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知青


    唐云舒忍不住白了陈衡一眼说道:“说真的, 孩子的事情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的?这一切都看你,当初带糖糖的时候就已经折腾得我差点去了半条命。”陈衡摇了摇头,像是有些后怕似的。


    “不论我怎么抽出时间, 都是你带孩子要多一些。这一切都看你, 当初你在产房里的时候,我也被吓得不轻。你要是想生, 那咱们就生,你要是不想生, 那咱们就不生。”


    “要是有人能给我们带孩子,那我也不介意再要一个,要是没有的话, 我们就暂时不生,其实有糖糖一个也就够了!”


    毕竟她还有自己想要去做的事,没有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再去照顾一个孩子。


    “妈真的不会去帮我们照顾孩子吗?”唐云舒不解。


    “她?”陈衡摇头轻笑。


    “她舍不得这一片土地, 也舍不得自己的家乡,还有我爹,她也舍不得!”


    要是只是照顾月子, 待个一年半载的还好说。


    可他提出的要求,一去就是三年。他娘肯定不会同意的。


    先不说家里确实有一堆事儿,还有一个老爷子要照顾, 他娘绝对放心不下的。


    见他如此笃定, 唐云舒也不再多说。


    只是她没想到, 当初和林丽芳偶然间说的那些关于催生孩子的话, 虽迟但到。


    两个人来到医院后, 便见到病房之后蒋济舟一个人,看他伸着手往床头边的柜子上摸,估计是想喝水。


    陈衡先一步迈进病房, 见到这一幕赶紧给蒋济舟倒了一杯水。


    蒋济舟道了谢,然后一脸不赞同地对唐云舒道:“弟妹,不是都说了让你们不要来我这里,没事儿的,怎么今天又来了?”


    “你帮了我这么大一个忙,我不过来看看,那还是人吗?”陈衡看了一眼蒋济舟,抢在唐云舒前面开了口。


    “对呀,还一直没有跟你说谢谢呢!那天多谢你了,蒋同志。”唐云舒说。


    蒋济舟豪爽道:“叫啥同志们嘛,我长陈衡一岁,你要是不嫌弃就叫我蒋大哥好了。”


    看似正常的对话,却让陈衡和唐云舒觉得,整个地方都弥漫着一股诡异的味道。


    连陈衡都叫他都没叫得那么亲密,更何况唐云舒呢?


    三个人又不尴不尬的说了一会儿话,在蒋济舟的极力“要求”下,陈衡夫妻俩准备回去。


    “你这儿也没有一个照顾你的人,我这身体也还没恢复好,要不我让我哥过来照顾你?”陈衡一脸诚恳。


    “那咋行,我都说了我这里没事儿,你们不用过来了。”蒋济舟难得强硬。


    陈衡像是没有办法只能妥协,“行行,我们不过来,但是这钱你得收下。”


    蒋济舟微微发怒,“我差你那几个钱。那天那种情况,无论是谁我都会去救的!”


    见他如此态度,没办法,陈衡只好将自己的钱收了回来。


    又嘱咐了几句,两人才准备离开。


    病床上的蒋济舟看着两人携手离开的背影。


    准确地说,是盯着进了病房后便没说几句话的唐云舒的背影,那双眼睛里,有打量和审视,也有玩味以及……势在必得。


    探望也好照顾也罢,那都不是他需要的。


    通过这次的事情,他和唐云舒只会走得更近,欠他一份人情,以后办点事情来也更方便不是?


    可下一秒视线里便出现了一个人,看见那张病弱有苍白的脸,蒋济舟只觉得额头突然痛起来。


    才走到门外的唐云舒在看见迎面走来的那人后,忽然顿住脚步,然后瞪大了双眼。


    这张脸,这个人,她记得清清楚楚。


    梦里,就在她坚持不下去,在蒋济舟的威逼利诱下想要妥协的时候,某一天,她无意间看到了蒋济舟和面前的这个女人亲密至极的在国营饭店吃饭。


    不过地点不在林安,而是在华林。


    她不知道那时的她是出于什么目的,跟在两人身后,去到了他们的家。


    也是在那时,她听到了他们家附近邻居的话。


    说那个顾凌瑜家里有着当大官的父亲,和即将成为厂里副主任的母亲。


    说可惜两人结婚都好几年了,还是没有孩子。


    他们说了很多,言辞间全是夸赞蒋济舟,说他是个好男人,不仅不嫌弃顾凌瑜是个病秧子,生不出孩子,还总是温柔体贴,事事周到。


    梦里的唐云舒只觉得自己是个笑话。


    原以为自己无奈妥协是天大的事,现在才发现在别人那里,她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一粒尘埃,是可以随意玩弄的一个玩物。


    现在再次看到那张病弱的脸,唐云舒知道,有的事情变了,有的事情却仍然没变。


    “咋了?不是说要走了吗?”陈衡注意到唐云舒的异样。


    唐云舒回过神,对陈衡道:“走吧!”


    擦肩而过的那一瞬,两个女人不知为何,不约而同地抬头,莫名对视了一眼,然后若无其事离开。


    夫妻俩身后,过了好半晌,才有女人的声音响起,“济舟,你今天感觉怎么样?”


    只这一声,病房里再没传来任何声音。


    出了医院,唐云舒看着陈衡的眼睛认真道:“刚才那个人就是蒋济舟的妻子,顾凌瑜。”


    陈衡听完脚步也顿住,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看来这件事情确实要抓紧时间处理。


    而此时的病房内,顾凌瑜正满脸的不安地看着坐在病床上一言不发的男人。


    “济舟,我还是不放心你一个人在这里,所以过来看看。”


    说着,她把手里的鸡汤放好,然后盛出一碗递给蒋济舟,“你喝一点吧,喝完我就回去。”


    蒋济舟皱眉看着顾凌瑜的一举一动,简直烦不胜烦。


    这女人好好做自己的娇小姐不就好了,偏偏想要在他眼前晃。


    像是极其无奈般,蒋济舟叹了一口后接过鸡汤,“凌瑜,你身体不好,不要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好吗?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该怎么办?”


    顾凌瑜低着头,轻声嗯了一声。


    真的是害怕她出什么事吗?


    还是只是觉得自己的到来只会耽误他的事情呢?


    刚刚在病房门口,她看到他看向刚刚那位女同志的眼神了,那种眼神,绝对不是看向朋友或者陌生人的眼神。


    有些熟悉,像是当初他猛烈追求自己时,她偶然间撞见的眼神。


    那时,她会因为这种眼神而脸红心跳,而现在,她只觉得悲哀!


    “刚刚从这里出去的是不是就是你那天救的那个人?”顾凌瑜看着蒋济舟,实现不由自主移向他的那双眼睛。


    蒋济舟闻言,意味不明地看了顾凌瑜一眼,八风不动。


    微微尝了一口手里的鸡汤,他漫不经心道:“是啊,你见到了?”


    顾凌瑜其他地方不怎么样,但是做饭的手艺倒是越来越好了,至少现在十分合他的胃口。


    “嗯,恰好在门口遇见的。看上去……他们夫妻的感情似乎很好。”


    顾凌瑜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说了这么一句话。


    蒋济舟挑眉,盯着顾凌瑜的脸,意味不明笑了一声,“我们感情也很好啊!”


    *


    另一边,陈衡去几个战友和同学那里走了一趟。


    然后和唐云舒两人买了些东西便回家。


    路过大队部时,忽然听见一阵喧闹声,其中夹杂着一个姑娘声嘶力竭的哭喊。


    想到自家老爹还是大队的支书,陈衡和唐云舒有些不放心,便准备过去看一看。


    陈衡将手里提着的东西递给唐云舒,“你先回去,我去看看就好,要是闹起来,我怕他们冲撞到你。”


    这种情况下最容易出事了。


    听到那边的动静,唐云舒也心有余悸,接过陈衡递给自己的东西,点了点头,“你也小心一点,伤还没好全呢!”


    看着唐云舒走远,陈衡才向大队部那边走去。


    唐云舒才回到家里,便被家里的几个小萝卜头围住了。


    尤其是糖糖,就她一个人叽叽喳喳地问爸爸妈妈有没有买什么好吃的。


    将特意给孩子们买的糖糕拿出来,几人抱着自己的糖糕兴奋的缩到炕上的角落里吃东西去了。


    唐云舒这才感觉清净了些许。


    此刻,她不由有些感慨,孩子什么的,有一个就足够了。


    要是真的自家有那么多孩子,她和陈衡估计得疯。


    真的太能闹腾了,这还是有小华这个大孩子带着的情况。


    要是都是差不多大的,她都不敢想。


    一边想着,唐云舒一边将剩余的糖糕分给老爷子以及还在灶屋里面忙活的柳梅和白杏花。


    “妈,嫂子,先别干活儿了,吃点糖糕,这次买的还挺好吃的。”


    “云舒,你看看,你咋每次上街都买这买那的。”


    吃得多了,白杏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这段时间小叔子一家回来。


    家里的开支几乎都是人家两口子承担,时不时还会给孩子们买零嘴,连大人都不会落下。


    不仅如此,还给家里人扯了布料,一人一件新衣服。


    孩子又吃又拿她都有些过意不去了,还连她的份儿也算上,饶是她再厚的脸皮,也有些挂不住了。


    柳梅倒是豁达,知道唐云舒这些年涨了两次工资,自己儿子这次回去升上去,工资肯定也会升。


    儿子是个大手大脚的,但儿媳妇是个有分寸的。


    所以他们敢这么花钱,柳梅也只是说了几次而已,后来说了他们也不听,自己就不说了。


    买吃的就吃,买穿的就穿,管那么多干啥!


    她拍了拍手,接过唐云舒递过来的糖糕咬了一口,“嗯,这次的是好吃得多。”


    见白杏花迟迟没有动手,柳梅道:“杏花,吃啊,愣着干啥?”


    “留给孩子们是吧,他们爱吃。”白杏花拒绝。


    “嫂子,孩子们是人,咱们也是人,什么都留给他们吃,大人就不吃了?”


    唐云舒直接拿了一块糖糕塞进白杏花还想说话的嘴里。


    婆媳三人一边吃一边说话,不可避免的,唐云舒就提到了大队部那边好像是出事了。


    还不等柳梅细问,院子里就忽然传来喊声:“二嫂,二嫂,二嫂你在家不?”


    柳梅站起身走出去,“在家呢,咋了?”


    来人是大队长媳妇儿,见柳梅在家,马上上前把人手一挽,拉着人就往外走。


    一边走还一边说:“听说大队部那边出事了,是知情的事呢。”


    “知情又出啥事儿了?”柳梅问。


    要说这些城里来的孩子,也是可怜,干农活也干不利索,适应不了农村生活,也不咋团结,隔三差五的惹出点事来。


    以为又是因为啥住房挑水等小事闹事,柳梅便不咋想去。


    “不是,好像是那个李知情的家里出事了,现在正哭着闹着要我家那口子给开介绍信回城呢。”大队长媳妇儿道。


    柳梅一听这话,直接止住脚步,从大队长媳妇儿的手中抽出自己的手,“不去不去,人家里出事了有啥好看的,我锅里还蒸着馒头呢,别一会儿弄坏了。”


    “欸,二嫂,你真不去啊?”


    “不去!”


    大队长媳妇儿见柳梅这副态度,嘟囔一句“那我也不不去了”,便回了自己家。


    唐云舒听柳梅说了那边的情况后,也没放在心上。


    只是到了晚上,等将糖糖哄睡之后,陈衡才又提起了这件事。


    当得知那个人居然是嫂子口中说的那个疑似跟蒋济舟处对象的女同志后,唐云舒有几分震惊。


    不过也只是如此而已,这件事只是在大队部掀起了一点点波澜。


    直到十天后,那位请假回去的女知青回来了。


    俗话说:“清明忙种麦,谷雨种大田”。


    马上就要进入四月份了,各个生产大队都开始忙碌起来。


    这天,老爷子忽然说想要吃饺子,唐云舒和白杏花妯娌两人便一起去自留地里找点菜。


    回来的时候就看见一群知情扛着农具往地里走。


    他们三三两两的说着话,已经渐渐适应了乡下的生活。


    不过,虽然只是错身的功夫,唐云舒还是发现了在那群人的后面,一个身型娇小的女同志扛着锄头走得缓慢,跟前面热闹的人群格格不入。


    她低着脑袋,看不清表情,但是整个人都弥漫着一股颓丧的气息,似行尸走肉一般。


    这时,白杏花用胳膊肘顶了顶唐云舒,凑在她耳边轻声道:“哎哎哎,就是那个,走最后面的那一个,我之前看见的就是她,跟蒋干部拉拉扯扯的那个。”


    唐云舒闻言,又定睛看去,还是看不清那个姑娘的脸。


    “嫂子,这些话你除了跟我说了,应该没有跟其他人说吧。”


    白杏花明白了唐云舒言外之意,连忙道:“没有啊,除了跟你说我可没跟别人说,这点分寸我还是有的!”


    姑娘家的名声多重要啊,更何况还是一个孤身在乡下,无依无靠的小姑娘。


    她又不知道李知情到底和蒋干部是怎么一回事,要是出去乱说,可不是害了别人。


    再者,公公是支书,最恨的就是那些随便乱嚼舌根的人,要是事情闹到了,找到她头上来,她还不吃不了兜着走。


    “当时只有你一个人看到吗?”唐云舒问。


    白杏花点头。


    说来也巧,那几天老爷子忽然想吃菌子,家里人都上工去了,就她带着孩子在家。


    嘱咐好小华照顾好弟弟妹妹后,她就去后山找菌子,然后就看到了两人拉扯的一幕。


    这深山老林的,她也不敢多看,要是被人抓到,人家两个人,她就一个人,打不过被害了可咋办。


    没敢多看,她便回了家。


    然后她跟婆婆说了这件事,婆婆也说这事跟他们家没关系,就当作不知道。


    还是那天蒋干部忽然上门,她才又想起来,一时没忍住,就跟唐云舒说了。


    将事情了解清楚,唐云舒心里也有了大致猜想。


    以她对蒋济舟那人的了解,那位姑娘肯定也被蒋济舟迫害,只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


    妯娌俩一边说着,一边往家里走。


    忽然间,她们身后听到一阵惊呼声,然后有人喊着:“李丽华,李丽华你怎么了?”


    唐云舒扭头,就看见她和嫂子口中的那位姑娘缓缓软倒下去。


    奇怪的是,那些与她一道的知情只是叫嚷着,却没人针对眼前的情况采取任何措施。


    唐云舒眼尖地看见,有一个女知青想要上前,却被另一个一把拉住,“你干什么去?”


    “送她去郎中哪里啊!”那位女知青说。


    “那医药费算谁的?你觉得以她的性格会给你吗?就不怕她赖上你,你看看赵欣欣就知道了。”那人言语讥讽。


    大家都是乡下的知情,有人家里条件好些,家里人隔三差五就会给寄吃的用的。


    有好的自然就有差的,而李华丽就是那个差的,省吃俭用不说,还要给家里寄钱。


    赵欣欣家里不错,还有一个在县里当干部的表哥,这么一大块肥肉,不就被李华丽盯上了。


    帮人洗衣服做饭,挑水检柴,就是为了那点吃的。


    要是她自己吃也就算了,能攒起来的她都要攒,然后寄回家里去。


    之前大家都还跟她相处得不错,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跟李丽华交好,就要付出一定的代价成了知青点不约而同的秘密。


    除了赵欣欣那个有钱的大小姐,其余人便很好跟李丽华走近,除了偶尔的说话之外。


    那位想要动作女知青犹豫了。


    这时有不忍心,又不想惹事上身的人喊了另一个长得高大的男知青,说他是他们的队长,要是出了人命可怎么办?


    那位男知青无奈,只好一脸丧气地走上前。


    只是人还没到李丽华跟前,就被一道身影挡住,清淡的声音随之传来,“既然不想,那就不要勉强。”


    “嫂子,过来帮我一下吧!”唐云舒朝着呆住的白杏花喊了一声,她一个人扶不起来一个昏迷的人。


    白杏花回神,忙不迭过来帮唐云舒。


    于是,大队里便上演了神奇一幕。


    两个年轻媳妇扶着一个昏迷的姑娘走在前面,身后稀稀疏疏跟着一群年轻男女。


    最后,有两个知情看不下去,还是上前接替了唐云舒妯娌俩。


    刚才那位女知青在侧边扶着李丽华,那位男知青背着她,总算是走快了不少。


    来到老郎中家里,一番诊断后,他们才知道李丽华为什么昏迷。


    平日本就营养不良,这次又因为母亲去世,导致大悲大痛,一时间根本支撑不住。


    在检查时,老郎中还发现了李丽华腿上身上的淤青。


    怎么看怎么有问题。


    老郎中将这个问题一说,知青们面面相觑。


    这时,人群中的赵欣欣道:“几处伤而已,大家都是干农活的,哪里没有受伤的时候。”


    一番话,引来大家的赞同。


    就是,他们又不是自小干惯农活的人,受点伤也正常。


    就算是他们在农村干惯了的人也会受伤,更何况他们。


    老郎中闻言,并没有说话。


    他行医几十年,还是第一次见干点农活就伤成那副样子的。


    不过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他并不打算搅合进这件事里。


    而一旁的唐云舒也正在思索这件事。


    对于出头把这位女同志送到这里,不过是她一时的恻隐之心。


    要是再让那些人墨迹下去,估计那姑娘真的会出事。


    况且自己公公还是支书呢,要是真的在大队里死了一个知青,大队里还不得乱套。


    好在一切只是虚惊一场。


    只是现在又出了这种事,唐云舒有分寸,这种时候,她一个不相干的人,也不该随便插手。


    赵欣欣见大家都支持她的说法,更加得意,逮着那几句话来来回回说。


    说着说着,居然还说李丽华那是娇气,不然他们都干农活,怎么他们就没有那么多伤?


    其他人静默不语,李丽华不是好东西,却从不影响他们任何人,这个赵欣欣也就是仗着自家条件好,平日里又大方,舍得给吃的,大家才多了几分容忍,否则也是众人远离的对象。


    “好了好了,别因为她一个人耽误大家上工,赶紧走吧,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了!”赵欣欣嚷嚷着。


    有人听到这话,已经开始挪动脚步。


    只是她这话才出口没多久,便有一道微弱的声音响起:“是吗,究竟是你赵欣欣更喜欢影响大家,还是我李丽华?”


    众人回头,只见李丽华慢慢从那张随便用木板搭建起来的床上坐起来,披头散发,脸色苍白,一张本就不算大的脸,因为过于劳累的农活以及营养不良而更小,半隐在有些干枯发黄的头发后面。


    那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站在人群前面的赵欣欣,带着令人心悸的疯狂,以及看透一切的绝望。


    第72章 疯狂


    声音幽幽, 回荡在屋内,平静底下却掩盖着足够摧毁一切的疯狂。


    音量不大,但却足以穿透这间狭窄的小屋, 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清楚。


    因为在场的人有些多, 赵欣欣一开始还没有找到说话的人是谁,直到对上那双死气沉沉的黑眸, 赵欣欣被吓得一个激灵。


    等回过神来,她恼羞成怒, 自己居然被这么一个不要脸的女人吓住了,真是反了她了。


    “李丽华,你攀咬谁呢?现在不是你耽误大家的时间又是谁啊?”


