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取名


    话已至此, 冯嬅便不再推辞,将自己和丈夫一早便取好的名字字条拿了出来。


    夹在书页里,规规整整, 没有半点折痕。


    “原来你和爸爸这么早就已经想好了。”唐云舒接过冯嬅给的字条, 上面写了好几个名字,男孩女孩的名字分别写好, 是父亲苍劲有力的笔记。


    看着她高兴的样子,冯嬅笑道:“这可是我么家的第一个孙辈, 我和你爸现在也没啥事,可不就想着研究这些了。”


    陈衡凑在唐云舒身边也看得仔细,看看这个觉得好, 读读那个也觉得好。


    最终,在夫妻两人的商议之下,两人还是选了写在第一个的名字——陈霁宁。


    冯嬅说, 愿孩子温和雅致,平安是福。因此几个名字的寓意几乎都是朝着这些想的。


    唐云舒和陈衡两人也只想自己的孩子以后能够平安快乐,幸福一生, 其他的他们也不过多奢求,所以对这个名字,他们很满意。


    取完名字, 唐云舒只觉得自己整日无所事事, 不是吃就是睡, 家里家外根本不用她操半点心。


    坐月子这一个月, 她无数次想要偷偷洗澡, 但家里有着三个时刻紧盯她一举一动的人,她除了用水擦了擦之外,根本没有任何机会。


    直到出月子这天, 唐云舒不顾他们再坚持几天的意思,好好洗了一个澡,只觉得浑身舒爽。


    “你这都算好了,要是在五六月生孩子,你可更遭罪。”柳梅帮着唐云舒收拾卫生间,看着她像是死里逃生的表情,有些好笑。


    闻言,唐云舒点点头,确实是这样。


    冬天冷一些,不容易出汗,所以冬天坐月子的确比夏天来的舒服。


    晚上,唐云舒靠在床头看书。


    今天的陈衡回来得有些晚,一进屋便去床边看自己的女儿。


    刚生下来的糖糖本就好看,过了一个月后,那些为数不多皱巴的地方长得光滑白嫩,乖乖巧巧地睡在那里,看得人心都快要融化了。


    才凑近,鼻尖便传来馨香。


    陈衡促进闻了闻,看着她的表情像是她触犯了天条一般,“你怎么洗澡了?”


    “我怎么不能洗澡了?”唐云舒放下手里的书。


    “娘她们不是说要过一段时间吗?你就这么不爱护自己的身体。”陈衡语气有些生硬。


    “妈她们都知道,再说,我已经出月子了。”唐云舒继续拿起书。


    闻言,陈衡松了一口气,看着灯光下散发着柔柔暖光的女人,情不自禁凑近,吻上了那朱红的唇。


    他贴着她的唇瓣,声音喑哑,手已经开始蠢蠢欲动,“那是不是……”


    暗示意味明显。


    唐云舒被亲的眸色迷离,但还是坚决将人推开,“不行,再等等。”


    “你就是想要憋死我!”陈衡栽倒在床上,一脸生无可恋。


    这段日子,他连亲她都不敢太过投入,生怕自己控制不住,好不容易等孩子生下来了,结果还要等一个月,没想到一个月过后,还是不行。


    “你个色胚。”唐云舒轻轻踢了一脚躺在她脚边的男人,虽然也有点意动,但还是忍不住想骂。


    陈衡翻身而起,“我要是对自己媳妇儿都没有冲动,那可就要出大事了。”


    *


    一整个寒假,唐云舒简直足不出户。


    因为临近年关,又要照顾自己的孙女,两位母亲都没有赶着回去过年。


    当初说好的,直接就在这边过几年了。


    所以今年的春节,因为两位母亲的到来,他们便没有跟其他人家一起过。


    热热闹闹了几天,柳梅便有些待不住了。


    虽然家里有大儿媳,但她很少有离开家里这么长时间的经历,在这里又闲,时不时就会担心家里的事。


    虽然孩子他爹写信来,说是样样都好,但她还是放心不下。


    见唐云舒和陈衡两口子配合得很好,孩子也乖巧,她便提出回家。


    冯嬅也有些担心自己丈夫了,所以也提出了要回去。


    唐云舒很是不舍,“妈,你们要不再多待些日子。”


    “不待了不待了,我看着你们这里也没什么要帮忙的了,我一天天得闲得难受。”


    柳梅这话发自真心,要是在家里,她总能找到事情做,要是实在不想干活儿,还可以找老姐妹聊聊天,在这里毕竟人生地不熟,始终有些不习惯。


    而冯嬅,则是过段日子就要开学了,她还要回去上课,非走不可。


    见她们两人去意已决,唐云舒和陈衡也只能将两位母亲送上火车。


    已经习惯了家里热热闹闹,现在忽然走了两个人,夫妻两人都有些不习惯。


    尤其是孩子闹起来的时候,一时间手忙脚乱。


    这天晚上,两人好不容易把忽然惊醒的孩子哄睡着,唐云舒放下半捞起来的睡意,感叹一句,“可算是吃饱了。”


    陈衡看着睡在大床里面的妻女,满眼温柔。


    只是当目光触及到妻子才放下去的衣服时,身体深处的冲动渐渐破土而出,然后生根发芽。


    想到就要付出行动,陈衡当即翻身,准确无误地攫住唐云舒的红唇,熟门熟路地搅动风云。


    “这么晚了,你明天不上班啊。”唐云舒情不自禁扬起头,露出修长的勃颈,方便男人的动作。


    “忘记跟你说了,明天可以休息一天。”陈衡一边动作着一边道。


    嗓音性感沙哑,“可以吗?”


    唐云舒对上那双饱含深情和渴望的双眼,点了点头。


    随后,熟悉的感觉从脚底袭遍全身,沉沉浮浮,唐云舒只觉得自己是和大浪互相博弈的鱼儿,最后沉沦在无边的海中,甘之如饴。


    久旱逢寒霖,夫妻两人都渴望着对方,有着无尽的热情,一场酣畅淋漓的交流后,两人相拥而眠,直到第二日天光大亮才悠悠转醒。


    因为平日起床的时间早,陈衡先醒,察觉到怀里的人有动静,吻了吻她的额头,“醒了?”


    “嗯。”唐云舒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显然还没睡醒。


    “还在,咱们再睡一会儿。”手臂稍微圈紧,陈衡道。


    “好。”唐云舒十分享受这一刻的安宁。


    因为职业缘故,陈衡很少能有这样的时间陪着她睡懒觉,就算是有时间,这人也会起床锻炼,说是一天不锻炼就浑身不舒服。


    难得这人今天有这样的兴致,唐云舒也顺着他的力道往他怀里靠了靠,闭着眼睛继续睡了过去。


    等再次睁眼醒来,一看手表,已经早上九点多。


    很少睡到这个时候的两人总算是慢悠悠的起了床,吃了点东西就待在家里。


    孩子醒了就逗逗孩子,睡着了就开始看书。


    “陈衡,你是不是又睡着了?”唐云舒看了那人好半晌,说是看书,实则手里的书页半天没翻一页。


    “嗯?哦!”半睡半醒的男人醒了醒神,又低头看起书来。


    倒不是他真的没事做了,实在是前段时间学习,过几天还有考核,他没办法,才拿起书看的。


    陈衡看着书面上的那些文字,好家伙,简直比安眠药还厉害,训练一天都没那么睡得快。


    唐云舒见状,有心想帮忙又没法子,读书这种事,还是要靠自觉,被逼学习,效果也一般。


    所以,感叹了几秒,唐云舒又低头看自己的去了。


    夫妻俩就这么埋头在家学习了一天,准确的说,是陈衡痛不欲生的埋头学习了一天,抱着一本薄薄的书,看了半天也只翻了那么几页。


    “你这么下去,真的考得过吗?”唐云舒发出真诚的疑问。


    “谁知道呢,大不了就再考一次。”陈衡长吁短叹。


    要是做题他都可以,偏偏是背书,看着那密密麻麻的字,他就头昏眼花的。


    “我觉得你还是要养成一个良好的阅读习惯,这样以后就算是有考试,你也不会那么痛苦了。”


    唐云舒一边给孩子换尿布一边建议。


    陈衡沉思良久,想到唐云舒每天都有一段时间用来看书,那些古诗课文看几遍就能背下来,难不成就是以为这个?


    “好,你监督我。”陈衡一口答应。


    *


    时值三月,天气渐渐回暖,被校长多放了一段时间假的唐云舒准备正式回到学校上课。


    “你要不把糖糖放在我家算了,一个孩子是带,两个孩子也是带。”


    院子里,林丽芳吃着唐云舒刚给她切的苹果道。


    身边的竹编小床里,躺着她的女儿,大名叫孙月瑶,小名就叫月月。


    “要是她们俩年纪相差得多,我就毫不犹豫了交给你了,但是你看看。”


    唐云舒示意林丽芳看向并排放在一起的小床,两个孩子都醒着,小手小脚捣腾得欢快,月月呜啊呜啊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糖糖则把小手握成拳头塞在嘴里,舔得一手的口水。


    唐云舒弯下身子,用一早就准备好的手帕帮她擦了擦,然后又掖了掖她的小被子。


    虽然天气已经变暖了不少,但还是不能马虎。


    “没事,糖糖那么乖,要不是看着你怀孕生子,我还以为你家根本没有小孩子在家呢。”


    “是不是啊糖糖,你怎么就那么乖,那么安静呢?”林丽芳逗了逗小床里的糖糖。


    糖糖像是知道林丽芳在跟她玩儿似的,也张着嘴啊啊啊的叫了几声,咧着嘴笑。


    见状,可给林丽芳高兴得不行,“你看看,你看看,她知道我在夸她呢,笑得多好看。”


    唐云舒笑得温柔,“她是挺乖,但是要是闹起来,没半个小时根本哄不好,你又不是没见过,再说,要是她们俩同时闹起来,你一个人怎么办。”


    唐云舒继续道:“我看大多数生了孩子,家里又没人帮衬着带孩子的老师都是带着孩子去学校的,自己上课的时候就请旁边的老师帮着照看照看,慢慢的也就带大了。”


    “可惜陈营长家里事情多,一到农忙根本抽不开身,不然你婆婆来帮着你带带,你就不用那么累了。”林丽芳有些艳羡。


    不由想起自己那个婆婆,说是来伺候月子,但一天能有半天时间在大树底下跟人说话。


    知道她是看自己不顺眼,一直嫌弃她的出身,林丽芳也不多话,人家能来已经算好了,她也感激,能忍就忍。


    只是她看自己女儿的眼神总是带着嫌弃,这让林丽芳忍不了,所以在人提出要回去的时候,她没有半点挽留,巴不得她早点走。


    “你婆婆对你生了女儿的事应该没什么不满吧。”林丽芳有些好奇,她婆婆那么好,应该不会重男轻女吧。


    唐云舒回想了婆婆对糖糖的样子,“跟对我嫂子家的孩子没什么两样。”


    以婆婆的为人,就算是想要孙子,也不会表现在脸上,更何况她又不缺孙子。


    “你看着吧,估计过不了多久,就会催你生下一个了。我婆婆就是,我还没出月子呢,就让我赶紧养好身体,来年继续生。”


    林丽芳十分不满,“我又不是母猪,她说生就生啊。”


    “到时候再说吧,你不想生,她又能怎么办?”唐云舒不想说这些,反正目前为止,她并没有生第二个孩子的打算,直接转了话题。


    第62章 等待


    晚上, 唐云舒跟陈衡商量好之后,第二天便带着孩子一起去了学校。


    陈衡有些不放心,所以直接将娘俩送到了办公室。


    看着唐云舒小心翼翼地将女儿放在小床里, 才安心回去。


    “唐老师, 这就是你们家的孩子啊,男孩女孩啊?”


