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有了明确的目标对象,赫因他们执行任务的动作很快,翌日清晨就逮捕了A级罪雄格里芬。


    听闻理查已经在雄保中心死去,格里芬神色大恸,不再做任何反抗。


    A级罪雄格里芬,因在兰波帝国时期收割数名雌侍与雌奴的翅膀被法庭判为重罪,关进圣都监狱。被租赁期间受到多名雌虫以租用为名行报复之实,最严重一次被雌虫用鞭子将脊背打断,但他的锚点太过顽强,伤愈后精神力下跌至B等级后,竟然奇迹般的突破至近S级。


    他把这个情况瞒过了监狱检查。之后的罪雄使用保护条例和分租抵罪政策出台对于格里芬的日子并没有什么改善,他曾经的雌侍雌奴们都是军雌,追随厄瑞弥亚反叛成功后基本都成为了得权者,他们要在折磨格里芬一事上做手脚,谁也管不了他们。


    格里芬难以忍受这种生活,决心自杀。


    但他又不甘就这么死去,他无法攻击雌虫,便用自己近S级的精神力向圣都监狱中同样备受折磨的罪雄发出精神传递,向雄虫们传达“与其被雌虫折磨使用不如自杀,自杀能够获得永远的自由”的想法。


    在他看来,只要雄虫全数死亡,迟早有一天雌虫们也会完蛋。


    他在监狱中的雄虫中原本地位就比较高,他的精神力再一精进,罪雄们毫不抵抗地放开自己精神锚点的定位,接受了他的“洗脑”。


    所以每一位雄虫放弃精神力运转死亡后,情绪都是平静甚至愉悦的。因为他们走向了曾经拥有过的自由。


    只有监狱中的雄虫们死亡还不够,分租抵罪政策让他有了一点可以独立离开监狱放风的时间。


    理查申请探监无果,便以做实验为由离开了雄保中心,找到机会和格里芬见了一面。


    他对格里芬不曾设防,也被格里芬抓住机会污染了精神锚点。


    理查原本心思就脆弱敏感,在学校就将格里芬作为依靠,在这种前情下,他很快接受了格里芬的观点,按照格里芬的要求在实验到一半时便声称生病无法继续实验,回到雄保中心,将格里芬同样的做法施加在雄保中心的雄虫们身上。


    他和格里芬都是A级雄虫,对C级D级的雄虫精神锚点影响最大,所以被他们影响死亡的也大多是低级雄虫,而其他高级雄虫更多是被影响情绪,使得精神力疏导的效率更加低下,但于生命暂时无碍。


    但格里芬发明使用的方式毕竟太过极端,不计后果地透支自己的精神力去影响雄虫,最后让理查与他的等级双双跌落D级。


    跌落D级后,理查已经无法影响其他雄虫,自然也无法再继续作为A级雄虫去期待日后的生活。他自觉自己已经没有生存价值,选择了自杀。


    格里芬先失去了精神力,又失去了至交好友,时至今日今时终于认识到自己希冀的那个同归于尽的未来无法达成,已无任何求生的欲望。


    拥有这样强悍的精神力天赋,想到的居然只是这样玉石俱焚的方法。


    阿尔看着眼前面无表情直视着他的A级雄虫格里芬,不知道心中是什么滋味。


    他有心想说些什么,但身旁坐着厄瑞弥亚和其他的雌虫官员和将领,他什么都不能说。


    何况格里芬并非全然无辜,他收割雌虫们的翅翼在先,雌虫要想要报复回来也无可厚非。


    只是最终还是两败俱伤。


    事情已成定局,虫皇震怒,直接要求将格里芬送去关押,完成处决手续,甚至不按照规程依法先行送往法庭审判。阿尔没有说话,其余雌虫也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加西亚受医官署所托,带领其余的贵族A级雄虫去雄保中心和监狱治疗尚未死亡的雄虫。


    一场灾祸终于尘埃落定。


    阿尔眼睁睁地看着格里芬被雌虫押送离开,虽然这个结局是他一手推进促成的,但他仍然有一种虚妄的迷茫感。恍惚中他仿佛将格里芬的背影看成上一世的最后一刻的自己,曾经的阿尔殿下、阿尔陛下,也是这样被判决,被军雌押送离庭,在所有雌虫雄虫们的注视下,被枪决。


    议事厅大门拉开,门口的风汩汩卷入,他浑身发冷。


    议事厅的官员和将领们逐一退离,望着一片空空荡荡的座椅,阿尔忽然感觉背后传来一掌热度,从后背传到心窝,催走了些许冰冷。


    他向着热度传来的方向侧过头,厄瑞弥亚正抚着他的后背,目露关切,“你从昨天晚上脸色就很差,昨天还说只是累了,今天又是这样,要不还是叫琉西来看看吧。”


    “没事,”阿尔闭了闭眼,“我真的只是有点累,这几天事情有些多。”


    “这几天要你操心的事情确实太多了,”厄瑞弥亚叹口气,赞同地点点头,“今天就不训练了好吗,你好好休息一天。”


    阿尔没有说话。


    厄瑞弥亚也不勉强他,等他休息够了,陪着他起身慢慢走回寝宫,又看着雄虫躺进厚的像一顿高积云朵的被子里,厄瑞弥亚竟忽然觉得那被子由云朵变成一块巨石,好像下一秒就要把他的雄虫压垮。


    虫皇陛下呼吸一窒,下意识伸手去摸阿尔的脸。


    阿尔慢腾腾睁开眼瞥了他一眼,厄瑞弥亚心思微动,索性也脱去外袍,准备钻进被子里抱着他。


    阿尔惫懒道:“厄瑞弥亚,我不想做。”


    “……我知道。”厄瑞弥亚一时语塞,难得反思自己在雄侍殿下心中的形象,“我也没有那么纵欲吧?”


    现在确实还保留着虫皇的矜贵,阿尔心想,之后就说不定了。


    他没有回答厄瑞弥亚,只是把摁着被子边沿的力度松了松。


    阿尔身高已经与厄瑞弥亚相仿,被厄瑞弥亚以笼罩的姿势抱着并不舒服,但虫皇陛下这个坚决的举动证明他绝不可能就这么听话的离开。阿尔索性回过身来,调整成与厄瑞弥亚四肢交缠抱在一起的姿势,


    阿尔原本是有困意。


    但现在厄瑞弥亚在他身边,他忽然难以入睡。


    他怕自己又做梦,在梦中分不清前世今生说些不该说不能说的话。他也怕厄瑞弥亚做梦,梦见前世属于他做过的那些伤害厄瑞弥亚的事。


    他害怕太多。


    在害怕中他的头脑却愈发清明: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他必须把握。


    厄瑞弥亚感觉到与自己相贴的胸膛中那颗心怦怦直跳,他亲了亲雄虫的灰发,“怎么心跳的这么快?睡不着吗?”


    “睡不着。”阿尔忽然抱住厄瑞弥亚的腰,将头也顺从地搭在雌虫的颈窝,“我在想,如果当时我没有主动申请进宫,就会一直留在雄保中心,现在……我或许就是一具尸体了。”


    厄瑞弥亚身体一绷,眉头深深皱起,用力回抱住阿尔,“不要这么想。”


    “我没法不这样想,”阿尔声音颤抖,厄瑞弥亚看不见的眼睛却全然冷漠得坚定,“厄瑞弥亚,我害怕。”


    这是阿尔第一次在他面前承认害怕。


    他应该嘲笑一下终于胆小了一回的小雄虫,再向他展示一下自己的安全感。换得雄侍殿下更加深层的依赖。


    但他竟然做不到。


    因为他发现,随着阿尔一字字的叙说,他竟然好像也真切地“看到”自己怀里这个活生生的雄虫就躺在那张冷硬的床上,任凭营养液一滴一滴输入他的身体,却唤不醒一丝生机。


    那双常常眯起来算计他的狡黠的眼睛,那张时而硬的像石头讨好他时又甜得像蜜的嘴唇,那个给予他无限温度与欢愉的身躯,与他的发色眸色一同灰暗,直至冰冷。


    阿尔在害怕,他也同样。


    曾经亲手杀过雄虫的手,也会颤抖。


    厄瑞弥亚沉默片刻,伸手从他的后脖向下抚摸,拥抱他的手臂也收得更紧,轻声道,“不会的。”


    会的。


    厄瑞弥亚,会的。


    只不过不是现在。


    厄瑞弥亚的抚慰是无力的,或许连上一世的阿尔都不会轻信。


    或者说,每一世的阿尔都不会相信。


    他只相信自己。


    “厄瑞弥亚,”阿尔在被子下摸索到雌虫的手,与那只布着枪茧的手十指相扣,开启一个似乎毫不相关的话题,“对于雄虫而言,平常的生活是雄虫精神力的养分,生活中带来的积极情绪又是让雄虫精神力能够最大限度发挥效用的重要因素。”


    “虽然格里芬做的事情不对,但他有一句话说的是对的,”阿尔深吸一口气,“一旦雄虫全部死亡,雌虫也会失去生存的机会。雄虫只有自由才能更好地配合雌虫,但只有死亡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


    厄瑞弥亚语气一冷,“阿尔——”


    “陛下,我们都不想再发生这样的事了,”阿尔抢在他之前开口,“我认为,现在的雄虫需要一点自由。”


    厄瑞弥亚语气仍然冷硬,“你如果想恢复兰波帝国,那不可能。”


    “不,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阿尔用指腹摩挲着厄瑞弥亚的虎口,他曾经在这里咬出一个牙印,但很快消失,“只要比现在多一点自由就好。”


    “雄虫觉得不自由,是因为现在的生活一眼就能望的到头。雄虫对给雌虫精神力疏导一事上有抵触心理,是因为他们不知道雌虫是为了保护帝国和他们付出了什么,”阿尔将自己早已打过无数遍腹稿的说辞缓缓说出,“给雄虫一点理解雌虫的自由,绝不会比现在更糟糕。”


    厄瑞弥亚沉默半晌,“你继续说。”


    “我希望您可以给无罪的雄虫考入军校的自由,可以为之后作战的军雌准备随军的雄虫更好地疏导他们,也给雄虫了解雌虫和改变现状的机会。”阿尔一口气将话说完,看着厄瑞弥亚陷入沉思。


    厄瑞弥亚问,“这只是你的一厢情愿,即使施行了,雄虫会愿意吗?”


    “会的。”阿尔说,“即便他们原本不愿意,只要看到一个先行者的实例,他们就会改观。”


    “实例?”厄瑞弥亚松开怀抱,金眸紧紧盯着他,“谁做这个实例?”


    您已经猜到了,陛下。


    阿尔坦然接受着厄瑞弥亚的审视。


    “我。”


    第42章


    厄瑞弥亚代阿尔提出要将雄虫引入军校的提议在议事厅引起轩然大波,高级将领和官员们商议良久,迟迟做不出决策。


    曾经在旧兰波帝国时期,因军雌受精神力暴动影响严重,军部曾经出台过招收雄虫军校生的政策,但高级雄虫从小就被众星捧月娇生惯养的长大,根本不考虑进入军校,真正愿意进入军校的都是渴望通过挑选军雌作为雌君或雌侍来提高自己生活物质质量的低级雄虫,他们在原有社会保障制度下本身也活得不错,只是希望更进一步达到高级雄虫的层次,因而他们也不会多认真在学习和精神力疏导上,在军校的时间大多都在寻找最对自己有利的无主军雌。


    结局可想而知。


    雄虫们不仅没能在随军出征时帮助军雌解决精神力暴动的问题,相反,在这些军校生雄虫们刻意的引导和放纵下,几乎所有的单身军雌们纷纷向尊贵的雄虫殿下示好以期获得一个对他们有好感的雄主,为此同类相争大打出手,甚至有胆大的雌虫违背军令私下决斗,严重破坏了军雌内部的信任关系,在这个时期凶兽潮袭来的几次战斗中,军队一度大受冲击,死伤无数。


    所有从兰波帝国走出来的军雌们都是这次雄虫进军校的历史的亲历者,甚至有的雌虫也曾被卷入其中,他们心有余悸。眼下不过是顾及这个提议由虫皇厄瑞弥亚提出,他们才没有毫不讲情面地否决。


    厄瑞弥亚看着得到消息后只是点了点头的阿尔,问道,“如果决策部反对呼声很高,最终不能通过这个提议,你准备怎么办?”