    “你还是真是一个爱慕虚荣的人, 之前他们都劝我,让我不要跟你走得太近,不然会被你缠上。我也是笨, 看你一个人省吃俭用的可怜,便让你帮我洗洗衣服,我以此为借口好名正言顺给你吃的用的, 这段时间家里没给我寄东西,我自己也不够用,所以没有给你, 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吗?”


    赵欣欣继续用这惯用的伎俩, 将李丽华说成一个为了点吃的用的, 只知道一个劲巴结他人的人。


    李丽华看着赵欣欣眼中的笃定和无所畏惧, 有些好笑的扯扯唇。


    她是省吃俭用, 但在知青点甚至整个青山大队,她没有依靠过任何一个人。


    刚来的时候,她跟大家的关系也还不错, 直到后来,认识了蒋济舟,又让赵欣欣得知了自己和蒋济舟的关系后,知青点的人渐渐便开始疏远她。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不是她赵欣欣还能是谁?


    还有当初蒋济舟接近自己时,也是她赵欣欣跟自己最要好的时候,要不是她的言语中暗示蒋济舟喜欢自己,她又如何能那么快跟那个畜生混在一起。


    她赵欣欣居然还有脸在这里大放厥词。


    要不是她仗着自己知道自己只是蒋济舟养在外面的人,拿捏着这一点对她颐指气使,她赵欣欣的活儿都想方设法推给她,还要装出一副是在照顾她的老好人样子。


    活儿被她干了,好名声又被她赵欣欣背了,自己到头来还沦落为了一个爱慕虚荣,谁都不敢沾染的结局,偏偏她在众人面前许诺给她的那些东西,她也一样没有得到。


    跟蒋济舟也是,原以为自己在这种境况下也能遇到一个不错的伴侣,却不想自己上当受骗,得知他有家室的那一刻,她心如死灰,想闹却又没底气。


    因为她还有一个生病的妈妈,她的妈妈只有她一个孩子,重组家庭的哥哥嫂子除了在妈妈身上挖钱,又怎么会好好对她。


    可屋漏偏逢连夜雨,为了小弟,家里下乡那个人是她。


    她想,如果她能回城,不论以什么方式回城,只要能守在妈妈身边,那就好。


    名声也好,清白也好,她统统都可以不在乎。


    但前几天,家里来信,说妈妈走了。


    等她在大队长那里拿到介绍信赶回去的时候,她的妈妈已经下葬了。


    那一刻,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还能坚持什么?


    身上仅有的钱被继父要去,说是为了给妈妈下葬,哥嫂花了不少钱。


    那个家根本不是她的家,她从小就知道。


    留了仅有的一点钱回青山大队,路过县里的时候,她忍不住去找了蒋济舟。


    即便妈妈走了,她也要好好活下去,只要回城,一切都还有可能。


    可那人是怎么回应她的,从前的温柔小意不在,甚至他连装都不想再装。


    “从哪里来的,就给老子滚到哪里去,我现在还有要紧事要做,谁有闲工夫管你的事。”


    她清晰地记得蒋济舟毫不犹疑地捏住自己的下巴,往日的温和尽数化为凶恶,“管好你自己的嘴,否则,我会让你死得很难看。”


    说了这句话,捏着她下巴的那股力道骤然松开,他冰凉的手指像是毒蛇一般划过她的脸颊,“你看看你现在这幅样子,我能忍着恶心见你你就该烧高香了……”


    他的语气变得很轻很轻,亦如当初两人情到浓时的低语,“你知道的,你知道我的手段,你也知道,你斗不过我的,乖一点,知道吗?”


    乖一点?


    她乖巧了一辈子,得到的是继父一家得寸进尺,得到的是蒋济舟兄妹的肆意欺凌。


    她当即反抗了,抓住了桌旁的一盏台灯就朝蒋济舟头上砸去。


    只是那么多天的折腾,她的力气不足,只堪堪将那畜生的头砸破了,留了一点点血。


    而自己却被他按在地上拳打脚踢,口中满是污言秽语,跟自己曾经认识的那个温文尔雅的人大相径庭。


    原来,这才是他的真面目啊。


    那一瞬,她甚至在想,就这么死了也好。


    可偏偏,那畜生被人拉开了。


    而今天,那畜生的妹妹还要这么羞辱她。


    她还有什么?


    她又还怕什么?


    没有,她一无所有,自然也无所畏惧!


    “我现在是在耽误大家时间。”李丽华认得果断。


    她慢慢从床上下来,对那群知情深深鞠了一躬,“对不起大家!”


    一群人没有料到她这样的举动,下意识道:“没有没有,大家都是知青,互帮互助是应该的。”


    唐云舒像一个局外人一般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现在更加肯定了自己之前的猜测,李丽华绝对不是刚才那几个知情嘴里说的那样。


    而这个赵欣欣,唐云舒没有见过,但在梦里,拖顾凌瑜那几个邻居的福,听过这个姑娘的大名。


    据说,是个十分刁蛮的姑娘,也是顾凌瑜费了好大的劲才得到这个小姑子的欢心。


    明明是表妹,却像是蒋济舟的亲妹妹似的。


    门边,李丽华笑笑,又看向赵欣欣。


    “你、你盯着我干什么?我可没有时间陪你耗在这里,我要去上工了。”


    赵欣欣直觉李丽华这女人估计是疯了,要不然她不会这样的。


    她明明一直都很害怕自己将她和表哥的事情捅到表嫂面前的。


    今天怎么忽然像是疯了一样?


    “别急啊,反正今天都要算账,那咱们就好好算算。”李丽华慢悠悠道。


    “算账,好啊,你先把那些吃我的用我的还给我!”赵欣欣得意洋洋。


    这人居然还敢提这件事?


    “是吗,那你说说,你到底给了我些什么?”李丽华嘴上挂着笑,声音却冷得掉渣。


    “难道我给你的那些肉干、肥皂全都是喂狗了吗?李丽华,我到底怎么招惹你了,你要这么对我?”


    赵欣欣的声音里都带起了哭腔,顿时引来了不少人的同情。


    李丽华才建立起来的一点微弱优势立马土崩瓦解。


    “好啊,那你说得出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你给了我什么吗?赵欣欣,这些,你说的出吗?”


    “我给了你那么多东西,又怎么会记得?丽华,我们是好朋友啊,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这一句,其实就是在提醒李丽华,小心她说出她一直想要掩盖的秘密。


    李丽华扯唇笑了笑,那笑容,看了都让人觉得渗得慌。


    “你记不住,我帮你记着,我身上的这些痕迹,也帮你记着!”


    这话一出,人群骤然沸腾。


    尤其是看过李丽华身上那些伤的几个女知青,当即不可置信地看向赵欣欣。


    还以为这姑娘只是有些娇气任性,平时总是有意无意想让大家帮着她干活,但也因为她出手阔绰,大家吃人嘴软,也就没计较那么多。


    可现在才知道,这人居然这么狠毒,居然下得了手将人打成那副样子,简直不可置信!


    李丽华从兜里拿出一个小本子,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两年来为赵欣欣做过的事,而那些农活儿后面,写着赵欣欣承诺给她的东西,却从未兑现。


    小本子被一一传看,不知是谁忽然塞到唐云舒手中,唐云舒细细翻了翻,忽然就理解李丽华为什么会瘦成那副样子。


    那么娇小的一个人,一个人被当作两个人用,做了那么事,却又吃不好穿不暖,还被人冷落误解。


    她不知道,这个姑娘到底是怎么坚持下来了的。


    “你血口喷人,大家伙儿都可以做证,我哪一次不是承诺给你东西的,你就是故意这么写的。”赵欣欣有些慌了。


    这女人真的疯了吗,已经不管不顾到这种地步了?


    “还有、还有你的那些伤,谁知道你是怎么弄的,现在又想冤枉我,难不成还想从我身上讹诈东西吗?李丽华,我对你的好你就一点记不住吗?”


    赵欣欣有些慌了,因为她确实会对李丽华动手,但那也只是偶尔自己心情不好的时候。


    仗着她不敢声张,她有时候下手会重一点,可也没有那么他们口中说的那么厉害。


    这贱人就是在含血喷人!


    “可是,这笔记一点都不像是新的,本子都那么旧了,显然是一点点记录的。”有人说。


    “而且,细细想来,我们似乎并没有见到过你给李丽华东西,也没有见到过她用你给的东西。”


    “那是因为她把东西都攒起来寄回家了!”赵欣欣差点尖叫。


    “寄回家?知青点的东西几乎都是我去统一寄的,李同志每次寄的都是信封,哪里有其他东西?”知青点的队长说道。


    这下子,众人也算是反应过来了。


    仔细想想,似乎一直是赵欣欣在他们面前说李丽华总是主动帮她干活,然后话里话外跟她索要东西。


    加上他们也确实看到李丽华经常帮赵欣欣干活,赵欣欣还许诺要给她这样给她那样,他们也就慢慢开始疏远李丽华。


    毕竟自己的日子也不好过,谁还能有多余的东西给其他人,来换自己休息休息。


    时间一长,也不见李丽华解释,他们便渐渐信以为真。


    原来,这一切都是赵欣欣在从中作梗。


    可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先不说那些东西究竟有没有到李丽华的手里,就算是真的到了,为了那点东西,自己累死累活,差点没了半条命,又值得吗?


    有人疑问,自然就有人问出声。


    赵欣欣闻言,脸上再次浮现笃定,“是啊,你和我无冤无仇,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就不信,这女人真的敢把背后的原因说出来。


    “是啊,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李丽华像是喃喃自语。


    “因为你抓到了我的把柄,因为我害怕你把我的那些丑事说出去啊,还因为……你嫉妒我跟你那好哥哥的关系,你嫉妒啊哈哈哈哈哈!”李丽华忽然大笑,形似疯癫。


    心底最深处的隐秘被人这么赤裸裸的撕开,曝光于大众眼前。


    赵欣欣想也不想地冲上去撕打李丽华,嘴里不断地骂着“不要脸”“贱人”“你怎么不去死”之类的话。


    众人见状立马将人拉开,这一刻,大家也终于意识到,这件事情似乎并不只是知青之间的不和,还有着更多的隐情。


    *


    今天,天朗气清。


    蒋济舟拿着镜子照了照额头,认认真真说打理好头发,将那一抹伤口盖住,然后收拾好东西便去往青山大队。


    兴致勃勃地想着自己心里的计划,蒋济舟蹬着自行车的腿都特别有力。


    好不容易来到青山大队,他径直往陈衡家那边去,却在半路遇到了急匆匆过来的陈衡。


    “无心插柳柳成荫啊,正想找你呢,结果你就出来迎接我了。”蒋济舟笑着跟陈衡打招呼。


    陈衡也意外,“咋过来了,来看你妹?”


    听说他表妹在这边当知青。


    见他帮自己找好借口,蒋济舟便随意点了点头,“想着这段时间你在家就过来找你说说话。”


    “什么时候回去啊?”蒋济舟试探道。


    陈衡顺口说:“估计再过段日子吧。”


    他应得随意,却令蒋济舟心下大骇。


    他不是即将转业回来去县里上班吗,怎么还会回部队去?


    “不是听说你转业了吗,难不成是我的消息错露了?”蒋济舟只觉心跳加快,一者自行车手柄的手都有些微微出汗。


    陈衡“嗐”了一声,说道:“那都是社员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瞎,话乱传的。”


    “是、是吗?那就好,先前还为你可惜来着,在你面前都不敢提这件事。”蒋济舟甚至有些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


    陈衡拍了拍蒋济舟的肩膀,一脸豪气:“我哪有你说的那么脆弱,就算是真的,该接受现实还是得接受现实啊,你说是吧?”


    蒋济舟只觉得额头的冷汗都快要下来了,扯着唇道:“对啊,可不是!”


    “我家在哪里你也知道,先去我家等我,我一会儿就回去!”陈衡头也不回,跟蒋济舟说了一声便走了。


    刚才得知,知青那边出了点事,唐云舒和大嫂都在那边,陈衡不放心,要赶过去看看。


    蒋济舟看陈衡行色匆匆的样子,车头一转,下意识跟了上去。


    只是,跟上去后,他只恨自己今天为何要这么多事要来青山大队。


    从陈衡口中得知一个噩耗不说,还要跟上去看热闹,结果,热闹看到了自己身上。


    陈衡到了老郎中家的时候,闹剧正在上演。


    他一眼便看见站在人群外的唐云舒,顺着她的视线,看见了站在人群中心,已经被人拉开的两个姑娘。


    一个冷静异常,嘴角挂着冷笑,另一个却像是疯了一般,被两个人从后拉着还不消停,伸手蹬脚地想要继续扑上去撕打那个形销骨立,披头散发的人。


    “怎么样啊赵欣欣,被人拿捏痛处的感觉不好吧,你的真面目终于显现出来了?”


    李丽华阴恻恻地说着,看着赵欣欣那副样子,目露嘲讽。


    “李丽华,你不得好死!”赵欣欣尖叫。


    心中恐慌不已,那个秘密,是自己守了一辈子的秘密,李丽华这个贱人又是怎么知道的?


    李丽华像是失了神一般:“是啊,我这种人,又能有什么好下场呢,现在这幅样子,不就是我奢求过多,不自量力导致的吗?”


    说起来也巧,要不是当初无意间撞见赵欣欣看向蒋济舟背影那根本压抑不住的爱慕眼神,她也不会知道赵欣欣的心思。


    她和蒋济舟的事情有赵欣欣的手笔,当初想不明白的事现在豁然开朗。


    曾经蒋济舟说过,对自己一见钟情,然后赵欣欣接近自己,话里话外为自己的表哥说好话,他们两个人的事情,有着赵欣欣的手笔。


    可是她始终想不明白,既然赵欣欣是撮合他们的人,为什么后来对自己的恶意那么大。


    直到那天,她总算明白了。


    曾经威胁起自己时游刃有余的人,现在也跟她一样疯癫了啊!


    耳边是赵欣欣尖锐的咒骂。


    唐云舒忽然看见陈衡向自己走了过来。


    “咋回事啊这是?”陈衡低声问。


    唐云舒对于他的到来也不意外,毕竟这里就那么大,发生了那么大事,他们不可能不知道。


    才一会儿的功夫,现在外面都不知道围起来多少看热闹的人了。


    “事情有点复杂,那么长时间,这里面的隐情我们也还不知道。”


    两口子说话的功夫,人群之中的李丽华本来就想到此为止。


    今天只想给赵欣欣点颜色看看,现在看她这副样子,她也心满意足了。


    这只是一个开始,之后还有更多事情等蒋济舟和他的好表妹。


    只是,要是所有的事情都能顺着她的心意发展,那一切都会很完美,可惜,李丽华忽然看见了骑着自行车赶过来的蒋济舟。


    亦如第一次见面一般,他穿着整齐的白衬衫,骑着自行车,风度翩翩。


    可这样的画面不多时便被那天在他办公室他动手打她时的凶狠表情代替。


    李丽华只觉得恶心。


    “哥,这女人疯了,她要害我!”赵欣欣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般,挣脱开拉她的人,朝站在最外围的蒋济舟喊道。


    显然,看见蒋济舟的人不止李丽华一个。


    随着赵欣欣的这一声凄厉的叫喊,人群的视线也随之转向外围的蒋济舟身上。


    之前被李丽华那句话震惊的人现在盯着蒋济舟一个劲地看,弄得蒋济舟莫名其妙,却又不得不打起精神应付又哭又闹的赵欣欣。


    在场的人再惊讶,都没有知青点的知青受的冲击大。


    对于蒋济舟这人,因为赵欣欣的缘故,他们已经十分熟悉了。


    对他的印象也一直很好,没成想,这人居然是这样道貌岸然的人。


    “他怎么来了?”唐云舒不解。


    想到李丽华隐约透露出来的那些信息,唐云舒就觉得站在那里人模狗样的男人散发着令人恶心的味道。


    “好像是找我有点事,不过我让他去咱家等着,不知道他怎么也跟过来了。”陈衡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事,但现在看那朝蒋济舟扑过去的小姑娘也知道,估计有好戏看了。


    “哥,她污蔑我,她要害我,你快帮帮我啊!”赵欣欣的喊声一如既往,尖锐刺耳。


    蒋济舟看见人群中像是一个疯子一般的李丽华就知道大事不好。


    现在赵欣欣还在这里叫喊着,他只能尽力安慰:“欣欣,没事的,又是什么事等我弄清楚了再说。”


    可赵欣欣自小便是被人捧着长大的人,家在省城,又是爸妈最小的一个孩子,家里的给哥哥姐姐都让着她,就算是外公外婆家里的表哥表姐都宠着她。


    哪怕是因为政策要求不得已下乡,日子过得也不差,她哪里受过这种委屈。


    “我不要,她冤枉我,冤枉我!”赵欣欣不依不饶。


    仗着有蒋济舟在身边,赵欣欣忽然有了动作,在众人没有反应过来的那一刻,冲上去就给了李丽华几个耳光,响彻在众人耳边。


    等人反应过来将她拉开之后,她的手里不止有李丽华的头发,指甲里也有着血痕。


    李丽华披头散发的站在那里,捂着自己的脸,忽然笑出了声。


    挨了第一个耳光的时候她就毫不示弱地还手,赵欣欣一个总是将农活推给她的人,哪里会有她的手劲大,也被打了几下,嘴角都带着血。


    只是这一刻,看见蒋济舟安抚赵欣欣的同时还不忘给自己投来警告眼神的那一刻。


    她忽然就觉得无所谓了。


    原本还想给自己留一点退路,还妄想着能勉强有一个未来的她,忽然就死心了。


    从前还能骗自己,因为他是哥哥,爱护自己表妹,又因为赵欣欣一直是一个会装腔作势的人,所以即便她在他面前倒过苦水,他也会下意识维护自己的妹妹。


    可现在忽然清醒了,她总算是明白了,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妹妹的性格,不过就是对她的感受和死活毫无半点在意罢了。


    李丽华啊李丽华,从前的你,真的太过天真,居然妄想一个连自己妻子都不在意的人,会真正的爱上自己,真正的为自己考虑?


    即便后来没有这些念头,也还想着彼此之间利益交换也好,他得到他想要的,她也可以从他那里获得一定的好处。


    可她忘了,豺狼吃人,是不会吐骨头的。


    好啊,既然如此,那大家就一起去死好了,反正她也活不下去!


    第73章 火坑


    蒋济舟此人, 对于察言观色自有一套,眼看李丽华的神色越来越不对,赵欣欣这个蠢货还上去火上浇油, 当即冷了脸, “赵欣欣,你干什么?给我回来!”