    不多时, 办公室的老师们便围在小床便,看着里面的孩子喜欢得不行。


    “但是这个小床总是这么搬来搬去的, 是不是太麻烦了。”有人看着糖糖身下的小床道。


    这个问题两口子早就想到了,所以决定多花一点钱,直接请木匠做了两张床, 一张就暂时放在办公室里,另一张放在家里。


    “这张小床估计得在办公室里放一段时间了,还请大家见谅。”唐云舒将自己的打算说了。


    大家纷纷表示没关系, 别说她还自己解决了孩子的问题,就是希望他们帮着带一带,那也是可以的。


    办公室里的不少老师都是那么过来的。


    自己去上课的时候就请同事看着孩子, 等下课之后再自己带。


    就这么拉扯着拉扯着,孩子便长大了。


    白天唐云舒将孩子带到学校,到了晚上回家, 就是陈衡的事情了。


    为了晚上唐云舒能够保持充足的睡眠, 陈衡还托人弄来了几罐奶粉, 为的就是晚上糖糖饿了能在不打扰唐云舒的情况下喂奶。


    两口子就这么忙活着, 转眼又过了一年, 糖糖一周岁。


    家里来信,问今年是否能回家过年,家里的老爷子和孩子外公还没见过孩子。


    两口子看着信里的内容, 心里都有些不好受,但今年也没法回去。


    先不说陈衡没有假期,就是糖糖还小,这么长途跋涉,唐云舒也有些舍不得,只能回信告诉家里,今年还是不能回去。


    在家属院里,跟以往一样,三家聚在一起过了一个热闹的年。


    直到72年,糖糖两岁时,两人才决定今年回家过年。


    “你可确定好了,今年能够回去啊。”唐云舒展开信纸,准备告诉家里今年他们要回家过年的消息。


    “确定,你就安心写吧,完成这次任务,上面怎么说也要给我假期了。”陈衡收拾着自己需要用的东西。


    临出门时,陈衡吻了吻唐云舒,低声嘱咐:“照顾好自己和糖糖,需要帮忙的话就去找老孙或者江嫂子,不要不好意思,等我回来,咱们就回家过年。”


    “好,又不是第一次出任务了,还这么喋喋不休呢。”唐云舒替他理了理衣服,回吻了一下他,“你也要照顾好自己,我们等你回来。”


    “好。”陈衡照常抱了抱怀里的人,又摸了摸女儿睡得红扑扑的小脸蛋,轻声道:“糖糖,爸爸走了,要听妈妈的话知道吗?”


    唐云舒闻言,有些好笑,同样压低声音:“我不求她听话,只要她能够安安分分地坐一小会儿,我就谢天谢地了。”


    快要两岁的糖糖现在活力四射,一整天除了睡觉那点时间是安静的以外,其余时间便上蹿下跳的,根本闲不下来。


    这就算了,她要是能够自己一个人玩,那唐云舒也不会那么发愁,坏就坏在,这小妞最喜欢有人陪她玩儿,不论干什么。


    也只有陈衡下班回到家里,才能陪着她闹一晚上。


    唐云舒实在没有那个精力和体力。


    大家都说,估计就是把所有的乖巧用在了小时候,安安静静地,一整天除了吃就是睡,根本不闹腾。


    现在走路了,能说话了能闹腾了,便闲不下来了。


    对于他们的这些话,唐云舒竟然觉得很有道理,否则她也无法解释,她那么一个乖巧可爱的女儿,现在怎么那么能折腾人。


    看着站在门口,非要等爸爸下班的糖糖,唐云舒深感无奈。


    “糖糖,爸爸去工作了,要好几天才能回来,咱们先回家好吗?”唐云舒走过去,蹲下身体,耐心地跟女儿解释。


    “不要。”小姑娘脆生生的声音拒绝的彻底。


    “爸爸,回来。”她看着妈妈,语气坚决。


    意思是,爸爸每天都会回来的。


    知道女儿有些粘陈衡,但唐云舒没想到这小孩能这么倔,天都快要黑了,冷风呼呼吹在脸上,连她都觉得生疼,更遑论一个小孩子。


    威逼也好,利诱也好,糖糖就是坚定地站在原地,等着爸爸回家。


    哄了好久哄不好,唐云舒果断抱起她,往屋里走。


    糖糖愣了一瞬,见自己离院门越来越远,嘴一瘪,开始嚎啕大哭,嘴里一个劲儿嚷着“爸爸”。


    唐云舒无奈,最终开了一个罐头,才把糖糖哄住。


    此刻无比庆幸,陈衡走的时候,这小妞正在睡觉,否则她该怎么哄。


    接下来的几天,糖糖还是会时不时的找爸爸。


    但在唐云舒一遍遍耐心解释后,她终于接受这几天爸爸不会再陪她玩的事实。


    不过,小丫头很聪明,知道妈妈陪自己玩不了多久,她就往隔壁林阿姨家里钻,目的很明确,去找月月玩。


    这天晚上,娘俩睡得正香,糖糖忽然还是嚎啕大哭,怎么哄都止不住,不一会儿,声音便哭哑了。


    看着她哭得满头大汗的模样,唐云舒的心也揪了起来。


    可白天还好好的,一抹她的小身子,也不烫,就是莫名的哭。


    唐云舒担心得不行,害怕她是因为那里不舒服,自己又说不出来,干脆整理好衣服,准备带着去卫生所看看。


    结果才走出门没多久,小丫头抽抽噎噎一小会儿,便趴在她的肩头睡了过去。


    睡着了也一抽一抽地,来到卫生所,医生一番检查,也没查出什么问题,唐云舒安下心来,带着孩子回了家。


    接下来的几天里,唐云舒对糖糖格外上心,夜里也睡得比较轻,生怕那天晚上的情况出现。


    不过好在,那种情况再也没有出现。


    她安安心心上班、带孩子,期待着陈衡回来之后,他们便回家过年。


    家里只有婆婆和妈妈见过糖糖,但是过去两年多,糖糖都长那么大了,也只见过照片了,这次回去一定要多待些时间。


    校长知道唐云舒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孩子那么大了,家里的老人都还没有好好稀罕过,所以在唐云舒跟他说,可能会请一周假时,他果断同意了。


    唐云舒可以说是学校的优秀教师,这样的人才,多行些便利也没什么。


    得到肯定的回复,唐云舒便开始期待着回家的那一天。


    只要一有空闲,便约上江嫂子等人去百货大楼买礼物,去附近大队买或者换特产。


    可一个星期过去了,又一个星期过去了,东西都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陈衡还是没有回来。


    因为有经验在前,一开始的唐云舒也没有很担心。


    可随着时间的渐渐过去,眼看她都已经放假一个星期了,说是这次任务应该要不了多久的陈衡还是杳无音信。


    唐云舒有些急了。


    但想起他们刚结婚时,陈衡也是去了很久才回来,唐云舒又强迫自己冷静。


    家里还有孩子呢,要是她自乱阵脚,孩子也会受到影响。


    等啊等,又过了五天,陈衡还是没有回来。


    唐云舒终究等不住,上了刘兰萍家的门。


    “是云舒啊,今天怎么有空过来。”刘兰萍见唐云舒过来了,笑得有些勉强。


    该来的还是来了,她就说不能瞒,这种事情哪里是瞒得住的,那该死的老钱非说能拖一时是一时,现在好了吧,人家找上门来了。


    唐云舒让糖糖去找刘兰萍家里的哥哥玩,然后对刘兰萍道:“嫂子,我也不拐弯抹角了,我想问问……”


    她的喉间像是被哽住,嘴唇动了又动,最后还是将话问出了口:“陈衡……是不是出事了?”


    她的枕边人她自己了解,要不是有足够的把握,他不会让她写信回去告诉家里今年要回家过年。


    而他现在迟迟不归,只能说明他出事了……


    *


    从刘兰萍家里出来,唐云舒拉着嘴里含着糖块吃得一脸满足的糖糖,神色有些恍惚。


    她下意识抱了抱手臂,仰头看着阴沉沉的天,明明都穿得那么厚了,怎么还是那么冷呢。


    她好像,有点想念陈衡帮她披上的那件有些丑的军大衣了。


    可现在,哪怕她冷死在这里,那人也不会立即出现在她的面前。


    眼前是刘嫂子怜惜的眼神,耳边是她欲言又止的话。


    她说:“你先回去,我帮你问问我家那口子。”


    她知道刘嫂子是想拖延时间,所以她直言,“那我直接去找钱团长。”


    像是拿自己没办法,刘嫂子只能说,陈衡他们一起出任务的人,前几天便回来了两个,但他们和陈衡几人已经失去联系了好几天。


    她说:“云舒你别担心,他们只是走散了,部队已经派人去找了,过几天就回来了,要是真有什么大事,上面怎么可能不跟你说呢是吧。”


    实则,冰原雪地,那几个回来的战士说,跟他们失联的人是为了掩护他们,被敌人逼入雪林,现在失联的情况下,只能祈求他们平安无事。


    但这些话是不能跟唐云舒说的。


    唐云舒知道,刘嫂子是在安慰自己,要是真的没事,部队又怎么会去找人。


    陈衡现在一定凶多吉少。


    “云舒,云舒你等等。”身后,刘兰萍的声音响起。


    唐云舒有些机械的转身,下一刻,手中被塞进来了一个热乎乎的东西。


    “我刚烙的饼子,才出锅,可香了,拿回去吃啊。”她实在不放心,还是决定追出来看看。


    “小陈不会有事的,你放宽心,现在最紧要的就是照顾好你自己和孩子。嫂子知道你看着柔弱,但心性坚定,你要是因为那些没影儿的事倒下了,孩子怎么办?”刘兰萍宽慰道。


    她知道这些话起不了多大的作用,但还是要说。


    “嫂子,我知道,陈衡说了,让我们等他,还要回家过年呢。”不知道什么时候,唐云舒的嗓音已经有些哑了。


    站在妈妈身边的糖糖听到“过年”这两个字,这几天听得妈妈说多了,糖糖也知道他们要去另一个地方了。


    雪地里,一道清脆的童音响起:“等爸爸,过年!”


    唐云舒瞬间湿了眼眶。


    陈衡,你女儿盼你回家过年盼了好久,要是你敢让她失望,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刘兰萍也被糖糖的话弄湿了眼眶。


    这一大一小,要是……可该怎么办啊!


    第63章 出事


    丛林腹地, 雪域冰原。


    陈衡撑着一口气将对面的敌人击毙,然后拖着自己已经没有知觉的右腿,扶起自己逐渐昏迷不醒的战友向来时的地方走去。


    鲜血淋漓的手慢慢往胸前的口袋里摸去, 那里有一张他们不惜性命得到的纸张。


    指尖触碰到硬硬的笔杆, 这一刻,陈衡才敢让自己想念家里等待着他的两个人。


    他的妻子和女儿。


    步履蹒跚间, 他不记得他和战友一瘸一拐地走了多久,只知道眼前始终是一片白茫茫, 干净的让人想长眠于此。


    脚下重若千斤,他再也提不起一丝力气,昏迷的那个战友缓缓从他肩膀滑落。


    脚下一软, 他也跪倒在地。


    咋办啊,他们好像走不出去了,他的云舒, 他的糖糖,该怎么办?


    冰天雪地里,两个遍体鳞伤的人被高耸的树木遮挡, 淹没在一望无际的森林里,毫不起眼,也会渐渐没了踪迹。


    陈衡只觉得自己连眨眼都困难, 手摸到胸前的口袋里, 将那只钢笔紧紧握在手中。


    当初唐云舒的话响在耳边:


    ——你上次走的时候不是说要我给你留点什么念想嘛, 诺, 这个就是念想。


    ——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些, 但是这是我第一时间想到的,能够让你随时带在身上,然后看见它就能想到我的东西。


    ——所以, 无论如何,你都得好好带在身上,知道吗?


    陈衡握着钢笔的五指渐渐收紧,我一直都有听你的话带在身上,可是云舒,我可能要对不起你了。


    扭过头,模糊的视线里,他似乎看到拿着枪朝自己这边跑来的人影,不止一个。


    想到妻子温柔的神色,期盼的眼神,女儿活泼的模样,可爱的脸蛋,陈衡在心里一遍遍说着对不起。


    他撑起最后一点力量,从身旁的战友身边拿出枪,做了最后的准备。


    哪怕是死,他也绝对不会落到敌人手里。


    人影渐近,耳边响起那群人焦急地呼喊:“陈营长,陈营长是你吗?”


    看清那身熟悉的衣服,陈衡手中的枪从手中脱落,“去,三子……在那边。”


    部队里赶来寻人的战士见状,知道还有人在那边,立即有人往西边赶去。


    *


    唐云舒接到电话时,已经是三天以后。


    听清楚了那头人说的话,唐云舒马不停蹄收拾好东西往G省军区医院赶去。


    敲开林丽芳家的门,唐云舒语无伦次道:“丽芳,麻烦你帮我照顾几天糖糖,陈衡回来了,我要先过去一趟。”


    说完,唐云舒蹲下身,“糖糖乖,先跟月月姐姐玩几天,妈妈过两天就来接你。”


    “妈妈你去哪儿?”像是感受到了母亲的紧张的情绪,糖糖惊惶不安,拉着唐云舒的衣角死死不松手,语气里带着哭腔。


    “乖。”唐云舒吻了吻糖糖的小脸颊,“听林阿姨的话,知道吗?”


