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不等沈元惜报官, 衙门的人先找上了门。
昨日的小混混头目大清早带着身契狂敲元家大门时,沈元惜正在洗漱,琢磨着报官的事。
她刚穿好衣裙准备出门,元宵就领着少年进了外院, 三人六目相对。
小混混呲着一口缺了门牙的白牙, 扭捏道:“郑大人让我来伺候姑娘, 这是我的身契!”
说得好像郑熹给她塞男妾似的, 沈元惜面色一僵,问他:“确定不是找错地方了吗?”
“官差大哥给我指的路, 绝对不会错!”小混混一脸认真:“我们昨天在小食摊上见过的, 元宵姐姐可以作证!姑娘忘了吗?”
“你……”沈元惜语气顿了顿, 很快想通其中关窍, 皱眉问道:“你多大了,有十四岁吗?”
太小的,她使唤起来有罪恶感。
“我十五了!”小豆芽菜骄傲的挺起胸脯。
沈元惜无言以对, 看了眼比自己还矮半头的少年, 警告:“想在我家做活可以, 以后不许再干收保护费那等事了。”
“是!”豆芽菜眼睛一亮,双手举着身契递给沈元惜。
这次沈元惜收了,她虽不喜捏着别人的身契把人当奴才,但鉴于这少年有前科, 手中有些把柄总是好的。
沈元惜把人交给元宵安排, 自己则带着元宝付正一起, 把昨日那个黑衣人提溜上了马车,直奔衙门。
结果半道马车就被人截了。
“元姑娘好!”
沈元惜掀开车帘, 一脸茫然。
“姑娘,这是谁呀?”元宝好奇问道。
沈元惜摇摇头, 只觉得长相有点眼熟,但她可以确定以及肯定,她不认识这个人。
她眼熟的人可海了去了,要是都记得,脑子里就别装别的东西了。
“停车吧,别万一有什么要事。”沈元惜并不着急,决定给这人几分钟时间,看他能有什么事需要当街截马车。
“小的拜见元姑娘,郑大人说,以后小的就是元家的家丁了!”拦车的少年长得歪瓜裂枣,笑容灿烂得与方才那个找到元家的小混如出一辙。
沈元惜眼皮一跳,就听他继续道:“姑娘不记得俺了吗?昨天白日在小食摊……”
“停!”沈元惜打断他的话,摆了摆手,无奈道:“自去元家找元宵吧,就是昨日跟在我身边的那个丫头,她会安排好的。”
“好嘞!”少年狗腿道:“姑娘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沈元惜扶额,问:“你们一共几个人?若人多,家中可能会住不下,我须得尽快购置大宅子了。”
“姑娘要买宅子?”付正来了精神,见沈元惜微微点了点头,当即道:“我晓得一处住宅正在出售,原来的主人迁居京都,着急卖,价格很合适,而且宅子也不小,不如现在就带姑娘去瞧瞧吧!”
“唉!”车后箱里还装着人呢!
沈元惜一句话没来得及说,马车已经调转了方向,她微不可查的叹息了一声,遂也没再说什么了。
方才那个少年被付正一只手拎上了马车前板,低头看到地面飞速后退,吓得腿软,下意识干呕。
沈元惜见他没坐过马车,害怕的紧,索性把人叫到了车里,递给他一块酸梅饼。
少年受宠若惊,连忙拒绝,却被沈元惜强行把酸梅饼塞到了手里。
“吃吧,怕你晕车待会儿吐我车里。”沈元惜冷声道。
少年这才咬了一口酸梅,酸得腮帮子一涩,方才那股恶心劲已经压下去了。
缓了一会儿,他才傻愣愣的开口:“我们一共七个人,姑娘愿意全都收留吗?”
“你们七个是一起的,我难道还能像买菜似的挑挑拣拣不成?”沈元惜大惊,少年也奇道:“我们自然不想分开,可郑大人说,能被姑娘看上最好,以后吃穿都不用愁了,若是看不上的,他再为我们另寻出路。”
沈元惜轻笑了一声,“他吓你们的,元家的人,只要不做出背叛之事,都不会被赶走。”
“姑娘真是个大善人!”少年由衷感叹,元宝也跟着附和:“不止呢,姑娘吃到什么好东西了,也都想着我们,只怕寻常商户的千金小姐也过不上这样的日子。”
“那是你孤陋寡闻,下回出门带你,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富贵人极。”沈元惜笑着打趣,而后温声对着少年说:“你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必不会短了你们吃穿。”
“我好好干活,可以吃上顿顿吃上馒头吗?我可以不要菜的!”
“你就只想吃馒头吗?”
在元宝震惊的目光中,脏兮兮的少年点了点头,小声说:“有馒头吃,才有力气,大宝力气最大,就是因为他每天能吃上白馒头!”
“怪不得你还没有我高!”元宝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她记事起就被卖到了元家,虽然过的不是锦衣玉食的生活,但是从没有挨过饿。
沈元惜好歹是活了快三十年的人,对此倒是见怪不怪,心里一阵酸楚。
她小的出生在中国北方农村,爸妈那一辈出生在物质匮乏的年代,自然没少和沈元惜讲一切从前的苦难。
沈元惜一直觉得那离自己很远,直到穿到这个陌生的朝代,虽说还算富庶,但还是会出现饿死在路边的乞丐无人收尸的景象。
没有饭吃活活饿死事情如果出现在21世纪,一定会上社会新闻,引起轰动。
沈元惜眼里很猎奇的死法,在这个时代却是司空见惯。
她不自觉放轻了声音,温声问道:“如果有一个地方,炎夏时节屋里可以凉快到需要盖上薄被,严冬时又能在家里穿夏衣,冬暖夏凉,人人有事可做,所有人都能吃饱饭,人没有贵贱之分更没有天子凌驾于万民之上,鸡鱼肉蛋成了普通人家的日常餐食……”
“你们想去那个地方吗?”
“那一定是天上的神仙住的地方吧!”元宝生出向往的神情,“房子里冬暖夏凉,必是使了仙法才能做到!”
“不止呢~”沈元惜继续道:“那里到处都是不收费的学堂,所有人都能读上书;而且人们可以在天上飞,一日之间从极北行至南海是常事。”
“那个地方是天宫对不对,恐怕只有天上的仙人能做到日行千里吧!”元宝感叹,完全忽略了神话中仙人是不需要吃饭的。
瘦弱少年的跟着点头。
沈元惜心想:你们眼中的天宫,是我从前生活的地方,我享受过你们口中仙人的生活,只是与这里隔了千年之久,此生怕是再也回不去了。
她有时甚至在想,会不会现代的生活只是她做得一场梦?
会不会那些,只是她臆想出来的?
沈元惜神情有些说不清的落寞之感。
元宝虽然平日里神经大条,但此时压察觉到了自家姑娘情绪有些不对劲,忙问:“姑娘怎么了?是这几日看多了志怪话本,想当里面的神仙了?”
沈元惜摇头,她只是有些想家了。
“你就当我在说胡话吧。”沈元惜笑得勉强,她知道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很奇怪,索性扭头看向车窗外。
东洲虽只是个小县,却因为靠海临河,并不算穷乡僻壤,街道上甚至能称得上一句车水马龙。但这些与拥有宽阔的大马路、每一次红灯堵车堵出好几里地的现代城市相比,简直不在一个维度。
元宝知道她又在想自己的事情了,早已习惯自家姑娘时常出神,也没再打扰,拉着有些拘谨的少年聊起了天,“你以后想只吃白馒头怕是不行。”
“没关系的,没有馒头,有窝头也可以,只要能吃饱,我肯定会卖力干活!”少年立马紧张了起来,毕竟关乎着未来能不能吃上饱饭。
元宝捂嘴偷笑,问道:“你喝过牛乳吗?”
“没有,但是我见大宝喝羊乳!”少年忍不住咽咽口水,只听元宝继续道:“以后就能喝了,姑娘说我们正在长身体,每天盯着我们喝一杯牛乳,我都觉得我长高了好多!”
“哪有这么快,牛乳又不是仙丹!”外面的付正忍不住插了句嘴,元宝怒道:“真的,不信待会儿下车你看看我,肯定比昨日又高了!”
少年听着他们斗嘴,有些紧张,毕竟昨日才见着同伴被这人一拳打的隔夜饭都吐出来了。
“小兄弟,你在元家干活,最不用担心的就是吃饭。”付正似乎感觉到马车里气氛不对劲,爽朗笑道:“虽不是顿顿大鱼大肉,但一天三顿里总有一顿能见着荤腥,馒头窝头这些从来没缺过!我来元家拉车才不到一个月,家里婆娘一见我就说我胖了不少呢!”
“想顿顿吃肉,也不是吃不起,只怕付大哥胖成个土财主,嫂子嫌弃你了呢。”沈元惜也回过神来,跟着打趣,“不过正在长身体的人可得管够肉吃,但也不能贪食,春夏秋冬那几个丫头刚来的时候没见过饭似的,吃的都积食了。”
年纪最小的元冬才十一岁,已经被喂成了个皮球,当然做事还是很麻利的,力气比其他几个丫头都大。
被捆在车后箱的黑衣人不争气的留下了口水。
几人说笑着,马车很快到了付正说得那处宅子。
第 24 章
宅子格局元宅大些, 地段闹中取静,与元宅在同一条街,出门拐个弯就到了。
要说还是古代原住民更了解呢,沈元惜在这条街住了几个月, 竟都不知道家门口的大宅子就要卖。
从付正口中得知, 原来的房主已经迁居, 留个老管家在这里守着, 沈元惜上前轻轻敲了敲门,“有人在吗?”
无人应答, 她提高音量有喊了一句:“这宅子卖吗?”
这些里面总算有了些动静, 一个坡脚的人急匆匆的跑出来开门, 看到沈元惜, 神色有些不信任,警惕道:“你家大人要买这宅子,让你一个小姑娘来?”
“小女元喜, 家中只我一个主事人, 既然来了, 自然是诚心想买。”沈元惜笑得无可挑剔。
坡脚男人上下打量了她一遍,看到她身后的付正,松了一口气,侧身让开一条道:“进来吧。”
“刘叔, 好久不见。”付正打了声招呼, 沈元惜心下了然, 也不插话,就在一旁听着。
坡脚老头面容松动, 指着沈元惜问:“这就是五两银子雇你爹拉车的主家?”