    被人拉住的赵欣欣彻底呆住, 看向蒋济舟的眼神如同惨遭被最亲之人背叛了一般。


    从小到大,蒋济舟就没有这么对待过她。


    虽然小时候他们也不常见面, 但这位表哥给她的影响最好,一点都不像一个只是生在小县城的人,比省城的那些男同学都好看, 都吸引人。


    这次她下乡,也是她求了家里人,求了不少人才弄到林安。


    跟她想的一样, 表哥一直都很照顾她。


    可她今天都被人欺负成这样了,表哥居然还凶她。


    都怪李丽华这个死女人,当初就是睁着那双眼睛勾引的她表哥, 不仅要自己去接近她给他们制造机会,现在表哥还护着她。


    赵欣欣越想越冒火,又要冲上去打人。


    只是这一次, 赵欣欣的速度赶不上李丽华。


    她才有所动作, 李丽华便率先上前几步, 扬起手左右开弓, 直接将赵欣欣打懵了。


    这下子, 想要尽早脱身的蒋济舟也没法子,只能上前,比先前更加阴冷的眼神, 略过李丽华那张带着斑斑血痕的脸,没有一丝从前的温情。


    “欣欣,别闹了,我们先走,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


    蒋济舟上前去拉赵欣欣,却被她一把甩开。


    李丽华早已麻木的心再也掀不起波澜,只是冷冷一笑,扭头看着越来越多的人,朝着人群问:“大队长和支书来了吗?我要举报!”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没有想到,今天的事情一波接一波。


    唐云舒对上李丽华眼中的决绝,心道不好。


    这姑娘今天是要鱼死网破,可她有证据吗?要是没有,那她的后半生不是就彻底摧毁了。


    陈衡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只是他想到的更多。


    刚才唐云舒已经三言两语跟他说了事情的始末。


    虽然那女知青语焉不详,但还是表明了蒋济舟跟她的关系不一般。


    可眼下的状况是,他们根本不清楚那女知青的情况,她现在想要鱼死网破,不顾自身,要是今天成功了,那一切好说,要是今天失败了,她自己搭进去不说,估计还会打草惊蛇。


    毕竟现在去查蒋济舟的人还没有任何消息,又害怕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蒋济舟岳家那边会出手干预这件事,然后想方设法将人救出去。


    虽然直接举报的事情一般不会有问题,但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事情总会有转圜的余地。


    可事已至此,他们要是现在贸贸然上前阻止,只会火上浇油,恐怕到时候直接竹篮打水一场空。


    夫妻两人脑子飞速运转,思考着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阻止接下来的闹剧。


    听闻李丽华这话,蒋济舟显然也意识到了不对。


    因为几人站得近,蒋济舟压低声音说:“李丽华,你可想要好了,你确定你能为今天的所作所为付得起代价吗?”


    这种时候了他还在威胁她啊!


    李丽华凑近几分,看着蒋济舟眼中忽明忽灭的光,冷冷一笑:“蒋济舟,我又没有跟你说过,这在这个世上,最在乎的就是我的妈妈,而我的妈妈,死了,我连她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曾经我那么求你,那么求你……可你呢,只有想要发泄的时候才会想到我……”


    李丽华嗤笑出声,眼神癫狂,“也怪我,居然真的将你那张臭嘴里的话当真。”


    “少给我扯那些有的没的,你敢说你知道我有家室之后还扒着我不放,不是为了想从我这里捞好处?”蒋济舟脸上的镇定神色不变,语气却恶狠狠道。


    “是啊,我怎么就这么糊涂呢,与虎谋皮,终究自食其果。”


    在众人眼中,两人正在交涉。


    只是还没等唐云舒和陈衡想出一个两全的办法,忽然有人喊:“大队长和支书来了,大队长和支书来了!”


    急匆匆赶来的陈继明和大队长在通风报信的人来将事情说清楚后,一边从地里跑来心中一边忍不住骂娘。


    这他娘的都是些什么事儿。


    好在今天上工的那块地里这边远,大家伙儿都在那边干活。


    这边的人也只是留在家里的老人或者小孩。


    对在地里干活,但显然又听到风声有些蠢蠢欲动的人耳提面命一番,大队长和陈继明便马不停蹄往这边赶。


    现在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心里也窝着火。


    “咋了这是,一天天就不能消停点啊!”大队长先发制人。


    看见那些早就偷跑过来看热闹的人,当即瞪着眼睛吼道:“干什么呢你们,不去干活在这里干啥,公分不想要了?”


    “赶紧回去干活儿,快点的!”大队长上前轰人。


    他知道今天的事情小不了,所在在这里凑热闹的人能少一个是一个。


    有妇女还想继续看下去,便对大队长道:“别啊大队长,你赶我们干啥,赶紧去给李知青做主啊,她可让人欺负惨了!”


    “那也不关你们的事,少废话,赶紧回去干活。”


    “还有你们,该回家回家,该干活干活,少在这里杵着,我看着心烦。”


    大队长铁面无私。


    这种事情,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嫂子,我们走吧。”唐云舒对正垫着脚看着李丽华那边的白杏花道。


    事已至此,只能祈祷李丽华能够有所把握,打赢这一场战争。


    “啊?这就走了?”白杏花恋恋不舍。


    唐云舒示意她看公公那边,白杏花对上公公黑沉沉的脸色,立即一看目光,跟着唐云舒走了。


    陈衡知道自己媳妇儿的心思,即便李丽华已经做出了选择,但要一个女孩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撕开自己的伤疤,实在太过残忍。


    至于今天到底能不能彻底将蒋济舟踩死,还是听天由命吧。


    他扬声道:“散了吧散了吧,家里一堆活儿呢,现在大队长他们都来了,大家还有啥不放心的,走吧走吧。”


    一番话,将大家想要看热闹的心思塑造得伟大起来,还想留下的人便不得不走,否则就是真的不知好赖了。


    还在跟蒋济舟兄妹对峙的李丽华看到这一幕,忽然很想哭,以为自己早就不会痛的心脏现在隐隐作痛。


    其实在她今天醒过来,听到赵欣欣还在不遗余力地抹黑自己时,她就有了鱼死网破的想法。


    既然已经决定好了,她便不会在意自己的名声。


    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人,又怎么管得了那么多。


    可现在看着大队长他们的行为,李丽华能够感受其中的善意,心中不免一酸。


    伴随着大队长和支书走过来的脚步,她一脸泪痕地缓缓跪在蒋济舟面前,苦苦哀求道:“求你了,求你别逼我了,我真的一无所有,真的快要活不下去了!”


    蒋济舟呆住,赵欣欣停住了哭泣。


    大队长和陈继明的脚步也顿了顿,而走在最后的唐云舒也将这一幕深深地留在了脑海中。


    才出了郎中家的小院子,唐云舒忽然不顾场合地抓住陈衡的手,神色有些恍惚,“陈衡,我们要帮帮她,一定要帮帮她!”


    李丽华跪下去的那一刻,她像是看到了梦中仓皇无措的自己。


    那种被人逼至绝境的感受,她太清楚了。


    这姑娘要不是因为这样,肯定也不会选择用这么惨烈的方式来报复那些恶人。


    陈衡明白唐云舒此刻的感受,估计是联想到梦中的那个自己了。


    “好,我们这就去县里,然后立马去省城。”陈衡应得干脆。


    要是之前还对唐云舒说的那些话有所怀疑,经过那天在医院遇到顾凌瑜,以及自己之前的老战友传给自己的一些消息,以及刚才的那场闹剧之后,陈衡已经彻底相信蒋济舟这人就是一个败类。


    保家卫国是他们的职责,为民除害自然也是。


    就在唐云舒两口子着急忙慌往省城赶的时候。


    这边,大队长将蒋济舟一行人带到了大队部,并关上了门。


    听完李丽华的一个自述,大队长和陈继明均无声叹息。


    这件事情在他们大队里肯定处理不了,只能往上报。


    “蒋干部,你没有啥要说的吗?”大队长疑问道。


    蒋济舟皱着眉,心里已经有些着急,但面上仍然镇定如初,“清者自清,这种事情就算我长了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楚,还是等调查结果吧。”


    李丽华这个女人还真是吃了熊心豹子的,对于他的话竟然一点都不在意,现在还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被他欺负又无依无靠无能为力的受害女知青。


    现在对于男女关系混乱这一点十分看重,倘若有人举报,那他一个流氓罪肯定跑不了。


    他得赶在事情闹大之前回到家里,带上顾凌瑜去省城找老丈人帮忙。


    “陈队长,还有支书,我可以单独和这位李同志说几句话吗?”蒋济舟是一副彬彬有礼,不急不慌的模样。


    他苦笑了一下,像是无可奈何:“毕竟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陷害我,总要让我死个明白。”


    陈继明有些为难,毕竟才闹出那些乱七八糟事情,现在又孤男寡女在一起,总有些不好。


    大队长被耳边的哭哭啼啼闹得心烦,简直是焦头烂额。


    见蒋济舟这么说,巴不得他们自己解决现在的问题,甩了甩脑袋还是同意了。


    将陈继明推出门外,大队长无可奈何道:“你就让他们自己解决吧,咱们就在门外守着,肯定也出不了什么事儿。一会直接送到县里去,省的在这里让人心烦。”


    依他看估计那蒋干部估计还真是被冤枉的,不然人家怎么还会那么淡定。


    可是转念一想,哪个姑娘又会拼着自己的名声名节不要,非要陷害一个不算熟悉的人?


    大队长摇摇头,实在理不清这其中的关系。摇摇头叹息一声,让他们自己去闹吧。


    房内,蒋济舟见两人出去了,才一步步走近坐在那里的李丽华。


    原本平和的神色变得像是从地狱而来的罗刹一般,凶狠又恶毒。


    他的手捏上李丽华的下巴,扬起她的那张瘦削的脸,刘丽华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


    只听蒋济舟道:“李丽华,你还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真的不想活了?”


    居然敢豁出去一切来诬陷他,真的是活腻了!


    李丽华盯着蒋济舟的那双眼睛,被赵欣欣打烂的嘴角越咧越大,原本有些空洞的眼中涌动着疯狂,“是啊,你怎么知道,我就是不想活了!”


    在妈妈生病时没有人在身旁看护时;在妈妈去世时,却见没能看她最后一眼时;在听到邻居说妈妈生前受到的痛苦时;也在她带着最后一点希望回到林安,想要跟他讨要最后一点活下去的动力,而惨遭羞辱和毒打时;更在自己昏倒却迟迟没有人愿意伸出援手时;还在她豁出自尊一次又一次求面前这个畜生时……


    李丽华觉得自己这一生还真是活的悲哀。


    妈妈改嫁后自小寄人篱下,跟妈妈一起受到那个家的排斥,眼睁睁看着妈妈时不时遭受继父的毒打,继子的捉弄。


    好不容易长大了,以为自己有能力去工作,让妈妈过得好一点了。又遇到下乡,在妈妈的恳求之下还是将来之不易的工作机会让给了小弟,代替他下了乡。


    就在自己以为在乡下遇到一个合适自己的人,遇见唯一一道曙光之时,却发现男人骗了自己。


    本想用两人之间的关系来换得一些实际利益,却又遭到那人的抛弃和毒打。


    这样的人生,她真的不知道到底有何坚持下去的理由。


    连唯一对自己好的妈妈都已经不在世上了,她又遇上了这样的事,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活下去?


    屋子里,两个人的声音都压得很低,即便是站在门外随时注意着里面动静的陈继明和大队长也听不到一点声音。


    直到一声惨叫和救命传出,两人才意识到不对,立即破门而入。


    陈继明冲在前面,刚一进去,就看见倒地不起的李丽华和手中握着一把锋利的匕首,站在原地呆愣愣地看着鲜血淋漓的手的蒋济舟。


    “你、你这是……你们这是?”大队长惊呼,陈继明则说不出话。


    “不是、不是我,是她自是她自己……”蒋济舟丢掉了手里的匕首,原本平静的面容此刻寸寸龟裂,慌得不能自已。


    “哐当”一声匕首掉落在地,刀尖上的血花溅落在地上,也贱到了满口鲜血的李丽华脸上。


    此刻的她眼前发黑,浑身发冷,腹部的刀口传来铺天盖地的疼痛,她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无力。


    耳边是大队长和支书叫她坚持住的声音,以及喊人救命的声音。


    好吵啊,真的好吵啊。


    真希望回到小时候啊,妈妈将她抱在怀里温柔的给她唱着歌。


    可惜再也回不去了……


    这时候,忽然回神的蒋济舟忽然冲过来,握住李丽华的肩膀使劲摇晃,嘴里不甘地喊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对我,到底是为什么?”


    这个疯女人居然搭上自己的一条命,这下子无论如何他也是逃不掉了。


    不对,他还有顾凌瑜,还有老丈人,顾凌瑜离不开他的,一定舍不得他去坐牢的。


    对,找到顾凌瑜赶紧去省城,只有老丈人能救他了。


    鲜血从李丽华的嘴角溢出,看着蒋济舟满脸惶恐的模样,她极其微弱地笑了笑,声音也微弱至极:“因为……你活该!”


    蒋济舟醍醐灌顶,也没心思再去寻求李丽华发疯的答案,站起身慌不择路地往外跑。


    “抓住他,不能让他跑了!”陈继明率先发现蒋济舟想要逃跑,立即喊道。


    虽然大家被大队长驱赶回去干活。


    但总有那么几个想看热闹的二流子在边上等着。


    这下听支书这么一喊,又看见蒋济舟那白花花的衬衫上面沾满了鲜血。


    几个人立刻打起精神,冲上去三下五除二将人按住。


    也是在这个时候,他们才反应过来,这个文质彬彬的蒋干部,居然杀人了!


    消息不胫而走,不多时,整个青山大队的人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


    县城,唐云舒正站在车站不远处等去买包子的陈衡。


    商量了一番,两个人还是决定直接去省城。


    当兵那么多年,陈衡的战友遍布四方,多少还是有点自己的人脉关系。


    这时,唐云舒忽然察觉到似乎有一道视线一直注视着自己这边。


    循着那股感觉扭头,唐云舒便看见了静静伫立在不远处的顾凌瑜。


    顾凌瑜见唐云舒发现了自己,干脆直接过了马路走了过来。


    “你是陈衡陈同志的妻子对吗?我是蒋济舟的妻子,他们是同学。”顾凌瑜直接开门见山自我介绍道。


    她们并不认识,可想到蒋济舟之前救了自己和糖糖,估计也跟自己的妻子说过,那天他们还在医院打过照面,现在被人认出来唐云舒也不算意外。


    她礼貌道:“是的,你好,蒋同志为了救我和我女儿受伤,因为之前一直没有机会见面,都还没有跟您说声谢谢。改天我和我爱人一定登门道谢!”


    此刻的唐云舒只觉得自己虚伪至极,面前的人不知道,可她是知道现在的蒋济舟估计自身难保。


    岂料她说出这话后,顾凌瑜直接道:“道谢就不用了,我只希望你们以后不要再跟济舟有所往来,多谢!”


    在唐云舒的一脸惊愕中,顾凌瑜转身就走,脚步匆匆。


    很少这么强势的跟人说话,顾凌瑜现在只觉得心脏砰砰直跳。


    那样的一个火坑,还是越少人被迫跳进来越好。


    “你认识她?”陈衡拿着刚出锅的包子走过来,恰好看见唐云舒和顾凌瑜说话的场面。


    “蒋济舟的妻子。”唐云舒答。


    陈衡看着顾凌瑜的背影,若有所思,但也没有多说什么,车一过来,便拉着唐云舒坐上了去省城的车。


    只是他们前脚刚走,后脚才回到家里不久的顾凌瑜就迎接了上门的警察。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顾凌瑜以为蒋济舟回家了。


    那人自从出院之后回过一次家,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她有些欣喜地上前开门,结果外面是严肃刻板的警察,上门通知她,说她的丈夫涉嫌杀人,需要接受调查。


    不是说下乡视察去了吗,怎么就忽然涉及杀人了呢?


    顾凌瑜扶着门把的手发虚发软,整个人渐渐软到在地。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警察,“同志,是不是哪里出问题了,我的丈夫不可能杀人的,不可能的!”


    “不止如此,除此之外,他还强迫妇女,不过目前还在调查阶段,我们现在过来,只是例行询问。”警察见惯了这种场面,不为所动,继续询问自己的。


    顾凌瑜听到警察说完最后一句话,整个人如坠冰窖,忽然有一种认命的感觉。


    打发走了警察,顾凌瑜便开始往省城打电话。


    拨通爸爸办公室的电话,被告知他去开会了,顾凌瑜又拨打妈妈的电话。


    “喂,小瑜啊,怎么忽然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听着妈妈一如既往包容又温和的声音,顾凌瑜才一张口便带了哭腔,眼泪止不住地流:“妈……”


    电话那头的顾母一听自家女儿还没开口就哭起来,慌忙道:“怎么了?你慢慢说,是不是蒋济舟那个混蛋又欺负你了?小瑜,没事的,你慢慢说,妈妈给你做主……”


    在顾家母女打电话的时候,顾父那边,才从会议室出来,便得到了自己女婿出事的消息,顾父原本笑着的脸稍稍有些绷不住。


    对于他的那根女婿,他一开始就不是那么满意,满眼算计却又自以为掩饰得极好。


    可奈何女儿喜欢,加上他确实又不在意小瑜是否能够生育,他最终还是答应了。


    想着有自己看着,他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结果倒好,一次次闹出事来不说,还把他的那个傻女儿哄得晕头转向,容忍他一次又一次。


    现在好了,直接捅出一个大篓子。


    这么大的事,谁能帮他收拾烂摊子?


    只是回到家里,顾父看到坐在沙发上心急如焚的妻子时,只剩一声无奈的叹息。


    第74章 结束


    赶到省城后, 陈衡便马不停蹄地联系人帮忙,想要尽快找到证据。


    毕竟蒋济舟身后还有一个顾家,以顾家的背景, 这种事情只要在没有证据的前提下, 让李丽华改口,那蒋济舟面临的一切都将迎刃而解, 而顾家,有那个实力。


    现在他们只能抓紧时间, 不然错过这次机会,之后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而且,通过在车站与顾凌瑜短暂又不算愉快的交锋后, 唐云舒觉得,顾凌瑜确实像梦中她看到过的那样,对蒋济舟这个畜生爱得无法自拔。


    虽然她并不知道顾凌瑜为什么会拒绝和他们往来, 想来想去也不过都是些为了蒋济舟好的理由罢了。


    在陈衡忙着四处奔走的时候,唐云舒也没有闲着。


    想了又想,她决定写一篇文章, 先声夺人。


    不过,这篇文章也得在适时的时候才能起到一定的作用。


    所以她也不着急,陪着陈衡四处跑的同时, 自己又慢慢琢磨。


    本来之前就已经查了一段时间, 现在又加大力度, 蒋济舟之前的那些资料很快就送到了陈衡手里。


    没有犹豫, 陈衡直接将这些资料送到了革/委会。


    “这事儿我帮你盯着, 那种畜生我是不会轻易放过的。你带着弟妹要不上我家住几天等消息,要么就先回家,总住在招待所算啥事儿啊?”