    没有不透风的墙,陈衡这么多天不回来,或多或少,大家都能听到些风声。


    林丽芳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连连保证自己会照顾好糖糖,让唐云舒安心去。


    身后是糖糖的哭声,唐云舒只能狠心往前走。


    当站在医院门口的那一刻,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跳极快,手脚发软。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这里的。


    “嫂子,咱们进去吧。”身旁,陪自己一同来的小战士轻声开口。


    “嗯,好。”唐云舒回神,迈出的脚步不知为何,总带着些怯意,一步一步像是走在刀尖上。


    电话里,钱团长只说陈衡现在在军区医院,让她赶紧过去,其余的并未多说。


    因此,陈衡的情况她不知道,也害怕知道。


    可终究是要面对的,唐云舒被小战士带着,来到了手术室门口。


    时间一分一秒地溜走,唐云舒是下午到达的,现在已经是第二天凌晨三点。


    “嫂子,喝点水吧。”战士小关递了一个搪瓷缸给她。


    唐云舒接过,双手捧着搪瓷缸却没有半分暖意。


    温热的水顺着喉咙一路向下,也没有暖起那颗逐渐冰凉的心。


    “砰——”


    手术室的门打开了,唐云舒立即迎上去,因为站的时间过长导致脚麻,要不是有小关扶着,她就要结结实实摔一跤了。


    “医生……”唐云舒只哑着嗓子叫出了那么一声便说不下去。


    双眼带着希冀,像是一个等待法官宣判无罪的人。


    好在,医生带给她的结果是好的。


    “手术比较顺利,但那只是针对他的外伤,因为他在低温环境下待的时间过长,现在仍旧昏迷不醒,要是时间过长,脑损伤也会更严重,现在需要住院观察和护理。”


    闻言,唐云舒的那颗心悬而未落。


    看着从未出现在他脸上的苍白面容,唐云舒只觉得眼眶发酸,心如刀绞也不过如此。


    但好在目前为止,他的命是保住了,只要他活着,她便别无所求。


    所以,她不能哭,她要等着陈衡醒过来,要好好照顾他,他们还要带着女儿回老家过年的,她的陈衡,也一定会醒过来!


    紧接着,陈衡被重点看护,唐云舒也只能在病房外看看他。


    不多时,走廊里响起脚步声,还有女儿熟悉的声音。


    “妈妈,妈妈——”


    唐云舒以为自己熬了几个晚上,现在出现了幻觉,只是一回头,便看到刘兰萍拉着糖糖,跟在钱团长和孙健州身后,朝她这边走来。


    一看见她,便松开刘兰萍的手朝她飞奔而来,抱着她的腿就开始憋嘴。


    唐云舒将糖糖抱起来,看向对面的人。


    为首的是一位上了年纪,一脸庄严肃穆的人。


    走到唐云舒面前,看着她疲惫不堪的模样,叹了一口气,“小同志,辛苦了。”


    唐云舒不认识这个人,不明所以地看向钱团长。


    钱团长见状,立即介绍道:“这位是军区的庄师长,听说小陈的事情便过来看看。”


    闻言,唐云舒便跟庄师长打招呼。


    也是这个时候,唐云舒才知道陈衡他们这次做了多大的牺牲。


    实则,这次的任务跟江明也挂钩,通过江明这条线顺藤摸瓜牵扯出了一系列问题,而这一次陈衡他们去也是为了江明提到的那张间谍名单。


    为了掩护战友,陈衡他们被逼入雪林,却也意外得到了另一部分名单。


    “小同志,你放心,组织坚决不会放弃任何一个人,医院一定会全力救治我们的战士。”庄师长阅人无数,怎么会看不出面前这个年纪轻轻的姑娘眼中的担忧。


    “多谢师长。”唐云舒目露感激。


    无论如何,人家能够到场看望陈衡,她都要表示感激。


    寒暄一会儿,庄师长等人便要去陈衡的主治医生那里问情况。


    刘兰萍留了下来,看着唐云舒怀里的搂着她不撒手糖糖一脸无奈。


    “这小丫头机灵的很,在孙教导员家闹了几天。白天不吃,晚上不睡的,一个劲儿地要找妈妈,听到我们要来,抱着我的腿就不撒手。”


    “嫂子,谢谢!”


    唐云舒已经不记得这几天自己到底说了多少句谢谢。


    刘兰萍看着她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说道,:“要不糖糖还是跟我们一起回去吧,你一个人在这里也照顾不过来。”


    糖糖闻言,把着唐云舒的脖子抱得更紧了,嘴里说着“不要不要”,“要妈妈”,连众人去吃饭的时候都不愿意撒开唐云舒,生怕自己被丢下。


    没办法,唐云舒只能将糖糖带在身边,反正陈衡暂时还不用她照顾,有糖糖在身边,她的心里也好受一些。


    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也不可能瞒着家里不说。


    要是陈衡转危为安还好,要是他真的挺不过来,那对于陈家人,便是抱憾终身的存在。


    因此,在陈衡转入普通病房的那一天,唐云舒终于松了一口气,也有心思往家里打电话了。


    *


    青山大队,陈家众人井井有条地忙着自己的事。


    陈继明在大队部处理事情,陈杰做着自己的木工活儿。


    老爷子笑眯眯地看着花花和小孙子在院子里打雪仗。


    而刘梅和白杏花,正在忙里忙外地准备着过年需要用的东西,脸上洋溢着笑容。


    一派和乐融融的景象,终归被那通电话打破。


    大队长等人只看到支书接起电话,听到是儿媳妇的声音之后笑容满面,结果听那头的人说了几句话后,面色陡变,忽然瘫坐在了凳子上,满脸恍惚。


    因为这间房子都是大家办公的地方,加上电话的声音不小,所以对于电话里的内容,大家都听到了。


    只是令人没想到的是,前段时间支书媳妇还说小儿子一家今年终于回来过年了,现在居然出事了。


    “二哥,没事的,既然老小媳妇能打电话回来,说明老小没事。”


    大队长走到陈继明的身边,有些干巴巴的安慰道。


    “对,没事的,一定没事。”想来不苟言笑的支书,现在神色恍惚,像是丢了魂一般。


    嘴里念叨着,起身便回家,他得回去,得让老大跟他去看看,看看他家的老小。


    回家的这一路,被路上的冷风一吹,原本有些六神无主的陈继明慢慢冷静下来。


    大队长说的没错,要是真有啥事,老小媳妇咋还会说让他们不用担心,好好在家里过年。


    可毕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儿子,现在在医院躺着,他这个当爹的咋能不担心。


    迈进家门,陈继明便将陈杰拉到一边,低声说了这件事。


    才听说自家小弟现在在医院里,陈杰也被吓得变了脸色。


    自己弟弟的性子他能不了解,要不是伤得很重,他怎么可能会安安分分待在医院里。


    父子俩商量了一下,这马上就要过年了,要是他们俩都走,绝对瞒不住家里的老老小小。


    所以这件事,不能瞒,顶多不告诉这些年来已经有些糊涂的老爷子。


    当柳梅和白杏花听到这个消息时,柳梅差点没站稳。


    明明说好要回来过年来着,咋就出事了呢?


    听说孩子他爹要去G省,柳梅那课做母亲的心又怎么放得下,嚷嚷着也要去。


    “你去干啥,老小媳妇都说了不严重,我们就是去看看,还要赶回来过年。而且老小都是当爹的人了,你去你也不方便照顾他不是?”陈继明语气严厉。


    实则,他将自己的猜测深埋在心底。


    老小媳妇他虽然接触不多,但能看得出来,那孩子是个有主意的,要是她报喜不报忧,那咋办?


    再说了,她一个女人,还要带着糖糖,在省城那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又要照顾老小,咋可能忙得过来。


    不去看看,他不放心。


    柳梅听丈夫这么一说,加上想到小儿子那驴一样的脾气,自己去了估计帮不上忙不说,还得麻烦云舒。


    他父子俩过去,照顾起男人来也方便些。


    第64章 心理准备


    眼看还没到中午, 父子俩决定立即去打介绍信,然后一刻不停歇地往西北赶。


    当唐云舒打开病房门,看见门外风尘仆仆的两人时, 一声“爸”还没出口, 眼眶便开始泛酸,声音一度哽咽。


    自己一个人的时候, 她还可以告诉自己要坚强,但一旦知道自己有了依靠, 那种后怕便渐渐从心底蔓延,直至将她慢慢吞没。


    她其实也设想过,自己的那一通电话可能会招来家里人, 可她最主要的目的,还是为了让家里有一个心理准备。


    毕竟都这么多天了,陈衡还是没醒, 她可以承担一切,只希望家里人能够少一分痛苦。


    要是陈衡好转,那皆大欢喜;要是情况糟糕, 他们也不用像自己一样,忽然得知噩耗的感觉,不亚于晴空霹雳, 一脚踩空跌入万丈深渊。


    只是没想到, 他们会来的这么快, 来的还是一向最节俭的公公。


    陈继明看着距上次见面瘦了一圈的儿媳妇, 眼底青黑, 眼睛又大了一圈,里面的红血丝更加明显。


    见她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心底的猜测得到了证实。


    这丫头, 就是在骗人,报喜不报忧。


    看看都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了。


    “没事,我们这不是过来了。”陈继明不会安慰人,硬邦邦地说了这么一句,他便往病房里面走。


    唐云舒点点头,平复了一下刚刚的失态,跟陈杰打了招呼便提着水壶往开水房去打热水。


    陈杰跟在父亲身后走进病房,第一眼便看到了安安静静躺在病床上的弟弟。


    看着一向严肃的父亲坐在床边,怔怔地盯着小弟的脸一动不动,自己的眼睛也发酸。


    他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弟,就算是跟人打架被打破了头也能笑着跟他有说有笑的小弟,现在了无生息一般躺在那里,脸颊瘦削,面色惨白。


    抹了一把眼泪,陈杰上前,将他们带来的东西一一放好。


    他也算是在医院照顾过病人的人,现在还算有经验。


    “你说那丫头,要是我们不来,她是不是就要一个人挺着了,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两口子都是犟种。”


    陈杰的性子更多遗传了陈继明,现在挺着父亲几欲哽咽的话,他只是点头,张张嘴,说不出半句话。


    小弟那么闲不住的一个人,现在无声无息的躺在床上,弟妹那么一个善良的人,被折腾成那副样子,咋偏偏就要让他们经历这些呢?


    大队里和家里的那些亲戚都觉得小弟有出息,在部队里肯定过着好日子。


    小弟回家也从来不说自己有多凶险,净听他怎么吹嘘自己立功的英雄事迹,他还真就当真了,以为他就像是自己说过的那样厉害,很少再去想,他是不是为此付出了很多,受了常人没有受过的伤。


    现在看看,可不就是拿命拼来的吗?