    “我本来也没预想他们能够通过,”阿尔说,“我只是希望他们在否决这个提议后,能够接受您下一个议题:让我和另外几位实验中表现优秀的雄虫们共同进入军校作为试点,看看在新圣都政权下的雄虫们会如何作为。”


    毕竟要开一扇窗户,就要先提出拆门的诉求。现在强拆门的诉求被驳回,再开窗户应当不会太难。


    厄瑞弥亚显然也明白了他的用意,自然也知道其余官员们不会再在这个议题上多纠缠,因为即便阿尔他们做的不好,也还有可以批驳随时喊停的机会,没必要连着让虫皇陛下被拒绝两次。只是被自家雄侍殿下利用的感觉愈发明显,厄瑞弥亚故意皱起眉头佯装不满,“我可没答应你还要替你提出第二个议题。”


    阿尔斜了他一眼。


    他已经摸清厄瑞弥亚的性子,真要是不同意,他做不出这么大的情绪波动,只会板着脸说上“不行”两个字。现在皱着眉头说这话不过是向他要点甜头,不能让英明神武的虫皇陛下觉得自己是个用完就被丢掉的“工具”。


    毕竟阿尔原先是想和厄瑞弥亚少发生些过于亲密的肢体接触,然而这家伙敏感得很,他稍微的退却就会被虫皇陛下产生自己雄侍“不过是为了利益讨好自己”的认定,于他眼下和未来的行事百害无利。


    何况厄瑞弥亚已经梦见过他们上一世的一个重要节点,阿尔不知道他下一次做梦又要梦到些什么内容,又要什么时候再做这个梦——或许是十多年后,又或许就是十个小时后相拥睡下的夜晚。


    他赌不起,也等不起。


    如果再次伤害厄瑞弥亚是他的罪过,那也要等他死后再和厄瑞弥亚去厘清偿还这些恩怨情仇。


    阿尔向厄瑞弥亚招了招手,借着厄瑞弥亚又向他的步势将雌虫拽到在床上,翻身覆在虫皇陛下身上,亲吻与抚摸同时落下,雌虫原本还因突然动作而紧绷的身体坚持不了几秒便化作一滩热烘烘湿漉漉的温泉水,任阿尔将他揉塑成会被喜爱的模样。


    阿尔正式入学那天是厄瑞弥亚亲自送他去的,迎着飞行舱外无数媒体的强光灯与镜头,厄瑞弥亚站在阿尔身后,看着雄虫高挑修长的背影和传出温和有礼的语言,恍然有一种雄虫并不需要自己保护的明悟。


    他明白,阿尔与其余雄虫们日后在军校的所作所为都将影响“随军雄虫”这一身份能否确立,甚至更远一些说,将会影响雄虫与雌虫的未来。


    曾经穿着素色白袍站在队尾任他挑选的雄虫阿尔,已经有了决定雄虫未来的责任。


    更重要的是,他竟然毫无疑义地相信阿尔能够做到。


    A级雄虫弗格斯,B级雄虫加西亚,C级雄虫阿尔,D级雄虫塞西尔。四名雄虫作为这次入选军校生的雄虫代表,与其余千名雌虫军校生共同入学圣都军校。


    雄虫在军校的培训目的不是上阵杀敌,因此他们学习的科目也与雌虫不太相同。他们由专门的军雌教官负责,进行体质训练、武器训练和军用飞行舱驾驶训练。


    对于雄虫来说,除了阿尔曾经被厄瑞弥亚训练过一段时间,其余三位雄虫对这三类项目完全陌生,尤其是体质训练,几乎与精神力完全不挂钩,从头训练起来可谓是生不如死。


    阿尔原本最担心的是主动向他提出想要成为B级雄虫代表入学的加西亚,毕竟他不管是在旧兰波帝国还是现在,他都是顺风顺水被视若珍宝地成长,没有吃过一丁点苦头。


    但加西亚有超乎他意料的毅力,除了头几天跟不上趟,之后已经能够赶上塞西尔的进度了。


    相反,弗格斯的问题有些大。


    他是A级雄虫,哪怕在雄保中心也是受到重点对待的,高级军官们即便挑选他们,也都会比其他等级的雄虫多一点尊重。军雌教官对他也总是不自觉的放低要求,让他更加惫懒,在日测中已连着几天达不到合格线。


    他们这四名雄虫第一个月学习结束就要进行体质训练考核,厄瑞弥亚、高级官员与将领、媒体以及几乎所有的雌虫雄虫们,都关注着这场考核结果。


    他们总不能第一个月就交出一份不合格的答卷。


    加西亚和他同样知道这件事的重要性,主动提出要去和弗格斯沟通一下这件事,让他能够重视起体质训练,方能给其他雌虫们看到一个更完美的考核结果。


    但在阿尔看来,如果把雄虫进入军校学习这件事推广开来,大数量的雄虫之中总会有些拖后腿的角色成为害群之马,他想要借弗格斯这次考核失败补充军校雄虫的军校清退制度,一来警示其他的雄虫,二来也能堵住将试图以此事投出反对票的其他雌虫的嘴。


    两个完全相左的意见出现,选择权落入塞西尔手中。


    然而塞西尔对阿尔说是言听计从也不为过,毫不犹豫地站在了阿尔这边。


    加西亚无奈,他只能同意阿尔的做法,继续对弗格斯的偷懒行为视若无睹。


    考核日到来,阿尔与塞西尔体质训练的考核结果是满分,加西亚也拿到了百分之九十五的分数,只有弗格斯,离百分之六十还有些距离。


    面对媒体的提问,阿尔没有丝毫动摇地将清退机制四个字说出,弗格斯霎时苍白了面孔。


    他无力做任何的解释和反驳,结果宣布之后便被要求提着自己的东西离开圣都军校。


    加西亚去送他离开,阿尔与塞西尔也一同去了,弗格斯面上的羞愤与难堪已经褪去,惨白着一张脸,深深地望了一眼阿尔。


    阿尔一言不发,弗格斯同样没有说话。只有加西亚忍受不了这种沉默,劝慰了几句,但无济于事。


    承载着弗格斯的飞行舱离开军校,将要把弗格斯再次送回雄保中心。加西亚很难想象他会面对什么,或许是理解与同情,或许是嘲讽和讥笑。


    他忍不住看向仍面无表情望着飞行舱远去方向的阿尔,想要责怪,话出口又变成了一声叹息:“阿尔,你的心太硬了。”


    阿尔收回目光,制止了想要替他辩驳的塞西尔,“加西亚,对我来说,你的这句评价是一句赞美。”


    上一世他做出处决厄瑞弥亚的决定之前,赫因曾来向他为厄瑞弥亚求过情,甚至有的雄虫官员也觉得他做得太过,认为将厄瑞弥亚的翅翼拔去软禁即可,处决太伤雌虫们的心——毕竟凶兽潮问题一天没有根除,他们就仍然需要军雌。


    更有甚者说如果厄瑞弥亚是昏君,那么阿尔就是当之无愧的暴君。


    但是阿尔不为所动。


    甚至在处决厄瑞弥亚的当天亲临现场,眼睁睁看着自己床边曾经拥有也是唯一拥有过的雌虫在他脚下死去。


    赫因怒斥他的心硬如铁,骂了他一夜后不堪良心的折磨,终于在黎明前将枪口对准自己的心脏,自杀身亡。


    阿尔将赫因葬在厄瑞弥亚的墓旁。


    他忽然想起厄瑞弥亚在他们感情尚好时,曾说如果自己战死,一定要给他的墓中留一个空位,等阿尔死后要来同他团聚。


    那时的厄瑞弥亚大概不会想到他没有战死在凶兽潮中,也不会想到阿尔死后会被挫骨扬灰,弥散在乱葬岗的风中。


    比起厄瑞弥亚来,加西亚似乎没有什么资格在弗格斯一事上说他的心太硬,而他也不会因为这件小事,去做任何辩驳。


    加西亚还想再说些什么,门口一辆标志着皇家所属的飞行舱落下,厄瑞弥亚从舱门出来,打断了加西亚的所有思绪,他向虫皇陛下行礼,余光只见他径直走向阿尔,“怎么不回我的消息?”


    第43章


    阿尔的情绪通常并不外露,只有他为了达成某些目的愿意主动相告时厄瑞弥亚才能明白阿尔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眼下却是厄瑞弥亚第一次明确地感受到阿尔的情绪,他不开心。


    不开心的原因是什么?


    厄瑞弥亚只能从阿尔今日被媒体披露的那些事里揣测,他最终将其归咎于为阿尔宣布要清退弗格斯的这件事。


    需要虫皇陛下这个身份去忙碌的事情太多,厄瑞弥亚没能一一关注阿尔的事情,更准确一点说,他只关注了阿尔本身的情况,对于他身边的其他三位雄虫,厄瑞弥亚并不在意,总归以阿尔的能力,不会出什么差错。


    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厄瑞弥亚见阿尔心不在焉地将餐盘里的食物拨弄来去,状似不经意地开口,“你和弗格斯关系不错?”


    “还行。”阿尔说,“你看到今天的新闻了?”


    “看到了。”厄瑞弥亚颔首,见他仍然兴致不高,有意宽慰道,“军校这个清退制度确实刚硬了些,如果你舍不得他,之后面向全体雄虫招生的时候再把他召回来就是了。”


    厄瑞弥亚想当然地认为这个清退制度是军校的军雌教官们为了给雄虫找些不痛快而想出来的,认为是自己的小雄侍因为与好友分开不舍而难过。


    阿尔垂下眼睫:“你也觉得这个清退制度太不留情面了对吗?”


    “要说不留情面也确实有点,但是军校有军校的要求,战场上凶兽的攻击也不会留情面,我们要理解一下。”厄瑞弥亚下意识替自己的军部找补两句,还要继续宽慰,忽然听阿尔开口,“清退制度是我提出来的,我要求军校配合我执行。”


    厄瑞弥亚意外不已。


    他比任何高级官员和将领都要了解阿尔对这件事有多么看重,为谋划这个开始就已经殚精竭虑,训练的这一个月更是与所有军雌生和其余三名雄虫在军校住校同吃同住,只有旬休有一天时间能回宫和厄瑞弥亚短暂地亲昵一会,厄瑞弥亚对此颇有怨言也无济于事。


    听到竟然是阿尔主动要求清退弗格斯,厄瑞弥亚愕然片刻,反应过来他的用意。


    毕竟弗格斯在考核中稀烂的分数有目共睹,谁也无法包庇。


    但是……


    厄瑞弥亚轻轻抓住阿尔无意识将叉子在瓷盘滑动发出刺耳声音的手,“所以你不开心不是因为舍不得弗格斯?那是为什么?”


    为什么?


    太难解释了。


    阿尔只能说,“清退弗格斯,和舍不得弗格斯离开并不矛盾。”


    处决厄瑞弥亚,和为厄瑞弥亚身死而痛苦也并不矛盾。


    但他不能解释,无法解释。


    弗格斯有些事情就这样搁置下来,考核后的假期,阿尔被厄瑞弥亚带去圣都边缘的星海湾没日没夜厮混了三天。阿尔心情不愉,厄瑞弥亚有心让他疏解心情,万事都由着他,连带在床上也没能夺回主动权,被自己年轻的雄虫伴侣反剪双手用跪姿放置在床上,彻底感受了一下阿尔殿下这个月体质训练的成效。


    饶是雌虫身体的自恢复能力极强,厄瑞弥亚洗完澡补充过营养剂后仍然还陷入脱力状态瘫软在床上,伸手摸了摸同样阿尔还微微湿润散发着香气的长发,“明天什么时候回去?”


    “晚上回去报到就可以。”阿尔微微眯起眼睛看着头顶的星空,并没有什么睡意,但他带着些哄睡的语气,“快睡吧。”


    “刚才西区发来急报,说明天午后时间会有凶兽潮袭来,数量远超预计,我准备带军去支援,明天一早走。”


    阿尔有些意外,“你亲自去?”


    “西区总司令索耶僵化症越来越严重,精神海随时都有暴动的可能,这次凶兽潮规模太大,我亲自去比较放心。”厄瑞弥亚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睛,“这次去西区还不知道要多久,你在圣都一切小心,有任何事情及时联系我,联系不上就找诺里斯。”


    阿尔问,“要不要和我你一起去看看索耶?”