    国营饭店里, 陈衡从前的营长颇有几分责怪的看向陈衡说道。


    “不碍事的胡哥,我们还是等几天。”陈衡摆摆手。


    不止唐云舒担心这件事情,就是他自己也担心。


    除了从那个李知青语焉不详的几句话里知道蒋济舟的恶心之外,陈衡以为蒋济舟也就到此为止了。


    没想到拿到那些人证物证后,陈衡直接大为震惊。


    一个人怎么能够无耻到这种地步?


    迫害妇女不说,还挖社会主义的墙角,连自己国家的东西都偷,才当干部几年而已,藏污纳垢,竟然真的让他敛了不少财,就差谋财害命了。


    偏偏这样的人还能一步一步往更高的位置上升,那些人简直就是饭桶,要是放在部队里,早就被枪毙一百回了。


    “也行,那你们就收拾好东西,跟我去我家住!”被陈衡叫作胡哥的男人直接拍板。


    后来,还是唐云舒觉得,直接回家等消息为好。


    既然将这件事情摆脱给人家,他们又一直在这里盯着,总有不信任别人的嫌疑。


    就在两口子回家的这段时间里。


    还在林安的顾凌瑜拖着疲惫的身体去到公安局,见了蒋济舟一面。


    此时的蒋济舟早已不复从前的衣冠整洁,风度翩翩。


    他眼中布满了浓重的红血丝,看见顾凌瑜来了,恨不得扑上去。


    “凌瑜,凌瑜你救救我,你去求求爸!我真的没有杀人!是那个疯女人,是那个疯子,她自己拿着刀握着我的手捅她自己的,她就是一个疯子,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看着他仓皇无措的模样,顾凌瑜满心满眼都是难过,“你说你没有杀人,那为什么她会有机会陷害你?”


    其实她都明白,那个恨不得配上自己性命也要拉着蒋济舟同归于尽的女孩,肯定是被眼前这人逼得没有退路了。


    他说她的表妹在青山大队下乡,隔三差五就去看看她。


    可她知道,他可不是什么爱护妹妹的好哥哥。


    只是其中的原因,她从来不去深响,也不愿意去想。


    她自小体弱,被医生断言以后恐怕子女艰难。


    所以,她长大之后,就算是那些想要攀上顾家的人家,在得知她不能生育后,也望而退却。


    那些在她小时候说着“小瑜真乖,以后就去给我当儿媳”的叔叔婶婶也不再说过那样的话。


    一晃,她二十二岁了。


    一次又次的失败相亲让父母也彻底死了心,与其去别人家里受气,自己家还要受到掣肘,还不如就养这个女儿一辈子。


    他们家又不是养不起!


    就在这个时候,从华林那边来了一个学习的年轻干部,温和斯文,彬彬有礼。


    说对她一见钟情,这辈子非她不可,哪怕她告诉他自己以后再也不能生育后,等待她的不是为难和拒绝,而是温柔呵护,心疼她这些年受到的苦楚。


    就这样,她不顾父母的反对,一定要和那个名叫蒋济舟的男人结婚。


    婚后一年,他仍然对自己关怀备至,还以为她真的得到了书里那所谓的爱情,找到了能够相守一生的人。


    直到父亲告诉她蒋济舟在外面乱搞男女关系被人举报。


    那家人的父母不顾女孩的生死,嘴上威胁着一定要举报蒋济舟,却迟迟没有动作,只是隔三差五的过来闹,实则说白了只想要钱。


    顾凌瑜没有办法,她真的很爱那个男人,她知道除了他没人会对自己那么好了,哪怕是装出来的。


    父亲要她离婚,可她舍不得,跪在父母面前求了很久,家里终究是把那笔钱给了。


    后来很多时候她都知道,那人背着她有猫腻,她心知肚明却从来不说,因为只想维持着表面的和平。


    浑浑噩噩糊弄自己,而现在这一切都成为了泡影。


    顾凌瑜站在窗外,看着里面仍然不忘让她去求自己父亲的男人,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么多年,她究竟在坚持什么呢?她到底又想要什么?


    她只知道,现在她很累,说不出来的累。


    可一日夫妻百日恩,面对着曾经对自己温柔小意的人,她还是狠不下心。


    叹息一声,顾凌瑜还是道:“我这就回省城,去求爸爸。”


    蒋济舟听到她这么说,简直如蒙大赦,恨不得抓住顾凌瑜的手,“凌瑜,谢谢你,真的,我只有你了,只有你了!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是无辜的,真的是无辜的!”


    “是那个疯女人害我,是那个贱人她要害我!”蒋济舟大喊。


    顾凌瑜不再说话,转身走出了公安局。


    而公安局内,在最初见到顾凌瑜的那一阵情绪激动后,蒋济舟慢慢冷静下来,不断地安慰自己。


    没事的,顾凌瑜那么爱他,顾家的这个女儿又生不出孩子,只有自己才不嫌弃她,要不是他当初娶了顾凌瑜,那他们的女儿就直接砸在手里面了,绝对嫁不出去。


    而且他马上就要去市里任职了,顾家肯定不会放弃他的,对,一定是这样的!


    这一切发生得太急太快,他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打得措手不及。


    前脚才得知陈衡根本就没有转业,后脚就直接撞上李丽华那疯女人四处发疯,自己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便直接被抓到了公安局里。


    说来说去还是怪他太过于心急,只一心想着如何得到唐云舒,却没有做好李丽华那边的安抚工作,才导致了今天的局面。


    现在只希望顾凌瑜那蠢女人能够发挥自己的优势,为他取得一线生机。


    *


    省城顾家的小洋楼里,顾父顾母正焦头烂额的商量这件事情到底怎么办?


    他们的那个女儿简直就是个死脑筋,明知道那个男人靠不住,还偏偏一次又一次的宽容他。


    他们家又不是什么老封建的家庭,顾母想。


    自己私底下跟女儿说过多少次,让她跟蒋济舟离婚算了,偏偏那傻姑娘就是舍不得,也不知道那蒋济舟到底给她灌了什么迷魂药,把她迷的是非不分神魂颠倒,简直令人不可思议。


    她爸爸早就说过,那小子满腹算计,以后肯定也不会安分,现在好了,直接把天捅出了个窟窿,居然还敢杀人!


    顾母头疼,要是女儿还是不分青红皂白,那该怎么办呢?


    她的女儿还那么年轻,绝对不能将自己的一生就这样浪费在一个畜生身上。


    不多时门外敲门声响起,顾母一开门就看到自己面容惨白的女儿。


    “小瑜,你来了?”顾父顾母已经预料到现在的场面,所以对顾凌瑜的到来并不惊讶,只是对于女儿现在这个失魂落魄的模样有些心疼。


    “小瑜,这件事情你是怎么想的?”顾父直接开门见山问道。


    顾凌瑜没想到父亲会问的那么直接,她恨不得揪住自己的头发,声音弥漫着痛苦:“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妈妈,我现在很混乱!”


    “那你先看看这些!”顾父将自己托关系拿到的资料丢在顾凌瑜面前。


    顾凌瑜抖着手,一点一点将那些纸上的内容全部看完。


    桩桩件件看得她触目惊心,甚至连前几天他说自己为了救人受伤的那一件小事,居然也是他精心设计和安排的。


    派人去西北部队那边查别人的丈夫不说,居然还设计别人的女儿。


    这样一个为了一己私欲而不择手段的人,真的是他的丈夫吗?


    顾凌瑜知道自己的枕边人和之前表现出来的他不一样,却没有想到现在通过这些证据表现出来的才是真正的他。


    纸上忽然被几滴泪水沾湿,她才忽然反应过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


    曾经那些自己糊弄自己的事现在被人血淋淋的撕开在面前,顾凌瑜只觉得痛苦不堪。


    “小瑜,你应该做出选择了,妈妈因为怜惜你,让你自己哄骗了自己那么多年,现在你还要继续活得下去吗?”顾母看女儿哭得伤心,虽于心不忍,但还是硬着心肠说道。


    只是她这话一出,原本背着手站在窗户面前的顾父忽然回过头来厉声斥责道:“你那是什么话?自家人出事了现在想着把人一脚踢开,那别人会怎么说我,又怎么说你,真要让人指着我顾家的脊梁骨骂吗?”


    顾母没有想到自己的丈夫会忽然说出这番话,也勃然大怒回怼:“难不成你还想救他?你知不知道现在人证物证俱全,就是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他!”


    “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小瑜跟他离婚,不然他死了倒是干净,要是没死,难不成还让我的女儿等着他一辈子?又或者跟着他去劳动改造吗?你舍得吗?”顾母越说越觉得心酸,也伸手抹起眼泪来。


    顾父嫌烦,当即甩手离开。


    临走前还留下一句:“反正无论如何,现在他们绝对不能离婚!”


    呆愣愣坐在那里的顾凌瑜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家里的兄弟姐妹里只有自己让父母操心的最多。


    她以为他结了婚就会好,可结了婚之后还是如此。


    看着面前的一大堆资料,她扪心自问,真的还有必要吗?


    想到那天在病房门口遇见的那一对夫妻,想到自己在车站那里对那个女人说的那些自以为很刻薄的话语,她自以为的保护。实则一点作用都没有。


    毕竟她深知蒋济舟最大的依仗就是顾家。


    “妈,我要离婚!”


    顾凌瑜听见一道沙哑的声音从自己的喉咙挤出,那一瞬,身体里束缚着她多年的那一根绳子猛然断裂,她似乎轻松了好多好多。


    只是没想到,一直都不赞同她这桩婚事的父亲忽然极力反对她离婚,甚至还有着想要去救蒋济州的念头。


    顾凌瑜只是习惯在婚姻里自欺欺人,并不是傻子,她知道这件事情如果顾家插手到底,将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无奈之下,她只能故技重试,再次跪在父亲的书房面前。


    这一次相比上一次为了蒋济舟求父亲跪了更长的时间。


    一天一夜,对于她的身体来说,早就超出了负荷。


    顾母看不下去,对着紧闭的房门大喊:“老顾,你到底是发的哪门子疯?离婚就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现在小瑜也想通了,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顾父拉开房门,没有理会在崩溃边缘的妻子,对着跪在地上摇摇欲坠的女儿问:“你真的想好了?不后悔?”


    顾凌瑜唇色苍白,但回答父亲的话却坚定有力:“想好了,绝不后悔!”


    她可以继续在烂泥里面挣扎,但是自己的家人绝对不可以!


    得到父亲的一声“好”之后,顾凌瑜彻底昏迷。


    “小瑜!”顾母连忙去扶自己的女儿,一边哭,一边不忘骂自己的丈夫。


    顾父被妻子的吵闹声弄得头疼,低声吼了一句:“要是不这样,她能下定决心吗?要是不这样,她能想清楚吗?估计还是浑浑噩噩、得过且过、自欺欺人!”


    顾母呆住,嘴张了半晌也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不论如何,结果是好的就好。


    之后,顾凌瑜发了高烧。


    听母亲说,她好像烧了三天三夜。


    浑浑噩噩间,那些曾经在深夜被自己翻来覆去咀嚼过的美好也离她渐行渐远,像是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一般。


    等她彻底醒来的时候,母亲告诉她,蒋济舟已经被枪毙。


    在枪毙之前还召开了公审大会,以达到震慑和教育的目的。


    顾凌瑜不知道自己是何种表情,只觉得自己的心里很空很空……


    *


    青山大队,陈家。


    一家人听完陈衡带来的这个消息之后,也是久久叹息不语。


    从未想过那个白白净净、斯文有理的蒋干部,居然是这样人面兽心的家伙!


    一旁的唐云舒也有些感慨,她已经下手够快了,却没想到蒋济舟还是害人不浅。


    只是好在,他没结婚的时候不敢放肆,结了婚之后也好好表现了一段时间。


    他这件事情通过自己的改编投稿导致在省城以及其他地方都轰动异常,蒋济舟的恶性人尽皆知。


    她不知道受害者除了李丽华之外还有没有其他人。


    但是至少闹得那么大,除了查到的那一例之外,其余的并没有出来指认他的。


    或许是受害人为了自己的安稳生活不愿意自揭伤疤,但没有那些令人痛心的消息,总是好的。


    至于蒋济舟的妻子顾凌瑜,听说她跟蒋济舟离婚了,唐云舒还有些意外。


    毕竟就在几天之前,她还一脸敌意,不愿意自己跟蒋济舟有过多接触。


    只是多年以后,唐云舒在一次活动时经人介绍认识了一个小有名气的服装设计师,得知她的名字,看见她的脸那一刻,不禁感慨,这个世界真小。


    也是在那个时候两人聊起旧事,听顾凌瑜语气轻松地说起当初在车站发生的事情才知道。


    原来顾凌瑜在医院那次短暂地照面后,便得知蒋济舟对她图谋不轨,那一句在顾凌瑜看来略显刻薄的话,也不过是她用自己的方式保护唐云舒。


    年过四十,脸上略微留下了些岁月痕迹的顾凌瑜笑容随和,语气从容:“早知道你那么厉害,我就不去自讨没趣儿了!”


    同样年过四十的唐云舒也笑着回应:“不,还是要谢谢你。”


    两个在各自领域闪闪发光的女人,那一刻同样熠熠生辉。


    陈家小院里,众人还在七嘴八舌地讨论蒋济舟的事。


    “我还以为是那李知青和蒋干部在处对象呢,没想到居然是被那姓蒋的狗东西逼的。”白杏花凑过来跟唐云舒咬耳朵。


    “唉,李知青一个小姑娘可真可怜,听说现在还躺在医院里下不了床呢!”


    没错,虽然李丽华抱着必死的决心想要将蒋济舟彻底踩死,但好在抢救及时,李丽华幸运地留下了一口气,保住了一条命。


    这天,唐云舒正和陈衡收拾着准备回西北的东西,互听白杏花说外面有人找。


    等唐云舒走出去之后,便看见站在阳光里的李丽华。


    虽然她的身形一如既往的单薄,但脸上洋溢着笑容,眼睛里也不像之前那么空洞,带着浓重的绝望,而是神采奕奕,散发着属于自己的光。


    “我是来跟你道谢的,那天谢谢你送我去郎中家里。”李丽华说道。


    也谢谢他们在那种时候为自己留下的一丝体面。


    见她恢复的不错,唐云舒也为她感到高兴,“举手之劳而已,不必挂在心上。”


    说谢谢的应该是她才对,要是没有李丽华的孤注一掷,蒋济舟的事不可能那么快解决。


    唐云舒不止一次感恩,感恩上苍给了她避开祸端的预知梦,也感恩这一路走来有意无意帮了她一次又一次的人们。


    对于李丽华,她无以为报,只能借公公的势,借大队的口吻向上面反应,为她尽量争取好处。


    “过段时间我就要走了,借这次还钱的机会过来跟你告个别。”


    毕竟他是第一个素不相识之下,听了别人那么多诋毁她的话,还是对她释放善意的人,哪怕只是她本身就善良。


    临走时,李丽华对唐云舒说:“那篇报道我看过了,你真是一个才女,写的真好!”


    言辞恳切,字字珠玑。


    哪怕文中的主人公是自己,李丽华也没有感受到为博人眼球的冒犯,只有为她伸张正义的愤恨。


    “对不起,没有经过你的同意我就……”唐云舒很抱歉,毕竟是自己自作主张,对当事人来说是一种很不尊重的行为 ,哪怕自己出于好意。


    李丽华摇摇头,笑得平和:“我不介意,要是没有那篇文章,或许我也得不到那么多东西,谢谢你,真的!”


    她说的真心实意。


    本来她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没想到现在却收获了意外之喜。


    之后他会卖掉市里给她的那份工作,求求他们让自己去到另一个地方,继续自己的生活。


    事情告一段落,陈衡和唐云舒便准备启程回西北。


    只是在这之前,家里因为他们是否生二胎的事情弄得家中气氛有些许凝滞。


    这也是唐云舒嫁给陈衡那么多年,第一次受到了婆婆的冷脸。


    只是这样的冷脸还是。比不过陈衡受到的多。


    唐云舒本想找婆婆好好谈一次,但却被陈衡拦了下来,说他自己去谈。


    不知道母子俩说了些什么,柳梅沉着脸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但后来几天对谁都没有好脸色的状态不见,又慢慢恢复正常。


    见状,唐云舒总算是放下心来,两口子也踏上了回西北的火车。


    临行前,柳梅将唐云舒单独叫到一边,说道:“你妈我当了一辈子的农村妇女,也不知道什么是理想目标,不过我还是觉得一个孩子太少了,你们还是得好好考虑考虑,不要等老了才后悔。”


    “妈,真的不是我们不想生,而是没有时间去带孩子,陈衡有他的事业要忙,我也有。都说妇女能顶半边天,我相信您可以理解的对吗?”


    本来这些话唐云舒是不准备说的,但她知道婆婆一定能够理解自己。


    “妈,要不你去给我们带孩子?”唐云舒揽住柳梅的手臂,颇有几分撒娇的意思。


    柳梅想到前几天因为儿子的顶撞而气不顺,没少给唐云舒冷脸,现在她还是一如既往地对自己就有些不好意思。


    将人往前推了推,头也不抬道:“再说吧再说吧!赶紧走吧,一会儿该赶不上车了。”


    解决了几件大事,唐云舒和陈衡回西北的路上步伐都轻快了不少。


    只是才下了车到家属院,便发现周围的气氛似乎不太对劲。


    前去接他们的小战士下车对陈衡敬了一个礼,“陈副团,团长说让您到了先去团部一趟。”


    陈衡的调令早就下来了,知道要先去团部报道,让唐云舒和糖糖先回去,自己就去了团部。


    车才到自家房门前,唐云舒便见到了等待在自家门口的林丽芳和江嫂子她们。


    院子里热闹了一阵功夫,安静下来后,就听江嫂子一脸沉痛的对唐云说道:“王营长牺牲了!”


    第75章 脏话


    才回来便得知这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


    唐云舒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江嫂子口中的“王营长”究竟是谁。


    从过年到现在, 将近半年的时间里,她的身边实在是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


    先是陈衡受伤,煎熬了半个多月总算是等人醒过来了, 然后太平了一段时间, 陪着陈衡养伤。


    紧接着便是蒋济舟的事情。


    在陈衡告诉她,她和糖糖母女俩差点发生的事故, 是蒋济舟在背后一手策划的时候,说实话, 她一点都不意外。


    更甚至,有一种本来就是如此的感觉。


    毕竟梦里的蒋济舟就是那种无利不起早的人,她又怎么会奢求现在的他会有所改变呢?


