不能在这时毁了。何况……先帝留下的十二暗卫并没有交付给他,萧垣不得不猜测,先帝是将暗卫留作为萧秣保命所用。
但他又太怕萧秣是装疯了。
当年萧秣不过四岁小儿,先帝竟发出感慨,说玉儿聪慧远超他的所有皇子皇女,言语中竟将三十多岁的太子殿下也给比了下去。
若是萧秣没有真疯……
他思虑太重,不过等了三日,萧秣便同上一世一般等到了萧垣御驾观星阁,前来“看望”自己。
萧秣装傻已经装得炉火纯青,萧垣亲眼看了也瞧不出异常,稍稍放下心,还没等萧秣被带远便开口问道,“国师怎么把我放在他身边的宫人给换了?”
“那宫人八字冲撞,于陛下龙体……”
温行周的声音不大,萧秣很快便听不清了。
但这两句话透露出的讯息足够有用,一是温行周是越过萧垣独立处置石榴,二是温行周并非时时刻刻都与萧垣说真话,尤其在这件事上。
上一世温行周将他带回观星阁后,他认定温行周是萧垣的鹰犬,继续生生在宝福和石榴等人手里被折磨,直熬到萧垣无子驾崩由他继位,他才将欺侮过他的宫人们通通虐杀了。
只是后来自己继位之后,萧秣发现温行周在国事上竟算勤恳忠国,并非像萧垣一般坐上位置便原形毕露,对温行周有了微末的改观,决心用石榴试他一试,倒还真试出些东西。
至少他在等萧垣死的这些日子能过得轻松些。
只是萧垣还得死得再快些,若是只按着上一世的速度死,国家原本已经不厚的国库和文武大臣们又要被萧垣挥霍一空,到最后大启王朝还得在他手里灭亡。
但他做这般打算容易,实行起来却太难。
十二年前的那场宫变,先帝出巡途中感染恶疾,生死未卜之际四名成年皇子两两为党,欲谋夺大位,最终还是太子党技高一筹,为除后患,当夜里,太子亲手将早年便病逝先皇后留下的大皇子与三皇子二人诛杀。
谁料同一个夜晚,太子动手之时,先帝竟奇迹般苏醒,闻讯大怒,怒骂太子不忠不义不孝不悌,强撑着病体废了太子,将废太子与四皇子贬为庶人,押送宗人府终身监禁。
太子生母昭皇贵妃长跪不起一夜白头,没能等来帝王的回心转意,只等到宫中人匆忙传来小儿子萧玉遭歹人截杀的噩耗。
昭皇贵妃心神巨恸,撞柱而亡。
十年后,痴傻状态下的他被暗卫寻回,先帝悬赏万金甚至爵位召天下名医为他治疗痴傻之症,最后遇一云游仙人,仙人说要黑鱼鳄胆、灵断鹤冠、虹极蛇蜕和金蝉毒土入药,真龙天子心头血五滴做药引方可治好。先帝一一向武林中人悬赏叫人找来,只心头血这一项,先帝身体已大不如壮年时期,万万取不得。正为难之时,五皇子萧垣说他愿为父皇分忧,如果取自己十滴心头血,是否能代替父皇做药引子?
仙人说,或可。
天材地宝与五皇子的心头血熬成一碗腥臭无比的药。
萧玉喝下,竟真清醒了。
只是他清醒时身体尚虚弱,连眼皮都抬不起来,静静躺着时,他将记忆与痴傻后经历过的事一一梳理,又从替他换药的宫人们中判断出眼下的年月和境况。
得出一个惊人的结论:当年四名皇子相争两败俱伤,他亦被当时国师之子温行周骗离宫中,都是当时的国师温彻在其中捣鬼——而最终的受益者,是眼下一家独大的五皇子萧垣。
国师温彻,在国师身份之外,还有一个武林中的身份:四方楼楼主。
四方楼中人除了武艺高强,更重要的是相传有占星秘术,能窥得天机国运,因而他们是武林盟约中的唯一例外:虽不可干涉朝政,但每一任四方楼楼主都是大启帝国的国师。
萧垣竟然能与四方楼勾结,他的势力已经到了何种地步?