    “不用了,”厄瑞弥亚几乎没有犹豫便回答,“他的雄主在他面前自杀之后他就拒绝一切雄虫的靠近和疏导,谁去也没用。”


    提起索耶的这段过往,阿尔对他倒是又有了点印象。但是关于厄瑞弥亚这次亲赴西区边防督战,他是真的想不起来了。


    毕竟厄瑞弥亚是军部上将出身,即便成为虫皇之后政务繁多他也会尽量前往能够到达的战区,与军雌们共同作战。所以这次督战在他上一世的进程里并不是什么大事。阿尔也没再多说,回答了他一声“好”便相拥着一起睡去。


    翌日醒来,厄瑞弥亚已经不在他身边了。


    阿尔没有按照厄瑞弥亚给他安排的从星海湾返回圣都皇宫,而是独自提前回到了圣都军校。


    军校里不少军雌都没有回家,留在军校加练。


    阿尔随意走到一间对战室,正见里面两个军雌赤手空拳打得有来有回,直到分出了胜负才发现观战厅里雄虫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


    其中打输了的军雌率先认出他来,“阿尔殿下。”


    赢下战斗的红发军雌也跟着向他打了个招呼,只是面上表情是毫不遮掩地轻视,拿上作战包便从他身边走过了。


    另一个军雌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替他道歉,阿尔笑眯眯地摆摆手,继续溜达到下一个对战室。


    军校里一共五十间独立对战室,阿尔将这五十间对战室全部走遍,与这些加练的军雌们混了个眼熟。


    现在的军雌们可以用钱租赁过雄虫使用,对待雄虫也不像在旧兰波帝国时那样毕恭毕敬,取而代之的是更多像红发雌虫那种轻视的态度。


    结束参观对战室,阿尔去到档案馆,将这些军雌们的脸与姓名一一对上号。


    在武器训练学习开始之前,阿尔向负责雄虫训练的军雌教官提出,想要在体质训练项目上挑战同期生军雌。


    教官琼很是惊讶,加西亚与塞西尔更不用说,但是阿尔目光坚定语言诚恳,琼便将他的请求上报,最终在集体日结会上被通过,军校校长奥利弗问他,你想挑战谁?


    阿尔站在台上,他的眼神越过一名名统一着装的军雌,最后将目光落在那天第一位见到的红发军雌脸上,“一级生,爱德华。”


    爱德华愤怒非常地应了战,“你只要别输了找虫皇陛下来替你出气就行!”


    阿尔笑笑,“我和你保证我输了不会去告状,如果你赢了我还能请虫皇陛下褒奖你。”


    爱德华一脸不信,但明显有些犹豫,毕竟厄瑞弥亚在军雌心中的地位可是很高。又听阿尔道,“但是如果你输了,你准备赌上什么?”


    他能赌上什么?他正一无所有。


    他能给的,虫皇陛下早能给了。


    爱德华憋红了一张脸,脸比头发还红,他吭哧吭哧半天,“如果我输了,我在学校这三年任你差遣。”


    这正是阿尔要的。


    他点点头,将作战服的腰带扣牢,示意可以开始。


    为公平与安全起见,雌虫与雄虫的战斗中雌虫不能使用翅膀,雄虫不能使用精神力,他们将完全依靠自己的身体力量进行格斗。


    从雌虫和雄虫身体的实际情况出发,阿尔根本打不过任意一位军校生雌虫,何况是其中的佼佼者爱德华,哪怕三个阿尔都不一定打得过他。


    但是阿尔看了他的现场比赛,后来到档案馆又拷贝了他所有的比赛录像看了一个通宵,甚至还打扰了赫因来分析爱德华的情况,将他最大的弱点找了出来——启动慢。


    阿尔又根据他和同学们的交流情况总结了一点:脾气暴躁。


    比赛开始,爱德华还在愤怒的窘迫中思考自己应该怎么让雄虫大输特输时,阿尔动了。


    阿尔迅速将所有的力气集中在腰腹和手臂,冲向爱德华的同时借助惯性抱住军雌生下意识伸出手格挡的胳膊,一把将他掀翻倒地,手刀堪堪劈在爱德华的颈部动脉。


    快速而优雅的一场胜利。


    掌声与口哨声雷动欢腾中,爱德华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在阿尔猜测他是否会再争辩些什么时垂下脑袋,“我输了,你要我做什么?”


    “现在还没有什么要你做的。”阿尔向他笑笑,又看向奥利弗,“多谢校长。以后我们武器训练和飞行舱训练结束之后,还能再和军雌同学们切磋吗?”


    奥利弗是战场上下来才做的校长,自然比其余军校生们更明白阿尔是怎么拿下这场胜利的,他目光复杂地看了阿尔一眼,点了点头。


    结束训练,塞西尔马上拉着阿尔复盘,要问他是怎么赢下的这场比赛,连之前因为清退弗格斯一事而对他冷漠了许多的加西亚也凑过来,要他讲讲经验。


    经验无非是钻研对方的作战风格,找到漏洞再制定针对性的战术。


    这话说起来容易,但阿尔的战术意识是从厄瑞弥亚那里学的,又有赫因在一旁相助,才能有这样的效果。


    所以阿尔也不是真为这场胜利而挑战爱德华,他的真正目的是就此扭转雌虫眼中雄虫的形象,同时通过爱德华为媒介,真正和军雌们建立属于自己的沟通网。


    正说着话,厄瑞弥亚的通讯忽然打进来,开门见山地问道,“是不是军校里有谁欺负你了?”


    第44章


    厄瑞弥亚的消息来得太快,阿尔不免想到是否是赫因“违背”了当初答应他“不想麻烦虫皇陛下”的共识。


    阿尔借口自己要单独回房间再说话离开加西亚和塞西尔,路上略一思索,还是选择向厄瑞弥亚装傻:“谁不知道我是虫皇陛下唯一的雄侍,谁能欺负我呀?你干嘛这么问?”


    厄瑞弥亚眉头紧锁,“奥利弗都和我说了,你突然要挑战一个挺厉害的军雌——”


    原来不是赫因来告状,阿尔在心里给赫因加了一分,插话道:“那奥利弗校长和你说我赢了吗?”


    “说了,”厄瑞弥亚顿了顿,“我还让他把录像传给我,我看过了。”


    “我是不是很厉害?”


    厄瑞弥亚避而不谈,直接道:“是赫因教你的吧。”


    见对面的雄侍先是微不可查地瞪大了双眼,很快那双眼睛又滴溜溜地打转,厄瑞弥亚冷哼一声,“赫因那点三脚猫功夫还是我亲手练出来的,我能认不出来?”


    能说赫因是三脚猫功夫,全世界也就厄瑞弥亚说得出来。不过他的贬低明显是吃醋了,阿尔笑眯眯哄道:“我这不是怕担心虫皇陛下战事吃紧军务繁忙,还要为我这点芝麻小事烦心岂不是我太不懂事了嘛。”


    “你担心我?”厄瑞弥亚仍然垂着眼,看起来心情不佳,“我一走这么多天,你每天打卡似的问好,却连视讯都不打一个。”


    “……”


    好有理有据的发言,甚至让阿尔没法找借口解释。


    毕竟如果说事情多太忙碌,也没有厄瑞弥亚的事情多。


    事实上,他也一方面是觉得时间不够用,和厄瑞弥亚多说一分钟的话就多耽误一分钟研究打败爱德华的训练时间;另一方面,他怕厄瑞弥亚再想起更多,虽然他与厄瑞弥亚见不见面或许影响不了厄瑞弥亚恢复记忆的速度,但是他……有点心虚,又有些心烦,比起见到他会担心这担心那来扰乱思绪,不如不见。


    好在厄瑞弥亚看起来不打算真和他计较他不主动打视讯的事,将话题扯回原地:“为什么要挑战爱德华?”


    好家伙,这是连爱德华的名字都记住了,看来这件事很难得敷衍过去了。


    阿尔不答反问,“所以你觉得我挑战他是因为他欺负了我?”


    厄瑞弥亚说:“总不能是你蓄意挑衅。”


    “如果我说我就是蓄意挑衅呢?”


    厄瑞弥亚的眉头皱得更紧:“为什么?”


    “因为我等不及了。”阿尔正色道:“在决策部同意军校全面招取雄虫入校之前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有雄虫在被作为物品出租使用,被作为道具泄愤虐待。”


    “阿尔……”


    “我和他们唯一的区别只是因为我胆子更大主动来了宫中,运气更好被您看中收留,”阿尔直视着厄瑞弥亚的金眸,“我需要立威,我需要名声大起,我需要更快地让决策部无话可说,爱德华只是我进程中的第一步。”


    他抢断了厄瑞弥亚的话,于是与厄瑞弥亚共同陷入一片沉默。


    阿尔想自己或许是自恃对厄瑞弥亚的了解而太过大胆了,竟然试图在他面前剖白自己换得更多的空间。


    自己枕边的雄虫怀着这样的想法,何尝不是一种包藏祸心,一名虫皇陛下,如何能够允许。


    此刻要说些什么来弥补?


    既要解释他并非心怀异想,又不能转折得太过突兀。


    该说什么才好?


    阿尔心念急转,却一时想不出一句合适的话语。


    正有些焦灼,忽然听见厄瑞弥亚叹了口气,眉头微微松开,显出一丝难以言喻的惫态:“这次你的胜利只是来自于爱德华的轻敌和你的突袭。奥利弗说你还申请了另外两个训练项目的挑战,你就不怕输吗?”


    话音未落,阿尔心头巨石已经落下一半。


    他明白,这不是疑惑的问话,而是无奈的妥协。


    厄瑞弥亚为他而妥协了。


    即便他用这样无礼的态度说这样强硬的话语,厄瑞弥亚还是妥协了。


    作为回报,或许是作为厄瑞弥亚妥协后的感动,阿尔坦诚地回答:“怕。但我也做好了输的准备。”


    厄瑞弥亚问他,“什么准备?”


    “准备面对媒体的提问、奥利弗校长他们的不理解、雌虫们的嘲笑、决策部的反对意见等等。”阿尔看着厄瑞弥亚,“但只要这些问题处理好了,输也可以是达成目的的另一种手段。”


    毕竟在单兵作战这件事情上,雄虫属于先天不足,胜利是罕见,输才是常态。但是阿尔真正的目的也不是为了证明雄虫能够打败雄虫,他要证明的只是雄虫能够接受军校的训练、能够参与和军雌的互动、能够在发挥治疗作用的同时不拖队伍的后腿。


    即便是输,但只要是他阿尔雄侍殿下提出挑战参加对抗,哪怕是输掉的比赛,同样会备受关注与讨论。


    只是比胜利要更多一些波折,更多受一些非议。


    阿尔没有多做解释,只是给了厄瑞弥亚足够的时间去思索。


    沉默半晌,厄瑞弥亚眸光渐深,显然已经明白其中道理。


    延续的沉默中,阿尔在等待他的第二次妥协。


    妥协于雌皇陛下枕边的雄虫阿尔竟然是这样的机关算尽野心勃勃,妥协于阿尔可能有一天也终会将这样的心计用在厄瑞弥亚自己身上。


    如果厄瑞弥亚没有妥协,他也已有想好的说辞,不过是说些“既然陛下不喜欢我就不做了”的甜言蜜语,总能暂时地将这件事搪塞过去,之后再细细谋划。


    但如果厄瑞弥亚又一次妥协了呢?


    阿尔没有时间去想。


    也没有准备去想。


    他觉得厄瑞弥亚不会妥协,厄瑞弥亚毕竟先是亲手杀掉雄虫叛逃后又起兵造反的雌皇陛下,这个身份总归高过一个被雄虫的恩爱而迷惑雌虫。


    何况如果是他,假如他枕边雌虫说出这样一番话,他定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来提防。或者为免除后患,不如趁早遣走。


    在厄瑞弥亚开口判决他的去处前,或许他该说出那句讨饶的话了。


    又或许他可以再等等?


    终于,在阿尔的游移不定时,厄瑞弥亚用那双夜色里更显光芒的金眸抬起来定定地盯着他,伴随着一声低叹,说出他的结论:“阿尔,你是个优秀的政治家。”


    政治家。


    这是一句赞美吗?