    蒋济舟的事情结束, 在全大队甚至是全省的人都在议论这件事时,夫妻两人并没有对此做出什么评价。


    毕竟他们就是整件事情的推动者,对于蒋济舟此人, 早就已经评价完了。


    除了在最初查到他的所作所为之时,有该有的震惊和愤怒。


    陈衡曾说,总算是为她报仇了。


    唐云舒觉得不是。


    在梦里, 蒋济舟伤害过她和她的父母,但现在,他并没有得逞, 甚至在他势力更甚之前, 他就已经被制裁。


    后来经过一系列的事情, 蒋济舟的事情总算是告一段落, 他们也终于回到了西北, 可才回来,便被告知,有一位营长牺牲了。


    身为军人, 又身在部队,这样的事情似乎很是常见,但对于才经历过类似事件的唐云舒来说,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她听见自己不可置信地问:“哪个王营长?”


    其实她的心里已经明白了,只是不问问,始终不死心。


    跟他们相熟的王营长,又能有谁?


    果然,只见江嫂子一脸沉重道:“还能有哪个王营长,就是常平的男人,王正华啊!”


    江嫂子也觉得世事无常。


    要不别人又怎么会说她们这些当军嫂的不容易呢?


    这男人一死,部队是会补贴一些钱,但一个女人,想要拉扯那么几个孩子顺顺利利地长大,又谈何容易?


    再说,按照常平的那个性子,也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才好!


    王正华。


    一个不算耳熟的名字,但唐云舒知道这人,曾经还因为他嘲讽陈衡帮着家里挑水的事情,他们两人还发生过一些口角。


    又在后来自己跟常嫂子发生矛盾的时候,他带着自己的媳妇儿找到卫生所去道歉。


    那个长相憨厚的男人,如今却长眠地下。


    想到陈衡的经历,唐云舒抱着一点奢望问:“已经确定了吗,会不会像陈衡……”


    言语未尽,但大家都知道她的意思。


    林丽芳道:“要是不确定,我们也不可能到处说不是。”


    她叹了一口气,“可怜常嫂子和他们家的几个孩子,这几天我看着人都瘦了好几圈,脸上的眼泪就没干过。”


    对于这些事情,她们这些同样作为军嫂的人最能理解。


    院子里原本有些欢闹的气氛见见你凝滞下来,除了在另一边玩耍的糖糖和月月小朋友之外。


    因为陈衡这次的伤,所以几家约好晚上一起吃一顿饭,看望陈衡的同时,也算是给他们一家接风洗尘。


    傍晚时分,陈衡踏着夕阳回家。


    才到家里,跟唐云舒一对视,两人便知道彼此现在想要说的是什么。


    “老王的事,你也知道了?”陈衡率先开口。


    唐云舒点头,然后主动走上前,抱住了陈衡劲瘦的腰身,只有将人搂得紧紧的,才能暂缓她内心的恐惧和不安。


    虽然她知道这个时候有这样的想法很不应该,但是还是止不住的庆幸,庆幸陈衡最终挺了过来,活着回来见她和糖糖,以及家里的亲人们。


    只在唐云舒睁着那双干净清透的双眸看向自己的时候,陈衡就明白她现在脑中的想法了。


    回抱着她纤细柔软的腰,另一只手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背,声音有些低沉:“没事的,放宽心!”


    跟江嫂子们聊天的时候,唐云舒除了震惊心痛和遗憾之外,一时之家只顾着跟江嫂子等人思考常嫂子母子之后该怎么办了。


    见江嫂子几人没说王营长到底是怎么牺牲的,她便以为这是机密,所以也没问,还是现在陈衡主动说起来她才知道,也再次被军人的无私奉献和不畏牺牲所震惊。


    原来,王营长是为了救一个小战士,胸口受伤,因为错过了救治时间而牺牲的。


    陈衡抿了抿唇,身影隐在角落的黑暗处,他盯着被夕阳映照得橘黄亮丽的桌面,情绪不明:“老王这个人,其实我一直有些烦他。”


    陈衡像是自说自话一般:“因为我年纪轻轻就跟他一个级别,他看我最不爽,找到机会就要刺我几句,我简直烦不胜烦。”


    “后来咱们结婚了,能让他说的地方就更多了,他整天打着过来人的旗号在我耳朵边叨叨个没完,还是被你说了几句之后才有所收敛。”


    陈衡将唐云舒搂紧,“而且,我讨厌他的地方还不止如此,他嘴上酸几句也没什么,一天天净研究怎么拍领导马屁,却不好好提升自己的实力,我最烦这样的人了。”


    陈衡摇摇头,“我的眼光果然是一如既往的差。”


    因为只要这一次老王能够安全回来,他晋升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偏偏……


    “老王才是一名真正的军人,真正英雄!我要学习的地方,还有很多很多。”陈衡说。


    自己毕生的追求摆在眼前,却能够不为所动,坚决捍卫自己身为军人的职责。


    面对诱惑能够无动于衷的人在军队里不少,但对面自己心底的欲望还能坚守本心的人,少之又少,哪怕他们是受过训练的人。


    *


    没过几天,家属院主动发起一次捐款,各家或多或少都出自己的一份力,这已经是家属院的不成文的传统。


    这天,唐云舒刚巧下班回来,就被林丽芳叫上,一起去楼房那边的常嫂子家里,多少拿些钱给那母子俩。


    常嫂子家一共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大儿子和大女儿已经到了快要成家的年纪,二儿子还在上高中,小儿子还在上小学。


    不仅如此,还要定期寄钱回老家给家里的老娘养老。


    常嫂子没有工作,养家的重担便压在王营长一个人的身上。


    仔细算起来,虽然王营长已经到了这个级别,可家里的条件并不算好。


    唐云舒还是第一次来到常平家里,跟谢嫂子家里差不多的格局,只是没有谢嫂子家里干净整洁。


    或许是因为家里刚出了重大变故,现在的王家甚至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唐云舒她们到的时候,常平的儿子和女儿正在打扫家里的卫生。


    而常平就那么孤零零地坐在沙发的角落里,形单影只满身落寞。


    “妈,唐老师她们来了!”常平的二儿子手机里拿着扫帚,率先看见唐云舒两人。


    唐云舒看向像是没有听见儿子叫她的常平。


    目光空洞,不知道在想什么。


    “妈——”少年加大音量。


    常平像是被下了一跳,快速伸手摸了一下眼角的眼泪,循着发出声音的地方看去,“啊,怎么了?”


    因为站在门口的缘故,唐云舒只看见了常平的侧面脸,她一下扭过头来,她才真正看清了常平的完整模样。


    平时那么一个活力四射、神采奕奕,总爱四处溜达的人,现在面庞消瘦,眼窝深陷,整个人的精神气像是被一夜之间全部抽空一般。


    “妈,唐老师她们过来了。”少年也满面憔悴,看着自己的一下子萎靡不振的母亲,眼眶也红了起来,声音都有些哽咽。


    常平的动作像是慢了半拍,缓缓扭头过来才看见唐云舒她们站在门口。


    “啊,你们来了啊,坐……也没地方给你们坐了!”常平看见唐云舒两人,像是出于本能一般,下意识迎接上去想要邀请人坐下,却发现家里乱糟糟的,只能苦笑一声自嘲。


    发现是唐云舒两人后,她直接低下了头,不再言语。


    唐云舒看得出来,那是因为她这些天迎接了太多人,已经习惯到麻木,那是下意识的动作。


    两人看得心酸,忙上前几步:“嫂子没事的,我们就不坐了,你先歇着吧。”


    从兜里拿出钱来,唐云舒先将钱塞到常平的手中,“嫂子,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你收下,我们也只能尽这点力了。”


    常平握着手里的钱,整个人呆呆的。


    这些天,像唐云舒这样上门的人不少,她第一次坐在家里就收到这么多钱,曾经天天挂在嘴边的美事真正发生了,却是他们家老王用命换来的。


    “唐老师,这个钱我们不能要,你们还是拿回去吧,心意我们领了。”


    在房间里打扫卫生的王家大儿子听到外面的动静,见母亲一直不说话,出来替她拒绝道。


    他和妹妹都已经长大了,父亲既然不在了,以后家里就要靠他撑起来了。


    人情债最难还,这是父亲教给他的道理。


    还不满二十的少年,经过了人生的一大痛事之后,瞬间成熟了很多。


    “要说多的钱我们也给不起,但是能尽力的地方我们也会尽力。”唐云舒看出了少年的倔强和自尊。


    她继续道:“我知道你长大了,但是你和妹妹马上就要面临着结婚生子,也是一大笔开销,还有你妈妈,你忍心她一直为你们担心吗?”


    “有的时候没有钱,真的寸步难行。”经历过的唐云舒如是说道。


    最后,在唐云舒和林丽芳的劝说下,他们还是收下了钱。


    临走时,唐云舒和林丽芳听见一直没说话的常嫂子低低说了一声“谢谢”。


    唐云舒和林丽芳相视一笑,装作没有听见,出了王家。


    她们俩上门之前还担心会不会被常嫂子拿着扫帚轰出来,没想到结果是好的。


    毕竟她们两个都是跟常嫂子发生过龃龉的人,还是会害怕这次真心实意地上门被悲痛之中的她理解成故意来炫耀和看笑话。


    害怕到时候又弄出一堆事情来,惹得其他人看笑话,让常嫂子一家雪上加霜。


    但常平的名声摆在那里,有意无意在家属院得罪了很多人,她们不说,总会有人说。


    再加上现在家属院里还号召着大家捐钱,动了别人的利益,有人出于同情心甘情愿,自然也有人不得不出血而心生埋怨。


    这才下楼没走多远,就听见一个老太太和一个婶子凑在一起絮絮叨叨。


    “我就说常平长得就是一副克夫相。这就算了,平时那张嘴上还不积德,现在好了,自己的丈夫都被她克死了,这还不满意,还要搜刮咱们的钱,真是不要脸!”一脸刻薄的老太太率先说道。


    “可不是!要我说,这就是报应!”站在她身旁的婶子应和着。


    两人嘀嘀咕咕的话被唐云舒和林丽芳收入耳中。


    林丽芳一听,都这种时候了她们居然还说得出这种话,当即就要上前找人理论,手却被唐云舒一把抓住。


    “你听听,你听听她们说得多过分,王营长都那样了,她们还说得出这种话,简直是丧尽天良啊。”林丽芳不满地嚷嚷,只是声音压得比较小。


    唐云舒心里也愤怒,常平确实嘴上不饶人,有的时候说起话来也不知深浅,但不论如何,现在人家遭了难,做不到同情,却也要口下留情。


    唐云舒拉着林丽芳的手径直往前走,“就算是现在找她们对峙又能如何,能改变什么吗?闹打了让常嫂子一家知道,除了加重他们的痛苦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再者,这种事,不论如何也不能由他们出头引起事端,最好的办法,就是当作没有听见。


    林丽芳听了,恨恨地看了那几个躲着说话的人,然后跟着唐云舒走了。


    一边走还一边嘀咕着那些人没有良心。


    要说这家属院最讨厌常平的人,她敢排第二就没人敢排第一。


    当初还在这边住着的时候,隔三差五就要常平吵架。


    不过后来常平被自己收拾了一次之后,林丽芳就发现,她就是只纸老虎,就是嘴上不饶人,光打雷不下雨,其实做不出什么坏事,也不敢做什么坏事。


    她不觉得自己有多善良,但一想到发生在常平身上的事要是发生在自己身上,她肯定会生不如死。


    将心比心,她们都是军嫂,也更能够理解彼此。


    生死面前无大事,原以为连自己这个最厌恶常平的人都能够对那孤儿寡母伸出援手,却没想到这个世界上始终有那种眼盲心瞎的人。


    甚至,她刚才看了一眼,有几个不发一言只点头的,还是平时跟常平一起说别人说得最起劲的人。


    还真是,人心难料。


    只是她们才走了没几步,就听到后面忽然传来尖叫和咒骂,一回头就见不知何时出现的常平跟那个年轻些的嫂子扭打在了一起,两人势均力敌,嘴里都不干不净骂着一些脏话。


    原来,常平在唐云舒两人走后,忽然像是想到什么一般,将钱塞进大儿子手里,便追着两人下了楼。


    只是这几天她实在是疲劳过度,追了好半晌还是没能追上。


    不成想,人没追上,倒是听见了那些臭婆娘说自己克夫。


    短短几天而已,常平就经历了人情冷暖,前一刻还笑呵呵地跟自己说等这次回来就能升官,就会加工资给她买丝巾的男人忽然就牺牲了。


    他倒是回来了,只是再也没有睁开眼看过他们娘几个一眼。


    那些上门来看他们的人,有多少真心多好假意她也知道。


    只是当初那股雄赳赳气昂昂的劲似乎跟着她家老王一起走了,她再也提不起半点精神。


    看到唐云舒和林丽芳的那一刻,常平心里是有些忐忑。


    她虽然跟不少人吵过架,但是那些人都没有眼前这两个厉害。


    嘴上她们肯定比不上她,但这两人惯会拿捏人,自己在她们俩面前,确实是有错在先。


    以为她们是故意上门奚落自己的,常平都已经准备好跟人打架了,结果人家只是从兜里拿了钱塞给她,然后安慰了自己几句,和儿子说了几句话便直接回去了。


    那时候,她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就想跟人说声谢谢,也说声对不起,所以就这么义无反顾地追了下来。


    当听到那些人说她克夫的时候,她没有说话,甚至心里觉得她们说得对,自己可不就是命硬克夫嘛。


    小的时候家里穷,后来爹娘一个接一个的死了,要不是受了王家的一点接济,自己恐怕也要死了。


    后来嫁给了老王,老王又有出息,以为她的好日子来了,可偏偏现在老王也走了。


    她可不就是克父克母又克夫吗?


    要是放在以往,她当即就要那几长舌妇骂架了,只是现在,她没心情,也没了精力。


    直到有人说:“我看那王营长就是活该,谁让他一天天就惯着常平,嘴上不积德,现在报应到自己身上来了呗!”


    这话一出,常平哪里能忍。


    二话不说直接冲上去撕打起来。


    平时嘴上最是厉害的人现在竟然一言不发,被人揪掉了一堆头发也不放手,将那满口污言秽语的嫂子推倒在地,扬起手就是几个耳光,打得那人直接说不出话来。


    说她命硬没关系,说该死的她也没关系,这些她都认。


    可是凭什么要说老王,那是她这辈子对她最好的人了。


    自从小时候自己把他从捕野猪的坑里拉上来后,不论他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会给她留一点。


    后来两人长大了,接触也渐渐少了。


    她住在大伯家,十五岁就要被嫁出去给家里换口粮。


    那时候老王找到她,摸着脑袋笑得傻乎乎的,“常平,要不你嫁给我呗,我也学学戏台上人家说的那啥,救命之恩,以身相许。”


    不顾他家里的反对,他们结了婚。


    她在家里忍受着婆婆的磋磨,坚信早晚有一天他会来接自己,带自己过上好日子。


    后来,老王真的实现了。


    别人都说他惯着她,她其实知道,那是他心疼她小时候受的苦,总不忍心说她。


    可现在那个最心疼她的人死了,还要被这些人编排,难道真的有报应吗?


    可为什么不报应在她身上,偏偏要这么对老王呢?


    唐云舒看见,常嫂子死死咬着牙,一言不发地跟人撕打着,眼眶却像是充了血一般的红。


    所有的歇斯底里都化作手里的力量,向身下的人招呼上去。


    那些说闲话的人上前拉人,却隐隐有拉偏架的意思,几个人拉住常平,之前被她压着打的嫂子趁机往她脸上身上招呼了好几下。


    早就看不下去的林丽芳把手里的东西一甩,撸起袖子就上前帮忙。


    “说别人不积口德,你们自己就做到了吗?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还有脸说别人?”


    人家都那样了,居然还说得出那种话。


    林丽芳上前,学着那些人的样子拉住正在撕打常平的人,让常平又趁机打了那人几下。


    距楼房不远的地方,忽然乱作一团。


    唐云舒见状,在旁边喊了好几声想要制止这场混乱,结果当然是没用的。


    眼看林丽芳和常平又要落下风,只能自己上前帮忙。


    “关你们什么事儿,你们俩过来瞎掺和什么?”被打的那位嫂子看见唐云舒和林丽芳当即嚷嚷起来。


    唐云舒揉了揉被她一巴掌拍疼的手,好言好语道:“我们这不是过来拉架嘛,一会儿要是闹大了就不好了!”


    那位嫂子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拉架?有这么拉偏架的吗?


    “唐云舒,你们俩少在这里给我做好人,当初和常平掐架最多的是谁,现在见人落魄了就来装好人了?”


    那位嫂子一甩手,架也不打了,叉着腰站在原地就骂起来:“你在这里做好人也要人家领你的情,跟这种人家走的太近你也不怕自己身上沾了晦气!”


    “哦,我忘了,你自己就是命硬克人的那种人,所以才跟这种人走得近,这叫什么?志同道合!”


    见她越说越来劲,唐云舒心里的怒火也越烧越旺。


    她还没说什么呢,结果一旁的林丽芳直接啐了一口:“你他娘的嘴巴放干净点!”


    “我就说怎么了,我就说怎么了?自己家里出事了,还不要脸地嫁给陈营长,后来陈营长也差点出事……”


    这位嫂子也是被又打又骂得弄急眼了,口中的话直接不过脑子一句接着一句。


    这一刻,唐云舒瞬间理解了常嫂子为什么在那些人提到王营长后忽然就发了疯的扑上去打人。


    陈衡没有消息的那些夜里,她只觉踽踽独行;陈衡重病的那些日子里,她寝食难安;在一遍遍做心理建设的时候,她甚至在想,如果陈衡真没有活下来,她该怎么办?如果陈衡真的死了,她会变成什么样子?


    心里的苦痛回忆在这几天里被勾出,在这一刻又被眼前人无限放大。


    听着耳边喋喋不休的咒骂,唐云舒咬牙切齿低声吐出一句:“他娘的!”


    人生第一次说脏话,居然是在这种情况下,唐云舒没有想过也不想去想,现在她只想发泄心中的怒气。


    脏话出口的那一瞬,确实少了一丝丝郁气。


    现在唐云舒不得不承认,陈衡说得也对,有的人你是跟她说不通的,只有武力才能让她认识到厉害。


    才迈出一步,唐云舒的动作便被一道沉稳的怒斥声打断。


    “你们在做什么?还有没有纪律了?”-


    作者有话说:从前的舒舒:不许说脏话!


    现在的舒舒:脏话说出口,心灵就干净了![捂脸偷看]


    第76章 赔罪


    来人沉着脸, 眉间褶皱很深,唐云舒见过这个人,似乎是一团的团长, 也就是王营长的领导。


    “关团长, 你可要为我做主啊,我们几个好好在这里说这话呢, 常平像是疯了一样冲过来就按着我打。”


    被常平打得最惨的是一位姓刘的嫂子,她将自己被打得火辣辣的脸凑上去, 伸出自己的双手:“你看看,你看看啊,我这脸和胳膊, 全是被这个疯婆子给打出来的。”


    关团长扭头看向同样伤痕累累但一言不发的常平,“是这样吗?”