    “这臭小子,天天说自己厉害,现在好了,厉害到床上躺着了,医院里住着了。”


    陈继明的眼泪终究掉了下来,趴在儿子床边,泣不成声,眼泪沾湿了被褥。


    他那自小就越打越来劲儿的儿子,活蹦乱跳的孩子,咋就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了啊。


    “还好把你娘骗在家里了,要是跟来了,那还得了?”陈继明断断续续说着,也不知是说给一旁的大儿子听,还是躺在床上的小儿子。


    陈杰原本止住的眼泪又掉了出来,起身来到陈继明旁边,想将人拉起来,说不来什么安慰的话,嘴里一直念叨着“小弟会没事的,会没事的”。


    开水房里,并没有唐云舒的身影,而在隔壁的厕所里,隐隐传来哭泣声。


    上厕所的人早已见怪不怪,医院嘛,哭的人到处都是。


    唐云舒已经不记得自己这几天来哭了多少次了。


    人前不得已坚强,因为她要料理很多事,还要照顾好糖糖;而人后,她的心里早就被恐惧占满。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能够那么理性的打电话给家里人做准备。


    实则她自己真的不敢去想那最严重的后果,一点都不愿意去想。


    这些天,好不容易睡了那么一会儿便会被噩梦惊醒。


    梦里的陈衡或是一脸愧疚地跟她道歉,或是满脸遗憾地跟她道别。


    到了后来,唐云舒简直不敢睡觉,也害怕睡觉。


    将心里的情绪发泄完后,唐云舒洗了一把脸,又恢复了那副镇定的模样。


    提起暖水瓶打好热水,又在走廊那边站了一会儿,她才故意弄出点动静走了进去。


    留了足够的时间给里面的父子三人。


    只是当她推开门,看见屋内的景象时,才惊觉自己似乎把睡着了的女儿给忘了。


    糖糖是在一阵嗡嗡的吵闹声中醒来的,以为自己又要被蚊子咬了,糖糖不停地挥着小手,企图赶走它。


    声音停下来后,糖糖也醒了,看着面前的陌生面孔,才被妈妈扔下过一次的糖糖“哇”一声又哭了。


    妈妈是坏人,肯定又骗她。


    “妈妈——妈妈——”糖糖扯着嗓子,哭得惊天动地。


    正悲痛欲绝的陈继明被这嘹亮的一声吓住,止住了哭声,看着那个跟自家老幺小时候有着三分像的小姑娘愣了好久。


    一早便发现隔壁床上有人的陈杰见小姑娘哭得那么厉害,手足无措,怎么哄也哄不好。


    直到听见开门声,他立即回头,一脸求救地看向唐云舒。


    糖糖见是妈妈来了,十分灵活地从床上翻身而下,鞋也顾不得穿,扑进唐云舒怀里,搂着她的脖子抽抽噎噎道:“妈妈,不丢。”


    “好,妈妈说过的,不会再丢下糖糖的,不怕不怕。”


    唐云舒才压下去的眼泪又有复苏的迹象,女儿一直都很开朗,但这次的事情,让她十分没有安全感。


    安慰了惴惴不安的女儿好一会儿,才对着已经安静下来的糖糖道:“这位是爷爷,那位是二伯,糖糖叫人。”


    糖糖窝在唐云舒的怀里,知道妈妈没有离开后,便又恢复了以前那副活泼的样子。


    大眼睛盯着坐在病床前的两个人,骨碌碌转。


    唐云舒又哄了几句,糖糖便从她腿上滑下来,噔噔噔来到陈继明面前,看了看他,然后脆生生叫了一句“爷爷”。


    “爷爷,吃。”糖糖眨巴着大眼睛,看看陈继明,又回头看看妈妈。


    陈继明听不懂面前的小孙女再说什么,不由自主看向唐云舒。


    唐云舒只能解释:“我们整天跟她说,她吃的那些很多好吃的都是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寄过来的,所以她就记得吃了。”


    看着女儿这副小馋猫的样子,唐云舒微微扯了扯唇,露出这么多天以来,唯一一个不算明显的笑。


    陈继明见糖糖这副小机灵的样子,脑海中不免想起儿子儿媳寄来的信里,那有些漆黑的小小五指印。


    想到现在这孩子的爹这么人事不知的躺着,心里发酸有发软。


    “过来,爷爷抱。”


    陈继明虽然对自己的儿子女儿不苟言笑,但对家里现在的小辈又比较和蔼。


    糖糖没有立即过去,而是回头看了一眼妈妈,见妈妈点头,她才乖乖的走过去,任由陈继明将她抱在怀里。


    想了想,她扬起小手拍了拍陈继明的背,嘴里念念叨叨。


    她都看见了,爷爷刚才一直在对着爸爸哭呢。


    “她这是干啥?”陈继明又看向唐云舒。


    唐云舒欲言又止,有些为难。


    糖糖一哭,他们夫妻就是这么拍着背哄她的,可看公公现在这副眼眶通红却强壮镇定的样子,就知道他肯定不愿在她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


    要是直接跟他说糖糖这是在哄他,让他不要哭,那公公面上可能会挂不住。


    所以,唐云舒便随便找了个理由敷衍了过去。


    直到某一天,陈继明看见小孙女就是这么安稳自己那爱哭的小孙子时,脸色有点黑。


    病房原本有些压抑的气氛,在糖糖的一番调和下,总算是缓和了不少。


    听陈继明问起陈衡的具体情况,唐云舒也知道这个时候不是瞒着的时候,只能一五一十地说,只是言语里还是安稳着他们,让他们不要担心,陈衡一定会醒过来的。


    至少,她是这么安稳自己的。


    “爸,部队和医院都很重视,不然也不会让我们单独一个病房,我相信,他一定不会让我们失望的。”


    唐云舒看向陈衡,眼中带着希冀。


    虽然也做过最坏的打算,但那只是看不到希望,最绝望之时的想法。


    “医生说了,只要他醒过来,就没有什么大事了。”


    “那要是醒不过来呢?”陈继明语气有些冷,看向唐云舒的目光颇为严厉。


    以为他是生气自己有所隐瞒,唐云舒低着头,“对不起,对不起。”


    头顶传来一道沉沉的叹气声,陈继明道:“闺女啊,你没有什么对不起的地方,唯一的不对就是想瞒着我们一个人扛着所有的事,你自己照过镜子没有,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要不是糖糖一直跟在你身边,估计都认不出你这个娘了。”


    知道小儿子的情况后,他又怎么能不明白这个儿媳妇那通电话的目的,让他们有个准备,哪怕最后陈衡真的醒不过来,他们也不至于猛然受到打击。


    这丫头,原以为只是个娇生惯养,不能担事,结果倒好,她样样都想往自己身上揽。


    万万没想到陈继明会是这样的态度,唐云舒仍旧低着脑袋,鼻尖再次发酸。


    “既然我们来了,你就带着糖糖好好休息休息,别再把自己累垮了。”一边的陈杰看得不是滋味。


    再次抬起头,唐云舒已经恢复正常,“嗯,谢谢爸,谢谢大哥。”


    那根原本一直紧紧绷着的心弦,似乎也松了一分。


    第65章 真是屈才


    青山大队。


    都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陈继明那天的那通电话,除了被大队长听到了以外,还有其他人也听到了, 虽然不是很清晰, 但结合陈继明那副三魂丢了七魄的样子,还是知道, 肯定是他小儿子那边出事了。


    除了他小儿子,还有谁能这么大张旗鼓的打电话过来。


    再加上他小儿子是当兵的, 还有人撞见陈家父子俩急匆匆地往县城敢,就知道,这件事十有八九是跑不了了。


    老陈家的小儿子那边肯定出了大事, 估计还是天塌下来的大事。


    这事原本就只有那么几个人知道,但奈何总有人在一起唠嗑的时候说漏嘴,加上越来越多的人说, 便传了出去。


    陈家第一个听到这事的,就是柳梅。


    孩子他爹说了,老小只是受了点伤, 他们过去看看就回来,连介绍信都没开几天的,咋可能是那些碎嘴子说的那么厉害。


    想着家里的老爷子还不知道这件事, 要是知道了, 老人家还不知道会出啥事。


    这天, 她恰好撞见几个正在嚼舌根的妇女, 言谈间就差没说她家老小要不行了。


    气得她当即叉腰打骂几句, 扯出自己糊弄老爷子的理由,说是自家男人和儿子只是去县城里办点事,自己小儿子好得很, 啥事没有。


    毕竟是支书家,那些人又被逮到说人家闲话,心虚气短的,灰溜溜走了。


    只是这些话,总有人相信,越传越广,最终传到了正在知青点看妹妹的蒋济舟耳中。


    听到这个消息,蒋济舟一开始就不信,但转念一想,无风不起浪啊,莫非陈衡真的出了什么事?


    脑海中不自觉浮现那张宛若芙蕖的面庞,蒋济舟挑挑眉,心中有了思量。


    *


    与此同时,西北家属院。


    陈衡等人出任务受伤的事早就不是秘密。


    不少人觉得唏嘘,也有人落井下石,说唐云舒肯定命硬克人,家里出事不说,嫁了人也克的丈夫差点丧命。


    但这样的人始终算少数,大部分人知道军人的辛苦和不容易,都希望陈衡几人能够快点好起来。


    某嫂子家里,几个人在一起说话。


    “这唐老师不愧大学生,遇到这么大的事还那么冷静,真有本事。”有撞见那天唐云舒去医院的人说道。


    现在回想起来唐云舒那副镇定自若的模样,忍不住夸道:“真像个干部。”


    “我倒是觉得那是她心硬,要换做是她爹娘,估计早就哭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了,终究还是因为她不中意陈营长,不然怎么天天吵架。”坚信两人感情不和的人还是一意孤行。


    这两年来,虽然家里多了一个孩子,但那两人的争吵声还是隔三差五的传来。


    “你怎么还是不相信,要是真感情不好,人家糖糖能这么活泼可爱,两个人早就离婚了?”有人反驳道。


    人家柳婶子说的没错,那估计就是人家小夫妻闹着玩的,要是真的离婚,早就离了,哪里还能将就着过这么久?


    你看看陈营长那副样子是会委屈自己将就过日子的人,还有那看着柔柔弱弱的唐老师,站在讲台上,那是连最调皮的学生都不敢捣乱的人物,又怎么会委屈自己。


    眼见为真,她们这些年来,除了听见那争吵声,又看见人家小夫妻红过脸吗?


    之前还以为是夫妻俩要面子,现在看来,就是她们误会了。


    这样的猜测,直到看到不久之后回了一趟家属院的唐云舒后,彻底得到了证实。


    谁说人家小夫妻感情不好的,谁说人家要离婚的?


    这唐老师为了因为陈营长的事,都瘦成啥样了。


    *


    省军区医院。


    接下来的两天里,唐云舒确实轻松了不少。


    照顾陈衡的一切事物都由陈继明父子俩接手。


    她在医院旁边的招待所开了一间房,晚上就让父子俩过去睡,她自己留下来守着。


    本来部队那边也说要派人过来帮忙她的,但总不好耽误别人的工作,所以唐云舒还是拒绝了。


    要是有外人在,她还要分出一分心思去担心那人是否吃得好睡得好,自己有没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要是这么麻烦,还不如自己一个人。


    现在她除了晚上守着之外,其余时间便只是给父子俩买饭。


    这天中午,陈继明父子被唐云舒极力叫出去吃东西,就留下她和糖糖一起守着陈衡。


    糖糖一早吃了一碗鸡蛋羹,现在也不饿,所以便拿着手里陈衡之前给她做的小木偶在一边玩儿。


    玩着玩着,糖糖便忍不住跑到爸爸那里,看着睡在床上的爸爸不说话。


    妈妈跟她说过,爸爸在睡觉,她不能打扰他的。


    可不一会儿,唐云舒几人便听到糖糖对着床上的陈衡说:“爸爸,爸爸玩。”


    意思是让陈衡陪她玩儿。


    知道这些日子女儿也十分想念陈衡,刚开始搬到这个病房的时候,糖糖几乎每天都要叫陈衡跟她玩。


    后来自己跟她说了几次后,她才没有继续说。


    “糖糖过来,妈妈陪你玩儿,爸爸要睡觉。”唐云舒以为女儿又想爸爸了,头也不回地喊道。


    唐云舒站在窗边,微微透口气,看见女儿还想伸手去拉陈衡的手,忍不住上前,想要将她拉过来。


    “爸爸,玩。”糖糖看着床上的陈衡,还是那句话。


    “糖糖,妈妈跟你说过,爸爸……”


    口中的话戛然而止,唐云舒愣愣地看着床上睁开眼睛,对着她笑得苍白的男人。


    陈衡醒了,陈衡终于醒了。


    脑海中,有一道声音这么告诉她。


    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镇定,唐云舒来不及管还在想要爸爸陪着玩儿的女儿,扭头出了病房,立即去叫医生。


    陈衡想要出声叫住唐云舒,但嘴唇动了动,只能发出比较微弱的声音。


    无奈地看着那道离去的背影,陈衡眼眶忽然酸涩。


    她瘦了很多,憔悴了很多,甚至有些蓬头垢面,跟从前那个处处讲究的人一点都不搭边。


    心里的疼痛比之伤口的疼痛更难忍受,看着连着女儿都瘦了些的小脸,陈衡眼角的眼泪终究滑落,没入洁白的枕头里。


    “爸爸,不哭。”糖糖踮着脚尖,伸出小手想要帮陈衡擦泪水。


    “好,爸爸不哭,我家糖糖真乖!”这次,陈衡总算是哑着嗓子说出了话。


    不多时,糖糖被唐云舒抱开,将病床前的位置留给了前来检查的医生。


    自己则抱着糖糖站在远处,静静地看着。


    自然也对上了自从她再次进了病房,眼睛便没有离开过她的那道视线。


    虽然无数次设想过这样的场景,但唐云舒现在还是有些微微发抖,心尖震颤,她不是做梦,陈衡真的醒了。


    门外,刚吃完东西,买了点糕点提在手里,准备给糖糖的陈继明和陈杰,才到门口便看到满屋子的医生。


    心里一咯噔,手中没了力气,提着的东西也掉在了地上。


    冲进病房时,陈继明眼中已经有了泪水。


    难道真的不行了?