    如果他是雌虫,这句话合该是他飞黄腾达的前兆。


    但他偏偏是只雄虫。


    是被虫皇陛下厄瑞弥亚随手一指便被留在后宫之中的雄侍。


    身为雄侍殿下,他可以是画家、音乐家、插花师、抚慰师……唯独不能是政治家。


    所以这该是一句赞美吗?


    不管厄瑞弥亚到底是什么意思,或许他还是应该像当初面对加西亚那样回答一句“您的评价是一种赞美”。言笑晏晏间故作轻松地带过去。


    但或许是他自己也不认为这是厄瑞弥亚对他的赞美,他说不出口。甚至对他而言,比起赞美,他竟更觉得这是一句嘲讽。


    嘲讽他厄瑞弥亚自己竟然也有有眼无珠的一天。


    于是阿尔没有再犹豫,选择使用他先前便筹备好计划中的语言,面上扯出一副委曲求全的笑意,语气也温柔小意,“既然陛下不喜欢我……”


    “没有不喜欢。”厄瑞弥亚却迅速出言打断他,“我只是觉得,我好像重新认识了你一点。我还挺高兴的。”


    阿尔怔愣。


    上一世厄瑞弥亚死前只留给他一句话——那甚至不是留给他的话,是留给因愧怍前去忏悔的赫因。


    他对赫因说,“你不必愧疚,因为我只了解阿尔的魅力,却不曾真的认识过阿尔的心。”


    所以他理解赫因能够被拉向另一边为阿尔这只出身寒微的雄虫所用,却没能早早明白阿尔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想要做什么事情。


    厄瑞弥亚与阿尔这一对雌皇雄君,说来也是同床共枕十二年,最终回想起来竟然尽是同床异梦。


    到头来才叫厄瑞弥亚明白,他从未认识过阿尔。


    那句不曾认识的判词是反思,还是悔恨,还是憎恶?


    这一世的厄瑞弥亚却说他重新认识了一点自己。


    阿尔很想问问他,你真的这样觉得吗?


    你真的高兴吗?


    你知道我说这些话做这些事的背后意味着什么吗?


    假如你知道,你还能口口声声说出“高兴”二字吗?


    你……也会亲手将我处决吗?


    厄瑞弥亚上一世胸前的血花在他眼前又一次绽开。


    阿尔恍惚间已只能看见满目血红。


    “就按你说的去做吧,阿尔。”他忽然听见视讯中传来一声低语,厄瑞弥亚的金发金眸的疲惫似与上一世被处决前面容沧桑的雌皇陛下重合,只是眼里比起认命的默然和空洞,此时取而代之的是温柔平和,那张尚有血色的薄唇一张一合,“我就在你身后,别担心,别害怕。”


    见阿尔不语,厄瑞弥亚又补充了一句,“有事情直接找我。”


    掩去的潜台词是,不要再找赫因。


    阿尔自然懂得听弦歌而知雅意,他抿起嘴唇笑了笑,灰色眼眸中隐见的血色散去,终于也随着主人心意弯成一双漂亮的月牙,别有一番狡黠的俊朗。


    厄瑞弥亚莫名生出些不自在的热意,摸了摸头发,又摸了摸鼻子,最后慢吞吞道:“我快回来了。”


    第45章


    厄瑞弥亚的“我快回来了”成为一句空头支票前,中部军区的领空传来凶兽潮预警,由勃特勒上将集结,中部军区全军戒备。


    除了正式部队,最能够感受到战斗氛围的就是圣都军校,不少高年级军雌跃跃欲试,想要向奥利弗请战,自然被毫不犹豫地全数驳回。


    除了其中一份——来自阿尔的随军申请。


    奥利弗当然也曾装作没看见将这份申请一并打回去过,结果翌日阿尔就举着与勃特勒上将的聊天记录直接敲响了他办公室的门。


    勃特勒上将在他的随军申请上什么都没签,只是附言只要圣都军校的奥利弗校长能签署特别申请书,他就同意。


    奥利弗与勃特勒曾是多年战友,哪能不知道勃特勒的心思。这位上将分明就是对阿尔殿下的精神力疏导能力眼热不已,毕竟每次战斗中死去的军雌虽然数量最多,但战后被兽毒刺激得精神力暴动死去的军雌数量也不少,哪怕多一只雄虫,至少能多活几名军雌战友。只是勃特勒怕虫皇陛下不同意直接给通道卡死,更怕虫皇陛下从西部战区回来后为此责罚他们中部战区,想了个馊主意把他推出去顶包。


    到时候万一陛下责罚,他俩还能责任均摊。


    奥利弗抽了抽嘴角,并不打算替勃特勒分担这个雷,但是阿尔殿下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奥利弗只能硬着头皮道:“阿尔,虽然你是军校的学生,但你同时也是陛下的雄侍,你还是要先获得陛下的同意。”


    废话,厄瑞弥亚要是能同意,他还犯得着绕这么大一个弯吗?


    他不就是想趁着厄瑞弥亚不在圣都又军务繁忙,天高皇帝远管不着他先斩后奏,等他随军战胜归来,随厄瑞弥亚发多大的火,他总能哄好。但是要让厄瑞弥亚同意这件事,一切都完了。


    这也是为什么阿尔敢直接向勃特勒提出申请的原因。勃特勒希望他能够随军,就必然不会把这件事捅到厄瑞弥亚那里去。


    总之,万事俱备,直差奥利弗的一个签字。


    奥利弗不想签字承担责任,又不想把这事告诉虫皇陛下害得勃特勒挨罚,当然也不想得罪阿尔……自然也是希望在役的军雌们能多活下来几个。一时间愁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阿尔自然也明白这事太叫奥利弗为难,但是他必须用这份为难逼奥利弗同意。


    “或者这样吧,”阿尔状似好意地提出贴心建议,“您给我批一张没有日期的假条,就当我那天请假了,发生的一切事情都与军校无关。”


    一切不过是他瞒住了奥利弗校长借故离校,又想尽办法钻进了中部部队的后勤舱,战争进行中勃特勒没有办法将他遣返,只能暂时将他留在相对安全的医疗部,他当然顺手对受伤的军雌们进行一些帮助。


    奥利弗抽了抽嘴角。


    这有什么区别吗?


    那还是有点。


    至少虫皇陛下的怒火还能被这位胆大包天的阿尔殿下分担一部分走。


    阿尔话还没说完,笑得更加乖巧,“当然,校长您如果连假条都不给我签,我一定会老老实实安安分分地留在学校里,哪、也、不、去。”


    这就是明晃晃的威胁了……但认真说来,要真是叫阿尔殿下从不知道哪个后门暗道溜出去了,他们圣都军校还要担个管理不严的罪名,不如开个假条,让他光明正大地离开军校吧。


    奥利弗这辈子还没签过这么难受的请假条,等阿尔拿着请假条离开,便打开勃特勒的视讯把他大骂一通。


    阿尔对这两位高级雌虫的友谊翻船一概不知,他与加西亚和塞西尔同样是借口宫中有事,一到时间就往中央军的后勤舱去集合了。


    有了勃特勒上将的默许,一切都挺顺利,直到舱门关闭前他的光脑突然传来一条讯息,来自琉西,里面只有几个字和一个地址:陛下受伤,精神海暴动,速来。


    阿尔瞳孔紧缩,正要迅速钻出舱门,琉西的第二条消息又来了:等等别急,不来也行。


    紧接着第三条:找到一只A级雄虫送来了。


    第四条:凑合能用。


    第五条:效果还行。


    第六条:你还来吗?


    ……


    他还来吗?


    他还需要去吗?还需要他去吗?


    甚至没有等待阿尔再多犹豫一秒,舱门已经封闭,燃料箱轰鸣,舱体起航。


    “陛下没事就行。”阿尔垂下眼睫,一字一句给琉西回消息,“我这两天身体也不舒服,就先不过去了。”


    琉西的下一条讯息回得很慢,过了许久才回道:“他暂时没事了,过几天情况稳定就能回圣都。”


    阿尔关上光脑,身边医疗中心主任医雌瓦伦正微笑着向他递过一杯果汁,“阿尔殿下,久仰大名。”


    对于精神力疏导,阿尔其实并没有完全系统的研究,只是按照他自己的感觉来使用,所以才会和琉西配合研究。瓦伦虽然是雌虫,但据说自己原来有三位高等级雄虫哥哥,又从进学校开始就在学习精神力疏导的研究,在这一事上并不比琉西了解的少。据勃特勒说,他与琉西原本都是厄瑞弥亚亲卫军中的医官,但厄瑞弥亚并不太喜欢他,因为瓦伦不够听话,总在劝他找个雄虫解决自己的精神海问题。


    后来厄瑞弥亚烦了,就把他打发到勃特勒手下去了。


    实际上,见到瓦伦后,阿尔很难想象他是会追在厄瑞弥亚屁股后面劝他找个雄虫解决问题的医官。


    因为瓦伦与阿尔之前见过的雌虫都不太一样,甚至与琉西也不同,他没有攻击性,性子温和,也没有兰波帝国过渡后雌虫对雄虫隐含的热烈,对待阿尔除了一些正常的尊重,没有任何区别对待,谈起的话题也都围绕着精神力,阿尔很难不对他产生好感。


    不管其他雌虫口中的瓦伦是怎么样,阿尔还是选择自己重新去了解瓦伦,他们一路上相谈甚欢,直至到达战场。


    上一世阿尔随军出战过,但厄瑞弥亚不允许他上到第一线,他总是被放在最后方的坚固堡垒中,为精神海暴动的军雌们进行疏导。即便后来他要造厄瑞弥亚的反,那些军雌将领们也从未叫他亲眼见证任何一次杀戮。


    在雌虫们眼中,哪怕雄虫地位不再尊贵,但他们还是会被一丝血腥气吓坏的生物。


    这次事出紧急,勃特勒又欠他几次精神力疏导的交情,他坚持要去第一线,勃特勒还是尽量满足他的要求。


    于是阿尔见到了与他想象中完全不同的战争场面。


    在给雄虫们看的视频和故事中,军雌与凶兽的搏斗不过是开着满荷弹药的机甲一顿狂轰,没有机甲的散兵稍微辛苦一些,需要开着飞行舱掩护机甲,火力也只有机甲的一半。但不管怎样,生命安全还是能得到坚硬外壳的保障。


    但阿尔见到的远不止这些,此刻的凶兽比猎兽场的凶兽高大起码十倍,阿尔法兽一脚下去竟能踏平一个小小的山包。它的血液是比毒腺更具腐蚀性的液体,只要舱体和机甲碰到一点,瞬间便开始朽化。其余的凶兽也非良善之辈,空域与地域的凶兽共同夹击,负伤或因驾驶机甲透支了精神力的军雌源源不断地往医疗仓送来,有的甚至还没送到瓦伦身边就已经没了气息。


    精神力暴动的军雌则是都被医雌们用特定的镣铐固定在传送带上,等待阿尔施救。阿尔顾不得伤不伤害自己,眼下他一对一的精神力疏导杯水车薪,他迅速用刀划开手腕,将血液流进瓦伦先前便准备好的调制安抚素里给军雌们灌下去。


    先保住他们的命,才有时间等待阿尔一个个来进行疏导。


    第一波凶兽潮被打退,虫族的营垒重新加固,阿尔与瓦伦等医雌也短暂地松了口气。


    阿尔主动问道,“你那个调制安抚素是什么?”


    “部队里没有雄虫,又不能看着精神海暴动了的军雌们直接去死,我们就研究了一种安抚素,能够短暂安抚住军雌的精神海,让他们撑到战争结束后去找雄虫进行疏导。”


    “安抚素是怎么调制的?”阿尔好奇,“用什么?”


    瓦伦却一哂,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是几种化学物质,”勃特勒从外面走进来,“当时监狱里关押着一些高等级的重罪雄虫,每个军区能分几只,我分到后就给了瓦伦他们做实验。”


    “从这些高等级罪雄的研究中我们发现他们的的血液、脑干和脊髓中有一些化学物质是最能起作用的,可以通过后天手段调配出来,只是效果远远不如直接使用雄虫,但聊胜于无。”瓦伦见勃特勒并不避讳这件事,也就开了口,“后来这个安抚素推广到了各个军区,但是因为安抚素有一定的后遗症,所以我们也没固定名字,随便各个军区是否使用或者继续改良。”


    “什么后遗症?”