    老王这个媳妇儿他也知道,在这个时候闹出这些事情也不足为奇。


    只是, 原本嘴皮子最为利索的人现在只是愣愣地站在原地,任由别人辱骂,一句话不说, 像是丢了魂一般。


    “你少恶人先告状,明明是你们先说人家的,还说王营长的牺牲是活该, 你们不该打谁该打?”林丽芳听不下去, 直接将那些人说的话原原本本告诉了前来的关团长。


    对于自己手底下的兵牺牲这件事, 关团长本就难受, 今天过来就是特意来看看老王的那几个孩子, 结果才到楼下就遇见这种事。


    本以为又是老王的那个不省心的媳妇儿又惹祸了,结果居然是这样的情况。


    “你们这样说了?”关团长的目光像是一把利剑似的,一一扫过那几个站在一起的嫂子, 战场上下来的人,经历过尸山血海,浑身气场一开,那个几个嫂子便被吓得不敢说话。


    原本还得得理不饶人的刘嫂子也渐渐矮下气势来,弱弱道:“那她们还先动手打我们了呢!”


    “嫂子,我们先动手是我们不对,在这里先给你们道歉,对不起。”唐云舒鞠躬道歉。


    林丽芳见状,虽然不明所以,但接收到唐云舒的暗示,还是跟着她一同道歉。


    “但是……”唐云舒直起身体,目光坚定地看向那几个人。


    “你们不断在这里宣扬封建迷信又是什么意思?”唐云舒一反刚才的恭顺退让,颇有几分咄咄逼人。


    “三句话有两句离不开克夫,甚至在军营这种神圣的地方说一个为国牺牲的军人的去世是活该,你们是何居心?”


    那个几个嫂子被质问得说不出话,只能空嚷嚷一些有的没的。


    关团长见状,还能有什么不明白,冷哼一声后,“我看这家属院的风气真是越来越不行了,抽空我得跟你们的丈夫、儿子好好聊一聊。”


    冷冰冰地留下这一句话,关团长看向还呆呆站在那里没有说话的人,“弟妹,回去吧,我也去看看孩子们。”


    常平像是现在才回过神来,僵硬地点了点头,然后率先上前。


    唐云舒看着常平的背影,眉头皱得死紧,常嫂子不对劲,那种眼神,跟李丽华之前要举报蒋济舟的眼神太像了。


    然后等他们从省城回来,就听说蒋济舟因为恼羞成怒想要杀了举报她的李丽华。


    唐云舒有些恍惚,这里面……是不是有所隐情。


    只是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在这里闹了一通,糖糖在江嫂子家里估计要等急了。


    再者,那只是她的猜想,并没有十足的证据,找个时间跟常嫂子家里的孩子说一声,让他们注意着一点就好。


    唐云舒和林丽芳才准备回家,那个被关团长几句话吓得脸色有些白的嫂子又开口了。


    “呸,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之前跟常平掐架的时候可厉害的,现在在这里做起好人来了。”


    这话明晃晃地,就算是三岁小孩都知道是在说谁了。


    唐云舒按住想要骂人的林丽芳,扭过头对那位她才知道姓氏的刘嫂子道:“刘嫂子,为了几块钱闹出这么大的事,可一点都不值当,别到时候自己要检讨就算了,还连累自己丈夫也受处分,毕竟这里是部队,思想出了问题,那可是大事!”


    她似笑非笑的一番话,让刘嫂子彻底闭了嘴。


    临走时,唐云舒像是不经意间跟林丽芳道:“你说怎么很多人就是愿意为人出头,让被人坐收渔翁之利呢?”


    林丽芳明白唐云舒的意思,她早就看缩在背后的那个碎嘴老太太不顺眼了,很多事情都是她挑起来的,事情一闹大,她就躲在背后做缩头乌龟。


    朝后看了一眼,别有深意道:“那人傻呗!”


    两个人说说笑笑,手挽手走了,独留几个人在原地面面相觑。


    心里都是唐云舒临走时说的那句“还连累自己的丈夫受处分”。


    她们自己受检讨倒是没关系,但是要是因为这件事连累了自己男人,那可就不好了。


    虽然她们都不太明白唐云舒和林丽芳走之前说的那几句话,但总有人听得懂。


    仔细一想,她们原本在这里说话说得好好的,怎么忽然就聊起了常平,又怎么说着说着就说到了王营长?


    她们确实不喜欢常平,但也不至于对一个已经死了的人品头论足。


    细细想来,不就是那站在最后的赵家老太太过来之后,她们才莫名其妙地说起这个事情,又莫名其妙惹出这么多事吗?


    顿时,反应过来的那人看向赵家老太太的眼神就有些不对劲了。


    随便说了几句打发了人,便回家去了。


    只是没过几天,唐云舒便听到那天的几个嫂子被妇女主任叫去做检讨。


    几个人你怪我我怪你,直接将最后的矛头指向了赵家老太太。


    仔细一算,才发现这些年来这老太太可没少挑拨别人家的关系,好多嫂子吵架的幕后推手都是这位老太太。


    可是毕竟老太太年纪大了,不能要求人家做什么,妇女主任直接跟部队领导那边一反应,把她儿子带回去做了几次批评教育,吓得老太太直接收拾东西回了老家。


    家属院因为这次的事情一时间风声鹤唳。


    对于这次常平家的事情,家属院的绝大部分人是一样的态度,对英雄怀以敬意,对其家属报以关怀,像被叫去做检讨的那几个嫂子那样的人,还是极少数。


    当然,她们这几个动手打架的人也没能逃脱。


    妇女主任叫她们喊上常平一起,虽然他们即将离开家属院,但现在还在一天,就是家属院的人。


    唐云舒和林丽芳又去一趟王家,结果家里没人。


    敲了好几次门,还是没人开。


    “怎么回事,莫非她又去哪家去串门了?”林丽芳敲了敲门道。


    唐云舒凑在窗边看了看,发现客厅并没有人,无奈道:“你看看她这几天的状态,有那个可能吗?”


    林丽芳想了想,摇摇头,别的不说,常平这个时候肯定不会到处去玩儿。


    “算了,等下午我们再过来一趟吧。”唐云舒说道,只是脑海中莫名想到那天常平的那个眼神,有些不安。


    这种不安,一直持续到晚上,在江嫂子急匆匆冲到她家里说常平吞药了,才彻底结束。


    “怎么就吞药了呢?”林丽芳被吓得不行。


    不是前天还在跟人打架吗,怎么就忽然吞药了?


    “我觉得估计是那天那些人说的那些话被常平听进去了,她本身也会说,一件事接着一件事,估计是当真了。要不是她楼上的两个嫂子去给她送钱,估计现在都还没发现!”江嫂子将自己听来的消息全部说了出来。


    唐云舒疑惑,“那常嫂子家里的几个孩子呢?”


    “不知道,听说去给常平买什么东西去了,肯定是常平故意将孩子打发走的,这人可真是……”江嫂子叹了一口气。


    听闻消息的人都往常平家里赶去,等唐云舒等人到的时候,常平家里已经围满了人,只是大家都守在门口,看着送常平去医院的军用吉普远去。


    妇女主任胡主任站在人群中,看着还在七嘴八舌,又有隐隐吵起来趋势的众人面沉如水。


    “还嫌这一次次的教训不够大是吗?现在差点就闹出人命来了,你们满意了?”胡主任厉声斥责。


    也怪她年纪大了,总有力不从心的时候,现在的家属院,真的是越来越不像话,看来是时候要退位让贤了。


    在互相责怪的人们当即噤声。


    毕竟这次的事情看上去就是因为那几个嫂子说常平克夫才导致常平想不开的。


    事情一闹大,有人提起来,她们便开始互相推诿。


    现在胡主任一发话,一个个噤若寒蝉,像鹌鹑似的低着脑袋,不再说话。


    第二天,陈衡告诉唐云舒,因为发现得及时,常平已经没事了。


    翌日一早,唐云舒等人便约好去医院看看常平。


    才来到常平的病房,便看见她家的几个孩子寸步不离地守在病床边,想来也是被吓得不轻。


    病房里也有几个才到的嫂子,留下了一些自己带来的给常平补身体的东西,几个人便走了。


    “哎呦,你说说你怎么这么傻呢,你看看把孩子们吓成什么样了?”江嫂子一进门便凑到常平床边嗔怪道。


    在场的人中,就她跟常平最熟,这种话也只有江嫂子说最合适。


    常平唇色苍白,人看上去像是又瘦了一圈,目光看向一直守在自己床边的小儿子,眸中划过疼惜和愧疚。


    她怎么会没有想过自己的孩子,只是她真的有些坚持不下去了。


    老王不在了,像是将她的魂一起带走了,想为了孩子们继续活着,但又害怕自己真的是个不祥的人,在以后的日子里给他们带来什么厄运。


    那天,她又是一夜没睡,看着老王的照片,就这么吃了半瓶的安眠药。


    “嫂子,我知道。”常平虚弱道。


    江嫂子看着她那副样子就眼眶酸涩,抹着眼泪道:“我看你什么都不知道,不然又怎么会因为那些人的几句话就想不开?你从前那股子泼辣劲儿呢,拿出来骂不死她们!”


    江嫂子义愤填膺。


    或许是因为江嫂子的这句话,常平打开了话匣子,跟她们哭诉了一通。


    唐云舒等人才知道,原来常平小时候过得那么苦,原来她和王营长之间是少年扶持,一路走来的夫妻,原来那天江嫂子的猜测竟然是对的,常平因为年少时的那些经历,真的觉得那些人说的是对的。


    好好哭了一场,加上“死”了这一次,常平缓了缓情绪对江嫂子道:“嫂子,死了这一遭,我也算是想清楚了,好死不如赖活,我的孩子还没结婚成家,我也还没有过上好日子呢,怎么就因为那几个臭婆娘的话一时想不开了呢?”


    “她们死了我都不能死!”


    此话一出,唐云舒她们就知道,曾经的那个常平又回来了,这一次,是浴火重生!


    临走时,常平对唐云舒和林丽芳说出了那天没能说出口的道歉,也再次说了谢谢。


    曾经的她因为过往的经历过于刁钻刻薄,因为从小到大,除了老王,没人教她如何跟人相处,因为小时候的那些经历,她跟人相处的第一时间,就是以自己为重,嘴巴又不饶人,得罪了不少人。


    好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


    常平家在一个晴朗的午后离开了家属院,临走时,她居然特地过来西边家属院看了看,在江嫂子家里坐了坐,跟江嫂子说了好多话。


    然后低调地离开了西北,回到了自己的家乡。


    为此,江嫂子还对唐云舒感慨过好几次,“都说世事无常,我哪能想到有一天常平会特此过来跟我道谢呢!”


    原来当初常平一家搬过来的时候,江嫂子也曾热情地招待过,只是没想到常平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极品,导致后来江嫂子很不待见她。


    “人嘛,总是会变的。”唐云舒每次都这么回答江嫂子。


    王家的事情结束后,日子又平淡如水的过着。


    只是家属院多了一件事,那就是每个星期定期需要去学习,说白了就是思想教育。


    听说这个建议是已经彻底退休了的胡主任提议的。


    这么一折腾,又发现家属院不少嫂子不认识字,又开设了一个扫盲班,不是自愿去,而是必须去。


    有了这些,家属院算是安静了不少,虽然还是会有摩擦,但大家都知道分寸,无伤大雅、小打小闹,也就掀不起多少浪花。


    从过年到现在,不知不自觉间竟然又过了半年。


    唐云舒坐在葡萄藤爬满的凉亭下喝着凉茶,一口凉茶下肚,总算是消解了少许暑气,静静地享受着这片刻的静谧。


    只是这样的氛围并未持续多久,就被从门外冲进来的糖糖打断。


    小姑娘扎着两个小辫子彰显女孩身份,但是手中捧着一把父亲做给她的小木枪,尖叫着冲进自家的院子,看见妈妈后,跑到妈妈身边叫了一声妈妈,然后端起桌上的凉茶喝了一口,又端着自己的小枪冲了出去。


    唐云舒坐在原地,看得两眼一黑,原本不甘的心,现在渐渐麻木。


    她想象中的女儿,似乎不是这样的。


    半年时间,糖糖会说不少话,走路走得更稳,现在跟在家属院的小孩子屁股后面一天天疯跑,不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绝不回家。


    陈衡下班回家,看见自家女儿一个小小的孩子,跟在别的大孩子屁股后面疯跑,脸上的肉一颤一颤的,一边跑一边喊着:“等等我,等等我!”


    “糖糖!”陈衡喊道。


    玩得正开心的糖糖看见自己爸爸回家了,连忙刹住脚步,脆生生喊了一声“爸爸”后,然后头也不回地跟着别跑开。


    “咱们……”


    “回家”俩字还没说出口,陈衡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女儿跑没影了。


    陈衡“啧”了一声,这孩子,咋这么能跑呢!


    推开院子门回到家里,便看到苍翠欲滴的凉亭下,自己媳妇儿正坐在藤椅上,逼着眼睛小憩。


    结婚五年,25岁的她,风华正茂。


    随着他上前的脚步声,唐云舒缓缓睁开了眼睛,看也没看,以为是糖糖,便头也不抬道:“玩累了,舍得回来了?”


    “你先看看是谁再说!”陈衡坐定。


    眼皮彻底撑开,唐云舒见是陈衡,一如既往说了一句:“回来了!”


    “是啊,回来了,总算是能稍微轻松一阵子了。”陈衡喝着手边的茶,难得这般喟叹一声。


    自从回来上任后,他便早出晚归,除了晚上在家里睡觉,其余时间都在忙。


    跟二团原本的那位副团长交接完工作之后,他又忙了好一阵子,这才慢慢闲下来。


    唐云舒眉开眼笑的打趣道:“辛苦了,陈副团!”


    陈衡见她这副样子,心里也颇为熨帖。


    他也是俗人,对于自己女人向自己投来的赞许和崇拜的眼神还是很受用的。


    男人嘛,就是要让自己的女人跟着自己享福的。


    看着她像是一只慵懒的猫似的窝在躺椅里,时不时品一口手边的茶,陈衡看向唐云舒的眼神渐渐暗下来。


    自从自己受伤,加上后来的一系列事情,他们夫妻两人就没有好好亲热过。


    原以为等到回西北就好了,可回到西北后,他们两人又各自忙得不可开交,躺在床上说几句话的功夫就能睡着,更别说要有更加深入的交流了。


    陈衡的喉结不自觉滚动,越想越有些口干舌燥,抓起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


    他身旁的唐云舒看得颇为无语,真的是优雅不过三秒,照他这种牛饮的方式,多少好茶都不够她糟蹋。


    唐云舒忍不住白了陈衡一眼,只是她这一眼,落在原本就“心怀不轨”的男人眼里,就是另一番意味了。


    陈衡从包里拿出一样东西放在桌子上,示意唐云舒看。


    唐云舒懒洋洋地坐在那里,没有动,也没有看清那到底是什么,“什么东西啊?”


    “你自己看看呗!”陈衡勾唇,这可是他费了好大的劲才弄到的,质量比医院发的那些都要好。


    唐云舒见他这么神秘的样子,伸出素白的手去拿,当看清楚包装上的那几个“计生用品”的大字后,像是拿到烫手山芋一般,立即将东西丢回原处,慌慌张张地看了看院门口是否有人,像是在做贼一般。


    “这是、这是……”说话都有些结巴了。


    “是!”毕竟是那种事情,陈衡也有些不好意思。


    但他毕竟是男人,脸皮还是要厚一点,“咱们不是不生了嘛,总弄到……也不是个事,我打听过了,那种方法也有怀上的几率,医生建议我用这个,我就找人弄了点好的,现在可算是到了。”


    经过了最初被冲击到的羞恼,唐云舒也慢慢镇定下来,“你先把这东西收好,一定要收好,你女儿现在是什么样子你也知道,别让她发现了。”


    前一句收好是让陈衡不要拿出来,要是忽然进来一个人那她就真的没脸见人了,第二句收好,就是真的在防着自己女儿了。


    等陈衡将东西放好之后回来,唐云舒才正色问:“你真的不打算要孩子了?”


    陈衡知道这是一个严肃的问题,没有惯常的嬉皮笑脸,“不要了,咱们都忙,你之前因为我的伤休息了那么久,这次回来之后那老校长用你用的没有半点心慈手软,我也整天在营区里,哪里有空带孩子,走一步看一步吧。”


    心里犹豫了一会儿,虽然觉得接下来的话有些难为情,但陈衡还是继续道:“再说,你生糖糖的时候给我吓得不轻,我还是第一次知道生孩子那么痛苦,当时在产房外面的想法就是,生了这一个就不生了,现在也算是兑现诺言了。”


    她怀孕时所受的苦他一点点看在眼里,那时候就有只生一个的想法了。


    他娘之前说什么多子多福,要是没有儿子会被人戳脊梁骨,可他们陈家并不是没有男丁,先不说他哥那边,就是他大伯家里的堂哥们的孩子,也是姓陈,他的女儿也姓陈,这就够了。


    他老丈人也只有云舒一个女儿,还不是过得好好的,继承香火什么的,都是瞎扯淡。


    “谢谢你,陈衡!”唐云舒真心实意道。


    从前觉得像陈衡这样的军人一定是一个只知道舞刀弄枪的大老粗,结婚之后,才发现,这人确实有些粗鲁,可粗中有细,一直都很尊重她。


    “谢啥,我们是夫妻。”陈衡笑。


    于是,感情更进一步的夫妻俩的聊着聊着,将自己的女儿吐槽一通。


    陈衡也想不明白,明明自己媳妇儿妥妥就是一个大家闺秀,怎么自己女儿就是整日上蹿下跳的泼猴模样。


    明明当初生下来的时候,除了吃就是睡,可乖巧了。


    他还满心憧憬着自己的女儿会是一个乖乖巧巧,白白嫩嫩的小淑女呢。


    陈衡不解,满腹疑问道:“你说她咋是这样的呢?”


    唐云舒听完陈衡的抱怨,忍不住道:“还不是都赖你,妈都说了,糖糖绝对是随你,因为你小时候就是这种样子!”


    陈衡妥协点头,“行行行,都怪我!”


    于是,当天夜里,自知自己罪孽深重的陈副团长用刚买来的东西好好跟自己媳妇儿赔了一次又次的罪。


    第77章 离别


    在糖糖的调皮捣蛋中, 时间来到1975年夏天。


    蝉鸣阵阵都压不过糖糖的大嗓门。


    “哇哇哇——哇哇哇——”


    “江婶子,我舍不得你走,哇哇哇——”


    “你走了之后, 我就再也、再也吃不到全天下第一第一好吃的烙饼了——呜呜呜呜——”


    江家门前, 一群原本伤感的大人因为糖糖的这一句话当即破涕为笑。


    江嫂子哭笑不得,伸手点了点抱着她的大腿痛苦不已的小孩, “你这小妞,我还以为你是真的舍不得我, 原来是舍不得我做的好吃的!”