    唐云舒见状,知道两人是误会了,立马道:“爸,陈衡醒了,医生是在给他做检查呢。”


    “医生说,只要醒了,人就不会再有大事了。”


    “他醒了,真的醒了!”


    这几句话说出口,听着自己语气里的哽咽和颤抖,唐云舒才感觉这是真实的。


    跟医生说的时候,她只觉得脚下虚浮,生怕又是做梦,现在跟陈继明说,唐云舒脚下有了实感。


    “那就好,那就好。”陈继明提起来的一口气猛地一松,毕竟年纪大了,脚下一软就想往下倒。


    还好陈杰眼急手快,将人稳稳扶住。


    “爹,人没事了,你可得好好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可见刚才也被吓得不轻。


    “是啊,爸。”唐云舒也连忙道。


    看着陈继明像是又老了一些的面庞,唐云舒觉得心酸。


    等医生检查完,一家人才凑到陈衡面前,虽然医生已经说了没有多大的问题,等伤好得差不多了,再观察观察,没问题就可以出院。


    可看着他仍旧虚弱的样子,还是不由自主地担心。


    陈继明问道:“感觉咋样啊?”


    陈衡笑,“爹,你别用这么温柔的语气跟我说话,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臭小子!”


    见他一有点精神便开始贫,陈继明稍稍放心,然后忍不住骂。


    “再说了,多大点事儿啊,还劳动您老的大驾。”


    像是忽然想到什么,陈衡又道:“我爷他们不知道吧?”


    “我还以为你啥都不怕呢,还有你陈衡害怕的事啊!”陈继明没好气。


    一听父亲这语气,陈衡便知道家里人应该是不知道这件事的,“这不是怕他们多余伤心嘛!”


    “没事的,你不总说我是祸害嘛,祸害遗千年,你放心就好了。”陈衡一脸轻松。


    要不是唐云舒亲耳听到医生说这人右腿小腿断了,肩膀脱臼,加上肋骨断了三根,还因为在低温环境下待了太久导致昏迷不醒,她的确会将他现在的不以为然当真。


    真是屈才了,这人应该去当演员拍电影的。


    另一边,陈杰稍微问了几句后,便注意到小弟的视线有意无意往弟妹那边瞟。


    轻咳了几声,陈杰对陈继明道:“爹,既然小弟已经醒了,那咱们去给他买些麦乳精啥的补补身体吧。”


    陈继明一听,料想也是,当即点头,“对对,咱们走。”


    父子俩出了门之后,陈衡躺在床上,紧紧盯着不远处的妻子,眼都不眨。


    看着她疲惫不堪的样子,心里愧疚心疼之余,只留下浓浓的庆幸。


    庆幸自己能够好端端回来,庆幸自己还活着,也庆幸着他还能继续照顾她们母女。


    “你这是要等我下床去拉你过来?”陈衡嘴角挂着玩味的笑。


    见他醒来便是那副欠揍的样子,被唐云舒压在心底的所有情绪忽然涌上来。


    泪水一瞬决堤,无论如何也挡不住。


    第66章 骄傲


    无边无际的恐慌, 无穷无尽的害怕,那些被深深掩埋在心底深处,不愿意展示在外人面前的脆弱现在铺天盖地袭来, 纷纷化为泪水, 从唐云舒的眼眶夺眶而出。


    知道陈衡出事之后,她无数次告诉自己, 要撑住,要是她都撑不下去, 那之后的那么多事该怎么处理,要是她撑不住,那糖糖一个小孩子该有多害怕?


    现在, 那人终于醒了,她终于可以松懈那么一下了。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见唐云舒哭得厉害, 陈衡握住她的手,也有些哽咽。


    原本在一旁睁着大眼睛,期待睡醒的爸爸跟她一起玩儿的糖糖见状, 瘪了瘪嘴,也嚎啕大哭。


    一脑袋扎进唐云舒趴的那一侧床,跟妈妈一起哭, 嘴里还嚷嚷着:“妈妈……呜呜呜……妈妈不哭……妈妈乖……”


    听着女儿的哭声, 手紧紧握着那只比自己小很多的手, 感受着妻子泣不成声的颤抖, 陈衡的眼泪也一滴滴掉。


    不知过了多久, 唐云舒哭累了,趴在陈衡床边睡了过去。


    糖糖哭了一会儿,半天没见妈妈来哄自己, 抬起头,脸上还挂着豆大的泪珠,看着妈妈,想要妈妈抱。


    只是她还没动,爸爸的声音便传来,“糖糖乖,妈妈太累了,睡着了,不要打扰妈妈睡觉,过来跟爸爸玩儿。”


    小孩子总容易感知到母亲的情绪,知道爸爸睡着不理人,妈妈不开心,这段时间的糖糖无比乖巧,现在听到爸爸的话,自己摸了摸眼泪,便走到爸爸面前。


    看着陈衡说:“爸爸,不睡。”


    听懂女儿的意思,陈衡眼眶再次发酸,他都不敢想这娘俩这几天是怎么过的。


    万千情绪哽在嗓子眼里,陈衡声音嘶哑,语气却温柔得不像话:“好,爸爸不睡,爸爸还要陪糖糖玩儿呢。”


    “好!”糖糖重重点头,露出一个暖入人心的笑容。


    只是,当没人注意的时候,陈衡的脸上露出痛苦之色。


    那种痛苦,不是身上的疼痛造成,而是自心底发出,沉重又悲怆。


    *


    唐云舒是在一阵低低的说话声中醒来的。


    撑着有些发麻的手臂看向跟陈衡说话的人,唐云舒笑了笑,“陆医生。”


    “把你吵醒了?”陆医生有些抱歉。


    这段日子,没有人比他更能看清面前这位年轻姑娘的不容易。


    所有的事情她都处理得井井有条,包括询问医生病情的问题也是直中要害,嘱咐她的事情她也能做得足够完美。


    先是医院里没有感情的机器,只要有人发布命令,她就开始执行。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被人请来照顾陈衡的人,床上躺着的那人根本不是和她生儿育女的爱人一样。


    可见多识广的陆医生知道,这人只是将那些情绪,那些崩溃都压在了心底,一旦放松,那些情绪便会像崩塌的大山,将人压得喘不过气。


    知道她哭了一通,发泄了情绪,陆医生也放心了不少,要是一直压着,早晚一天会出事。


    “陆医生,这么些天了,还没跟您说谢谢。”唐云舒站起身。


    “不用不用,这些都是我们应该做的。军人保家卫国,维护国家安稳、人民安全,我们这些医护也只能尽自己的绵薄之力了。”陆医生真心实意道。


    他也是一名军人,虽然没有上过战场,但深知前线危险重重,治过的军人病患不计其数。


    也因此,对于那些始终跻身在前线的军人,他一直怀着崇高的敬意,况且救死扶伤本就是他的职责。


    摆摆手,示意唐云舒他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我过来就是看看陈营长的情况,再把这个物归原主。”陆医生从白大褂里拿出一只钢笔,递给睡在床上的陈衡。


    “本来想给你的,只是这几天实在有些忙,就给忘了,好在还是想起来了。”陆医生看向唐云舒道。


    陈衡接过那只钢笔,失而复得,紧紧捏在手中,亦如那天在冰天雪地里,像是握住了他的最后一丝生机。


    “没事的,一只钢笔而已,还劳烦您跑一趟。”唐云舒有些不好意思。


    “什么叫一只钢笔而已?”陈衡捏着手里的笔,对陆医生感激涕零道:“谢谢啊医生,这对我可重要了!”


    “陈衡!”唐云舒被他这对谁都没皮没脸的样子弄得脸红。


    陆医生见状,笑得眼角的褶子更深了几分,“看出来了,否则怎么可能在那种情况下还死死攥在手里不舍得放呢!”


    作为过来人,陆医生知道这可能是小夫妻的定情信物,点到即止不再多说。


    出于职业习惯,又交代了几句便走了。


    病房里只剩下了一家三口。


    陈衡看着唐云舒,捏着手里的笔冲她摇了摇道:“幸好当初你给我了这支笔,要是没有它,我估计就坚持不下去了。”


    他故意说得轻松,可唐云舒知道其中的艰险肯定不会那么简单。


    看着他严肃的神色,陈衡朝唐云舒伸手,把人拉了靠在怀里,不顾唐云舒的挣扎:“别动,一会儿真的弄痛我了。”


    被他按在怀里的唐云舒无语,知道还一意孤行,但顾及到他的伤,最终还是随他去了,不过还是尽量撑着身体,放轻自己压在他身上的力道。


    头顶严肃的声音响起:“云舒,谢谢你!要不是有你,我可能真的就坚持不下去了,当时捏着这支钢笔,我就在想,我的媳妇儿和孩子都还在等着我回去过年呢,要是真的就死在这里了,窝囊不说,我的好不容易得来的媳妇和孩子以后该咋办?我不想让你们失望,也不想让我的女儿叫别人爹,所以我拼命坚持,我回来了。”


    她就是他的支柱,也是他放不下的牵挂。


    也就是凭着这点牵挂,他这一次死里逃生。


    听着他严肃不了几分钟就开始不正经的语气,唐云舒故意逗他道:“你怎么就知道真到时候你的女儿会叫别人爹?”


    “我不知道,但那个时候我就是这么告诉自己的。一想到我的死之后,我的女儿总有一天会叫别人爹,我就气得发慌,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能死,要坚持住。”


    唐云舒听的好笑又心酸,知道他有故意逗自己笑的成分,也配合他笑出了声。


    她很想说让他以后不要再这么想,不要再让自己身处险境,可他也明白军人这个职业对于他来说意味着什么,所以那些话她还是埋在了心底,没有说出口。


    她为他担心,却也为他骄傲!


    陈衡颇为感慨道:“第一次在老家见你的时候,我觉得按照你的性子,绝对不是个当军嫂的料。结果我发现我看人的眼光好像不是很准。”


    他自我调侃,而后真心实意道:“没想到我媳妇儿是一个这么这么优秀的军嫂,云舒,谢谢你,你很棒,我为你感到骄傲!”


    脸颊划过凉意,唐云舒才知道自己又哭了。


    带着鼻音的声音响起:“我也觉得我很棒!”


    陈衡闻言,语气意外到夸张,“脸皮这么厚呢?”


    唐云舒哼了一声,语气带着些难以察觉的娇嗔,“还不是跟你学的!”


    “是是是,都是我不好,都是我把你带坏了。”陈衡搂着昏迷期间无数次想要搂着的人,语气宠溺,神色满足。


    两人之间安静了片刻,陈衡又听唐云舒郑重道:“我才是为你感到骄傲,陈衡,你是一名优秀的军人,我以你为荣!”


    没有什么比得到曾经可望而不可及的人的承认来的令人心潮澎湃,更何况这人还是自己的妻子。


    陈衡将人搂紧,一遍又一遍重复“谢谢,云舒,谢谢你!”


    谢谢她的理解和支持,也谢谢她的骄傲,更要谢谢她能在这个时候临危不惧,有照顾好自己的本事。


    还要谢谢她,能在经历这大起大落的一切后,没有半分怨怼,反而对他说出那样一番话。


    何其有幸,他陈衡这辈子能拥有这样的妻子!


    两人的温馨旖旎和感人肺腑被一个小炮弹一样的身影瞬间打破。


    糖糖最怕打针,所以在看到陆医生以后立即跑到角落里自己玩。


    等玩尽兴了才发现爸爸妈妈抱在一起不知道说什么。


    想到“懒爸爸”睡了那么多天都没有抱过她,糖糖果断丢下手里的东西往病房那边冲去。


    “爸爸,我要抱抱!”


    唐云舒还没来得及反应,那颗小炮弹便毫不犹豫地冲了过来抱在了她的背上她算然还小,但终归是有些重量的。


    这么一撞,唐云舒原本微微支撑起的身子瞬间压在了陈衡身上。


    病房的空气似乎凝固了一瞬,然后便听到了陈衡痛呼了一声!