付正刚点头,老头肃然起敬, 看向沈元惜的目光都变了。
眼神直白,堪称无礼,沈元惜感觉自己脸上像是写了‘冤大头’三个字。
付正皱眉提醒了一句:“叔,这么看姑娘不礼貌。”
“哦哦哦!”老头很听劝,立马作了个揖,“姑娘恕罪啊,老奴失礼了。”
“姑娘,他是被宅子主人留在这的老管家,和我爹算是老相识。”付正连忙解释。
听到“老相识”三字,沈元惜微微皱了皱眉,有些许警惕:“这房子,大概是什么价钱?”
“一千三百银,原本想卖一千五百银来着,主人家现在急着用钱,一千三百银就买!”老人不紧不慢的解释:“这宅子占地整整一亩半,院子大的可以弄个菜园子,前些日子陆家那位二爷才来看过,觉得这房子很合适。”
“那我就不夺人所爱了。”沈元惜作势要走,突然被拉了回来。
老头急道:“一千二百银,不能再低了,姑娘先交了定金,这宅子就不会卖给别人。”
沈元惜失笑,“老人家,不是我不想买,你说的那位来看过房的陆家二爷同我有些交情,我不好从他手中截胡。”
老头顿时面露菜色,不再隐瞒,如实道:“其实陆二爷不打算买这座宅子,只是来看看,说是有位朋友可能会需要。”
“那就一千一百银,行的话我立刻就能取来银票,当场签下契书。”沈元惜眼皮也不抬一下,就好像花的不是一千多银,而是几个铜板。
“姑娘,买房子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回家商量商量!”元宝急了,扯了扯沈元惜的衣袖,欲言又止。
沈元惜见她似乎有话要说,对老头微微欠身,道了句“失礼”,随后跟着元宝进了一处僻静的巷子。
“什么事?”沈元惜疑惑。
元宝指了指跟过来的瘦弱少年,“让他说吧。”
少年迎着沈元惜的目光,有些怯。
“说吧。”
“这宅子的布局,与正常宅子是反过来的。”少年小声道:“我娘被打死之前是给人看事的,她说过,宅子这么建,一般都是给死人住的。”
“你的意思是说,这是座阴宅?”元宝呼吸一滞,顿觉脊背发凉。
沈元惜拍了拍她的背以示安慰,低声道:“难怪价格这么不对劲,那他说的,主家急着用钱,是假的喽?”
“也说不准,有些人命中极煞,寻常宅子的门神镇不住,就会建一座阴宅。”少年说得神神叨叨的,元宝吓得直往自家姑娘身后躲,沈元惜犀利的抓住了重点:“阴宅,也可以住人?”
少年点点头,继续道:“只是一般人镇不住阴宅,三魂七魄都会被慢慢消磨掉。”
沈元惜向来不信神鬼之说,但穿越是科学无法解释的,她如今占了别人的躯壳,再也做不到唯物主义了。
但她挺喜欢这房子的,如果因为布局是阴宅而放弃,多少有点亏。
沈元惜思索了片刻,低声道:“若是有死过一次的人住进去,能否镇得住?”
少年“嗯”了一声,“有活死人镇着的话,的确可以当做普通宅子用。”
“那就好,你跟着我,再去谈谈价格,一千多银买座阴宅,未免太亏了。”沈元惜三言两语,就已做了决定。
元宝听得云里雾里,不解道:“姑娘什么是‘死过一次的人’?”
“就是死了,又活了。”
元宝大骇,“人死了怎么能又活过来,姑娘,咱们上哪找这样的人来镇宅?”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沈元惜勾唇轻笑,没给她继续“为什么”,冲着少年招招手,温声道:“你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我……小的今年十六岁,没有爹,娘给我起名叫富贵,希望我以后能富贵人极。”少年结结巴巴道。
元宝听闻,“噗呲”一声笑了出来,被沈元惜瞪了一眼才收声。
“以后便跟着我姓元吧,叫元贵。富贵人极不敢保证,但保你衣食无忧,我还是做得到的。”
元贵立马跪下,铿锵有力道:“多谢姑娘赐名。”
“起来吧,男儿膝下有黄金,以后不用跪我。”沈元惜一个眼神,元宝立即去扶他。
元贵抬头,看到沈元惜眼底带着淡淡笑意,不禁鼻子一酸。
从前为了一口饭,胯/下之辱不是没受过,可那又怎样呢?他只是一个疯乞丐生的小乞丐,没有人会替他撑腰。
姑娘是第一个让他站起来的人,也是唯一一个没有嘲笑他名字的人。
“以后,我就叫元贵!”少年起身,吸了吸鼻子,说话还带点口音,听得沈元惜差点憋不住笑。
“好,‘圆规’大师。”沈元惜模仿着他的口音,忍俊不禁。
元宝和元贵两个土生土长的古人搞不懂沈元惜为何笑,只觉得莫名其妙。
沈元惜不打算和他们解释,慢悠悠踱步回了宅子,冷冷地扫了正在和付正叙旧的老人一眼。
付正尚且年轻,不晓得阴宅情有可原,但这老头看起来得有六十七岁了,怎么可能不知道这房子是座阴宅?
如果知道,那就是存心坑她的了。
沈元惜淡淡开口:“六百银,多一钱都没有,卖不卖?”
“刚才不是说一千一百银的吗,怎么就变成六百银了?”老头捶胸顿足道:“姑娘,你可不要觉得我一个老人家好欺负,六百银你上哪都买不到这么大的宅子!”
付正也觉得他说得有理,刚想劝一劝,就听沈元惜幽幽道:“花六百银买一座阴宅,我已经很吃亏了。”
“你你你怎么知道!?”老头顿时如坠冰窟,面色难看至极。
沈元惜瞥了他一眼,温声道:“这宅子无论如何捯饬都变不回阳宅,想要住人,我还得找一位中元节子夜之交出生的人镇着。”
老头像是被抽干了精气神,整个人佝偻了起来,说话都有些无力:“六百银就六百银吧,银票什么时候能送来?”
“买之前,我还有一点要确认。”沈元惜状似无意踢了两脚石阶,语出惊人:“这宅子的上一任主人,是怎么死的?”
“这竟还是座凶宅?!”付正震惊。
沈元惜没有说话,眼神直直盯着老头,眸中探究之意毫不掩饰。
老头轻叹了一口气,缓缓道:“老奴的主家,已于十年前,全族斩首,这宅子是唯一剩下没被抄没的,京都来的贵人见我一个老人家孤苦伶仃,便做主将这宅子留给我养老,我也是后来才知道,这宅子是建给死人住的。”
“你怎么不早说?”付正退了一步,将沈元惜护在身后。
“早说是阴宅,还能卖得出去吗?”老头混浊的眼睛看向付正,分明是白日,却显得阴森森的可怖。
沈元惜吩咐元宵去街对过的元宅取银票,正对上老头的目光,丝毫不怯,问:“传闻普通人住在阴宅,必会死于非命,但若是有个生辰极阴的人或者死过一次但还活着的人住在这里,便不会出事?”
“不错,活死人我一辈子都没见过,但生辰八字极阴的人,多费心还是能找到的。”
“姑娘,真要买下这里吗?”付正有些担忧。
“付大哥不必担心,元家有可以振得住这宅子的人。”
沈元惜勾唇轻笑,巧了吗不是,她生日恰好在农历七月十五,又的确经历过死亡,两样都占了。
元宝很快带着银票过来,跟着来的还有赵晴婉。
沈元惜与她对视一眼,温声道:“阿姐放心,这宅子有人镇得住,就当普通宅子住便好。”
“你办事,哪有不放心的。”赵晴婉声音柔和:“只是要当心些,最好找个大师看看。”
沈元惜在文书上按下手印,交了银票,如愿拿到了房契。
她按照元贵的说法,划破掌心,将血滴到了大门前三尺处,周身压抑的感觉顷刻消散。
就好像真的有阴气笼罩在这座宅子里,被她的血吓退了一般。
赵晴婉难掩震惊之色,“你是在中元节出生?”
沈元惜点头,她特意调出系统的介绍栏看了一眼自己这具躯体原主的资料,淡声道:“有什么问题吗?”
第 25 章
沈元惜早就知道, 元喜和她是同一天生日,否则元宝也不会听说中元节之后这么淡定。
赵晴婉只觉得惊讶,元家夫妇是真的心疼这姑娘,寻常人家七月十五出生的孩子, 莫说是女孩了, 即便是个小子, 也都是扔进河里淹死。
元家这姑娘出生在中元节, 才十四岁就有这般能耐,由此可见, 某些“大师”的话, 也不能全信。
赵晴婉很快恢复淡定, 掏出帕子替沈元惜扎住伤口, 抱怨道:“怎么割得这么深,不疼吗?”
沈元惜浅淡一笑,旋即由元宝扶着上了马车, 低声同赵晴婉交代:“昨日我在一家小食摊上碰到几个地痞, 年纪都不大, 郑大人已同意他们来元家做工,劳烦阿姐带一下了。”
“我晓得了,快去办你的事吧,别真把人闷死在车后箱里。”赵晴婉目光落在不断发出动静的马车后箱上, 摆了摆手。
花了六百银的沈元惜身心舒畅, 路过早点摊子, 买了两个肉包子,到了衙门后主动打了声招呼:“郑大人, 批公文呢?”
她放下包子,笑意嫣然。
“元姑娘, 怎么大早上到这来了?”郑熹有些意外,上下打量了一遍沈元惜,似乎想确认她有没有被人夺舍。
看到沈元惜身后被捆得严严实实的黑衣人,郑熹松了一口气。
果然是有事才来找他。
“此人在我家水塘里投毒,昨夜被抓了个正着,现已经全招了,指使他的人正是河州寺丞家的三公子。”
“投毒?”郑熹顿觉头疼,扶额道:“可有造成伤亡?”