    “都舍不得,都舍不得!”糖糖哭得抽抽噎噎的,哭得伤心不已。


    而被林丽芳拉着的月月见到自己的小姐妹哭成这样, 也开始抽搭。


    大人们被几个小孩子弄得聊天都聊不下去,便让江嫂子家的几个大孩子将人带了出去,这才得以好好说话。


    “嫂子, 回去之后一定要记得定时给我们写信,不然我会生气的。”林丽芳笑着说出这话,可泛红的眼眶和有些哽咽的声音早就已经出卖了她的真实情绪。


    江嫂子伸手拍了林丽芳一下, 笑骂道:“你这人真是的,不是说好了谁都不准掉眼泪的吗,你是存心想要逗我哭啊!”


    “瞧瞧云舒, 还是云舒沉得住气, 最将信用。”江嫂子看向坐在她们身边, 一直微笑着的唐云舒道。


    唐云舒抿着唇, 回以一笑, 看上去确实很镇定。


    两年时间,姜营长已经到了年纪,最终经过部队的决定, 姜营长转业回家。


    当初江嫂子的话一语成谶,可唐云舒知道,她舍不得,十分的舍不得。


    这边军区才建立的时候,江嫂子就已经跟着随军过来了,算是这家属院的老人。


    从家属院的建立到现在有越来越多的军嫂加入这个大家庭,江嫂子是一路看着过来的。


    从青春年少到现在,半辈子的时间都是在这里生活,虽然她嘴上说着转业回家之后,她再也不用担心自家老姜的安全问题,老姜也总算是有些时间可以多在家里待一待。


    可在这里待了那么多年,早就已经将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心中的那一股羁绊是绝对不能消减和小觑的。


    这样的情感,就是才来了几年的唐云舒和林丽芳都有,更别说在这里住了那么多年的江嫂子。


    几个说这话,又有几个和江嫂子关系要好的军嫂上门。


    桌子上摆着花生瓜子,一群人边说边聊。


    不可避免的,就会说起当初发生的那些事。


    “说到以前啊,这边啥都没有,我们都是去井里挑水喝。老家那群人都说我来随军是来享福的,结果大晚上的还要点煤油灯,还不如我在老家的筒子楼里过得舒服。”江嫂子感叹着。


    说着说着,就说到唐云舒和林丽芳身上。


    只听江嫂子道:“因为以前常平的缘故,我后来对我的邻居都不敢那么热情了,云舒刚来的时候,我听见她和陈副团拌嘴,还以为是小夫妻吵架了,还跟你们到处说。”


    江嫂子自我调侃起来,“还有丽芳,从前你可是大家都敬而远之的人,你搬到我们这边的时候,我都不敢跟你说话,谁能想到我一个小学毕业的人,能跟你们两个大学生玩到一起去呢!”


    “大学生又怎么样,还不是连火都不会生。”唐云舒也调侃自己。


    “可不是,我那时候因为出身问题敏感的很,特别怕跟人接触,就害怕人家说我,后来才想通了,既然我都能嫁给孙建洲,都能成为军嫂,我的那些出身就不是什么大问题,有什么可怕的?”


    “就是,怕啥,只要咱们自己不干那缺德事,组织就不会随便冤枉好人。”有人附和道。


    “当初说,要是老姜能转业也好,我也不用提心吊胆的,可现在真的到了这一步,我、我还真有点舍不得!”


    最终,说不哭的人还是第一个哭出了声。


    林丽芳早就憋不住了,见江嫂子一哭,原本憋回去的眼泪也跟着掉。


    只有唐云舒,默默坐在角落,手里捏着一颗花生来回摩挲,从之前的硌手到后来的顺滑,唐云舒不知道过了多久,只知道,自己的脑海里全是当初江嫂子兴致勃勃上门教自己做菜时一颦一笑。


    明明感觉才是昨天发生的事情,恍然回神的时候,竟然已经过了七年之久。


    七年间,始终是江嫂子带着她和林丽芳,时而像长辈,教她们人情往来,给予人生经验;时而又像姐姐,处处照顾维护她们。


    而现在,这个人要走了。


    再也没有时不时上门喊她们去家里吃饭的声音,也没有糖糖说的那香喷喷的烙饼,更不可能有那爽朗热情的笑声。


    从前总是以为能够来日方长,只是当事情来临的时候,她才惊觉,自己还是没有太多时间。


    耳边的抽泣声渐渐止住,又迎来了欢笑。


    只有唐云舒,像是一个局外人一般,众人哭泣时,她静默无声,众人高兴时,她仍旧如此。


    “云舒,你发什么呆呢?”送走刚才过来的几个嫂子后,江嫂子是第一个注意到唐云舒一直没有说话的人。


    只是张嘴问了那么一句,等唐云舒抬起头的那一瞬,江嫂子自己的泪水又夺眶而出。


    “你眼睛怎么红成这样啊,啊?”才说完,江嫂子自己也止不住的哽咽。


    坐在唐云舒身边的林丽芳闻言,扭头看了一眼唐云舒此时的模样,偏过头又流下眼泪。


    唐云舒从前那双总是莹润水灵的鹿眼,此刻红得不成样子,在江嫂子问出那句话后,那双眼里的泪水渐渐蔓延,盖过那些红血丝,衬得那双眼睛更加可怜。


    几个军嫂在那一阵欢声笑语后早就离去,现在院子里,只有唐云舒三人。


    江嫂子一边哭一边懊恼,“你说说我也是,自己都控不住想哭,还让你们也别哭,云舒,你要是想哭就哭出来吧。”


    唐云舒没说话,她确实有些想哭,但更多的是遗憾和不舍。


    她上前,微微倾身保住江嫂子,声音低低道:“嫂子,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江嫂子一直是一个十分热情的人,但她的热情总是能够把握好度,从来不会让人觉得反感和不适。


    她对人的照顾,总是那么润物细无声,让你深处其中却又感受不到。


    直到她猛然抽离的那天,你才恍然发觉。


    ……


    团圆饭结束后的第二天,江嫂子一家便准备回老家。


    大半个家属院的嫂子都来送行,她们或多或少都跟江嫂子有些交情,又或者曾经受过江嫂子的帮助。


    唐云舒和林丽芳站在不远处,脚边放着两人给江嫂子准备的大包小包的东西,看着江嫂子笑着跟那些人告别,一遍又一遍地说着自己回老家以后也是干部的媳妇儿,日子不会差的。


    林丽芳嘟囔:“都这个时候了,她还是先安慰别人。”


    唐云舒展颜,这就是江嫂子啊,那个一直乐于助人的江嫂子。


    *


    这天,一脚踢开院门回到家里,开口就是一句:“妈妈,我想去江婶子家里吃烙饼。”


    说完之后才想起来,她的江婶子已经走了。


    快要五岁的糖糖早就被唐云舒夫妻俩送到了部队的托儿所。


    说是托儿所,也不过是找了几个家里孩子多的军嫂去照顾孩子。


    因为两口子实在太忙,糖糖又是一个四处闹腾的主儿,带到学校根本待不住,所以陈衡直接拍板,把糖糖送到托儿所待一阵子,再过段时间就直接上小学。


    陈衡瞪了不省心的女儿一样,一边打开饭盒一边注意观察自己媳妇儿的神色。


    唐云舒叹了一口,神情正常,“我没事了。”


    说起来,江嫂子确实是在唐云舒的人生里影响她比较深的一个人。


    初初来到一个她从来没有接触过的地方,要说唐云舒真的像面上表现出来的那样镇定,倒也没有。


    是江嫂子作为一个领路人一路带领着她适应了家属院的生活。


    在陈衡出任务后,也是江嫂子她们陪伴安慰着她,让她逐渐熟悉。


    也是从江嫂子身上,唐云舒知道了该如何做一名军嫂,更别说江嫂子还教会了她很多曾经不知道的生活技能。


    从江嫂子身上,唐云舒真正理解那句“远亲不如近邻”的真正含义。


    “别说是你了,就是我也有些不习惯。”陈衡见唐云舒确实从前几天的那种低落情绪中走了出来,也有些感慨道。


    其实对于他来说,这样的事情已经见怪不怪,那年没有几个战友离开部队,他难过归难过,但也能很快收拾好自己的心情。


    可唐云舒不一样,七年时间里如同亲人一般的邻居现在要相隔两地,这种感觉只有当事人心里自己能够体会。


    做饺子时下意识地往隔壁送,去买东西的时候下意识地会给隔壁也带一份。


    直到这几天,唐云舒和林丽芳还是没有适应下来。


    时间渐渐过去,唐云舒原本就为数不多的伤感情绪彻底被糖糖小朋友打破。


    因为过了年后的三月份,糖糖小朋友便要去上一年级了。


    即便她只有六岁。


    因为是部队学校,所以在年龄上没有那么多的限制,加上糖糖虽然顽皮,但她有一个十分喜欢看书,学习习惯很好的妈妈做榜样。


    即便她整天在外面跟着别人疯跑,到这个年龄该学的东西唐云舒也一一教给她,不论她怎么玩儿,每天都有一定时间的学习时间。


    所以,在经过一次测验后,糖糖顺利进入学校。


    本以为能够轻松一点的两口子绝对没有想到,他们也不过是轻松了一小段时间而已。


    糖糖虽然比班里的绝大部分孩子年纪小,但她胆子大注意多,而且学校里教的那些知识,她几乎都在家里跟着妈妈学过,所以,即便是老师想要用学习来为难她,她也能够自己解决,老师拿她也无可奈何。


    不到一学期,她就隐隐有成为班级里的大姐大的意思。


    别的同学有不想上学、害怕上学的,只有糖糖,每天比自己要上班的妈妈起得还早,精力满满去上学。


    在不明原因的时候,陈衡还跟唐云舒颇为自豪的感叹,“谁说我女儿只像我的,你看看,在学习上可就跟你一模一样,那么爱读书。”


    同样不知自己女儿在小学具体表现的唐云舒深感认同,要是处处都像陈衡,那还真像别人说的那样,这女儿是真的为陈衡生的了。


    小学一年级的时候还好,糖糖还能够有所收敛,毕竟年纪小,除了上课开开小差,下课带着同学们学解放军打仗之外,其他的都还好。


    直到上了二年级,糖糖又长了一岁,真正的捣蛋本质才初见端倪。


    这天,柳梅兴致勃勃地从青山大队出发,想着趁着现在小两口年纪还不算大,再劝劝他们赶紧再要一个孩子,顺便把家里攒的那些木耳、粉丝、红肠什么的一道送过去给她的小孙女吃。


    长途跋涉来到了家属院,柳梅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有孩子家长找上门来了。


    “唐老师,你也是老师,你看看你家孩子给我孩子打得,额头都破了!”


    来人是一个跟柳梅年纪差不多的妇女,拉着自家的小孙子。


    只是看她那小孙子的样子,可比糖糖高出了不少。


    柳梅虽然还想要自己小儿子再生一个,但对于糖糖这个可爱又机灵的孙女还是极其喜欢的。


    孩子打架在大队里那就是稀松平常的事,在柳梅看来这么一点小事根本不值得找上门。


    为了孩子找上门,两家大人闹得不可开交,没过几天孩子又凑在一起开开心心地玩儿那是常事。


    她好言好语道:“孩子嘛,磕磕碰碰是常事,这是我才从东北那边带过来的粉条,拿回去给孩子做点吃的,可好吃了!”


    柳梅好声好气,但那边心疼孩子的家长可一点都不领情,“不用了。”


    一直没有插上话的唐云舒连连道歉,然后道:“要不我带他去卫生所上药。”


    说着,唐云舒摸了摸兜,从兜里掏出几张毛票,“要不我赔医药费,给孩子买点吃的补补。”


    站在一旁干瞪眼的柳梅有点想插话,嘴动了动还是没有说啥。


    赔什么医药费,什么头破了,还真是会讹人,不就是额头破了点皮,她孙女的鼻子还出血了呢。


    柳梅将手里被人家嫌弃的粉条往桌在上一扔,然后搂着糖糖开始哄。


    已经七岁的糖糖早就不是当初那个爱哭鼻子的小朋友,等奶奶将她有些流血的鼻子处理好。


    她直接冲到跟自己打架的小男孩面前大喊:“你自己说我为什么要打你?”


    比糖糖高出一个头的小男孩见她那副气势汹汹的样子,吓得赶紧往自己奶奶身后躲。


    只是糖糖一直是一个持之以恒的小朋友,她直接绕到小男孩奶奶身后,“你说啊,你这个胆小鬼!”


    小男孩一听,当即道:“那不是我说的,是我哥说的!”


    随后赶来的小男孩妈妈一听自己儿子这话,知道有隐情,看着自己儿子问:“你哥又说什么了?”


    小男孩也是一个精明的孩子,知道妈妈不像奶奶那么好糊弄,吓得哇哇大哭起来,“不是我说的,是我哥说的,我哥说糖糖的妈妈是臭老九母夜叉,是西游记里的妖怪,是只知道叫学生学习的坏人呜呜呜——”


    听他那么说,糖糖再次奓毛。一个健步冲上前去,揪着小男孩的衣领就准备挥拳头,“你妈才是臭老九,你妈才是妖怪!”


    好在站在不远处的唐云舒反应迅速,一把人揪了回来,厉声呵斥:“陈霁宁!”


    糖糖一听妈妈叫自己大名,片刻之后,果断安静。


    毕竟妈妈要是生气起来,可比爸爸难哄多了,后果也更严重。


    “唐老师对不起啊,我们家孩子不懂事,我回去肯定好好教育他们,不好意思真的不好意思!”


    小男孩的妈妈不顾自己婆婆的白眼和阻拦,了解清楚事情的原委后,立即和唐云舒道歉。


    “没关系,孩子嘛。”唐云舒摇摇头,表示自己不在意。


    从当老师的那一天开始,唐云舒就已经预料到这种情况的存在。


    跟从前老师的处境比起来,现在只是学生在背后骂自己几句已经算是很好了,她并不把这种事情放在心上。


    柳梅自打知道原来不是自家孙女的错之后,便开始阴阳怪气起来,话里话外臊得那位小男孩奶奶的脸上挂不住。


    等那一家人走了,糖糖还是气呼呼的坐在那里满脸不爽。


    心里盘算着等爸爸回来要把这件事情告诉爸爸,爸爸肯定跟她统一战线。


    没过多久,陈衡回家,糖糖迫不及待地将这件事告诉了陈衡。


    陈衡看着她义愤填膺的小表情,好好安抚了女儿一番之后,便回房间找正在批改作业的唐云舒。


    “糖糖都跟我说了,你不生气?”陈衡问。


    知道这人是故意的,唐云舒白了他一眼道:“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


    刚才上门的小男孩她也认识,他哥哥在她带的班级里,有些调皮捣蛋,被她罚了几次。


    加上离高考恢复的时间越来越近,现在的她不免对底下的学生更加严厉了几分,惹得不少孩子怨声载道。


    同学在背后骂自己,唐云舒早就料到了,像她妈妈那种平易近人的教授都还有人不喜欢,更别说她这个对学生比较严肃的老师了。


    只是令她没想到的是,自己的女儿会因为这个件事情跟别人打架,还是一个比她大了那么多的大孩子。


    “你女儿可厉害了,我问她跟比自己大这么多的人打架怕不怕,结果你猜她怎么说?”


    看着他脸上与有荣焉的样子,唐云舒就知道,糖糖绝对没有好好承认自己的错误。


    果不其然,只听陈衡说:“她说她是为了自己妈妈,再大的困难都不怕!”


    陈衡啧啧几声,有点酸。


    啥时候他女儿能为他打一次架。


    “你还挺自豪是吧?”唐云舒有些无语,对于女儿保护自己的举动她确实感动,但一言不合就动手打人,这种行为绝对不能纵容。


    可糖糖从小就是一个犟种,自己认定了的事情,很难轻易改变,平时还有唐云舒这个当妈的能够说动她,可现在她是为了唐云舒,所以没人能够劝得动。


    “我就差把口水说干了,你赶紧去好好引导引导她。”唐云舒将杵在自己面前的陈衡往外推。


    “你都说不动,我能说得通?”陈衡对自己丝毫没有自信。


    “你先试试看吧。”


    然后,陈衡就被赶鸭子上架去教育自己的女儿。


    糖糖正坐在葡萄架下生闷气,她为了妈妈鼻子都被打出血了,妈妈虽然领了情,但还是教育她不能打架。


    她也不想打架的,可是她跟二娃根本说不通,她一说自己妈妈不是那样的人,二娃就一直重复妈妈是坏人那句话。


    她一个气不顺,冲上去打了他之后,二娃才住嘴,然后她妈妈就跟自己妈妈道歉了。


    糖糖认准了这个死理,任由唐云舒怎么解释她就是觉得自己是对的。


    直到陈衡也跟她说打架是不对的,糖糖有点崩溃了。


    鼻子被打出血都没哭的小姑娘,那双酷似唐云舒的大眼睛里渐渐蓄满泪水,“可是我跟他解释了妈妈不是那样的,他还一直不停地说不停地说,我才打他的。”


    陈衡蹲下身,与糖糖对视,语重心长道:“闺女啊,跟不讲理的人,咱们不一定需要动拳头,也可以动动脑子。”


    于是,在陈衡的教育之下,糖糖经过多次实验,慢慢发展成了一只腹黑的狐狸。


    不少小朋友在惨遭她的毒手但又求助无门后,渐渐成了她的小弟。


    而糖糖小朋友,在之后的日子里成为了家属院里跟她年纪相仿孩子里的孩子王,在家属院一骑绝尘。


    原本还想着在这里多住几天,好好劝劝小两口的柳梅,没几天便被精力旺盛的糖糖折腾得不轻,在一次又次处理糖糖的事情之后,柳梅果断决定放过自己也放过儿子儿媳。


    不论唐云舒和陈衡如何哀求,收拾好包袱走得潇洒。


    开玩笑,虽然糖糖去上学了,但是就那么点时间就够她折腾人的了,要是在继续待在这里,她估计得累死,干农活都没那么累那么闹,整天耳边多都是嗡嗡嗡的。


    柳梅准备好的那些劝说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三分之一,便被糖糖彻底打败。


    柳梅走后,原本轻松不少的唐云舒和陈衡又陷入水深火热。


    只是这样的日子维持了没多久,没过几个月,唐骥曾经的研究所需要他参与一项设计,加上唐骥恩师的从中推动,唐骥摘帽子了。


    而唐云舒也打算回学校将剩下的学业完成。


    第78章 惊喜


    当陈衡得知唐云舒的打算后, 他有一瞬间的沉默,倒不是反对唐云舒去完成她一直都有遗憾的事,而是不想一家三口分开。


    结婚那么多年, 除了唐云舒去参加培训、偶尔带着糖糖回老家, 以及他出任务之外,两人就没有分开过那么长的时间, 他很舍不得,但又说不出阻止的话。


    就像是唐云舒理解他对自己职业的看重一样, 他也能够理解唐云舒对她之后人生的规划。


    床头灯光昏暗,唐云舒看着陈衡沉默下去的样子,也有些不忍心。


    她这一去, 至少都要两三年。


    开心的事可以跟自己的爸爸妈妈团圆,但令人难以割舍的,便是陈衡和糖糖。


    “你放心, 我一定会尽快毕业,然后回来的。”唐云舒安慰陈衡。


    她说的也不是假话,自小接触那些文学名著让她有一定的基础, 她本身就是文学系的,就算是这几年落下了许多,可她该有的基础还在, 加上做语文老师, 又没有丢下自己的阅读习惯, 相信她捡起来也不算难。