    唐云舒只觉得自己的灵魂都要出窍了,火急火燎道:“你怎么样啊,我、我去找医生。”


    话还没说完人就已经准备往外跑了。


    只是手腕一紧,迈出的脚步被迫终止,身后的陈衡道:“没事,就那么点力道。”


    “可是你现在受伤了!”唐云舒同样不容置疑,伸手去掰陈衡的手。


    “真的没事!”陈衡颇为语重心长。


    “况且你怎么去跟医生说我被伤到了,你好意思说吗?”


    看着陈衡眼中的不正经,唐云舒道:“随便找个理由就可以,别想蒙混过去。”


    见状,陈衡无奈,“我真没事,过来陪我再说会儿话,一会儿爹他们该回来了。”


    见他信誓旦旦的模样,唐云舒犹豫道:“真的没事儿?”


    陈衡保证:“真的没事儿!”


    只是没说几句话的功夫,唐云舒看着一脸无辜的糖糖,终究忍不住出声训斥:“陈霁宁,你说过多少次爸爸现在身上有伤,你不可以再那么莽撞,全当耳边风了是吧!”


    糖糖知道,只要爸爸妈妈一叫那个自己不熟悉的名字,就说明他们很生气。


    于是,她立即可怜巴巴地往唐云舒怀里靠,“妈妈,不生气!糖糖,乖!”


    “跟爸爸说对不起。”唐云舒肃着脸。


    糖糖乖乖转身,趴在陈衡的病床旁边,眨巴着水润润的大眼睛,可怜巴巴道:“对不起。”


    见女儿这副样子,陈衡的那颗心早就软的一塌糊涂。


    当即表示没关系不说,还为自己的女儿开脱,“咱们糖糖也不是故意的,对不对?”


    糖糖知道爸爸原谅了自己,仰着脑袋笑得开心。


    “对!”


    “爸爸,呼呼,不痛。”糖糖见妈妈不像刚才那么生气,立即有模有样地给陈衡吹气。


    “哎呦,我闺女咋这么乖啊!”想抱女儿却有心无力的陈衡只能摸摸女儿黑乎乎的小脑袋,笑得像是捡了钱似的。


    看着父女俩的这副模样,唐云舒也不自觉扬唇轻笑。


    第67章 回家


    因为一开始不知道具体情况, 所以陈继明父子开的介绍信算起来也没有几天,时间一到,就得回青山大队。


    现在知道陈衡还要住很久的院, 陈继明犯了难。


    儿媳一个人, 不仅还要照顾受伤的儿子,还要顾及伶俐活泼的小孙女。


    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唐云舒知道陈继明的想法后, 对他道:“爸,你和哥还是先回去, 介绍信的时间也不长,超过时间了也不好,现在陈衡已经醒了, 糖糖也乖巧,我一个人也可以的。”


    “要不我和你哥回去,然后让你娘过来算了, 帮衬着你,你也不用那么累。”陈继明想了想,最终还是想了那么一个折中的方法。


    毕竟要是他或者大儿子留在这里, 跟儿媳/弟妹在一处,始终有些不方便,先前是情况特殊, 没有办法, 现在既然有了转机, 叫孩子他娘过来也可以。


    “行啊, 就照您说的办。”陈衡打断唐云舒还想出口的话, 一口答应下来。


    自己媳妇儿已经够辛苦的了,虽然他也不想让家里人担心,但现在他都已经没事了, 还是劳烦一下他娘算了。


    唐云舒见他啃着苹果一副没皮没脸的样,暗暗瞪了陈衡一眼,看向陈继明问:“要是家里忙的话,还是不要来回折腾了。”


    “啥叫来回折腾,你娘是来照顾自己儿子,再说,这寒冬腊月的,除了在家猫冬,能有啥事?”


    “好了,就这么定了。”陈继明恢复了自己大队支书的威压,直接拍板。


    事已至此,唐云舒也不再多说。


    一直觉得自己一个人可以,但不得不承认,有人帮衬着,她还是轻松不少,心里也踏实很多。


    商量好之后,陈继明和陈杰便回了家。


    到了家里跟家里人将实情一说,整个屋子里,居然是老爷子最为镇定。


    平日里有些糊涂的老人现在一脸镇定,只是言语之间还是有些惆怅。


    “真的以为我老了,不中用了?”老头子看着自己白了头的儿子冷哼一声。


    “这种情况我早就有准备了,你忘了你大哥也是军人?保家卫国的人,咋可能不受伤,只要保住性命就好了,我也不奢求其他了。”


    说是这么说,但老爷子明显也松了一口气,“只要孩子好好的就好。”


    “老二媳妇,你赶紧收拾东西过去吧,这个时候就不要心疼钱了。”老爷子道。


    “欸欸好。”


    柳梅被自己丈夫的话吓了一次又一次,听到老爷子的话总算是回过神来,抹了一把眼泪就回房间收拾衣服。


    白杏花也被吓得不轻,原来自己那小叔子差点就不行了。


    一脸心有余悸的她跟着婆婆进屋,帮她收拾东西。


    从前心里还有些不平衡,同样是儿子,咋地小儿子就那么厉害,大儿子就只能在家锄地干活儿。


    听了公公说的那些,她心里的那些不平现在也没有了,再厉害再有前途又能咋样,有命挣那也得有命花,有命享受才是。


    唉,也不知道她那瘦瘦弱弱的弟妹现在咋样了,可真令人操心。


    “娘,你就放心去,家里我会照看的,不用担心。”听着婆婆不放心的嘱咐,白杏花保证道。


    柳梅点点头,想到自己现在正在受苦的儿子,心里不是滋味。


    一边骂着陈继明这事都要瞒着她,一边手里又急急忙忙叠衣服。


    还说什么她去照顾也不方便,咋现在就方便了,还不是怕事儿大了生怕她受不了。


    这个死老头子,一大把年纪了,还是那副死德行。


    不多时,柳梅便开好了介绍信,然后踏上了去西北的火车。


    只是这一次,陈衡受伤的事终究是被证实了,大队里一时间流言四起。


    尤其是那个王家的六婶子。


    想到自己儿子相中的媳妇儿被陈衡那个挨千刀的抢走了,她心里就不舒服。


    这下好了,恶人自有天收,果然遭报应了吧。


    先是支书去,又是柳梅去,估计陈衡那人伤的不轻。


    就算是没事又咋样,不妨碍她诅咒他们家啊。


    于是,众多不明真相的人听了六婶子说的那些话,竟然真的有人信了。


    *


    省军区医院。


    柳梅下了火车,按照陈继明跟自己说的一路找到了医院,又在医院接着问,然后找到了陈衡的病房。


    才一进门,便看见正在给陈衡喂饭的唐云舒。


    还没出声,便被率先看见自己老娘的陈衡开口叫住:“娘,你来了?”


    唐云舒闻声转头,便看见了大包小包的柳梅。


    “妈,我不是跟爸说了医院的电话吗,你在火车站打个电话过来,我去接你啊。”


    柳梅虽然看着自己儿子那副样子心酸,但也是个见过世面的人。


    压住心里的那点苦涩,先将东西放好,“这么点距离,我长了嘴还不知道问啊,这钱啊,该花的时候就花,不该花的时候还是得省。”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唐云舒也不再多说,帮着柳梅将她带来的东西一一整理好。


    见柳梅的视线频频往床上的陈衡身上瞟,唐云舒识趣道:“妈,你还没吃饭吧,我去食堂给你打一份上来。”


    “糖糖,过来,叫奶奶。”唐云舒朝正盯着他们这边看的糖糖招手。


    糖糖从小板凳上跳下来,站到唐云舒身边,大大方方叫了一句“奶奶。”


    确定儿子没事的柳梅此时的心思已经不在陈衡身上。


    一直盼望着见小孙女,本以为今天他们一家三口回家过年,自己也如愿以偿了,可是万万没想到,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见到的。


    柳梅应了一声,蹲下身看着糖糖,喜爱溢于言表,“咱家糖糖可真乖!”


    “那妈,我去给你买饭,你跟陈衡先聊。”唐云舒拉着糖糖,不顾柳梅的阻止往外走,给母子俩留出空间。


    她现在也是一位母亲,所以她力竭那种心情。


    虽然婆婆可能也不在乎她在场,但或许有的话,还是只有母子两人在一起时,才能说得出口。


    “你不拦着点你媳妇儿。”柳梅责怪的目光投向陈衡。


    “娘,你就让她去吧,她这不是怕你一路来担心着我吃不下睡不着吗,再说,她也是想让你跟我说说话,一会儿哭鼻子了,也不损你做婆婆的威严。”陈衡又开始了。


    柳梅瞪了躺在床上还不消停的儿子一眼。


    走到他床边坐下,看着瘦下去的脸庞,瞪着瞪着,眼泪就流下来了。


    “你这臭小子,从小到大就不让人省心,你说你要是真的……”


    柳梅抽噎了一下,“你让我咋活,让云舒娘俩咋办?”


    “所以我这不是硬生生活下来了嘛!”陈衡宽慰道。


    此时也理解为什么他爹不让他娘过来了,要是真让他娘见到前几天他的样子,估计眼睛都得哭瞎。


    听完自己媳妇儿跟自己说的那些,他都不敢相信一向沉稳的陈支书会成那副样子,更何况他娘。


    思及此,陈衡又开始心疼一路坚持过来的唐云舒,也不知道这人咋就这么厉害。


    从前还觉得她娇气,原来是自己看走了眼。


    柳梅心疼,但也是一个十分务实的人。


    事已至此,在这里哭哭啼啼是没用的,照顾好儿子,让他快点恢复才是重中之重。


    所以不一会儿,她便拾掇好自己的情绪。


    只是想到听了几耳朵谣言便直接忧心忡忡上门的亲家,柳梅还是道:“你这一次可是把我们都吓惨了,看看云舒,脸都小了一圈,你丈母娘他们才听了几句闲话,就立即上门问我们,听说了以后,你丈母娘非得跟我一起来,要不是你爹拦着,都要去请假了。”


    说着,柳梅从特意缝在衣服里面的口袋里拿出一沓钱,“诺,自己不能来,就非得给我塞钱,说要给你多买几只鸡好好补补。”


    陈衡见那些钱,有些急了,现在他丈母娘他们的日子也算好过,好不容易攒点钱,还都给他了,这叫什么事儿。


    “娘,你拿他们的钱干啥?”


    柳梅没好气,“你娘我是那种人吗?你丈母娘死活要给,你都不知道,一向温温柔柔的人生起气,拉下脸来还真有点唬人。”


    “我是打算着,先收下,等回去了再还给她,就说你不要的,我没法子就行了。”


    闻言,陈衡知道自己方才的语气有些急了,先是跟自己老娘道了歉,然后嘴甜道:“还是我娘聪明。”


    柳梅翻了个白眼,“结了婚就是不一样,那张狗嘴里都说得出好话了,还是我儿媳妇厉害哦!”