沈元惜语气平和:“有。”
“水塘附近的村民吃了里面的鱼,上吐下泻不止,有个老人因此去世。”
“他们吃鱼,可有经过你的同意?”郑熹问得很巧妙,若是不问自取,便算作是偷,即便出了人命,也是咎由自取。
但若是经过沈元惜同意,吃了被投毒的鱼出了事,那就要算在投毒的人头上了。
很显然,郑熹不想与河州何家产生冲突。
但沈元惜从来都不是会息事宁人的人,她秀眉微蹙,语气肯定:“我包下水塘那日就答应过此地村民,里面的鱼可以送给他们。”
“那就有些麻烦了,姑娘若是打算追究到底,可能会需要承担一些责任,确定要上告吗?”郑熹再三确认,得到沈元惜肯定答复,不禁头疼。
非是他不敢得罪何家,而是怕何家会对沈元惜做出什么事来,可沈元惜自己都不在乎,他真真是左右为难啊。
郑熹扶额,像看火药一样看了眼被五花大绑押在地上的黑衣男子,很想一脚踹过去,沉着脸问:“你是受何三指使?”
“小人也是被逼无奈,那何三绑了我的妻儿,逼小人不得不这么做!”黑衣人口中的布团被扯掉,立刻哭天抢地喊冤:“往水里投毒,那是损阴德的事,要不是我婆娘和儿子在那个何三手里,我哪里敢干这种事!”
“呦,他还绑架呢?”沈元惜没想到还能诈出更刑的事,挑了挑眉。
这下郑熹也无话可说了,看眼书案上堆积成山的公文,长舒了一口气才没有当场厥过去。
沈元惜看向他的眼神里多了些许歉意,心里盘算着以后常来送些茶水点心补偿,但也仅此而已。她向来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何三敢招惹她,那她也一定会不择手段的报复回去。
元宝进来时并没有感觉到气氛不对劲,乐呵呵的端着碗冰梅汤递给沈元惜,“姑娘快吃吧,一会儿冰就化了。”
“给郑大人吧,大热天的闷在衙门办差,也是辛苦了。”沈元惜摆了摆手,没什么胃口。
她心知肚明,凭她一个商户女子和东洲无权无势的七品县令无法撼动何家这颗大树,甚至此事过去后,元家极有可能会遭受到更猛烈的报复。
可那又如何?
她沈元惜,从来都不是一个怕事的人。
她算盘打的极好,等处理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二公主的嫁冠也该打好多时了,那时她已在上京的路上,何家人再怎么胆大包天,也不敢劫替皇家押运货物的车队。
但沈元惜算漏了一件事,她低估了何家人的无耻程度。
·
押运车队启程时已至暮夏,出城走了七八十里地,一行人都累得不轻,沈元惜索性吩咐人找了家还算干净的客栈下榻休整。
借着客栈微暗的烛光,沈元惜用玉刀拆开了信封,读里面的内容。
越读越气!
何三被摘了举人功名,何家狗急跳墙,竟然敢公然派人去元记珠宝打砸,还伤了去巡视的赵晴婉。
赵眠尚且还是何家三少夫人,他们就敢动赵眠的亲姑姑!
沈元惜看着第二页纸的物品损坏清单,忍不住锤了下桌。
“姑娘怎么只点一支蜡烛,这么看字多伤眼啊!”元宝提着灯笼进来,沈元惜眉宇间阴郁挥之不去,就连元宝也看出来她有心事了。
“姑娘为什么伤神?”
沈元惜揉了揉眉心,“元家出事了。”
“那我们还去京城吗?”元宝顿时大惊失色,瞥了眼平铺在桌面上的信笺,看到零星几个字眼,有些焦躁。
赵晴婉在信中再三叮嘱,一定不要回来,现在回来就是羊入虎口,何三背上人命吃了大亏,因此何家现在只敢毁坏元家财物,不敢伤及人命。
沈元惜也正有此想法。
此番上京,她能见到宫里的贵人,何家这么疯,怕的就是她向贵人说些什么,才着急逼她回家主持大局。
沈元惜冷笑,将信笺挑在烛火上烧了。
元家最值钱的珍珠和银票她都带在车队里,只留了日常开销的钱在家,至于珠宝铺子,爱怎么砸怎么砸,反正日后都是要照价赔偿的。
她回信叫赵晴婉记好了账,准备到京城好好告一桩,木箱子里的凤冠就是保命符,只要何家不想被诛连全族,就动不得车队。
押货车队出行时可谓是轰轰烈烈,看热闹的百姓排出二里地,几乎整个河东郡都知道了元家替宫里的贵人打了件重要的首饰。
但实际上车队只有三辆马车,除沈元惜以外,就三个车夫和元宝元贵两个小孩,连镖师都没有请。
毕竟得了宫中准允,挂了面皇商的旗帜,一路上的流寇土匪虽然眼馋这只手无寸铁的肥羊,却都不敢动手。
沈元惜离开河东郡一个礼拜,路过好多城,也走了许多山野小道,至今一个收过路费的都没遇上。
甚至小城客栈的老板见了车队那面旗帜,对元家的人都殷勤的不得了,又是送瓜果又是送点心,一度让沈元惜怀疑这老板是不是另有所图。
直到车队休整的差不多了,准备继续赶路,客栈老板才忍不住凑到沈元惜面前,好奇问道:“小姑娘,这么快就要走了,不再等等吗?”
“等什么?”沈元惜不解。
“等你家大人啊,不会就你一个小姑娘带着人出来行商吧?”
沈元惜点头,客栈老板大为震撼,“你一女子,生得这般模样,又是个千金小姐,嫁一个有钱的郎君相夫教子不好吗,何苦奔波呢?”
沈元惜但笑不语,元宝忍不住皱起眉头,语气也硬了许多:“这都是我家姑娘挣下的家业,她才不需要靠男人养呢!”
客栈老板打量着沈元惜,眼中带着置疑,明显是不信。
沈元惜不想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浪费口舌,回头瞥了付正一眼,付正立刻会意,牵来了马车。
她没再多言,旋即上了马车,可怜巴巴的三辆马车挂着皇商旗帜出了城门。
只是刚出城走了二十多里地,天突然变了色,眼看着要落雨。
回城怕是来不及了,沈元惜吩咐三个车夫赶紧进马车避雨。
话音刚落,天空一声巨响,顿时大雨如注。
马儿嘶鸣几声,自觉躲到了树下。
这是很危险的行为,沈元惜叹了一口气,叫付正他们冒雨搭了个棚子,让马躲进去。
三个汉子干活麻利的很,一刻钟就用沈元惜提前备下的油纸伞面搭出了个简易的避雨棚。
三人被淋得浑身湿透,好在换洗的衣物带的足够多。
一行人在郊野小道上停了足足一个时辰,雨势没有丝毫收歇的架势。
眼看着天色在雨云的遮掩下越来越暗,沈元惜心道不妙,若是再这样下去,天黑前怕是赶不到下一个休憩的驿站。
人少最忌天黑赶路,尤其是荒野小路,这里不是现代,万一碰上猛兽就都完犊子了。
沈元惜搂紧被雷声吓得小脸煞白的元宝,低声安慰:“宝宝别怕,不会出事的。”
“姑娘,天都要黑了,雨再不停怎么赶路啊。”元宝穿得轻薄,此时冷得瑟瑟发抖,沈元惜从大八宝柜中取出一件氅衣给她披上,语气温柔:“放心,我在呢。”
元宝听到这话,果真放松下来。
元贵忍不住越过隔板瞥了一眼沈元惜的神情,见她淡定如斯,才松了一口气。
大雨落了整整两个时辰,直到近黄昏才稍缓些许,彻底放晴时,天已经黑得彻底。
付正来请示沈元惜:“姑娘,雨停了了,继续赶路还是原地修整一晚?”
他心里想的周到,是想原地休整一晚,沈元惜果然也考虑的周全,她语气镇定,听不出任何情绪:“刚下过雨,道路泥泞不堪不便赶路,吃些干粮,原地休整一夜吧,只是要辛苦几位大哥挤马车睡了。”
付正心想,马车那么大,也配备了临时的被褥,他们这些粗人哪里算得上辛苦。
“姑娘也辛苦。”付正拱手,从最后一个马车后箱里取出肉干和冷得发硬的面饼送到沈元惜的马车里。
如今潮湿,四处寻不到干柴,想吃热食是不可能的事。
原以为沈元惜会挑剔,但她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接过干粮低声道了声谢。
付正心底有些震惊,他觉得这种娇生惯养长大的小姐是吃不了这等苦的,沈元惜竟然没有丝毫抱怨。
是他小觑了这个都还没及笄的姑娘了。
第 26 章
几人啃着冷硬的干粮, 而后在马车里铺上棉褥睡了一夜,直到晨光熹微。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车帘照射在马车内,沈元惜揉了揉酸痛的肩颈,缓缓睁开双眼, 晃了晃身侧的小丫头:“宝宝醒醒, 要赶路了。”
元宝立即坐起来, 睡眼朦胧的开始替沈元惜束发, 时不时打个哈欠。
沈元惜一向觉浅,自然知晓她昨夜做了一宿的噩梦, 没睡醒。
“罢了, 褥子不收了, 你再睡会吧。”
元宝担忧的看了自家姑娘一眼, 在看到沈元惜自己束发动作干净利落之后,放心的倒头就睡。
几乎是刚挽好发鬓,付正就走过来敲了敲车窗, 问道:“姑娘, 大抵还有十几里地到下一座城, 前面道路不大好走,是继续休整还是赶路?”
“赶路吧,积水一时半会下不去,在荒郊过夜太危险了。”沈元惜掀开帘子看了一眼, 泥土小道潮湿不堪, 等水彻底渗进土里, 只怕会寸步难行。
她毕竟是落后的农村长大的孩子,无论是经历还是阅历, 都比车队里几个年轻小伙子丰富得多。
付正赞同的看了沈元惜一眼,很显然两人想到一处去了。
只是现在的路依旧不好走, 马车颠簸起伏,元宝刚睡着,就被车轮子陷进稀泥的动静吵醒了。
她揉了揉惺忪睡眼,表情茫然。
沈元惜抬手将她发丝捋到耳后,语气温柔:“怎么不再睡会儿?没什么大事。”
“不睡了,这路也太难走了吧,一会颠一下,根本睡不着!”元宝瘪瘪嘴,爬起来收了被褥,坐到了沈元惜身侧。
好在一路上遇到的都是些小问题,勉强算得上顺利。
沈元惜刚松了一口气,下一秒,马车突然停住了。
方才车轮陷进泥沼里,都没有停,沈元惜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怎么了?”