萧秣心下猛震,又想宫人敢把先帝身体愈加差的事在躲懒时悄声讨论,想来病情不假,若真如这般,怕是再护不了他几个年头。
彼时上一世的萧玉尚不知道自己喝下的那碗药是由多少万两黄金白银和多少条人命换来的,他只知道,自己决不能恢复神智。
萧垣面上沮丧非常,跪在先帝床前哭着说自己无用,浪费了父皇特意为七弟寻来的天地至宝。
但萧玉能感觉到,从他睁开眼时便围绕在他身边隐隐的杀意,慢慢散了。
他被认回皇家已经两年,尽管他仍做痴傻状,但从他被认回后,先帝的身体情况还是见天的衰弱了。
若是说这其中没有萧垣的手笔,他是不信的。
但信如何,不信又如何?
他什么都做不了。
先帝确是将十二暗卫留给了他,只是这十二暗卫并非不能他所用,他们只遵循先帝唯一的指令:保护萧玉活下去。不到危及生命之时,他们不能出现。
萧垣大概是也猜到一些,并不真正谋害他的性命,只是日复一日地用折磨来试探他,见暗卫并不出手,放心地变本加厉。
萧秣身边原也不是没有见他可怜想要偷偷照看些他的善良宫人,只是这些宫人出现不了几次就消失了。于是萧秣知道,自己身边只会留下愿意折磨自己的人,至于那些好心的宫人,萧秣倒情愿他们不知道自己的可怜,离自己越远越好。
因为上一世的萧玉做不了什么,这一世的萧秣同样做不了什么。
他什么都没有。
他只能日复一日地维持着一副痴傻模样听温行舟从不敷衍地写字讲经。
石榴被温行周处置了,宝福与其余人便更加安分守己,丝毫不见当初将自己吃完的剩饭剩菜倒在地上让他爬着吃的嚣张模样。
他们以为自己如此便能逃过一劫,直至一日,温行舟说,今日是钰王殿下生辰,陛下亲自来朱雀殿与钰王殿下一同用餐,以示恩典。
温行周陪着他迎来了萧垣,萧垣大手一挥,将温行周也留下来赐餐。
萧秣因痴傻还不会用筷子吃饭,即便是用勺子也会一不留神就把自己糊得满脸都是,在朱雀殿进食都需要由宫人来喂。
宝福今日亲自承担了这份工作,不知是为取悦萧垣还是真心不注意,萧秣一次不愿再吃的甩头,宝福手中的勺子便落到地上,勺子中的饭不多,但萧秣神色大变,顿时从座位上跳起来扑倒地上,学着狗的动作边叫边去舔食。
宝福留心帝王的神情,见他眉头微蹙,心情却并不坏,真要松口气,却见国师大人亲手将萧秣从地上拉起来,向帝王告罪:“陛下,是臣未能教好钰王殿下礼数,还请允许臣带钰王殿下去净手更衣后,再来向陛下请罪。”
“你就是虚礼太多。”萧垣笑着挥挥手,“钰王的情况朕心中有数,绝非国师大人之过。”
温行周道谢,才拉着萧垣去后殿净手更衣。
这次温行周什么都没问,也什么都没做。
只是又过了月旬,等大启进入酷暑,朱雀殿里彻底没有宝福这个人了。
接替宝福的太监年纪稍长,瞧着有三十多岁,也面生,叫海安。
海安……
会在整夜整夜地为他打扇子,偷偷抹泪。
他没有见过海安,这一世没有,上一世也没有。
他是故意借宝福取悦帝王的机会将自己的过往向温行周暗示。他想看看,只依靠他的人格,温行周究竟能做到哪一步?
事情没有超出他的意料,温行周果然注意到他的异常举动,前去调查他过往在重华宫中过的日子。然后处置了宝福。
可是,海安又是谁?
他缘何为自己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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