    陈衡:……


    *


    接下了的两个月,陈衡整日被自己老娘和媳妇儿好吃好喝的养着,还有自己的宝贝女儿陪着。


    加上年轻,很快就养了回来,红光满面,精神十足。


    只是唐云舒总觉得,他的眼中似乎丢失了一份光彩。


    不过因为陈衡掩饰得不错,唐云舒便以为那只是自己的错觉。


    也就是在这段时间,唐云舒抽空回了一趟家属院。


    因为陈衡受伤的缘故,部队给了他足够的修养时间,所以陈衡和唐云舒商量决定,这段时间就回老家,既弥补了一家三口这次没能回家过年的遗憾,又想让糖糖回老家,跟老爷子和家里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多培养培养感情。


    所以,唐云舒得回家属院请人照看一下家里,还有跟学校请假。


    本以为这次这么长时间的假会很难请,没想到校长答应得很爽快。


    “我曾经也是一名军人,所以我知道军人最遗憾的事是什么。既然他想要回家多陪陪家里人,你们夫妻两地分居也不合适,你尽管去,学校这边你不用担心,你什么时候回来,便什么时候上课。”


    校长真的十分珍惜唐云舒这个人才,笑着道:“你是我一手培养的,我在任期间也绝对不可能放过你。”


    “恰好这段时间我有一个亲戚要去学校教书,就让她先过来当任课老师,积累经验,才能更好的接她父亲的班。”


    听着校长半开玩笑的话,唐云舒终于放下心来。


    即便最后自己没能回到学校教书,她也不会后悔今天的决定。


    以后日子还长,没有几年天就要亮了,她也可以继续实现自己的梦想。


    工作的事情处理好了,唐云舒便回了一趟家。


    家里因为长时间没人,倒也没有很乱。


    之前江嫂子等人去看陈衡的时候就说了,家里她们会帮着照看,让她不用担心。


    所以这次,唐云舒提着自己买的东西上了江嫂子家的门,除了给校长的,还有留给其他人的。


    跟江嫂子说了自己的打算,江嫂子豪气十足地保证自己会照看好他们家里。


    又去了躺林丽芳家里,说了几句唐云舒便回了家。


    收拾收拾东西,天色便黑了下来。


    江嫂子又叫她去家里吃饭,吃饭完回来,唐云舒便准备睡觉。


    只是临睡时,看见了那本因为陈衡迟迟不见音讯,而翻出来继续写得随笔本子。


    想了想,唐云舒还是将那本子装进了包里。


    自从和陈衡互通心意后,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写随笔了。


    因为她心情好的时候,是不需要发泄的,而是更注重于当下的快乐,后知后觉地记录,总觉得差了点味道。


    陈衡一直没有消息传来,她焦急又无力,那本子又被她翻了出来。


    在家歇了一晚,唐云舒一大早便又去医院。


    只是这一晚,总有人上门,不是拿几个鸡蛋就是送几颗白菜,话里话外宽慰她不要担心,男人是军人,这样的情况必不可少。


    唐云舒看得出来,她们是真心实意的关心,而不是纯粹来看热闹。


    想想也有些好笑,这些嫂子有事没事就聚在一起说别人家的闲话,但真有事了,也会真心实意为别人担心,期待别人变好。


    第二天回医院时,唐云舒一路上又遇到不少嫂子,本想着像往常一样,随便打个招呼就走。


    不成想,这些嫂子一个个也安慰着她。


    觉得有些新奇,唐云舒一一真诚道谢,然后回了医院。


    没过几天,医生检查过后,宣布陈衡可以出院。


    柳梅欣喜若狂,虽然面上镇定,但这段时间下来,人还是瘦了一些。


    听到这个消息,欣喜的同时,又看到了陈衡还打着石膏的右腿。


    这要是上了火车,人挤人的,可咋办?


    更何况还得坐几天几夜的火车。


    这么想着,柳梅也将自己的担忧说了出来。


    陈衡闻言道:“娘,你不用担心,这次部队给咱们弄了三张卧铺,咱们可以睡着回去。”


    “那可好啊,我还说要是实在不行,就把你哥叫过来接你回去,他一个男人总比我们娘俩有力气,扶着你也方便。”柳梅道。


    这下好了,还是部队贴心。


    *


    睡在火车的卧铺上,感受着火车的前进,渐渐地,火车进入了东北地界。


    糖糖第一次坐火车,一开始还十分新奇地窝在已经熟悉的奶奶怀里这儿看看那儿摸摸。


    只是时间过长以后,小孩子还是有些待不住,闹了两次,火车终于到了林安县。


    下了车,便看到一早就接到通知等在月台的陈继明和陈杰。


    陈继明和陈杰立即上前,一个去接媳妇儿手里的行礼,另一个去准备去背自己的弟弟。


    陈衡看着面前这么人,脸上烧得慌,“哥、哥,不用,我都得了,你扶着我点就行了,哥——”


    陈杰不听,直接将陈衡的拐杖夺了过来,递给唐云舒,从未有过的强硬。


    见陈衡始终用手撑着陈杰的背,柳梅恼了,一巴掌拍到陈衡后脑勺上,“老实点,一大把年纪了还不安生。”


    当着女儿的面被老娘打了的陈衡,手一松,终于老实了。


    唐云舒对上女儿那双懵懂的大眼睛,然后听见女儿蹦蹦跳跳地嚷着道:“奶奶,背、背!”


    见前面那人的脑袋又低了几分,唐云舒忍俊不禁。


    “奶奶累了,妈妈背。”


    糖糖还没伸手,柳梅就已经蹲了下去,“累啥累,都是睡过来的。”


    “糖糖,来,奶背你。”


    糖糖张着小手就朝离自己最近的奶奶背上扑去,还不忘回过头来看向妈妈:“行礼,妈妈拿,走。”


    “你这个小机灵鬼!”柳梅笑骂。


    回到家里,最开心的莫过于糖糖。


    因为到了老家,她有了更多的小伙伴。


    有处处照顾她的花花姐姐,还有比她大一点点的小虎哥哥。


    由花花带头,三个小孩子整天在院里院外疯跑,要不是因为现在天气还冷,三个小鬼头还得去外面找小伙伴玩儿。


    花花十分喜欢自己这个白白嫩嫩的小堂妹,整天给她编辫子。


    糖糖到了老家,简直如鱼得水。


    在家里受宠,到了外公外婆家,更是称王称霸。


    也是这段时间,她的语言功能突飞猛进,会说的话变得越来越多,问题也一个接一个。


    唐云舒夫妻俩总是被她问得头疼,便直接将人送到了她的两个教授外公外婆那里。


    两人觉得清净了不少。


    也是在陈衡养伤期间,大队里又开始暗暗流传起另一则传言。


    不知道是从哪里传出来的,说是陈衡这次都回家了,肯定伤得很重,估计要转业了,甚至连安置在县里的那个位置都说了出来,总之有鼻子有眼儿的。


    这天,白杏花去自家自留地里拔菜,有那好事的人见她来了,便上前来寻她说话。


    “杏花听说你家小叔子回来了,一直在家里养伤啊。”


    “嗯,咋的了?”白杏花的语气不是很好,这人看着嘴脸就不像是好心来问候的,肯定没安好心,她便没给好态度。


    那婶子一心想着打探自己心中想要的消息,也没在意白杏花的态度,继续问:“听说他要转业到县里来当干部了,是不是真的?”


    “谁跟你说的,谁嘴巴那么大,瞎嚷啥呀?一天天的!”


    “你就说是不是吧?”那人追根究底。


    要说这老陈家也是运道好。


    陈家老大据说也是当兵的,常年不回家,估计混的不咋样。


    这陈家下一辈的老小也是个当兵的,受伤了就算了,回来还能给当给个干部当当,吃公家粮,可真是不得了。


    不过这大队里出了一个干部,对自家大队肯定是好事,可不得巴结着点。


    这位婶子当即咬了咬牙,把自己手里的萝卜递过去。


    “来,杏花,这萝卜拿着回去吃,让你们家小叔子好好补补身子。”那位婶子颇为讨好。


    白杏花有些无语。


    这西边的张家婶子她又不是不知道,平时就是又爱占小便宜又抠门的人,跟自己的婆婆还经常不对付。


    这个时候来讨好她家,那心思明晃晃地写在脸上。


    关于陈衡的事情,他没多说,他们也没多问。


    这次回家到底是养伤还是要转业,白杏花并不知情。


    拒绝了张婶子的萝卜,白杏花随便敷衍了几句便想要走。


    结果那人死活拉着她东扯西拉说一大堆。


    白杏花被问得烦了,顿时气上心头,直接道:“对对对,你说啥就是啥,行了吧?”


    “哎呦,那可太好了,这萝卜拿去吃,拿去吃啊。”张婶子说着就赶紧跑了,生怕白杏花会追上来似的。


    吃人的嘴软,吃了她家的萝卜,以后求他办事儿还简单?


    白杏花气冲冲地拎着两个萝卜回家,柳梅见状问:“咋了,谁给你气受了?”


    “还不是那个张婶子……”白杏花三言两语把事情说完。


    柳梅也气得不行,“她倒是净想好事儿,两个破萝卜就想换一个人情,咱家有不是揭不开锅了,改天我非得送几个大萝卜上她家门,堵了她的那张破嘴。”


    婆媳俩在家怄气的功夫,那边的张婶子也遇上了一个这段时间又频频出现在青山大队的人。


    “哟,蒋干部,这大雪天的,你咋又过来了?看妹妹啊?”


    因为偶尔能见到蒋济舟,自以为跟他也算说得上话张婶子率先开口打招呼。


    “是啊,婶子。这是遇到啥喜事儿了,笑的这么开心?”蒋济舟一副平易近人的样子。


    “我家能有啥喜事?这不是老陈家的老小回来了,估计也得去县里当大官儿了,替人家高兴来着!”张婶子的话说得很漂亮。


    能当大官的,姓陈的人家,蒋济舟只想到了陈衡。


    最近好像是听说青山大队这边有一个军人受伤了,回来修养,难不成真的是陈衡?


    “哦,是吗?那可太好了,我就说青山大队人杰地灵嘛,婶子是听谁说的?”蒋济舟神色莫测。


    “不就是老陈家的那个大儿媳妇,叫白杏花的那个,她亲口对我说的,错不了。”张婶子信誓旦旦。


    “不一定以后他还跟蒋干部你在一起干活儿呢!”


    说了几句,张婶子忽然惊叫:“哎呦,都这个时候了,我还在这里闲磕牙,得赶紧回家做饭去了,蒋干部回见哈!”


    蒋济舟点头,只是眼中泛着诡谲的光。


    好像是说上面会有一个来县里的干部。


    脑中浮现出陈衡那张张扬倨傲的脸,继而又出现哪张美丽的面容,以及姣好的身段,独特的气质。


    蒋济舟,想难道这就是皇天不负有心人?


    他可是马上就要去市里的人了呢!


    第68章 值得


    静谧的雪夜里, 寂静无声,天地间唯余雪花簌簌落下的微弱声响,雪花翩翩飞入大地上, 为装扮世间出了一份力。


    却也更显孤独寂寥。


    陈家, 唐云舒夫妻房间里。


    睡觉前烧好的炕仍旧散发着余温,包裹着睡在一起的两人, 温暖舒适。


    只是不多时,炕上的男人不知是不是被热的, 额角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眉头迟迟不能舒展,额际的青筋慢慢显现。


    自从陈衡受伤以来, 唐云舒的睡眠便有些轻,只要稍微有点动静她就会被惊醒。


    即便陈衡的情况已经好转,他们也回了家, 这种情况还是存在,只是比之前稍微好一点而已。


    耳边的呼吸声渐重后,唐云舒便醒了过来。


    察觉到身边人的不对劲, 唐云舒以为陈衡又是哪里不舒服了,“声音忽然间便焦急起来:“陈衡,陈衡你醒醒, 是不是伤口又疼了?”


    睡梦中的陈衡听到耳畔熟悉的声音, 眼前的冰天雪地和鲜血淋漓渐渐退散。


    缓缓睁开眼, 陈衡彻底听清了身边人带着哭腔的声音。


    “陈衡, 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咱们去医院。”


    察觉到她已经拉开了电灯,正在披外衣,陈衡一把拉住了唐云舒。


    “别走, 我没事。”


    才开口,喉咙的嘶哑便立即显现。


    听到他的声音,唐云舒停下手中的动作,“你怎么了,做噩梦了?”


    结婚多年,唐云舒还是第一次见到陈衡这副模样。


    一向玩世不恭的神色被凝重肃穆、愧疚悲伤取代,像是失了魂魄一般,恍惚无神。


    这一刻的陈衡,唐云舒从未认识过。


    她轻声开口,语气里带着浓重的安抚意味,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陈衡回过神,苦笑道:“什么事都瞒不住你。”


    “躺下吧,给我抱一会儿。”


    唐云舒依言躺下,依偎进了陈衡宽阔的怀抱,紧密相贴的同时,又避开了他的伤口。


    “不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吗?”沉默良久,陈衡开口。


    “你要是想说,自然会跟我说,我等得起。”


    听着她放轻的声音,在深夜里更显温柔缱绻。


    陈衡内心的空旷得到了安抚。


    半晌之后,缓缓开口。


    “我很遗憾,也很自责……”


    身为军人,他们都有着时刻为祖国为人民牺牲奉献的思想准备。


    他也上过战场,也亲眼见到过战友死于战场,死在前线。


    可以这一次不同,去了五个人,除了在他们三个掩护下回来的两个人之外,剩余的三个人里,只有他活了下来。


    醒来之后,他不止一次在想,要是他能再仔细一点,再坚持一分钟,三子他们是不是就能多一分存活的希望。


    倘若这次是在真刀真枪的战场上跟敌人交锋,他也不会那么难受。


    偏偏是跟自己人交手,即便他们是间谍,陈衡还是有心结。


    钱团来看他的时候,自然看出了他心里的事,没有安慰,反而是将他臭骂了一顿。


    “我说那小子现在瞎矫情什么,你觉得他们为了这种任务牺牲不值得,可要是没有你们的付出,国家安全怎么办,祖国的人民怎么办?”