“姑娘,路边有个人。”付正皱眉,沈元惜掀开车帘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果然有个身形单薄的少年倒在路边,满身血污,看不出丝毫生气。
沈元惜叹了一口气,温声道:“埋了吧,别让他曝尸荒野。”
说罢她就要下马车去看,为了防止埋到活人,想探一探鼻息。
凑近后,沈元惜才看清那人。
少年双眸紧闭,眼睫纤长,浓眉如墨,纵使满身满脸都是血污,依旧好看得惊心动魄。
沈元惜看他身上的血,心知这出血量是绝对活不成了,也懒得再伸手探了,刚要起身,“尸体”突然动了一下,抬手抓住了她的衣摆。
“姑娘!”付正吓得一激灵,连忙想上前去分开两人,被沈元惜眼神制止了。
少年睫毛微颤,张了张嘴,他说得是“救我”。
竟然还活着!
沈元惜仔细看了一遍,发现这少年身上虽然都是血,但衣物却基本完好,没有致命伤。
也就是说,这血是别人的。
她连忙掏出手绢替少年擦拭脸上的血迹,吩咐人把他扶上马车。
两碗糖水灌下去后,少年总算缓过劲来,换上付正丢给他的干净衣物,起身道了声谢。
沈元惜满腹疑问还未说出口,变故陡然发生。
几个拿着大砍刀的土匪突然从树林里钻出来,拦住了元家车队。
沈元惜透过单面车帘看到他们一伙带刀壮汉,心里慌得不行,清了清嗓子,强装镇定道:“几位,要钱好商量,但切莫伤及人命,小女奉旨入京,若是在这路上出了事,怕是不好收场。”
“老大,砍死咱们三个弟兄的那小子就在这车里,我刚才在山头亲眼看到他被人抬进去的!”匪徒并没有理会沈元惜,转身看向匪首。
匪首脸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瞎了一只左眼,长得凶神恶煞。
元宝透过车帘看到外面的人,害怕得紧,小声道:“姑娘,他们会不会杀了我们?”
沈元惜意有所指的看眼闻声爬到马车的少年,眼神带着冷意。
土匪不是冲车队来的,他们要找的是这个少年。
沈元惜方才有一顺的色令智昏没错,但她不会昏到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陌生人赌上车队这么多人的性命。
少年似乎猜到了她的想法,水灵灵的眸子直直看着她,低声哀求:“救救我,你想要什么报酬,我都答应。”
我见犹怜。
“好啊。”沈元惜勾唇轻笑。
就当少年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她直接掀开车帘,把人踹了出去,冷声道:“你们要找的人在这里,放我们走。”
“你!”少年跌在地上,不可置信的看着沈元惜。
沈元惜无奈摊了摊手,虽然她一眼就看上了这个少年的脸,但是她向来是个自私自利的人。
付正驾着马车绕过可怜巴巴坐在地上的少年,刚准备走,突然有人举刀拦住了马车。
沈元惜见状,皱起眉头,问:“还有什么事吗?”
“谁说我们打算放你走了?”土匪狞笑着看向马车内,虽然隔着单向透光帘什么也看不到,但沈元惜依旧觉得那目光恶心。
“我大哥看上你了,跟我们回去做压寨夫人吧!”
沈元惜很想一花瓶砸出去,但她克制住了。
万一激怒了这些人,凭车队的三个车夫两个随侍根本打不过这群人。
沈元惜强忍着怒意,咬牙道:“劫御贡车队,你们有几个脑袋?”
“御贡,我还说我是钦差呢!”匪首睨了一眼车队,眼神不屑。
“看不到马车上的旗帜吗?”
“老子不识字!”
沈元惜快要被这群不知死活的无赖气笑了,她摆了摆手,索性破罐子破摔,“行啊,我跟你们走。”
一群土匪顿时喜形于色。
“姑娘!”付正和元宝同时开口,沈元惜抬手示意他们淡定,冷声道:“只是延误了宫里贵人的大事,你们担待得起吗?”
“大不了换个山头,大历那么大,老子就不信能被找到!”匪首轻哂,很是无所谓。
三辆马车很快被土匪控制住,沈元惜吩咐付正几人不许反抗,万事以性命为重。
一队人不得已只能被劫持着进了土匪窝。
沈元惜与被丢进马车的少年四目相对,少年“哼”了一声,转头看向窗外。
幼稚。
沈元惜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下,她戳了戳少年的肩,不巧戳到了他的伤处,少年“嘶”了一声,怒目瞪向沈元惜。
不得不说,他长相真能算得上女娲毕设,好看到沈元惜一个女人都嫉妒的程度,却又完全没有阴柔之气,一双杏眼压住了微微上挑的眉毛的妖艳之意,格外清俊。
沈元惜看得入迷,就见少年突然红了眼眶,哀怨的瞪着沈元惜,那眼神好像再说: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沈元惜立时被迷的五迷三道,若非顾忌着男女大防,早想过去抱一抱他了。
“你叫什么名字?”沈元惜压低声音,尽量让自己显得温柔些,哪料到少年压根不吃她这套,抿着唇一言不发。
沈元惜对待长得好看的人向来很有耐心见少年不答,神色丝毫不见恼怒,自顾自说道:“我名元惜,是东洲珠商,你呢?怎么会得罪这些人,你家里人呢?”
她说的是元惜,不是元喜。
元宝只当她是被昨日那个客栈老板带偏了口音,并没有大惊小怪,自觉退到马车隔屏外。
沈元惜歪头看他,笑得人畜无害。
“你们女人都一个样,嘴里没一句实话!”少年哼唧道。
沈元惜可太冤了,她和少年才见了一面,怎么说的像她辜负了他似的。
虽然把人推下马车的确有些缺德,但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任何人在这种情况都会选择明哲保身吧?
“怎么,被女人欺负了?”沈元惜奇道:“你一个人砍死三个土匪,什么人欺负得了你?”
“你!”少年抬手一指,沈元惜瞪大眼睛,张了张嘴:“我?”
“你把我踹下马车,还没有人敢踹我,摔了一身土,脏死了!”
“少年,讲点理好吗?如果不是我,你现在还穿着带血的衣服呢,嫌脏?”沈元惜挑起他的衣襟,眼中带着戏谑笑意,让人感觉她一句就会说:嫌脏,就把衣服还我。
少年被她盯得红了脸,别扭的低下头,闷声道:“朝夕。”
“什么?”沈元惜没听清。
“我叫朝夕。”少年嗓音微哑,低着头不敢看沈元惜。
沈元惜自然不会就此住嘴,继续侃道:“那你多大了,有十八岁吗?怎么一个人跑到这荒郊野外的?”
“我十七了,别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你有我大吗?”朝夕瞪她。
这,沈元惜还真是无法反驳。
虽然她的灵魂已经二十八岁了,但这具身体才十四岁,的确比朝夕还要小三岁。
沈元惜哑了声息,不再嘴欠。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再搭理对方,直到上了山道,马车颠簸的更加厉害,沈元惜被晃的想吐,伸手去摸八宝小柜里的梅子蜜饯,朝夕目光如炬。
沈元惜晃了晃手中的蜜饯果干,笑道:“想吃吗?”
“我从前出行都有几十侍者随行,锦衣玉食,哪里会馋你这点果干。”朝夕偏过头,说话间嘴里被塞了一颗杏子干。
沈元惜无语:“大少爷,那你是怎么沦落到被土匪追杀的?”
“我兄长为了谋夺家业,想趁我出门办事要我的命,故意害得我与侍从走散,置我于险境。”朝夕嚼了果干,神情认真。
沈元惜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不信?”朝夕急了。
沈元惜摇摇头,其实从朝夕的行为举止不难看出他出身显赫,那些个公亲贵族家中虽然子嗣众多,但为了家业就残害亲兄弟,着实有些离谱。
朝夕的话她半信半疑,继续追问道:“你父亲难道都不管这些事吗?”
“他说过,死在亲兄弟手里的都是没用的废物,他才不会为了废物惋惜。”朝夕眸色微暗。
沈元惜神色震惊,虽然知道社会弱肉强食,但虎毒不食子,儿子互相残害,当爹的都不带管一管的吗?
什么家庭,需要像养蛊一样养儿子?当是皇家夺嫡呢?
沈元惜看向朝夕的眼神中带了同情,少年似乎很不喜欢别人这么看他,倔强的别过头,闷闷道:“这次是我棋差一招,不过还要多谢你,虽然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脱身。”
“嘶!”朝夕面带疑惑,“你掐我做什么,我又哪里得罪你了吗?”
“你觉得,兄弟之间互相残杀很正常?”沈元惜大为震撼。
“别人家我不知道,但我家向来如此,我父亲也是踩着兄弟的尸骨才有今天。”朝夕语气平淡,并没有因为亲兄长要杀自己而过多伤心,满脸写着等我回去一定要他的命。
沈元惜又掐了他一把,“那哪里是家,简直是养蛊场,你不会还打算回去吧?”
“我若不回去,还能去哪?即便我不回去,只要我还活着一日,就永无宁日。”朝夕苦笑着看着沈元惜,“你一商户女,看起来都还没及笄,哪里晓得这些险恶。”
“你也没大多少。”都还没成年呢,沈元惜想。
放在法治社会,打游戏都要受到限制的年龄,在古代竟然会被亲生父亲放弃,被哥哥暗算。
真是,想不让人心疼都难啊。
沈元惜承认她有见色起意的成分,想了又想,还是把话说出了口:“要不,你跟着我吧?”
朝夕甚至都没有考虑,摇了摇头直接拒绝。
“你别小瞧我,我可是有许多赚钱的法子,多一张嘴吃饭,我还是养得起的。”
“我不瞎,知道你很厉害,但我是个大麻烦,把我带在身边,会惹祸上身的。”朝夕神情黯然,自嘲般笑了笑,“你不是明哲保身吗?怎么,不怕惹麻烦了?”
“你不怕,我还怕你再坑我一回呢。”
沈元惜哑然,很想穿回十几分钟前甩嘴欠脚欠的自己一耳刮子。
“是我不好,如果再有这种事,我一定不会把你交出去了,好吗?”
“不好。”朝夕瞥她一眼,凉飕飕道:“以为说两句好话我就能忘了刚才的事吗?”