    “遗忘。”勃特勒叹了口气,“如果使用安抚素后不及时获得雄虫的精神力疏导,他们即使侥幸活下来,大多数也会丧失之前的记忆,之后的记忆力也受到影响。”


    “厄、虫皇陛下知道吗?”


    “我做实验之前没告诉他,研究出安抚素后他一定要追问,就还是说了。”勃特勒明白他的意思,叹了口气,“你是雄虫,按道理这件事我不该告诉你,但是你既然愿意来战场帮助军雌,想来也能理解我们当初所作所为,我们也只是想多救下些军雌的性命。”


    第46章


    对于勃特勒在中部战区的做法,阿尔的第一反应的确有些悚然,但是要说完全不能理解却也不是,毕竟那些重罪雄虫的罪行曾在雄保中心作为对这些年轻单身雄虫们的警示反复播放,比如只为了好玩就割掉家中雌侍和雌奴们漂亮的翅膀、比如利用婚姻收纳雌虫们的财产后再把他们以一个很随便的理由打发去荒原边开垦、还有那些棍棒鞭子在雌虫们身上的虐打更是司空见惯,寻常到什么地步呢?阿尔的雄父是他们社交圈里数一数二的好脾气雄虫,但他也见过雄父只因为一点不如意就手拿长鞭当众抽打雌父们都模样,只是频率不如其他雌虫那么多罢了。


    雌虫付出尊严和忍耐,不过是希求一点维持生命继续的精神力疏导,但常常获得稀薄。


    所以雌虫要反叛,要夺权,要报复,要利用雄虫让自己活得更好,阿尔能够理解,也仅限于理解了。


    见阿尔沉默不语,瓦伦看向他,“殿下,你还是觉得我们做得不对吗?”


    “不,”阿尔摇摇头,“我只是觉得……我担心有一天我也会被送进研究室。”


    “不会的,”勃特勒大手一挥,“我们雌虫没有那么不讲道理,对于雄虫向来都是赏罚分明,殿下你这么体贴善良的雄虫,和那些罪雄完全不一样。”


    阿尔叹了口气,伸手抚向身前已注射过安抚素昏迷不醒的军雌的额头,用自己的精神力将之中的暴乱缓慢地梳理向通道,轻声道,“那只是因为我还很年轻,还没有学习要怎样对待雌虫,也还没有机会去实践。”


    “学习?”瓦伦好奇,“你们雄虫还会学习怎么对待雌虫?”


    阿尔反问:“你们不会学习怎么对待雄虫吗?”


    瓦伦若有所思,“那倒是从小学到大。”


    如何对待雄虫是旧兰波帝国时代贯穿雌虫一生的必修课。


    唯一宗旨就是:雄虫拥有掌握雌虫生死的精神力疏导能力,他们高贵又脆弱,不可忤逆,不能伤害。


    瓦伦身边跟着的副官好奇道,“那你们雄虫学的是要怎么对待雌虫?”


    “我们的课程里,雌虫是坚硬凶残又不讲道理的,一旦暴动起来能瞬间杀死数只雄虫,如果赤翼张开铠化,那雄虫更是没有活命的机会了。”阿尔目露忧伤,“所以我们需要学习的是要全面掌握雌虫,让雌虫看到我们就害怕,才能既给雌虫们进行精神力疏导,又不被雌虫们伤害。”


    他这话确实有些歪曲了课程的主旨,实际上课程不过是提醒他们雌虫的危险,以及将雄虫保护法的内容仔细地告诉了他们。而此刻阿尔将雄虫暴虐的做法尽数怪罪到了兰波帝国的课程里去,也不过是为了获得勃特勒他们一丁点的改观。


    他的说法果然奏效,一时间周边都寂静下来,留下勃特勒悠悠长长的一声叹息。


    阿尔点到为止,转移话题,“你们这个安抚素,陛下使用过吗?”


    “没有,”瓦伦摇头,“陛下说他绝不会找雄虫去求他们给自己疏导,所以打了安抚素后也大概率会死,与其这样死,不如多留一些清醒的时间在世上。”


    这话说得很有厄瑞弥亚的风采。


    只是阿尔听到他说“绝不会”三个字时还是挑了挑眉。


    看来万事无绝对。


    厄瑞弥亚的暴动稳定下来后,琉西大概也觉得自己先前发的消息太具有挑事感,后来又重新发了几条解释雄虫不过是伸手碰了碰陛下额头的动作,再后来甚至把那一段的监控都给他传过来了。


    监控里厄瑞弥亚翅翼已经张开,特制镣铐堪堪能将他固定在不伤人的程度,被架过来疏导的雄虫怕得直哭,边哭边被迫被雌虫把手按在已经失去意识的厄瑞弥亚额头,下意识开始疏导。但厄瑞弥亚并不老实,他的翅翼在极力挣脱桎梏时划伤了雄虫的脸和手臂,雄虫的血哗啦哗啦往下流,谁料厄瑞弥亚并未被雄虫的血安抚住,反而挣扎得更剧烈,也把身边的雄虫吓得更惨。


    看得阿尔都心疼这位高等级小雄虫了。


    琉西或许是实在没有办法,给他打了一针东西,过了会又打了一针。


    阿尔当时看的时候还不明白,现在正好明白了,正是厄瑞弥亚不愿意使用的安抚素。


    过量安抚素终于使他厄瑞弥亚平静下来,处理完伤口的小雄虫颤抖着被重新架了进来,重新开始疏导。


    既被使用了安抚素,又被用了雄虫进行精神力疏导。


    难怪琉西会紧接着发来许多求救消息,让他等厄瑞弥亚醒来后多帮忙说些好话,不然他就要像瓦伦一样被发配其他军团了。


    阿尔甚至没有谈条件,很贴心地答应了。


    毕竟琉西可是做了件利于他的大好事——他偷偷跑到中部战区前线,厄瑞弥亚也瞒着他使用了雄虫——二者打平,厄瑞弥亚总不会因此对他发火了。


    于是当琉西发来厄瑞弥亚已经清醒过来的信息后,阿尔十分真挚地主动发去了自己的关怀与问候。


    厄瑞弥亚却不按常理出牌,直接问他:“你在哪里?”


    现在还不适合同虫皇陛下说实话,阿尔发了个宫中的定位过去。


    结果下一秒厄瑞弥亚的视讯就打过来,要亲眼看看他。


    阿尔:……


    厄瑞弥亚:你去勃特勒那里了?


    阿尔:……陛下料事如神。


    厄瑞弥亚:回圣都。


    他这三个字发的不留丝毫余地,阿尔急了,索性主动打个视讯过去,光屏一闪,厄瑞弥亚的样子就出现在他的面前。


    阿尔一时说不出话来。


    因为厄瑞弥亚的状态太不好了。


    按理来说,他经过了高等级雄虫的精神力疏导,绝不该是眼前这样金发枯黄眼眸沉暗形容枯槁的模样,他躺在床上,连嘴唇都是白色的。


    阿尔张了张嘴,“你……你除了精神力暴动,还受了伤?”


    厄瑞弥亚并不在意,只有神情与原先还相似,“小伤,已经好了。”


    那你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幅模样了?


    阿尔这句话到了嘴边,又换成,“陛下,我不在身边,您也要好好接受精神力疏导。一次不行就多接受几次。”


    厄瑞弥亚眸光更深,“你都知道了?琉西说的?”


    “是的,”阿尔正要替琉西开脱两句,“琉西也是为了您的身体着想……”


    “你觉得他做的是对的?”


    阿尔老老实实点头。


    “哪怕他让其他的A级雄虫来给我精神力疏导?”


    “只是摸了下您的额头,没有什么额外的动作,”阿尔说,“琉西都把视频传给我了。”


    “那如果没有A级雄虫呢?如果只有B级或者C级,他们必须和我发生关系——”


    “生命高于一切。”阿尔打断他,“陛下,不管用什么方法活下来,但活着才有希望。”


    尊严、忠贞、爱。都比不上活着。


    厄瑞弥亚没有再说话,他只是长久地盯着阿尔,不愿意结束视讯。


    阿尔在心里叹了口气,明白自己今天不哄好虫皇陛下他回去是睡不好觉了,于是又换了副故作矫情的神态,“好吧我的虫皇陛下,其实看见你接受其他雄虫的精神力疏导,我还是有一点吃醋的……很吃醋。”


    吃醋?


    怕是巴不得有其他雄虫替他分担这份“工作”。


    厄瑞弥亚冷哼一声,但也就冷哼了这一声。


    哪怕明知道阿尔口中的“吃醋”不过是一句哄骗,他还是不能免俗地升起一种喜悦。


    至少……他还愿意说点废话哄哄自己。


    他也太没出息了,厄瑞弥亚又想,到底谁是掌握生杀大权的虫皇陛下,谁是费尽心思要成为雄君的小雄虫。


    “我身体很好,不需要再使用其他雄虫进行精神力疏导了。”厄瑞弥亚说,“如果是你,我还可以勉强再用用。”


    阿尔:……


    “我的荣幸。”


    “这边战事已经到收尾阶段了,我后日就回圣都,你也回来。”厄瑞弥亚又说,“勃特勒那里我可以不追究他。”


    他知道阿尔私下给勃特勒做过几回精神力疏导的事,也知道这些雌虫绝对拿阿尔没招。毕竟他身为虫皇,同样对阿尔毫无招架之力。


    只要他想做的,拐多少个弯最后都能做到。


    所以厄瑞弥亚并不打算责怪自己最得力的军区上将,但不妨碍他拿这件事要求阿尔回宫。


    “厄瑞弥亚,”阿尔丝毫没有犹豫就摇摇头,很认真地看着他,“这边的战事还没有结束,这里真的还需要我。”


    厄瑞弥亚皱起眉头,“以前没有你,也一样的打胜仗。”


    “但是牺牲的军雌更多,”阿尔说,“我知道陛下会说我一个雄虫也救不了多少,但是能救一个是一个,今天只有我一个,但是只要我坚持下来,明天就会有两个三个甚至更多的雄虫来到战场,就能有更多的军雌活下来。”


    诚然,他阿尔做这些事并不是全部为了军雌着想,他知道,厄瑞弥亚也知道。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希望雄虫的地位得到提高,希望雄虫的未来有更多的出路;厄瑞弥亚希望战争更加顺利,希望军雌牺牲得更少,就必定会同意他的请求。


    就像他无法眼睁睁看着雄虫们作为工具被关在雌虫的床榻上过一生一样,厄瑞弥亚也无法眼睁睁看着军雌在精神海暴动的痛苦中做出本可以不必的牺牲。


    第47章


    中部战区的战争仍在继续,阿尔已经做好厄瑞弥亚会在圣都频繁给他发消息查岗的准备,却没料到他根本没回圣都,径直杀到中部前线来见他。


    也不是全为了见他,前线的军雌听闻虫皇陛下亲临,各个打了鸡血似的勇猛得更上一层楼,只有瓦伦没有凑过去表功,和阿尔坐在医疗部继续给重伤的军雌医治。


    到了晚上,厄瑞弥亚自然走进他的住处,大咧咧往床上一躺,金发披散。虽然还是有些憔悴,但看上去比前两日那番模样已然要恢复不少。


    阿尔习惯性地将手抚上他的额头,一边亲吻一边将精神力探进厄瑞弥亚的精神海,检查过没什么问题,又加固了一层稳定效果,才松开他的下颌,“A级雄虫还是很有效果,嗯?”


    他的话里尽是调侃,身体同时离得远些了,毕竟是战区,他还不想在这种时间地点和厄瑞弥亚发生什么亲密行为。


    厄瑞弥亚也并未嫌他说这些煞风景的话,反而抱着他的腰,“我……前几日做了个梦。”


    梦。


    阿尔瞬间紧绷起来,但意识到厄瑞弥亚的肢体正与他紧密地挨着,又提醒自己厄瑞弥亚眼下能仍然与他这样毫无间隙地相拥聊天,大概是没有“梦见”上一世的全部始末,这么宽慰着自己,刻意松懈下身体的力度,状似漫不经心地问,“梦见什么了?”


    “就是梦见这次凶兽潮,也是中了兽毒,”厄瑞弥亚顿了顿,“不过当时你在我身边,精神力疏导的时候我没有马上认出你,翅膀就不小心划破了你的眼角。”


    阿尔愣住了。


    上一世他的眼角的确有一条疤痕。


    但是时日久远,他到最后早已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在哪里被谁留下的了。


    原来曾经是这次吗?