    “我倒是没事, 就是怕糖糖。”陈衡这么说着, 但保住唐云舒的手越来越紧。


    说起唐云舒复学这事,其实也是因为自己妈妈是文学院教授的缘故。


    本来在当初家里出事的时候就是被停课的大学生复学的时间,只是因为家里的事情, 唐云舒还是决定下乡。


    而现在能够重新复学,也是妈妈找了关系的缘故。


    决定好之后,一切都想唐云舒预想般的顺利,包括她将自己想回去完成学业的事情跟校长说了之后,校长也是大力支持,只是要她一定保证,必须在毕业之后回到西北,为部队的教育事业作出一份贡献,为西北的教育事业贡献自己的学识。


    不用校长说,唐云舒也有这样的打算。


    从前对于老师这个职业只有敬意,当她机缘巧合之下成为了一名老师之后,从习惯一份工作,到明白作为一名老师的使命,唐云舒已经将自己的以后的目标确立好。


    再说,她的家人还在西北,她又怎么忍心丢下他们。


    顺利地跟校长暂时辞职,顺利地跟林丽芳、谢嫂子等人告别。


    轮到糖糖这里,唐云舒彻底没了招数。


    虽然糖糖现在已经跟唐云舒预想中的乖巧女儿没有半分相像,但这小丫头那张人畜无害的小脸还是很具有欺骗性的。


    毕竟,连唐云舒这个亲妈都差点被欺骗了。


    受到自己老爹的启示,糖糖坚信以后遇到事情能用脑力解决的就绝对不用武力解决。


    例如这次她的妈妈决定抛下她和爸爸远赴京市求学,糖糖小朋友想到的办法就是装可怜。


    所以自从唐云舒认认真真跟她说了自己的打算后,糖糖便不再整日往外面跑,一天天就想粘着唐云舒,整个人乖巧无比,看得唐云舒甚至都有些动摇了。


    还是陈衡宽慰她,说她要是因为这点事情犹豫了,那以后肯定会后悔一辈子,她的梦想也会因为这件事情进展缓慢。


    在陈衡的再三保证自己能够照顾好糖糖之后,唐云舒总算是硬下心肠上了去京市的火车。


    不是没有想过将糖糖带到京市去上学,但是想到没几年她便要回来,唐云舒还是将自己母亲给的这个建议否决了


    糖糖被爸爸拉着站在月台,看着渐渐动起来的火车,和流着眼泪跟他们父女告别的妈妈,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


    “爸爸,你说的一点都不对,就算是动了脑子装乖巧,妈妈还是要去上学。”糖糖悲痛欲绝。


    这个点子还是二娃告诉她的,说只要妈妈想要打他的时候,他就装乖巧伴可怜,这样妈妈就会狠不下心,奶奶也会护着他。


    糖糖想了想,觉得这个方法十分好,妈妈肯定也会因为她可怜就不去京市了。


    可她憋了那么多天,妈妈还是走了,以后再也不相信爸爸的方法了。


    只是,虽然糖糖现在是这样的想法,日后的她还是义无反顾地朝着腹黑的这条路子一去不复返。


    陈衡被自己女儿的话弄得一头雾水,他什么时候告诉她装乖巧,妈妈就会留下来了。


    直到某一天夜深人静的时候,陈衡忽然想起那天因为糖糖跟人打架的事情,自己安慰她时随意的一句做事情要用脑子。


    他这才猛然惊觉,自己的女儿,是不是有些过于会融会贯通、学以致用了?


    *


    在父女俩感情有点破裂的时候,唐云舒时隔多年,再次踏上了京市这片她自小长大的土地。


    严格来说,她并不算是京市人,唐家的祖籍在江南,冯家在沪市。


    来到京市的原因也是因为唐骥出国归来后,留在了京市的研究所工作,加上冯嬅也是在京市读的书,两家才搬到了京市。


    才下了车,便见到了一起来接自己的爸爸妈妈。


    唐骥和冯嬅到自己的女儿,一时间也是感慨万千。


    当初谁能知道家里会突逢巨变,又有谁能料到在不抱任何希望之后,又能柳暗花明又一村。


    当初也是在这个车站,一家人灰溜溜地去到东北改造,现在也是在这个车站,一家人再次相聚,也会更上一层楼。


    唐云舒由衷道:“唐教授、冯教授,恭喜回来!”


    当初只有在苦中作乐时偷偷喊的那句话,如今的她总算是能够光明正大的喊出来了。


    “好了好了,还是低调些,你忘记你爸是怎么落到那个地步的了?”冯嬅也有颇多感慨,但是没忘记,即便是回来了,也不能掉以轻心。


    “对对,你妈说得对,咱们还是低调一些。”唐骥显然也因为那几年的折腾而小心了不少,曾经就是因为他的狂妄才导致一家子受苦受难,做人就得吃一堑长一智。


    唐云舒见父母这副模样,她也不多说。


    像他们这样的家庭,确实还是要低调一些比较好,即便她敢确定以后的日子里,只要不犯大错,一定不会再出现那样的事情。


    可他们要是约束不好自己,就防不住有心人刻意做文章。


    父亲的事情其实只要不细纠也不会导致那样的结果,但世上总是有那种认真的人。


    回到曾经的家里,唐云舒的记忆像是忽然间穿梭一般,仿佛这些年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她的梦,她只是做了一场梦而已,梦醒了,什么都没有变,爸爸妈妈和她,还是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只是在妈妈叫她去接电话的那一刻,唐云舒恍然,还好不是一场梦,不然她的糖糖和陈衡该怎么办?


    一接起电话,不出意料,那头就是独属于糖糖那有些软糯的声音。


    想到自己即将离开的那几天女儿对自己的依赖,唐云舒的心就一抽一抽地收紧,跟女儿说话的声音都下意识放柔,言语间满是对糖糖的愧疚。


    电话那边,已经知道糖糖真面目的陈衡看着她小小的一个人,一副装模作样的模样有些头疼。


    人生三十几年,为数不多的不自信发生在了自己女儿身上,现在他有点不确定自己跟唐云舒打的包票,说他一定会好好照顾好糖糖。


    就糖糖这副古灵精怪的模样,衣食住行上他没问题,可是教育问题上,他真的可以吗?


    唐云舒一直想要的温柔乖巧、明媚可人的女儿,他真的养得出来吗?


    在糖糖的瞪眼中,陈衡将电话抢了过去。


    “没事的,不用担心,就是你刚走的那天哭得有些惨,现在已经好了,尤其是知道你寒暑假一定会回家的时候。”


    陈衡对自己女儿发出的怨念不屑一顾,知道唐云舒安全抵达之后,又询问了岳父岳母的身体状况,说了几句便让唐云舒去休息。


    要是问他想不想自己媳妇儿,那毋庸置疑,陈衡想得恨不得跟唐云舒一起去京市。


    但他们都是成年人,都有自己的职责和责任,唐云舒想要去完成自己的梦想,他作为丈夫,不能阻挡。


    再说,就两三年而已,糖糖都能适应的事情,他一个大男人会适应不了。


    只是当夜深人静,下意识想要收紧手臂去拥抱怀中人,却只感受到空空如也的另半边床时,他还是想得发慌。


    看着被爸爸无情挂断的电话,糖糖瞪着眼睛控诉:“爸爸你真是一个讨厌的人!”


    陈衡才被唐云舒勾起的难受一下子收回,径直走在前面,凉凉道:“小心我告诉你妈你骗她的事!”


    糖糖顿时想起自己不小心说漏嘴的事,当即伸出小手捂住自己的嘴,然后颇有些讨好地上前,拉住自己爸爸的手,“爸爸,我刚才冲动了,你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


    陈衡:……


    这丫头到底像谁呢?


    同样的状况,自然也发生在唐云舒身上。


    在刚回到家里的那股兴奋感过后,唐云舒也渐渐陷入想念之中。


    半夜忽然醒过来,下意识想要往另一边去靠,却压根没有人的时候,唐云舒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寒来暑往,时间总会冲淡一切不习惯和习惯。


    因为有之前的基础在,唐云舒用了全部的精力和时间学习,不过一年半,便已经将她需要学的所有课程学完。


    多少次扛着感冒的身体还在认真看书,唐云舒已经不记得了,她只知道自己需要快一点,快一点回到西北,实现校长一直畅想,也是她一直想要做的事情;也快一点和独属于她的那个小家的成员团聚。


    1977年10月,国家宣布恢复高考,各地各省开始了为高考的准备工作。


    而唐云舒却在家收拾着东西,准备回到西北。


    “真的不再待几天?”冯嬅帮着女儿收拾衣服,但动作缓慢,十分舍不得。


    唐云舒知道母亲的想法,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同样一言不发的父亲,唐云舒道:“妈,你知道我去西北不单单是因为陈衡和糖糖的。”


    正佯装看报纸的唐骥闻言,放下手中的报纸看向女儿,“云舒,你是爸爸的骄傲,不论你做什么决定,爸爸妈妈都支持你!”


    看着爸爸越来越白的鬓边,唐云舒眼眶有些酸涩,“谢谢爸爸,也谢谢妈妈。”


    东西收拾好,唐云舒便准备出发。


    跟一年前一样,一家人再次站在了车站。


    “等寒暑假的时候,我带着糖糖来看你们。”唐云舒保证道。


    “好好好,去吧。”冯嬅抱了抱自己的女儿,一脸欣慰。


    曾经只觉得女儿就该在他们的羽翼之下安安稳稳、平顺地过完一生。


    可他们从未料到他们这一份羽翼也有出事的那一天,而现在,女儿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早早地长出了自己的翅膀,即将飞向更远的地方,他们这些做父母的,除了支持之外,便是无比的骄傲!


    怀着澎湃激动的心情,唐云舒回到了西北。


    这一次她没有像之前寒假回家一样,先给陈衡去了消息。


    她自己一个人回到了家属院,打算给陈衡和糖糖一个惊喜。


    只是来到自家大门口,推门进去看见空空荡荡的屋子后,唐云舒只有惊没有一点喜。


    正在收拾屋子的糖糖听到外面的动静,以为是去买东西的爸爸回来了。


    她灰头土脸地从床底下爬出来,头上脸上都沾着灰。


    “爸爸,床底的箱子我拖不动——”


    糖糖喊着,长大的嘴巴还没合上,一抬眼就看到身穿一件驼色大衣,浑身散发着知性优雅的女人站在逆光处。


    “你是谁”还没问出口,糖糖就发现眼前这人十分熟悉。


    在认出唐云舒的那一刻,糖糖没有丝毫犹豫地扑向唐云舒,亦如上次寒假唐云舒回家一般,一边哭一边喊妈妈。


    毕竟是小孩子,这一刻,糖糖的感情真心实意,她真的很想很想自己的妈妈,即便妈妈寒假的时候才回来过。


    也正是因为回来过,导致她更想她了。


    “妈妈,妈妈,你终于回来了呜呜呜——”糖糖哭得上心。


    “对,妈妈回来了。”唐云舒也几度哽咽,这次回来,就不走了。


    “妈妈,妈妈呜呜呜——”糖糖更一只布谷鸟时的,只知道叫妈妈。


    只是叫着叫着,她忽然意识到,妈妈怎么忽然回来了?


    有了这个问题扰乱思绪,糖糖的哭声戛然而止,眼泪糊了满脸,仰着脑袋问唐云舒:“妈妈,你怎么忽然回来了?不是还没放假吗?”


    她的情绪来得快去得快,简直收放自如,这也导致唐云舒渐渐汹涌的情绪也骤然而止,原本准备好抹眼泪的手也顿在那里,一时间不上不下。


    但唐云舒还是迅速整理好情绪回答自己女儿的问题,“因为妈妈很努力很努力,然后把所有的课程都学完了,毕业了就回来了啊!”


    “那妈妈以后就不走了吗?”糖糖顺嘴问。


    问完以后又发现有些不对劲,等唐云舒说了一句“是啊”之后,糖糖才道:“可是我和爸爸已经把家里收拾好了,准备过几天就要去京市找妈妈的呀!”


    唐云舒愣住,这才开始继续刚才被糖糖打断的事情。


    她细细打量起房内,该盖的家具被盖了起来,除了日常会用到的东西之外,屋内放着大包小包被打理好的行李。


    唐云舒混乱了,就算是陈衡打算带着糖糖去京市看她,也不用把家里弄成这样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在唐云舒准备问问糖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时候,门口传来响动。


    “是爸爸回来了!”糖糖跑向门外。


    “爸爸妈妈回来啦!”糖糖像一个小喇叭似的。


    当陈衡看清楚家里的女人时,手里拿着的准备用来打包行李的袋子猛然落地。


    “你怎么忽然回来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夫妻俩一个在门内,一个在门外,却同时开口。


    两个人的脸上都充斥着迷惘,都没有搞清楚当前的状况。


    直到两人坐定开始细细说起自己的打算时才知道,这就是一场美丽的误会。


    原来在唐云舒打算着提早到毕业回家给父女俩惊喜的时候,陈衡也计划着如何让一家人尽早团聚。


    刚好组织上有去进修的名额,一向不爱读书的陈衡便动了心思。


    就算只是相聚一年,那也是可以的,所以他去了解了相关的要求。


    只是可惜的是,进修的学校里根本没有在京市的,甚至连离京市比较近的学校都没有。


    就在他心灰意冷,决定放弃之时,团长建议他去考军校。


    思量再三,陈衡最终采纳了团长的建议。


    现在部队讲究现代化、先进化,如今高考恢复,以后部队招收的肯定是更多的有知识有学历的人。


    他这个决定也不单单只是为了一家三口团聚。


    从写申请书到考试,陈衡真的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在刀山火海里走了一遭。


    要知道,对于一个从小就不爱学习,看到书本就头疼的人来说,读完高中他都觉得是一个奇迹,现在竟然要去考大学。


    虽然部队也有培训和考核,但那些又怎么比得上考大学来得繁琐和复杂。


    申请通过之后,陈衡更加忙碌了,处理公务之余,训练不能停,训练之后还要夜以继日地学习书本知识。


    好在跟唐云舒结婚那么多年,耳濡目染下,他也沾染上了许多唐云舒的学习习惯。


    时不时保持的阅读习惯让他看到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之后不再那么痛苦。


    皇天不负有心人,凭借着他的执着和坚定,最终通过了各项考核。


    虽然学校不是在京市,但就在京市的隔壁省,总比远在西北要好得多。


    只是,唯一遗憾的夫妻俩都想给对方惊喜。


    一个瞒着自己缩短时间毕业回家;另一个瞒着自己刻苦上进考大学。


    原本好端端的惊喜,差点变成惊吓。


    要不是唐云舒提早几天回了西北,陈衡就要带着糖糖去京市了。


    将事情彻底说清楚后,夫妻俩面面相觑,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陈衡这个惊喜,确实令唐云舒发自内心的开心,毕竟这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你跟家里说过没有?”唐云舒的话问出口后便知道自己就是白问,他连自己都没说,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家里又怎么可能知道呢?


    “一会儿跟家里打个电话吧,爷爷和爸妈他们肯定高兴!”唐云舒也有些小兴奋。


    陈衡能怎么样,自然是笑着说好。


    看着被收拾得差不多的屋子,唐云舒问:“那现在该怎么办?”


    好不容易她毕业回来了,现在难不成两个人对调一下位置,又两地相隔?


    陈衡也犯了难,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对于学业倒是没有那么在乎,但也是自己辛辛苦苦考上的,直接放弃又会觉得可惜。


    再说,按照唐云舒的性子,要是他敢说出放弃两个字,她不得扒他一层皮?


    还是到了第二天林丽芳夫妻上门做客的时候,两人才听孙建洲道:“这还不简单,要是你想工作呢,就先分开;要是你不想呢,就去读研究生不就行了,照你一年多能毕业的劲儿,再考个研究生应该也不是难事吧。”


    孙建洲这话自然是对唐云舒说的。


    “研究生可不好考。”唐云舒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心里渐渐有了成算。


    第二天晚上,唐云舒便跟陈衡说了自己的打算。


    原本星星点点的火苗被微风一吹,现在正有灼灼燃烧的趋势。


    原本她就对于自己不是师范学院毕业这件事有些遗憾,虽然她已经有了多年的教学经验,但毕竟受过正规的教育还是要更好一些。


    合计好之后,唐云舒又去了找了一趟校长。


    只是之前都十分爽快支持她的校长这次有些迟疑。


    “唐老师,你也知道,我现在年纪大了,估计也撑不了几年,学校现在就缺你们这种真才实干的老师,原本想着等你两年,可现在你提前回来了,那就……”


    校长没说下去,他知道他不该阻止唐云舒往更好的方向发展,但私心里,他也觉得本科学历已经足够。


    现在高中毕业的人都少见,更何况是像她这样的大学生。


    “校长,您也说过原本计划好要再等我几年。这些年在学校任教,我十分感念您对我的照顾,您和我有着一样的目标,所以您应该也能够理解我现在的所作所为。”


    “这样吧,我知道学校现在正是缺人的时候,我向您推荐一个人。”唐云舒心平气和道。


    “谁?”校长抬头问。


    “孙教导员的爱人,林丽芳。林丽芳也是大学毕业,但碍于她的成分一直都很低调,按照目前的风向来看,只要您能够顶住一时半会儿的压力,那就没什么问题了。”


    校长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是啊,他怎么就忘了,孙教导员的家属也是大学生,还是一个已经毕业了的大学生。


    以前不好跟家属院那些嫂子对着干,但是现在高考都恢复了,谁不希望自己家里出一个大学生光宗耀祖?


    见校长神色意动,唐云舒继续道:“校长,您对我的好我一直铭记于心,我的职位您就暂时不用为我保留了,等我学成归来,不论是在咱们学校,还是其他学校,都会回到西北这片土地,并且扎根于此。”


    眼见校长脸色微变,唐云舒又笑着道:“当然,要是您还想要我回来,我也义不容辞。”


    校长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伸出手指隔空点了点唐云舒,“我还以为真的是我的眼光有问题,你当真跟别人说的那样,有了更好的选择之后便再也不会回到我们这间破学校了。”


    唐云舒同样回以一笑,坚定道:“绝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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