“那你想怎样?”沈元惜头一次对一个刚认识的人有这么大的耐心,见朝夕软硬不吃,有些怒了,“不是我派人追杀你的,你和我摆什么脸色?”
“我才是被连累的那个。”沈元惜语气不耐:“我好心提出收留你,你自己爱作践自己,我管不着,也懒得管了。”
语罢,她不等朝夕反应,敲了敲车窗,里面有个胡子拉碴的草寇凑了过来,笑得一脸殷勤,嗓门如铜锣般震耳欲聋:“大嫂!什么吩咐?”
“别这么叫我,把他扔出去,我不和他坐一辆马车。”沈元惜扶额,指了指朝夕。
“别!”朝夕面露慌张,奈何沈元惜心如匪石,决定了的事毫无转圜的余地。
她就靠在那里,朝夕被拉出去时,眼皮都不带抬一下。
第 27 章
“姑娘, 真的不管他了吗?好可怜啊。”元宝坐在马车屏风外,两人的话她听得一清二楚,又亲眼见到少年被山匪拖出去,有些同情。
沈元惜却很清醒, “及时止损罢, 我们毕竟算半个钦差, 不会有什么事, 但他砍死了山匪三个同伙,这些人不会放过他的。”
“那要怎么办啊?”元宝都要急哭了, 只听沈元惜淡淡道:“凉拌, 少和他说话吧, 免得见他死了还要费神伤心难过。”
“姑娘就没有办法救救他吗?”元宝还是锲而不舍的追问。
沈元惜叹息了一声, 抚摸着元宝的鬓角,正色道:“我若有法子,现在还会被困在这里吗?万一为了他激怒了那群土匪, 怕是要小命不保。”
车里陷入了一阵沉默, 元宝不再说话。
很显然, 在她眼里,自家姑娘远比一个刚认识的陌生人的性命重要得多。
如果可以,她希望姑娘不要受到一点伤害。
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即便挂着皇商的名头, 遇上这种泼皮无赖, 也得被剥一层皮下来。
沈元惜想的是破财消灾, 钱她可以再赚,只要跟着她出来的人能完好无损的被她带回去, 即便因此倾家荡产也无所谓。
只是……
沈元惜瞥了一眼紧紧跟在马车附近的匪首,觉得自己可能要在这个鬼地方被强迫了。
罢了, 贞洁于她而言,远远比不上性命。
只是元宝恐怕也凶多吉少。
·
马车连带着人一起被运上山头时,已经近黄昏了,沈元惜早饭没吃,午饭也没吃,此时正饿得前胸贴后背,那刀疤脸的匪首就粗暴地把她拖下马车,急匆匆的要“洞房”。
沈元惜根本没有力气反抗,只能发狠一口咬在了匪首胳膊上。
周围都是起哄的声音,如果此时递给沈元惜一把匕首,她会毫不犹豫的拼命。
或许是她眸中杀意太过明显,匪首捂着胳膊愣了一下。
“老大,你行不行啊,竟然让一个小娘子给吓住了!”立刻有好事者吹起了口哨,匪首也不甘示弱,强硬的抗起沈元惜往屋里去。
他边走边训斥:“都别围在这里耽误老子的好事了,那个小丫鬟赏你们了。”
“你敢!”沈元惜拼命挣扎着,竟还真叫她挣脱了束缚,摔在地上来不及缓缓膝盖火辣的痛意就冲过去抱住元宝。
“你们敢动她试试?”沈元惜眼神阴冷,扫了一遍几个土匪。
元贵付正他们和另两个车夫被捆在一起,想动也动不了。
沈元惜狠话放出去,里面引得一众草寇哄堂大笑。
其中一个胆子大的当着匪首的面凑过去挑起沈元惜的下巴,狞笑道:“小娘子,你可真是够辣的,等老大享受完了就该轮到我了,嘿嘿。”
“是吗?”沈元惜也笑了,她故作矜持道:“那可不行,我是好人家的女子,不做那等娼伎之事。”
匪首被她笑得心都酥了,立刻踹开小弟,“放心,肯定不会让他们欺负你!”
“也不许动我的丫鬟。”沈元惜状似服软,提了个要求。
匪首见沈元惜不再反抗,肯定她说什么是什么,当即一口答应下来。
沈元惜又道:“无媒苟合之事我也不做,须得等到晚上拜了堂才行。”
“好!”匪首虽然心痒难耐,但显然很吃沈元惜欲拒还迎的这一套,里面吩咐小弟去布置礼堂。
“我饿了。”沈元惜毫不客气。
“愣着干什么,快去给你们大嫂弄点吃的!”
朝夕眼睁睁的看着沈元惜从阶下囚变为了座上宾,不可谓不震惊。
元宝也同样震惊,因着她是沈元惜的贴身丫鬟,被允许和沈元惜坐在一桌吃饭,趁着沈元惜借“未婚夫妇大婚前不能见面”的由头支走了匪首,小声问道:“姑娘难道真要跟了那个土匪?”
“嘘”沈元惜将食指竖在唇前,做口型:“我有法子。”
而后她故意加大声音道:“自然,不跟他还能怎么办?”
躲在外面偷听的匪首果然上套,满意的离去。
沈元惜仔细听了许久,确认过外面没有人了,才压低声音对着元宝道:“晚上趁着拜堂这些人看热闹,想法子溜到关押付正他们的房间,到时你不必管我,跟着付正走,把凤冠带上,今夜丑时,山下见。”
“我怎么能把姑娘一个人留在这!”元宝情绪有些激动。
沈元惜安抚性拍了拍她的肩,语气确实不容置疑:“我之前从不命令你,但这次是命令,我自有办法脱身。”
“姑娘一定要保重!”元宝红了眼眶。
沈元惜不再说话,只是夹着盘子里的牛肉吃。
今夜注定有一场硬仗,她要保存好体力,尽管她这点力气起不到什么作用。
晚间,一伙山匪竟真弄来的两套喜服,像模像样的布置了喜堂。
沈元惜抿了抿口脂,意味深长的看了元宝一眼。
元宝立马找理由开溜:“姑娘的长命锁还在马车上,我去拿!”
“接亲的来了!”外面哄闹声不断,沈元惜一身嫁衣如火,手执团扇,眉眼间点了红色胭脂,艳若桃李。
“新郎官”和“迎亲队伍”的人看得眼都直了,沈元惜勾唇轻笑,柔声道:“走吧,去拜堂。”
“哦,好好!”匪首愣愣的看着沈元惜,感觉哈喇子都要流出来了,沈元惜心中厌恶,却不得不装出一副顺从的模样,牵起红绸另一端。
她在众人的簇拥中走进喜堂,一眼就看到了被绑在正中央的朝夕。
朝夕看到沈元惜,瞳孔骤缩,不可置信道:“你真要和这个土匪成亲?”
“闭嘴!”匪首当胸踹了他一脚,朝夕霎时吐出一口血,沈元惜看在眼里,并没有说话。
“今天就宰了你小子祭我弟兄们!”
眼看着刀要落在朝夕脖颈上,沈元惜惊叫一声:“不行!”
“怎么不行?”几个土匪顿时都看向沈元惜,表情凶神恶煞。
沈元惜手心捏了一把汗,看向匪首,面色恐惧:“大婚之日见血不吉利,我害怕,等过几日把他提到外面杀吧。”
“有这个讲究吗?”匪首起疑。
沈元惜坚定道:“有。”
而后她当着众人的面端起一碗酒走到朝夕身前,捏着他的下巴强行灌下去:“今日我大喜,虽与你只认识一天,吃了这碗酒好上路吧。”
吃席的几个土匪锤又吹起了口哨,沈元惜偷偷将喜服上拆下来的金属片递给朝夕,附在他耳边低声道:“我只能帮你到这了,找机会跑,不必管我。”
朝夕瞬间红了眼眶,眼神死死黏在沈元惜身上。
匪首哪里容得下他这般明晃晃的觊觎,抄家伙就要过来揍他,被沈元惜劝住了。
“郎君不必和一个将死之人计较,莫让他耽误了我们的好事。”沈元惜扶着刀疤脸往房内走去,他立马就没功夫管朝夕了,一把抱起沈元惜进了房门。
朝夕看着沈元惜和刀疤脸的背影,掐算着迷药起效的时间,用金属片割开了捆着他的绳索,冷冷瞥了一眼倒了一地的山匪,犹豫了片刻,还是往沈元惜的“喜房”方向走去。
还没靠近,就听到了男子的喘息声和女子低语声。
朝夕赤红着双目踹开门,被里面的景象惊得愣在了原地。
昏暗的烛光下,只能看清沈元惜跪坐在床榻间,她身前的男子赫然被她用红绸勒住了脖子,脸已然涨成了猪肝色。
原来她一直都没有坐以待毙。
“愣着做甚,过来帮忙。”沈元惜显然已经使出了吃奶的劲,额间青筋暴起,手用力到指节发白。
两人合力勒至匪首彻底没了气息,沈元惜才擦了擦额角的汗,质问道:“为什么不走?”
她手中把玩着一柄匕首,如果不是碍于有人在场,沈元惜真想再多补几刀。
反正杀人的事,一回生二回熟。
朝夕方才被沈元惜灌了一碗烈酒,而后扣着嗓子强迫自己吐出来,已经哑得不成样子。
他语气淡淡:“我在他们的酒里下了蒙汗药,这人喝的最少,起效有些慢,怕你应付不了。”
“难怪,我要勒死他的时候他都没力气反抗。”沈元惜轻轻一哂,“马车应该还在外面放着,你会驾吗?”
她话音落,只见朝夕脸色一边,猛得向这边扑来。
下一秒,砍刀砸在骨头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沈元惜瞪大了双眼,被溅了一身血。
“贱/人,敢暗算老……”
匪首刚醒来不过几秒钟,就又没了气息。
沈元惜冷静的拔出匕首,按住朝夕肩上的伤口,声音颤抖:“朝夕,别动!”
“你说的养我,还作数吗?”朝夕脸色一瞬间变得煞白,左臂不正常的耷拉下去,很显然伤到了骨头。
“作数!”
朝夕闻言笑了笑,虚弱道:“我还能走,扶着我些。”
沈元惜呆呆点头,起身时,她突然感觉脸颊滑过一股热流,抬手擦拭了下。
朝夕抬起右手似乎想摸她的脸,但看到自己手上的血迹,还是放下了,只低声说了句“别哭。”
沈元惜愣住了,她刚才,哭了吗?