    想来也是,他上一世没有进入军校的安排,早期为了牢牢绑住厄瑞弥亚,所有虫皇陛下的出行自己都会要求贴身随行,形影不离,何况是出征这样有危险指数的事。


    “那个梦太真了,我都能感觉到我的力度如果再大一点,或着距离再近一点,就会把你的眼睛弄伤。醒来之后还没回过神来,真以为你被我弄伤了。”厄瑞弥亚缩在他的脖颈处蹭了蹭脑袋,“我后怕了半天,还问琉西你怎么样,通过他提醒我才想起原来你根本没来。”


    阿尔沉默着,说不出什么滋味,只能摸了摸他的面庞聊作抚慰。


    厄瑞弥亚或许感知到他情绪的低落,故意笑道,“你不仅没来,你还跑到中部战区这边来帮勃特勒,还上了前线的医疗部,真是一点不让我省心。”


    阿尔却没有跟着笑,他只是将一些细节贯穿起来:所以这才是厄瑞弥亚醒来后是那样疲惫不佳的状态的原因吗?只是因为害怕自己被他伤到?哪怕只是一个梦境。


    上一世厄瑞弥亚给他的眼角留下疤痕后怎么样了?阿尔努力想从记忆里去挖出来,但是他脑海中的大事太多,这些细枝末节已经都在他脑海中被掩埋太久,找不到归处。雄虫没有雌虫那么强大的自愈功能,疤痕怎样修复都无法恢复如初,就那么浮在他光滑的皮肤上,被厄瑞弥亚日复一日的看着。


    所以上一世的厄瑞弥亚才会对他这么纵容吗?


    那么这一世呢?他没有再为厄瑞弥亚受过伤,甚至也没有再付出这么多的时间精力,他还能对待自己如上一世那样吗?如果厄瑞弥亚改变了,他在其他地方的努力还有同样的作用吗?


    还有那个突然出现的A级雄虫,原来是因为自己没有跟随,才会被琉西他们找到带到厄瑞弥亚跟前的吗?


    “别不理我了,我又没有逼你回圣都,也没有怪你和勃特勒。”厄瑞弥亚收紧抱着雄虫腰肢的手臂,“只是下一次要提前和我说好,让我知道你到底在哪里,是不是安全。”


    “陛下……”阿尔忽然开口,“那只雄虫呢?”


    “嗯?”


    “我问,那只为您进行过精神力疏导的雄虫呢?”阿尔轻声问,“他现在在哪里?您没有将他带回来吗?”


    厄瑞弥亚身体一顿,终于将头抬起来,神色复杂地望着他,“为什么要问他?”


    “好吧,他是西区雄保中心的A级雄虫,结束精神力疏导后琉西问他想要什么,他说想像你一样进圣都军校,我说如果决策部通过雄虫进军校的议题,下个学年优先录取他。”厄瑞弥亚顿了顿,“阿尔,他本身就是A级雄虫,如果我们之前提的议题能被决策部通过,本来也可以录取到他,我只是提前给他一个承诺——”


    “陛下心疼他吗?”


    “当然不,”厄瑞弥亚意外,“你怎么会这么想?”


    “那陛下怪我吗?”


    “不会。”厄瑞弥亚终于明白阿尔话中的意图,出言安抚,“虽然睁开眼发现不是你是有一点失望,但是你没有因此受伤,我很开心。虽然你跑到勃特勒这里来我也有点生气,但我知道你不是为了你自己,你也是为了帮我,我说过,我不会怪你。”


    厄瑞弥亚看着雄虫垂下的眼睫叹了口气,他是希望阿尔向他示弱,希望阿尔吃他的醋,希望阿尔最好永远都要依靠他。但是年轻的雄虫真的这样患得患失起来,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心疼。


    哪怕这本不是由他促成的局面。


    他的小雄虫就应该眉飞色舞地一步步实现自己的野心,就应该在拿捏虫皇陛下这件事情上恃宠而骄,哪怕他恨他和别的雌虫走得太近,和自己离得太远。


    如果他有不安全感,或许应该由自己来给他。


    “阿尔,”厄瑞弥亚翻身起来,跨跪在阿尔的腰上,俯下身去亲吻他的眉间、鼻头和嘴唇,“你想当雄君吗?”


    想啊。


    阿尔差点脱口而出。


    但他忍住了。


    仔细想来,也没有那么想。


    上一世他对雄君的位置格外看中,是因为他对于厄瑞弥亚的心意毫无把握,虫皇陛下可能昨天还爱他爱得捧在手心,今天就喜欢上更体贴温柔的更高级的雄虫。所以他要拼命往上爬,在虫皇陛下的恩宠还在的时候获取更多的权力、空间和资源。


    现在的他已经见过厄瑞弥亚从未变过心的上一世,他做了厄瑞弥亚一辈子中唯一的雄虫,现在也拥有几乎与上一世同等的权力和资源,雄君这个位置好像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何况……太快了。


    “现在还不想。”阿尔捏着厄瑞弥亚的下巴亲吻他的唇角,“只要陛下待我好,什么位置都没有差别。”


    厄瑞弥亚顺着他的力度垂着头,“你的意思是我还待你不够好?”


    也不能这么说。


    可惜我要的你不能给。


    阿尔在心里叹息一声,伸手穿过厄瑞弥亚的金发,从发顶向下抚摸。


    厄瑞弥亚的脑袋拱了拱,并不怎么习惯这样被当做年幼者顺毛的角色,但也意外地并不难受。毕竟阿尔熟悉且稳定的气息环绕着他,那是阿尔。


    厄瑞弥亚睡着了。


    中部战区的战争结束后,勃特勒配合阿尔联合媒体,对雄虫此次在战争中挽救回来的军雌做了大肆宣传,几乎每个军雌都不怕自己不能牺牲在战场上却死在精神海暴动中,看到雄虫进入医疗部能这么大幅降低军雌战后死亡率,哪怕军营中是令行禁止,也难以压制他们对想要雄虫随军的愿望。加上各地雄保中心推广精神力疏导新法后雄虫话语权的提升,允许军校招收雄虫学生已经是大势所趋,决策部也不能做出任何有违民心的否定。


    第二年军校招生工作开始,面向各地都开放了雄虫通道。


    雄虫不像雌虫那样可以挑选专业,他们只有固定的四门科目:体质增强、武器运用、军用飞行舱驾驶和精神力疏导。


    塞西尔担任了体质增强科目的副教官,加西亚则担任武器运用和军用飞行舱驾驶科目的副教官,至于精神力疏导科目的教官,阿尔选择把弗格斯招了回来。


    弗格斯在被清退后消沉了一段时间,但接到阿尔的信息后早就重振精神,在圣都雄保中心中成为了精神力疏导水平最高的雄虫之一,其余的三项科目也一直让塞西尔跟着进度在教他,这次通过了加试,终于又回到了军校。


    阿尔事情繁杂,塞西尔又是个闷葫芦,弗格斯要回来的事居然还真没让加西亚听到一丝风声。


    眼下突然在会议厅见到弗格斯,加西亚惊喜之余就是瞪着阿尔,大有“你们居然把这么大的事情瞒着我”的愤怒。


    阿尔失笑,三言两语安抚住加西亚,才将自己的要求和盘托出:“一年后,除了弗格斯,你们要取代军雌成为各个科目的主教官。雄虫们的考核标准要与军雌对标。”


    “一年半后,雄虫们必须跟随军雌一起进行实战演练,用同等要求考核,个别优秀的雄虫可以正式跟随你们随军参与行动。”


    “两年后毕业,我需要每个部队都有我们这一届的军雄的存在,我会和陛下和决策部提出要求,他们将由我直接管理,直接对我负责。”


    沉默中,加西亚敛起玩笑的怒容,与塞西尔与弗格斯互相对望,点头,“好。”


    “除此之外,”阿尔顿了顿,“你们如果遇到心仪的雌虫,要提前告诉我。”


    第48章


    阿尔对他们提出的要求非常有指向性,即便他们没有公开的讨论过阿尔的最终意图也没有明面上达成共识,但他们已经明白、或者至少隐隐约约地明白雄虫们这几年的努力最终会指向哪个地方。


    塞西尔与弗格斯对阿尔的无条件相信和追随不必多言,但阿尔原先担心可能会动摇犹豫的加西亚,似乎也在这种向前狂飙突进的劲头中被裹挟着妥协。


    这当然是一件好事,随着日程的推进,阿尔指派的三名雄虫都已经成为了他们执教科目的主教官,而其中在各个科目都亮眼非常的A级雄虫赫德森,正是当年在西部战区为厄瑞弥亚进行精神力疏导的雄虫。


    赫德森仍然爱哭,一被吓眼泪水就不要钱似的滚滚流出,但能边哭边疏导、边哭边打架、边哭边驾驶战斗舱,也算是位传奇角色。塞西尔第一次把他带到阿尔跟前随军行动时阿尔甚至没有觉得他眼熟,直到他哭着一手摸着一个雄虫的额头精神力狂飙的时候,阿尔通过这似曾相识的场景才想起来厄瑞弥亚也曾经在他手下待过。


    阿尔有些感慨,顺手找宣传部要了一张他治疗军雌们的照片发送给厄瑞弥亚。


    厄瑞弥亚没能靠背影将曾经给自己做过精神力疏导的雄虫认出来,他只是很快地回复信息询问阿尔,什么时候回圣都。


    这是他们冷战数天后阿尔给虫皇陛下的台阶,厄瑞弥亚很识趣,飞快地下了。


    冷战的由头仍然是阿尔。


    索耶上将在凶兽潮中精神海暴动,没能撑到回医疗部,在战斗中爆发离世。两名副将为了营救索耶上将也都在兽毒的催动下透支了精神力,哪怕有阿尔和赫德森和西区军校的一些雄虫随军在医疗部驻扎,也只是保住他们的一条性命,要清醒过来还得看天意。


    将领们的醒来需要等待,战事却等不了。


    凶兽潮暂时打退,又比往常更迅速和大规模的反扑回来。


    前一场斗争已经堪称惨烈,军雌们为了牺牲的上将爆发过一次才堪堪将凶兽压制回防线外,现在身体上体力不支,许多军雌精神力都连不上机甲,即便他们能够启动,能源也告急,要等输送还需时间。最重要的是,前几日天气恶劣,通讯阻断还不能恢复。


    战局瞬息万变,又没有能够一锤定音的将领,饶是军雌们勇猛作战,但身体和战机情况都已到了极限,眼见着是再也扛不住下一波攻击。


    当年反叛军的军令是不能后退,这一军令也延续到了圣都政权后的每一场战争。所以剩余的主要将领们仍然说,继续战斗。


    阿尔拦住了他们,他要求撤退。


    最开始那些军雌将领没有明白他的意思,认为他想带着雄虫先撤退,虽然脸色不好但也同意了。于是阿尔重复了一遍,“全军撤退。”


    撤退到哪里去?