“元惜,我没事的,你不要哭了。”朝夕强撑着笑意安慰她,沈元惜顿时泪如雨下,哽咽道:“闭嘴!”
“好。”朝夕站起来,整个人靠在她身上。
沈元惜架着他,一路克制不住眼泪。
她从来不是一个感性的人,和同事以前看电影时对方哭得稀里哗啦的,她总是一点反应都没有。沈元惜十八岁之后几乎没掉过眼泪,现在她却为了一个刚认识不到一天的陌生人哭得眼泪止不住的落。
她为什么要哭呢?明明哭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朝夕虚弱的几乎要晕过去,沈元惜把人扶上马车后,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烧了这土匪寨子。
她在四处泼了酒,打翻烛台,看着熊熊烈火吞没了整座山寨,却淡定异常。
下山的路很长,沈元惜第一次驾驶马车,车里还躺了个伤员,自然是一路小心有又谨慎。
她一边担心着朝夕的伤势,一边害怕马车从陡峭的山路上翻下去,到山下时,天已经微微亮了。
此刻已经寅时过半了,付正他们竟然在山下等了一整宿!
元宝见姑娘迟迟不来,又急又燥,好几次想上山去找人,被付正拦了下来。
事实证明付正的做法是对的,山上混乱,即使去了也不一定正找到人,留在山下等,沈元惜来了就能第一时间汇合。
看到不远处一辆马车沿着山道往这边来时,元宝松了一口气。
但当她看清沈元惜一身的血迹时,又把心提到了嗓子眼,连忙上前询问:“姑娘受伤了吗?”
“我无事,朝夕替我挨了一刀,伤得不轻,快去最近的城镇找大夫。”
沈元惜也也有些体力不支了,她将马车交给付正,自己爬到了车内坐着。
事态危急到这种情况,她依旧清醒着挑了装贵重货物的一辆马车,车后箱塞了整整一箱子珍珠和许多换洗衣物,只是坐人的地方有些狭窄,躺了一个身量纤长的朝夕,已经没有地方坐了。
沈元惜坐在车板上,靠着窗子浅眠。
其余几人挤在外面,付正干脆直接骑上了马。
马儿负重过多,跑得格外慢,进城时已经近晌午了。
城外山匪横行,守城的官兵显然已经习惯了被劫的商人一身狼狈的进城,只是拦住马车问询了几句就放人了。
沈元惜一觉睡了不知多久,意识模糊间,听到有人在唤她的名字。
第 28 章
“元惜, 醒醒。”
“元惜,你别睡了好不好?”
“元惜,你看我一眼吧。”
……
沈元惜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睁眼看到一张如玉的脸。
她面无表情的抬手掐住对方的脸颊, 淡淡道:“朝夕, 肩膀上的伤不疼了, 大早上的在这扮闹钟。”
“闹钟是什么?”朝夕眨巴着一双水灵灵的杏眼, 无辜的看着她。
沈元惜目光一刻不错的盯在朝夕被棉布包裹着的左肩,看得少年有些不好意思, 扯了扯衣摆道:“我去再穿一件衣服!”
“不必, 坐下吧。”沈元惜别开目光, 叫住了他, “我睡了多久,你不是昏倒了吗?”
“两日,我已经无碍了。”朝夕声音闷闷的, 说话时眼睛盯着地面, 沈元惜一眼就看出来他在撒谎。
“胳膊抬起来我看看。”
朝夕闻言, 抬了抬右臂,沈元惜气笑了,说话也没个好气:“左胳膊。”
“抬不起来。”朝夕低声道:“你别为难我了。”
“两天了,胳膊都抬不起来, 你管这叫无碍?”沈元惜淡淡瞥了他一眼:“给你医治的那个大夫呢?”
“没有大夫, 我自己包扎的。”朝夕已经不敢再看沈元惜的脸色, 自顾自说着:“请大夫要很多钱,不用麻烦了。”
沈元惜倒吸了一口凉气, 惊道:“那么深的伤口,你自己包扎?”
朝夕点点头, 沈元惜立刻起身批披了件衣裳,叫来元宝付正问罪。
“别,是我自己不要请大夫的,我略通医术,不比小地方的大夫差!”
“真的?”沈元惜狐疑。
朝夕连忙点头,笑声道:“不用在我身上浪费钱的,我很好养的。”
沈元惜笑了,踮脚敲了敲他的脑袋,戏谑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没有钱?”
朝夕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拐弯抹角道:“你的马车还在山上,被烧掉了。”
“罢了,随你怎么想吧。”沈元惜低低叹了口气,蹬上绣鞋走到了窗边,刚掀开窗子,就被灼人的阳光照得眼前发黑,险些晕过去。
朝夕赶忙过来扶她,“你睡了两日,水米未进,还是歇着吧。”
沈元惜接过他倒好的茶水,淡淡抿了两口,清了清嗓子道:“送些清淡的饭食来吧。”
话音刚落,她愣了一下,意识到朝夕好歹是个世家公子,她这般使唤人,好像有些不合适。
不等沈元惜再张口,朝夕已经用右手提着食盒进来了,笑得颊边两个浅浅的梨涡微陷进去。
沈元惜看得有些呆愣,她向来不是个会被美色所迷惑的人,无论是穿越前还是穿越后,她自己就是个一等一的美人,现代想爬她床的男模数不胜数。
但朝夕生得也太过出挑了,不是陆浔那种浑身上下透着妖艳气的好看,朝夕眉眼格外浓墨重彩,配上微薄的唇,本当是极具攻击性的长相,但因为尚未褪去的少年气,显得清俊非凡。
沈元惜面不改色的垂下眸子,不再看这个无时无刻不在拿美色勾引她的小屁孩。
朝夕似乎没意识道自己被盯上了,单手拎着食盒放在床边桌上,边布菜边解释道:“猜到你今日会醒,特意做了几碟开胃的小凉菜,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你还会做菜?”沈元惜诧异,看着食盒里几碟卖相极佳的小菜,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酒楼大厨做得呢。
朝夕羞涩一笑:“我母亲生前爱吃这些,因为不得父亲宠爱,支使不动家里的厨子,我就学了些。”
沈元惜夹了一筷子笋丝放进嘴里,有些意外。
生脆的笋丝拌了香菇,在古代调料单一的情况下,将“鲜”发挥到了极点,淋了醋,酸溜溜的格外爽口。
朝夕见她表情满意,忙趁热打铁:“我不会吃白饭的,你爱吃,我可以天天给你做。”
沈元惜看向他的目光颇为无奈,指了指板凳示意他坐下,而后温声道:“你不是不想跟着我吗?”
“现在想了!”朝夕眸子亮晶晶的,直勾勾的看着沈元惜,看得沈元惜忍不住老脸一红。
要不是她今年已经二十八了,大了朝夕整整十一岁,还真想吃这一口嫩草。
但也只是想想而已,沈元惜这辈子不对男人报任何希望,如果可以,她愿意在古代继续做个单身主义者。
几碟小菜很快被一觉睡了两天的沈元惜吃了个干净,朝夕就在一旁看着,目光一刻不错的落在沈元惜身上,场面极度和谐。
元宝进来的时候都看呆了,看了眼呆若木鸡的朝夕,又看了眼风卷残云的沈元惜,欲言又止。
沈元惜注意到她,叫了一声:“宝宝,愣着做什么?”
“姑娘,男女授受不亲,您怎么让他进来的了?”元宝不满的看了朝夕一眼,姑娘昏迷两日,这家伙殷勤得很,简直比她这个正经的元家丫头还上心。
再这么下去,万一姑娘不要她了!
元宝越想越愤愤,对着朝夕也没了好脸色,将自己煮的一碗热汤面往桌上一放,转头对上沈元惜,笑得人畜无害,“姑娘别光吃冷食,对身体不好,吃点热乎的吧。”
“宝宝贴心了。”沈元惜没有察觉到气氛不对劲,看着元宝单纯的神情,端起汤面吸溜了一口。
热气腾腾的素面撒上小葱,淋上香油,让人忍不住胃口大开。
沈元惜本就饿的厉害,此时面前摆着饭食,吃起来自然没了节制,结果就是,一碗热面刚下肚,她就忍不住捂着肚子眉头一皱,径直往茅房跑去。
“姑娘等等我!”元宝追在她身后,朝夕也不甘示弱,“元惜,你要去哪?”
“上茅房你们也要跟着吗?!!”沈元惜吼了一声,清瘦的背影转瞬消失在客栈长廊。
·
车队休整了整三日,路还是要继续赶。
重金购入了三辆新的马车后,一行人又开始赶路,只不过这次队伍里多了个朝夕,常常仗着沈元惜惯他,钻进第一辆马车里与沈元惜共乘。
元宝气得敢怒不敢言,直至临近京城,朝夕才略有收歇,身边少了一个嘘寒问暖的养眼小帅哥,沈元惜还有些不习惯。
入京后,前来迎接的阵仗不小,仪仗队中便有当朝太子殿下。
这还是沈元惜第一次直面古代皇族的人,做好了膝盖跪到青的准备。
令她意外的是,这位传闻中最得民心的太子殿下,竟然意外的好相与。
穿过宫门,看着眼前面如冠玉的男子,沈元惜眼底带着浅淡笑意,一举一动皆完美的挑不出一丝错处,举止做派与京中贵女一般无二。
太子微微颔首致意,沈元惜也向他行了一个板板正正的揖礼。
“姑娘就是东洲那位出了名的首饰匠人吧,不知姑娘这首饰花样是从何处学来的。”太子笑意温和,话里却另有它意,显然是在质疑这些首饰不是出自沈元惜之手。
沈元惜面不改色道:“民女略懂些首饰工艺,这些花样大都是民女闲来无事自己想的,让殿下见笑了。”
“元姑娘真是年轻有为。”太子讪笑着转移话题:“母妃和皇妹等着见你呢,孤便不多留了。”
“恭送太子殿下。”
工人很快领着她进了长秋宫,还没走进殿中,就听到砸盏摔瓶的声音,沈元惜自己垂下头看着地面,直直跪了下去,“民女拜见贵妃娘娘,华阳公主殿下。”
“母妃,让她滚出去,我不要区区一个庶民做的嫁冠!”耳边传来少女气急败坏的声音,沈元惜自觉跪着不敢起身。
元宝自小在待下宽和的元家长大,自没见过这种阵仗,跪在沈元惜身后侧后方吓得手都在颤。
沈元惜不好明目张胆的安抚她,稍待了片刻,又道:“民女元氏,拜见贵妃娘娘、华阳公主!”
“华阳,你懂事些,就不能学学你皇兄,让母妃省点心吗?”没有人理会沈元惜,贵妃自顾自安慰起了华阳公主:“你父皇最不喜皇嗣行事铺张浪费,再说那图纸你不也看过吗,怎么就突然变卦?”
“啪!”
耳边再度响起瓷器碎裂的声音,华阳带着哭腔道:“你事先也没告诉我是从宫外定做,凭什么长姐出嫁就有宫里的匠人替她制冠,而我就不行?她一个宫婢生的,凭什么?”
“住口!”贵妃语气染上薄怒,训斥道:“以后不许再说这话,她当初嫁得是蛮族王子,是为国事,难道你也想远嫁异族吗?”
“不是嫁给心上人,嫁侯爵世子还是异族有什么区别?反正你只偏爱皇兄!”华阳声音哽咽。
撞上皇家母女争执现场,沈元惜自觉把头垂得更低,直到跪得膝盖刺痛一跳一跳的,贵妃母女才响起殿中还跪着人。
“姑娘起来吧,请坐。”贵妃强撑着笑意,沈元惜这才敢抬头觑了一眼。
贵妃盛宠多年,姿容自不必说,整个人雍容华贵犹如一朵盛放的牡丹。
华阳公主相貌大抵是遗传了其父,眉宇间带着英气,与方才的太子长相神似。
沈元惜朝身后瞥了一眼,元宝立马会意,捧着镶丝木匣跪地奉上。
贵妃眼底有些意外,吩咐宫婢打开盒子,顿时被惊艳的说不出话来。
方才还抽抽噎噎的华阳公主见母妃露出此神情,也忍不住凑上前来看,看清嫁冠全貌后,顿时止住了抽泣。
她不可置信的问沈元惜:“这头冠,和纸样有些不一样?”
“回殿下,纸样只是起到一个参考作用,做出来的实物自然会更好看些。”沈元惜笑着作答,语气不卑不亢,完全不像一个小门小户的商籍女。
贵妃赞许的看了她一眼,转而对着华阳道:“你不是不要吗?正好本宫也瞧上这顶冠子了,留在长秋宫当个摆设也好。”
“不行!”华阳顿时变了脸色,一把抢过盛着凤冠的木匣子抱在怀里,吓得元宝扑通一声跪下。
“这是我的,母妃别和我抢!”华阳急道。
贵妃笑着弹了弹她的脸颊,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沈元惜:“元姑娘,本宫听说你来时遇上了匪患,可曾见过一个十七八岁,身量偏高的少年?”
第 29 章
朝夕!
沈元惜瞬间想到了他。
只知道朝夕出身公亲贵族, 极有可能是哪位权臣家的孩子,没想到竟还能和皇族扯上关系。
难道是夺嫡站错了队?
短短几秒时间,沈元惜脑海里已经打好了草稿,张口却是:“没有见过。”
“当真没见过?本宫听说, 他亦是被山匪劫持, 也是六日前, 恰好与姑娘火烧山寨是同一时间。”贵妃面露狐疑。
沈元惜没想到烧了寨子的事能传到贵妃耳朵里, 顿时出了一背冷汗,面上强撑着淡定:“那晚太乱了, 民女没有注意到还有其他人被劫持, 贸然放火烧山, 莫不是伤及了无辜?”
哪有什么无辜, 那日付正下山前确认过许多遍,被劫持的只有元家车队和朝夕。
沈元惜心知肚明,但对上贵妃审视的目光, 却还是不得不装出一副紧张的神情, “娘娘, 民女绝不是故意的。”
贵妃看了她几眼,转而笑了起来,“那人烧死在山寨子里了?”
沈元惜故作为难,怯生生道:“民女真的不是故意的。”
这么说, 便是默认了, 贵妃顿时喜笑颜开, “那个祸害,总算死了, 元姑娘不必怕,此事不会怪罪到你头上。”
沈元惜长舒一口气, 继而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贵妃母女果然被糊弄了过去,关切问道:“姑娘可是有什么难处?大可告诉本宫,本宫能帮就帮。”
“这有不好说。”沈元惜掩面低泣,元宝马上读懂她言外之意,扑通一声跪下,声泪俱下道:“姑娘不肯说,奴婢就斗胆多嘴一次!”
"元家在东洲算不得什么大户,因而就有氏族见姑娘好欺负,在元家的首饰铺子胡乱打砸,还放言他们家在一日,姑娘就别想在东洲立足!"元宝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演技绝佳。
沈元惜也跪到了地上,泣声道:“一些小事,不劳贵妃娘娘挂齿。”
“好孩子,快起来,告诉本宫,是哪家如此胆大包天,连皇商也敢欺压!”
“皇商?”
这下沈元惜也愣住了,大历皇商可就那么几家,一只手就数过来了,元家压货路上虽然打得也是皇商的名头,但毕竟是个临时的。
贵妃这话的意思是,元家转正了?
或许是沈元惜的元宝同时愣住忘记哭的模样太过喜感,贵妃“噗呲”一声笑了出来,一边示意宫婢去扶人,一边柔声道:“本宫请示过陛下了,元姑娘为公主制冠有功,特许为皇商。”
“姑娘快起来吧,此后若再收到氏族欺压,大可一纸状书递进禁庭,自会有人为你做主。”贵妃微眯着眸子,靠在椅背姿态惬意,“至于打砸珠宝铺子的,待会出宫时知会我儿一声,他会帮你料理好。”
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一个巨大的馅饼,直直砸在沈元惜头上,把她砸的晕头转向,有些飘飘然了。
但沈元惜很快清醒过来,抬眸与贵妃对视上,交换了一个眼神,心照不宣道:“如若以后娘娘有需,民女亦会尽力为之。”
“姑娘是聪明人,本宫看好你。”
沈元惜自然懂贵妃的意思,只是奇怪为何放着如此多的家财万贯的商贾,偏偏拉拢她一个小门小户的商女?
这一点她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太子亲自送她出了宫门,临别前状似无意在她身侧低声说了句“奇变偶不变。”
沈元惜:!!!
大历的太子,竟然也是个穿越者!
这可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沈元惜心底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面上却强装着镇定,满面疑惑不解道:“太子殿下是在叫民女吗?”
沈元惜别的不行,但装蒜可是很有一手。
只要她不想叫人发现,就没人能知晓她的真实身份。
太子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有意无意试探:“孤从未见过元姑娘这般的女子,还以为能攀个老乡。”
“民女的家远在东洲,怎敢做太子殿下的老乡。”沈元惜语焉不详。
“是吗?”太子眸色淡淡,让人捉摸不透。
“孤以为,有元姑娘这般胆识的女子,应当和孤来自同一个地方。”
“殿下来自皇城,民女只是一个小小商户女,岂敢高攀。”沈元惜继续装傻,表情没有一丝漏洞。
太子不动声色的继续试探:“听闻元姑娘双亲皆是采珠人,姑娘为何会选择从商?”
“民女双亲皆葬身大海,此生不想再与海扯上任何关系。”沈元惜故意做出伤心的神态,红着眼眶泫然欲泣,太子果然过意不去,转移了话题,“是孤失言了,在东洲欺压元姑娘的可是何寺丞家?”
沈元惜抽噎着点点头,看向太子的眼睛里泛着泪光,我见犹怜。
她这副模样,是个人都忍不了,太子也不能免俗。
“孤亲自送姑娘去临时宅邸。”
沈元惜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朝夕还在临时宅邸里呢,万一撞了个正着就完犊子了!
一路上,沈元惜吓得心里直打鼓,太子见状不对,侧头问道:“姑娘为何紧张?”
“只是与太子殿下同行,太紧张了。”沈元惜谎话张口就来,也不管太子信不信,扭过头去不再看他,竟真的有几分小姑娘的娇羞之态。
太子莞尔一笑,凑近了些许,嗓音低沉:“不必紧张,孤又不吃人。”
你现在不吃人,等你待会儿见到朝夕就吃人了!
到了宅邸,沈元惜胆战心惊的推开门,看到端着木盆洗珍珠的付正,问了一嘴,“朝夕呢?”
她说得是chao夕,付正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他出门买菜了,说要给姑娘做一顿新花样的饭食。”
“潮汐?名字不错,是你的丫鬟吗?”
“这位是?”付正一眼便看到这个衣着华贵的男子,心知这人来头必定不简单,但在听到沈元惜介绍后,还是忍不住出了一背冷汗。
“太太太太太子?”
付正结结巴巴的样子格外滑稽,太子眼底染上浅浅笑意,凑在沈元惜身侧低声耳语:“你身边的人,好有意思。”
“殿下,男女有别,请自重。”沈元惜眉头微皱,不动声色的后退了一步。
太子亦步亦趋,紧随其后,“不知姑娘可否有兴趣做东宫的第一个女人?”
这下所有人都愣住了,沈元惜最先反应过来,一句“我不做妾”掐灭的所有萌芽。
“是吗。”太子颇为遗憾,“孤以为,姑娘与孤心意相通。”
“她才没有与你心意相通!”
身后响起一道清和的少年音,沈元惜转头就要骂,却看到了另一张妖艳的面孔。
朝夕眼眸微闪,动作自然的上前揽住沈元惜的胳膊,“你这么快就厌弃我了吗?”
“哪能啊,你就是个小妖精~”沈元惜极为配合,含情脉脉的看着朝夕。
太子嘴角抽了抽,随即提了告辞:“那孤便不多打扰了。”
大门刚一关上,朝夕立即揭掉了易/容/面/具,幽怨的看向沈元惜。
付正早已习惯了这种场面,自觉找理由支开元宝:“元宝姑娘,过来帮忙整理下这次带过来的首饰。”
元宝呆愣愣的跟着走了,沈元惜扶额道:“人都走了,你还演上瘾了?”