    绝大多数的凶兽攻击的目的并非为了谋求食物,他们与虫族有同样的生存困境:暴动。虫族的暴动体现在精神力上,凶兽们的暴动在筋脉血液上,他们的暴动受气候和饮食影响,谁也说不清什么时候就会爆发大规模的凶兽潮,所有的预测都只能在他们行动之后观测发出预警。凶兽们暴动后,一方面以攻击虫族释放暴动产生的力量,一方面他们无意识地啃噬驾驶舱和机甲外壳的金属架构,金属架构中的某种材料会对他们的精神发出微弱的麻痹作用,迫使凶兽们在时间流逝中逐渐恢复平静。


    所以阿尔的撤退策略很简单,留下那些使用年限较久和修复难度更大的机甲和驾驶舱放在关卡伪装成能够阻拦凶兽追赶脚步的攻击营垒,部队向后撤退一定距离,与后方补给部队缩短汇合距离的同时修生养息,补足精神力后再战斗。


    阿尔陈述这个撤退策略时已经知道他们不会对策略本身有什么意见,甚至这些实战经验更丰富的军雌早能够想到这一点,不计一切代价进攻抵抗固然更有血性筋骨,但要为了所谓的英勇称谓明知牺牲仍然顽抗,又太过残忍,没有哪个军雌将领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属下和战友去死。


    只是在军雌们既往的军令里,没有后退,不能后退。


    这是违背军法的命令,即便此刻违背了军法,日后也不一定真能卷土重来再把凶兽们一股脑赶回去。策略好提,责任不好当。


    谁都不敢做第一个提出后退的领导。


    阿尔没有那些军雌们必须遵照军令的想法,他自觉可以做、也必须做这个“带领”他们违背军令的出头鸟,他拿出厄瑞弥亚的手信,见信如见令,全军撤退。


    他担下了这个责任。


    于是通讯恢复战争结束后,厄瑞弥亚向他追责也是必不可少的流程。


    阿尔没有遵照军令的想法,但他现在的身份仍然属于部队中的一员,他违背军令——拿着虫皇陛下的手信带领众士兵违背军令后退是真,哪怕事出有因,他也要受到惩罚。


    西区几乎所有的军雌们都来为他求情了,联名书发了一份又一份,从西区一路运送到圣都,堆在议事厅的会议桌上厚厚一叠。


    连勃特勒也发了为他求情的消息来。


    虫皇陛下的原意如何不得而知,但在这些求情之下还是顺水推舟地表示功过相抵,小示惩戒也就罢了。


    这是虫皇陛下和雄虫首长的官方交涉,一个事出有因,一个量罚有度,端出来一副公正平和的模样。


    但换成厄瑞弥亚和阿尔他们身上,远没有这份体面。


    厄瑞弥亚对他这次的做法爆发了最大程度的愤怒。


    这种愤怒使他口不择言。


    “你想做什么?”


    “如果你不是我的雄虫,他们会听你的话吗?”


    “你是用什么身份担起做这个决定的责任?你以为你能担得起吗?”


    “这次能胜利不过是你运气好,你以为你次次都能有这样的好运气不必真的担下罪责吗?!”


    阿尔的回答是一片沉默。


    厄瑞弥亚走了,赫因来看望他,还给他带了据说是圣都最有名一家甜品店的套盒。


    阿尔望着花花绿绿的包装盒一时不知该做什么反应。新圣都政权确立之后,甜品店最大的客户群体雄虫已经没有了消费能力,甜品店大量倒闭,仅剩的少数甜品店款式也几乎不再更新款式和口味,一眼看上去还没有原先兰波帝国时随便一家小店的产品好吃。


    阿尔倒也不是重口腹之欲的雄虫,宫中也有自己的甜品师傅,他已经很久没见过外面甜品店的甜品了。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还是向赫因道谢。


    赫因难得多话,安慰他说陛下只是心里着急才说了许多重话,说先前联系不上他和前线的时候陛下都急得跟什么似的大发雷霆,要是恢复通讯的时间再晚一点陛下都要亲自驾驶飞行舱去西区了,又说陛下不是责备他抢指挥权,只是担心万一这次抵抗凶兽潮失败,决定由他做出,定然要承担罪责,到时候就算是虫皇陛下也保不住他。


    赫因讲的口干舌燥,阿尔没有打断过,只是在最后给他递了杯水。


    他知道赫因是为他好,说得也在理,他总不能将对厄瑞弥亚的情绪转移给赫因,于是说自己知道了,又感谢他来,预备着和和气气地将他送走。


    赫因或许看出来了他的意图,但并不像往常一样遂他的愿主动告辞,反而第一次主动越界,只称呼他“阿尔”,他问阿尔,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赫因,”阿尔同样省去了对赫因职位的称呼,“所以你也觉得我做错了吗?”


    “不……”赫因没料到他会问这句话,有些失措,下意识否认得很快,顿了顿又补充道,“你的决定是对的。这场胜利和意料之外的伤亡率能够证明你决策的正确。”


    阿尔的手抚摸着杯沿,杯中水面倒映出上方华丽绘彩繁复明丽的穹顶,他又问,“那你觉得陛下做错了吗?”


    这回赫因沉默了,良久才摇摇头,“陛下也没有做错。”


    “您不应该把自己放在决策者的位置上,一旦决策有什么问题,您就会承担责任。战场不是儿戏,一个错误的决策就会有许多军雌为此丧命,您承担不了他们的愤怒和军法的处置。这也是陛下生气的原因。”赫因忍不住劝他,“阿尔殿下,您当时完全可以把您的想法告诉任何一个您熟悉的上将,甚至中将也可以,让他替您把这个策略提出来,最后他们一起商议通过,和您提出要求承担责任的过程不同,但是会是同样的结果。”


    赫因的话说得很克制,但话外之音并不难猜:你一个后宫中的雄侍殿下,为什么要跳出来替将领群体做那个决策者,为什么要把这次战斗能否成功的责任担在自己身上?


    “我比他们都敢想、敢提、敢担当责任,敢面对失败。敢死。”阿尔将目光从杯中水面移向赫因。


    赫因望着那双灰色的眸子,往常觉得温柔似水的双眼此刻竟透出一种金属质地的坚硬漠然,阿尔的声音也像眼眸一样冰冷,他平淡地问出来第三个问句,“为什么我不能做决策者?”


    第49章


    中部的战事原本也不是很吃紧,有加西亚带队盯着,阿尔本不用去,不过是要与厄瑞弥亚闹着脾气才不告而别,眼下厄瑞弥亚自觉地顺着台阶下来主动问他什么时候回圣都,阿尔便和加西亚交代了两句,准备启程。


    他与厄瑞弥亚冷战了近一个月,再见到厄瑞弥亚时下意识先伸了手抚上他的额头,将精神力钻进去看精神海的情况,许是这段时间他的情绪起伏太大,精神海已经又开始云雾笼罩黑压压一片,阿尔顺手揉了两把他的金发,虫皇陛下便蜷着身子钻进他怀里,咬着他的舌尖控诉他:“你也太心狠了,我是因为担心你才骂你,想来和你解释才发现你又不打招呼就跑走了。我担心你担心得这几十天都头痛睡不着觉……”


    阿尔小心地将厄瑞弥亚精神海中不安分的能量疏导出去,边故意冷声道:“活该。”


    厄瑞弥亚不满,想重咬他一下,被阿尔及时掐住下巴,将自己的舌头救出来,“陛下就是活该,我顶着压力为陛下分忧,结果陛下刚见到我就是一顿骂,我不应该生气吗?”


    这话有些蛮不讲理,但也并非完全无理。厄瑞弥亚受够了被雄虫“打进冷宫”置之不理的痛苦,当然不愿再执着解释什么原因,何况他知道阿尔肯定明白他这样做的原因,不过是借机向自己撒娇,他自然要应承。


    厄瑞弥亚伏低做小的态度不算熟练,不过态度是好的,阿尔面部表情慢慢软化下来,厄瑞弥亚便重新凑过去亲他的唇舌,“我头还是痛……”


    他的精神海明明已经被自己在刚才疏导的差不多了,现在还喊疼,就是在要他的精神疏导,在床上进行的那种。


    一个完完全全的,求和标志。


    阿尔只作不知,用精神力探进去重新检查了一遍,“我检查了,精神海没问题,不然你叫琉西来查查是不是有别的问题。”


    厄瑞弥亚的亲吻一顿,又忿忿地轻咬他的舌头,“为什么要提他的名字。”


    阿尔说,“不是不舒服吗?”


    “……”厄瑞弥亚要是还听不出来雄虫是故意的,他就白活这么多年了,他抓着阿尔往边上的小榻一起倒下去,翻身骑在雄虫腰上,恶狠狠道,“不是精神海!”


    “哦——”阿尔拖长声音,眨眨眼,意有所指地,“看来陛下这段时间没有招幸别的雄虫。”


    厄瑞弥亚眼皮猛地一跳,“哪里有别的雄虫!”


    厄瑞弥亚不想听他嘴里再说些别的,边垂头亲吻边伸手去拉他的衣服,听见阿尔含糊地叹了口气,又说了句什么,可是又被雄虫拉进欲海。


    月余未见,厄瑞弥亚很想表现得强势一些,凶狠一些,好叫自己的雄侍不敢再这样随随便便地抛下自己离开,要是放在平常阿尔才不会这样惯着他,但眼下他心里还有别的想法,任虫皇陛下自己表现过,才将雌虫翻了个身压在身下,顺着肩胛骨处的翅翼的收拢的间隙亲吻,换来剧烈的抖动做新一次的开始。


    厄瑞弥亚没有说谎,没有雄虫陪着的时间里他的确睡不好觉,所以终于被丢进浴池里清洗完回到床边,他就已经坠入了深深的睡梦。


    他忘记问阿尔在开始前那声含糊的呢喃到底在说些什么。


    直到第二天他心情很好地醒来,阿尔说等这次军功清算后他升了上将军衔,他想做西部军区的司令。


    雄虫在军部的职级是原先阿尔和决策部一起做出来一套独立于军雌的特殊体系,名称上和军雌统一,升职标准不一。


    当然,军雌们也不会以同样的目光看待同样军衔的雌虫和雄虫。比如阿尔当时在西部军区做出决定时他已经拥有了中将军衔,但是一般情况下他并没有参与战争决策的机会,只有当勃特勒和他的副官们都无法出现在指挥营里群龙无首时,阿尔才能用虫皇陛下的雄侍而非中将的身份,让其他将领们承认他做出了更合适的决策。


    这件事的后果是被厄瑞弥亚和议事厅判了功过相抵,但他这次不告而别又跑去勃特勒的中部战区帮忙时,却意外的发现勃特勒总是有意无意地将他带在身边,带到指挥营里,时不时问问他的意见。


    闲聊时阿尔同罗德尼说起这事,罗德尼说是勃特勒上将很欣赏他当时在西部战区做的决定,还说可惜他是雄虫,不然索耶牺牲后可以由他顶上。


    阿尔看了一下罗德尼,实在觉得难怪勃特勒迟迟不敢让罗德尼升上将接班,他不过是试探两句,罗德尼都快把上司的底给透没了。


    他们聊天时加西亚也在不远处整理受伤军雌的资料,不知道听进去多少,只是在阿尔结束谈话准备离开时久久地将目光转过来,又很轻地同阿尔打了个招呼。


    加西亚的目光实在很难忽视,阿尔自然不会觉得他在看自己,那只能是在看罗德尼。


    难怪当初他让四个雄虫选择带队随军的军区,加西亚明知虫皇陛下希望阿尔留在中部,还是大着胆子先选了中部军区。


    但看罗德尼时不时要借找他的名义到雄虫长待的医疗部晃悠,想来罗德尼也没完全放下这段曾经的婚约。


    阿尔没有太把加西亚和罗德尼的事情放在心上,归根到底那是他们两个的恩怨情仇。


    阿尔去找了勃特勒,他问勃特勒,如果自己想要拿到西部军区的司令,还需要做到哪些事。


    他的发问实在称得上大胆,勃特勒的目光由温和逐渐锐利,他说阿尔,你不怕我要告诉陛下吗?


    “就算您不说,我也会告诉他的,”阿尔笑笑,“只是我想把条件都做到,再告诉他。”


    “你和我见过的雄虫都不一样,”勃特勒叹了口气,“也不知道陛下遇见你是幸运还是……”


    还是不幸。


    他多此一问,阿尔想,假如勃特勒上将有朝一日也有上一世的记忆了,或许会后悔自己说过什么。


    西部军区的司令位置争得很凶,毕竟五大军区的上将司令都是当年跟随厄瑞弥亚一起造反的青壮年军雌,现在不过是几年的时间,除了索耶年纪稍长身体沉疴难愈,其余的司令很难再有牺牲的一天。


    索耶的两名副官和各区的上将们都虎视眈眈地盯着这个空悬的上将司令位置,没理由让他一个雄虫空降。


    勃特勒虽然欣赏他,也没真觉得他能就这个机会卡线当上西部军区的司令。


    除非厄瑞弥亚昏了头为他力排众议——那也很难。


    何况厄瑞弥亚还没有为他昏头昏到这个份上。


    面对阿尔异想天开的请求、或者说要求、更贴切的或许可以称为做的白日梦,厄瑞弥亚愣愣地在原地定了一会,才找出一句相对可以不那么打击小雄侍还能圆场的话:“你……在和我开玩笑?”