“我不来,你是不是就答应他了。”朝夕眸光闪烁,直勾勾的盯着沈元惜。
“来人,把他给我捆了!”沈元惜从长秋宫出来后就憋了一肚子问题,心知此人嘴里没一句实话,懒得再陪他演郎情妾意的戏码,当即变了脸,吩咐人捆了朝夕,丢进柴房。
她有意冷着朝夕,直到用过餐食后,元宝都忍不住求情了,才肯屈尊降贵拎着根羊皮鞭进了柴房。
朝夕似乎早就料到她因何发怒,准备好了一肚子的说辞,刚要张口,就被沈元惜一眼瞪得不敢说话。
“闭嘴,我问,你答,敢多废话一个字,休怪我不留情面。”
朝夕乖巧点头,沈元惜抛出的第一个问题便是王炸:“你父亲是谁?”
“我父亲在朝堂上举足轻重,不方便明说。”
沈元惜微微点头,算是默许他这个回答,又继续问道:“那你又因何被太子一党追杀的如此狼狈?”
朝夕瞳孔皱缩,不可置信道:“你都知道了?”
“回答我的问题。”沈元惜冷冷瞥了他一眼,朝夕立马别开目光,犹豫道:“我曾言语得罪过太子,没想到会因此被他记恨,竟还想要我的命。”
沈元惜当即转身离去,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也没有吩咐人松绑。
朝夕心知肚明,想让她打消疑虑,远没有那么简单。
第 30 章
沈元惜气得肝疼, 元宝不明所以,追上来劝她:“姑娘,朝夕已经一整天没有吃饭了,要不要让人给他送点吃食?”
“等他说了实话, 再让他吃东西吧。”沈元惜冷笑:“他若受不了, 走便是了, 我不留他。”
她说这话时故意提高了音量, 朝夕果然听得一清二楚,顿时表明态度, “我不会走, 所以你也不要赶我走, 好不好?”
“万一你是敌国细作, 我可担待不起。”沈元惜阴阳怪气。
“我不是!”朝夕立马着急,柴房里传来动静,他似乎想追出来解释。
沈元惜转身回去, 冷冷瞥了他一眼, 淡声道:“你连真实身份都不肯透露, 我如何能信你?”
“若你知道了我的身份,还愿意留我吗?”
“今日贵妃问我,可曾在路途中见过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朝夕顿时紧张起来,试探问道:“你说了什么?”
“我答:没有见过, 大抵是被山寨大火烧死了。”沈元惜抬起他的下巴强迫他与自己对视, 嗓音清冷:“若我不在意你, 又为何会费心替你隐瞒?直接把你交出去还能在贵妃面前卖个好。”
“我为你做到如此地步,你却连真实身份都不肯告诉我。”沈元惜神情认真, 目光似乎有一种能将人看透的魔力。
朝夕刚垂下眸子,沈元惜就冷声道:“看着我的眼睛!”
“元惜, 你别这样,我告诉你便是了。”
“想好了再说,我不想再听到谎话。”沈元惜松开手,目光落在朝夕下巴上的指痕上。
“我为七皇子伴读,随七殿下到西乡赈灾,本以为我家殿下被流民所杀是意外。”朝夕神情极为诚恳,“直到我脱险后被太子一党追杀的狼狈躲逃,才意识到殿下之死是有人故意为之。”
沈元惜面露狐疑:“当真?”
“当真,若有一句虚言,叫我此生无后,断子绝孙!”
这个誓言不可谓不重,至少在注重传宗接代的古人嘴里是个毒誓,尤其发誓的人还是个男子。
沈元惜疑虑消了一半,吩咐人松绑。
朝夕活动了下被麻绳勒红的手腕,垂着眸子不看沈元惜,似乎是在委屈。
但他委屈早了,因为沈元惜下一句话是“把他丢出去,扔到大街上。”
“姑娘?!”元宝和付正同时震惊,朝夕也顾不得闹小脾气了,半跪在地上抱住沈元惜的小腿,“别,我真的没撒谎,你不要我,我就没地方可去了?”
“你不是挺有骨气的吗?”沈元惜乐了,“不是不要我养吗?”
“元惜,你一定要这么对我吗?”朝夕眸中满是落寞,沈元惜本想给他留些面子,但如今是他自己不要面子的。
“我如何对你,那你又是怎么对我的?”沈元惜难得疾言厉色:“进京两日,京中出了两起命案,死得全都是在朝为官之人,你敢说这事和你没关系吗?”
“命案!”元宝顿时想起来了,思忖着看了眼朝夕,又看了眼自家姑娘,疑道:“真的是朝夕干的吗?”
“你自己问他。”
朝夕低下头,小声辩解道:“他们助纣为虐,协助太子害死七皇子,他们该死!”
“各为其主罢了。”
“好一个各为其主!”朝夕冷笑,“我亦是为主报仇,你有什么资格管我?”
“我不管你,现在,出去。”
沈元惜面色很不好看,元宝第一次见姑娘生这么大的气,也不敢劝,只同情的瞥了朝夕一眼。
“元惜,你一定要逼我吗?”
“不是我逼你,我元家容不下公子这尊大佛。”沈元惜一句话也不愿多少,转身出了柴房,忍不住叹气。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明明和朝夕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即便同生共死过,她也没有资格管束他。
但得知城中命案与朝夕有牵连时,她还是忍不住恨铁不成钢。
就像得知家里的弟弟在学校打架时,气愤过后又会担心他有没有受伤。
但现在的情况是,吏部左侍郎和云麾将军同时暴毙,证据直指新任皇商元家,沈元惜至今没下诏狱,是因为办案官员一致认为元家没这个能耐胆量,也没理由这么做。
元家临行前上报的押运之人统共就六人,多一个朝夕本不会引起注意,但估摸着明日就要有人来提审了,到时若是朝夕还在,元家将有大难。
沈元惜冷言冷语赶走朝夕,只希望他能负气离去,有多远躲多远。
她不希望朝夕被抓到,正如他所说,他也不过是为主报仇。
借着月光,沈元惜熄了灯,悄悄看着朝夕离开,心底泛起阵阵酸楚。
·
翌日天刚蒙蒙亮,沈元惜就听到外面一阵吵闹声,果断披了衣物起身。
官兵已经破开宅邸大门,闯进来拿人。
官兵押着元贵和三个车夫,正在内院门前踌躇。太子早有吩咐,不得对女眷无礼,但元家的主事人就是个未嫁的女子,也是主要需要审讯的对象。
境况一时陷入了两难。
好在沈元惜并没有磨蹭太久,简单的洗漱过后便推开了门。
“我随你们去一趟,放了其他人,他们都是东洲贫户,不会敢招惹京中贵人。”沈元惜淡定如斯,几个官兵顿时愣住了,直到一身着锦衣华服的男子从人群后走来。
“元姑娘,又见面了。”
“太子殿下。”沈元惜俯身见礼。
太子手持着折扇,听着官兵小声禀告,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转而问沈元惜:“昨儿个晌午那位潮汐公子呢?怎么才一日不到,人就没了?”
“昨夜我的贴身丫头撞破他偷窃,已经撵出去了。”沈元惜面不改色,神情一派天真,“殿下怀疑京中命案和他有关系?”
“昨日下午才发生的时,姑娘这么快就知道了?”太子眉头蹙得更深了。
沈元惜语气淡淡:“这么大动静,想不知道都难啊。”
不但知道,还在将罪魁祸首赶走时给他塞了张字条,让他往东南方向跑。
一夜过去,朝夕应当已经走远了。
即便现在去追,也难再找到了。
更何况,沈元惜不会让他被找到。
沈元惜饶有兴致的看着太子,温声道:“太子殿下还有什么要问的吗?大清早这么大阵仗,让民女怪害怕的。”
虽然这么说着,但她面上没有一点害怕的神情。
“姑娘可知道,那人去了何处?”
“这我哪知道,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沈元惜沉思了一会,低声道:“不过我是在河东郡认识他的,他说他老家在那里,应当往那边去了吧。”
“加派官兵出城,往西北方向搜!”太子沉声下令。
沈元惜故意做出一副受伤的神情,眨巴着一双桃花眼直勾勾的看着他,“太子殿下不相信民女吗?”
“非也,孤自然是信姑娘的。”太子立刻放软了语气,柔声道:“只是那人太过奸诈,说的话不可信。”
太子很了解他。
沈元惜读出了这个信息,被勾起了好奇心,状似无意问道:“他是什么人?”
“他啊,害死孤七皇弟的元凶罢了,能在官兵搜捕中从西乡逃到河东,如今又在京城兴风作浪,当真是罪大恶极。”
“他还害死了七皇子?”
“不错,他身为七皇子伴读,于西乡赈灾时故意令主子陷入动乱,自己却逃出生天,官府想拿人问询,他拒不受捕。”太子扯谎时观察着沈元惜的神色,见她只是一味的害怕,暗自松了口气。
据他了解,他这位七皇弟心机深沉到令人生畏的程度,是绝不会对一个萍水相逢的商女说太多的。
观这小娘子神情,当是信了七八。
太子趁热打铁,“姑娘不必怕,此事不会追究到你头上的,大历律法,不知者无罪。”
“太子殿下,民女真的不知他是那种人,以为同是自东边向京城赶路,便想着结伴,路上也好有个照应。”沈元惜酝酿了许久,眼眶红得极自然,就连颊边滚落的一滴泪珠也恰达好处。
太子登时心猿意马,轻咳了声,语气温和:“姑娘放心吧,孤这便吩咐他们放了你府上的人,也不必审了。”
他话音刚落,突然有一个面容严肃的年长女子走上前低声提醒:“殿下,这不合规矩。”
沈元惜只与这女子打了一个照面,对视一眼,就知她不是省油的灯。与其叫别人耳提面命,不如她自己找个台阶下。
“殿下,民女还是随着您走一趟吧,那人与民女相处时间最长,也最了解,说不定能提供什么线索。”
年长的女官赞许的看了她一眼,微微点头,“姑娘说得极是。”
“那便去吧,坐孤的步辇,不会有人敢说闲话。”太子无奈的看了女官一眼,“姑姑不会连这也不允吧?”
“殿下懂得分寸便好。”女官意味深长的看了沈元惜一眼,不敢再言语冒犯,低眉顺眼道:
“奴婢扶姑娘上轿。”
“多谢姑姑。”沈元惜身量比她略高一些,出于礼貌屈了屈膝盖,垂着眸子,客气又疏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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