    阿尔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厄瑞弥亚便明白他是真的想要这个位置。


    他忽然想起自己昨夜睡得昏沉的那个梦里,阿尔真的坐在指挥营里,面色严肃地对着地图说着什么,很像模像样,也有司令的架势。可惜他太累,忘记仔细凑近听阿尔到底在说些什么。


    他时不时就会梦见阿尔,尤其是当阿尔给了他一些刺激性的语言或事件后,梦里的阿尔和现实中的阿尔好像没什么区别,也有一点,就是更粘他,更会撒娇,更懂卖乖,这些梦似乎每次都在提醒他可以按照阿尔的想法去试试。厄瑞弥亚想这或许是自己不能拒绝阿尔的主观意识被潜意识察觉,才做出这样的梦来自己劝说自己。


    但这次的事并非他是虫皇陛下就可以一锤定音的,厄瑞弥亚叹了口气,轻轻捏了捏阿尔的脸颊,换来一个令他安心的瞪眼,“阿尔,你知道我们这次要怎么选择索耶司令的接任者吗?”


    这事勃特勒简单和他说了一下,阿尔也有心理准备,于是接着问道,“怎么选?”


    “全军上将及以上军衔可以报名,报名后直接进行比拼。”


    “比什么项目?”


    “开地图,混战模式。”


    也就是把所有参赛者丢进地图里,直到留下最后一个获胜者。这也是军校里常用的考试测试方法。


    “但这个只能考察单兵作战能力,”阿尔说,“做司令还应该考察统筹思想和全局观吧。”


    厄瑞弥亚一顿,似有所悟,“那你想怎么做?”


    “每个参赛者自己组队伍进地图,要求组队人数,活到最后的队伍才是获胜者,”阿尔又贴心地补充,“也可以比两场,二者积分加起来高者获胜。”


    厄瑞弥亚一听就知道他已经谋划得差不多了,他想给阿尔泼冷水,但又确实觉得他说得在理,冷脸问道,“你有组队的组员了?”


    阿尔冲他笑道:“陛下要不要加入我的队伍?”


    厄瑞弥亚的冷脸维持不了几秒,咬牙切齿地揉乱雄虫的灰发,“我发现你每次对我好,都是不安好心为了要我之后给你做事!”


    阿尔边躲边笑,“我这都是为了陛下能选出更合适的司令——”


    厄瑞弥亚抓住他的手腕,要用力又怕他疼,拉到自己跟前便卸了力度,亲了亲他的手背,“哪怕不是你?”


    “哪怕不是我。”阿尔点点头,又笑道,“但肯定是我。”


    厄瑞弥亚挑眉。


    阿尔不服气地扯了扯他散落下的一缕金发,“陛下要不要和我打赌?”


    “赌什么?”


    “如果我最后输了,我任陛下处置;如果我赢了,陛下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阿尔冲他眨眨眼,“还没想好,想好了再说。”


    第50章


    通过西部军区的预选拔并非难事,阿尔有自己信任的的军雌队员,又熟悉其他上将们的作战风格,尽管在单兵作战中的近身作战项目中只和取得了中流水平,但还是堪称轻松地拿到了代表西部军区参与最终的全军选拔。


    进入最终选拔,除了单兵作战项目之外,团队赛的赛制要求每位参赛者不能用自己的队伍,而是通过抽签随机选择四名参赛者进入队伍,没有抽到雄虫的队伍会用一名雄虫替换。


    阿尔手气平平,选到的四名军雌没有一个是西区的,虽然等级都在B级以上,但他不认识,看起来还都像生瓜蛋子。


    从中部军区选拔出来的参赛者是罗德尼,他和阿尔一样,卡线兑换了军功升了上将后参赛,也算顺利地拿到了代表中部军区参加最终选拔的名额。


    罗德尼凑到阿尔身边,指了指他麾下的一名棕发军雌,“这是我们一个新来的小兵——”


    “罗德尼,我们现在是对手。”阿尔截住他的话头,顿了顿又放缓了语气,“谢谢,但是加西亚正在看着你。”


    罗德尼浑身一僵,很快低声道,“殿下,加西亚阁下和我……”


    “那是你们的事情,”阿尔无奈地再次打断他,“好吧罗德尼,陛下正在看着你。”


    话音还没落,身手矫健的军雌上将马上往后蹦出了几米,就差没伸出翅膀立马飞上天。


    毕竟这位虫皇陛下的醋劲他是领略过的,作为最早被阿尔殿下亲手进行精神力疏导的军雌之一,他被陛下亲自“观察”过很久,后来陛下到中部军区督战,闲时还与他“切磋”了几把。


    后来还是勃特勒见不得他这无知无觉的样子,提点了他两句,他才明白自己是因为和阿尔殿下走得太“近”被陛下“针对”了。为此他甚至向陛下坦诚了他心中一直有一位雄虫阁下的事实,谁料到陛下幽幽的望着他:“你的意思是觉得阿尔不够好?”


    于是罗德尼终于开悟:在英明睿智的虫皇陛下面前提阿尔殿下的结果就是,说什么都是自己的错。


    虫神在上,他一个毁容的B级军雌,对雄侍殿下阿尔能敢有什么不轨的想法,他们之间不过是再纯洁不过的友好医患关系。


    虽然现在的阿尔看起来不准备只做一个医生。


    罗德尼虽然在某些事上不太开窍,但不至于都看到阿尔要争夺西部战区总司令这个职位了还能毫无察觉。尤其是勃特勒司令对此并不意外,感慨中甚至暗含赞许。


    只是他没想到虫皇陛下竟然也这样纵容本该待在后宫中的雄侍真正来参与争夺,虽然陛下什么都没说,但阿尔能出现在赛场上,足以说明一切。


    罗德尼曾经以探寻这件事作为借口去找加西亚聊聊,加西亚反问他,“如果你是虫皇陛下,你会准许你的雄侍去做这件事吗?”


    罗德尼竟然认真地想了,阿尔的能力太不可测,他的头脑又远不如真正的虫皇陛下,最后他摇了摇头,“我不敢赌。”


    于是加西亚冷笑一声,“所以你不是虫皇陛下。”


    他当然不是虫皇陛下,他是与厄瑞弥亚同期进入军校的雌虫,虽然他还算贵族出身,但因为他始终觉得军雌的一生不过是为保护那些没用的雄虫们付出自己的生命度过痛苦的一生,懒得花费任何心思在学习上的他在军校毫无名气,直到进入军队后有一次见到了来找雌父勃特勒的加西亚,他才忽然像开了些窍,慢慢攒起来军功,终于与勃特勒上将定下了和加西亚的婚约。


    再然后勃特勒决心跟随厄瑞弥亚上将加入反叛军,他几乎毫不犹豫地也加入了。之后的一切便完全超出了他的预计,对雄虫的报复和泄愤,虐待与泄欲,圈养和租赁……加西亚尽管因为身份幸免于难,但也不再搭理他。


    他觉得是自己做的不对,又不知道怎样做才是对的。


    后来毁了容,也就不用再想到底对的做法是什么了。


    罗德尼看着单兵能力赛中的阿尔殿下一边发出攻击一边远远地朝上位端坐着的虫皇陛下做了个鬼脸,换来虫皇陛下一个无可奈何的忍俊不禁。他忽然想,虫皇陛下也做了他做的那些事,他做的是对的吗?阿尔……真的对虫皇陛下做过的事毫无介意吗?


    但他很快无暇去探究这个突然冒出来大逆不道的想法,因为阿尔殿下银灰色的长筒炮口已经对准了自己,他召出翅膀逃走或拔枪的速度绝对比不上长炮发出的速度。


    罗德尼叹了口气,摁下身上的认输按钮,“殿下,我输了。”


    对罗德尼的比赛是车轮战的第一场,这场胜利使得其余三位上将提高了对他的警惕心,最后一场对上的南部军区的上将伊夫林甚至一进场就张开了翅膀悬停空中,弹雨与翅翼扑面而来。


    阿尔瞳孔竖张,召出炮筒向地面连轰三炮,将自己送到与伊夫林几乎同样高度的空中,精神力迅速环绕住雌虫的翅翼,在他降落前找到脆弱点钻入他的精神海迫使伊夫林的双枪停滞了半秒,电光火石之间,阿尔调转炮口,毫不留情地甩出极重炮,将伊夫林轰出场外。


    伊夫林重重落下,阿尔也没好到哪里去,同样从空中坠落,幸而落地前他的精神力短暂恢复了一些,几下向着地面的小炮作为缓冲,让他不至于狼狈地摔到地上。


    比起阿尔身上脸上的子弹划伤,伊夫林应当比他伤得更重,但他们落地点都在赛场之外,落地时间也是一样,只能算是打了个平手。


    于是阿尔单兵项目比拼的战绩停留在了三胜一平。


    是一个很好的开始,阿尔心里放松不少,看到厄瑞弥亚来到医疗仓前黑得像墨似的脸也只觉得好笑。


    虽然他受的伤比其余雌虫参赛者甚至还要轻一点,但他的自愈能力不如雌虫,难免在医疗仓里多待些时间,好在厄瑞弥亚来的时候他已经从要死不活的状态里恢复不少,能够透过仓体玻璃和外界对话了。


    “我记得我好像是几乎都赢了啊,陛下这个表情还以为我输了给陛下丢脸了。”阿尔笑嘻嘻地哄他,“还是陛下不为我感到高兴?”


    厄瑞弥亚紧皱的眉头才松开一些,手放在仓体的玻璃上,“你啊……”


    他不说自己为阿尔感到高兴。


    因为他并没有那么高兴。


    他答应阿尔能够参加这次西部军区总司令的选拔,一方面是认可他的能力,一方面是因为他希望在他的能力范围里能给阿尔想要的,毕竟这是他亲手选择的雄虫,厄瑞弥亚希望他真的快乐。


    但是真见到自己捧着护着的雄虫因比赛被打得鲜血淋漓,哪怕知道这种不过是皮外伤并不危及生命,厄瑞弥亚仍然抑制不住自己要张开翅膀把阿尔拉回身边的冲动。


    可是他不能,他甚至不能在阿尔摔到台下时抱他去医疗仓,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医疗队将他放到冰冷的传送台上送走。因为他一旦出现,阿尔就成了后宫中的雄虫、虫皇陛下的雄侍,而非那个近乎全胜的总司令备选者。


    阿尔不会希望看到这个走向。


    他什么时候也成为这样在乎雄虫想法的雌虫了?旧兰波帝国时代雄虫地位如此尊贵,他尚不曾费过心思揣度谁的喜恶,现在更替了政权颠覆了尊卑,他倒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体察雄虫的心意。


    但阿尔就在医疗仓里盯着那张苍白的脸望着他,一双灰色的眸子亮得像荒原夜空中的星,年轻雄虫把自己的手也抬起来,与他覆在仓体外的手隔着玻璃掌心相对。阿尔分明那么依赖自己,那么在乎自己,他不过是要为雄虫挣得一个更光明的未来,他只是太有责任心而忘我。厄瑞弥亚简直不敢与他对望,要为自己方才生出的一丝怨怼而生出愧疚。


    “陛下今晚不是还要同诺里斯一起和媒体接受采访公示赛果吗?”阿尔开口,“现在是不是要去做准备了?”


    “是。”厄瑞弥亚垂眼看着他,眸光温柔,“你在这里好好休息,我结束来接你。”


    “接我干什么,我没多久就会恢复好了,”阿尔不太在意接不接的事,“等我结束治疗就麻烦这里送我回寝宫,陛下回宫就能见到我了。”


    厄瑞弥亚见阿尔已经听出自己想一结束就见到他的言外之意,抿了抿唇,“嗯”了一声才离开。


    诺里斯已经等得有些心焦,见虫皇陛下终于在开始前到达会场才松了口气。


    没有阿尔殿下在身边时的虫皇陛下还是百分之百的理性睿智,说话周全圆滑滴水不露,谈及阿尔代表西部军区参加总司令选拔,也按照已经定好的方案强调了公平性,又将意义往雄虫的生存发展对帝国的影响方面引导。几个小时下来,这场采访终于结束,采访者与被访者都耗费不少精力,但厄瑞弥亚不能把自己的状态显露在媒体面前,直到坐进飞行舱里才展露一些疲态。


    飞行舱平稳起飞,厄瑞弥亚拿出光脑准备问问阿尔治疗是否结束,一句问话还没发出去,忽然跳进来一条闪烁着刺眼红光的紧急信息:


    阿尔殿下飞行舱回宫途中遭遇自杀式袭击,舱体损毁严重,阿尔殿下正在抢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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