    “我明白,可他们……他们是被冻死的,明明只要再快一点,再快一点就可以活下来……”


    一名军人,不是死在刀枪之下,而是被冰天雪地困死,实在是遗憾。


    “你少给我钻牛角尖,也不看看自己现在这副鬼样子,差点就以你看不起的方式死在那儿了。还有功夫在这里伤春悲秋,你要是继续下去,我就跟上面反映,采取一定的干预了。”


    “团长,你不用威胁我,我知道自己没事,只是过不了心里的那道坎。”


    他又不是没上过战场,从军多年,该经历的都经历过。


    “正好经过商量决定让你好好养伤,你干脆滚回老家去好好修养,顺便清一清你脑袋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想通了才好回来走马上任。”钱团长没好气。


    这臭小子,看着五大三粗的,实则颇有几分心高气傲,觉得为了几个间谍而损失了两名优秀军人不值得,为他们打抱不平。


    可这一次的间谍,直接牵涉到隔壁军区的一个团级干部,还有不少政府官员。


    虽然他也遗憾、也痛心,也觉得为了那些个卖国贼而损失了部队精心培育的骨干而不值。


    但绝对不能在这小子钻牛角尖的时候还跟着他的思维走,否则只会雪上加霜。


    “什么走马上任?”陈衡疑惑。


    “你在这个位置上待了这么多年,又立功多次,也该动一动了。恰好二团的副团要调到隔壁军区,上面决定,让你顶了他的位置。”


    “那你呢?”陈衡问,他可是一直跟着钱团长的,忽然要去二团,心里说不出的奇怪。


    钱团长哈哈大笑,“托你的福,老子也要升了。”


    后来,那两位先回来的战友也来看他,跟他谈了很多。


    陈衡知道这是钱团长的手笔,不过在过了那阵子后,他也知道自己是有点死脑筋了,也渐渐恢复一些。


    只是午夜梦回的时候,想到跟自己相互扶持的那两个人,那两张青白的脸,陈衡还是难受。


    听完陈衡的话,唐云舒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不管任务大小,一个军人的牺牲不该用这些功过来衡量,那是无价的。”


    她不是陈衡,没有过那些经历,但她知道,军人的牺牲,是无价的,也是高尚的。


    是无价的吗?


    陈衡不知道,只知道,如果自己死在那里,他会遗憾,但不后悔。


    将怀里的人抱紧了些,陈衡感慨道:“不愧是我媳妇儿,真会说话!”


    *


    没过几天,陈衡受伤回家的事被人飞速传播。


    陈家的亲朋好友陆续上门,前来看望陈衡。


    这天,在送走自己的两位姐姐后,陈家迎来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人。


    唐云舒眼睁睁看着蒋济舟进了门,内心掀起惊涛骇浪。


    这人怎么上门了?


    同样的疑问也在陈衡心底发出。


    上门探望的同学不是没有,但蒋济舟明显不属于他们其中的一个。


    不过上门即是客,伸手还不打笑脸人,现在的陈衡已经不是当初读书时那个将喜恶都表现在脸上的人,多多少少还是学会了虚与委蛇。


    请人落座后,两人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先是一番虚情假意的问候,然后蒋济舟道:“吉人自有天相,我觉得你小子就是这样的人,你这伤应该没事了吧?”


    他一副两人十分熟稔的口气。


    “少来,我们这个职业,有今天没明天的,还不知道哪天就去了呢!”陈衡口无遮拦惯了,这些话跟战友也时常说。


    只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这话实实在在说在了蒋济舟的心坎上。


    要不是因为他的职业特殊,他也不会迟迟不敢动手。


    而现在,机会似乎送到了自己眼前。


    “这次……”


    “咳咳!”


    本想再说这次差点就交代了,听到门外自家老娘的一声重咳,陈衡讪讪收回了自己的话。


    他老娘一向不喜欢他说些死啊活啊的话,说是不吉利。


    “都过去了,过去了。”他念叨了两句。


    只是脑海中的那两道与自己并肩作战的身影再次浮现,久久挥之不去。


    原本还有一些的聊天兴致立即消失殆尽。


    看着陈衡有些恹恹的面容,蒋济舟又道:“我是由衷地敬佩你们军人,要不是有你们,我们也不可能安居乐业,辛苦了。”


    只是他越是这么说,对面陈衡的情绪越是低落。


    甚至发起呆来。


    虽然只是很短的一瞬,但蒋济舟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


    低垂的眼眸里精光划过,蒋济舟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他便开始转移话题。


    “说起安居乐业,咱们林安县现在也是越来越好了,听说过不了多久上面还会派人过来,看着自己的家乡一点点变好,我真是心潮澎湃、死而无憾!”


    听他说得那么夸张,察觉到自己走神后的陈衡立马恢复原状,觉得有些无语。


    他最烦的就是嘴上嚷嚷个没完,实则一点实事都没做出来的人。


    显然,蒋济舟自小就是这种人,从高中到现在,一点没变。


    身为一个干部,为民分忧解难的事一点不做不说,还净给人家找麻烦。


    虽然他不在林安,可凭借他的人缘,大部分同学的近况还是会有人主动告诉他的。


    这个蒋济舟,就是一张嘴最能说。


    随便敷衍几句,陈衡便不再主动找话题。


    而蒋济舟经过这么多年的为官经历,说话早已滴水不漏,见自己这么明显的暗示陈衡还不主动说明那个新上任的干部是他,也觉得这人这些年长进不少。


    从前什么心思都喜欢写在脸上的人,居然学会跟人打太极了。


    只不过无论他承认与否,他退伍的事也是板上钉钉了。


    否则,怎么可能那么巧,恰好陈衡受伤了,上面就说要来一位干部。


    又怎么可能在自己提到军人的辛苦时,他会有一瞬的落寞。


    不就是因为要离开部队了吗?


    像陈衡这种部队养出来的死脑筋大头兵他见了不少,一心一意为部队服务,全都是一群犟种。


    离开了那种累死累活的地方还不高兴,居然为此伤春悲秋,他不理解,也理解不了。


    屋子里,陈家的几个男人跟蒋济舟聊的愉快,而正在灶屋里给孩子们烤红薯的唐云舒眉头紧皱,忧心忡忡。


    “你这是咋了?”在孩子们吵吵闹闹的声响里,白杏花率先发现唐云舒的不对劲。


    “没什么,只是有些疑惑,陈衡似乎没有提到过这位高中同学,怎么会忽然上门来了呢?”


    “哦,你说蒋干事啊,他经常来看知青点的妹妹,估计听说了老同学受伤,就顺道过来一趟了。”


    白杏花看了上房那边一眼,然后回头低声对唐云舒贼兮兮道:“我跟你说你可别跟别人说啊,这蒋干事哪里是来看什么妹妹,估计是在这里找对象了,我之前还看见过几次他跟知青点的一个女知青在后山拉拉扯扯的。”


    白杏花又谨慎地看了一眼那边,声音压得更低,“可我听说他可是娶了媳妇儿的人,媳妇儿家里还有着当大官的爹呢!”


    “也不怕被人举报乱搞男女关系,真是胆儿大!”


    “他经常来这边……看他的妹妹?”唐云舒斟酌着开口。


    如果像是嫂子说的这样,那蒋济舟确实还是如同上辈子一样,狗改不了吃屎。


    而且,很多事情还是没变,他娶的妻子,应该也是上辈子她仅有一面之缘的人,温温柔柔,说起话来令人如沐春风,一看就知道是一个十分有教养的人。


    也正是因为如此,唐云舒也更不理解蒋济舟干那些见不得人的事的目的。


    没过多久,蒋济舟便起身告辞,陈继明代替陈衡将人送出门。


    蒋济舟迈出院门的那一刻,扭头恰好对上了刚从灶屋出来的唐云舒的眼神。


    他挑眉笑笑,“弟妹,再见!”


    “云舒,云舒,你堵在门口干啥?”身后,柳梅的声音响起,唐云舒猛地回神。


    方才那样的眼神,跟梦中的一模一样,哪怕过了那么久,唐云舒还是觉得自己如坠冰窖。


    没错,嫂子说得没错,这人确实大胆!


    到了晚间夫妻二人躺在一起时,唐云舒想了想,还是问陈衡,“我记得咱们领证那天,你不是说你和这位蒋同志的关系一般嘛,怎么他忽然上门了?”


    “听说他有一个表妹是咱们这里的知青,他经常会过来看看她,估计是听说我的事之后就顺道过来看看吧。”


    “说得上话而已,关系其实很一般。”陈衡耐心解释道。


    这个道理唐云舒当然知道,这也是人之常情,只是想探探陈衡的口风,看看他在心底里到底是如何看待蒋济舟这人而已。


    说话间,唐云舒便将今天白杏花告诉她的话转告了陈衡。


    陈衡瞪大了双眼,“这种话可不能乱说啊。”


    现在对于男女关系看得极重,要是说错话害了人可不好。


    “我只是跟你说说,其他人我又怎么会说?”唐云舒嗔怪。


    想到媳妇儿的性格,陈衡也不那么绷着,毕竟部队那种地方对于男女关系的问题一向抓得紧,他也是条件反射罢了。


    “我知道,不是说你。你记得跟嫂子说一声。”


    “不过这小子读书的时候就讨女同学喜欢,这也正常。只是都是结了婚的人了,还闹出这种闲话,就有些不应该了。”陈衡回想起读书时,蒋济舟的受欢迎程度,缓缓道。


    没结婚时有那么点传言,人家还会称你一句风流,结了婚还这么不知分寸,人家就只会觉得你不要脸。


    “反正也见不了几面,再过些日子咱们就得回去了。”陈衡说道。


    “你的身体可以吗?”唐云舒半支起身子,看向躺在那里的陈衡。


    “咋不可以,都是些皮外伤,养了那么久也差不多了,估计能提前回去。”


    “而且……”陈衡故意拖长了语调。


    对于自己即将升上去的事情,他一个人都没有告诉,想等调令下来了,板上钉钉之后再说。


    但对于枕边人,陈衡还是有些忍不住。


    前段日子是因为自己还没调整过来,这今天自己也有好好想过。


    加上之前领导和战友的开导,还有他媳妇儿的安慰,他已经好了不少。


    今天,对于蒋济舟说的那些话,陈衡虽然心不在焉地敷衍,但他也不得不承认,现在国家正在发展,人民也安居乐业。


    他们的使命不就是为人民服务吗?


    那么,任务便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曾经他一度觉得军人只有在战场上马革裹尸才不枉一生,死得其所。


    可是,他似乎忘了,战死沙场是保卫祖国和人民,牺牲在隐秘的角落也是同样的目的。


    放到自己身上是不后悔的事,他又怎么确定牺牲的两位战友就会不平呢?


    归根到底,还是他想不开,或许是因为他亲身经历了那一切,觉得就那样死在丛林里很憋屈,那样的感受一直在心间盘桓,直到他醒过来,那种情绪还是经久不散。


    而现在,他觉得胸中的那口郁气忽然消散,也有心情和唐云舒说起自己调任的事。


    忽然得知这个消息,唐云舒有些惊喜。


    脑中的那些烦忧被她快速抛却,余下的只有欣喜。


    “那么高兴?”陈衡笑,没想到他媳妇儿还是个官迷。


    只是下一秒,他便被打脸。


    只听唐云舒说道:“当然高兴,这是对你付出的肯定,当然值得高兴。”


    陈衡闻言,颇为心虚地摸摸鼻子,他媳妇儿果然与众不同。


    “这事儿你打算什么时候跟爸妈他们说?”


    这件事他肯定不是忽然知道,既然现在才跟她说,那想必他还有什么顾虑。


    “过段时间吧,等调令下来再说。”他不喜欢干没把握的事。


    前半生唯一一次,还是被刺激得直接跟唐云舒说了自己心里的实话。


    听他这么说,唐云舒道:“也好。”


    只是那阵兴奋过去之后,心里那些杂乱的情绪再次浮现,扰得她睡不着。


    “不困吗?”陈衡感受到身边人的动静。


    斟酌了一会儿,唐云舒还是跟陈衡开了口:“说实话,你的那个同学给我的感觉很不舒服,今天他走的时候,看我的眼神也很奇怪,我不是很喜欢他。”


    这是第一次,陈衡从唐云舒口中说出了自己讨厌某个人,还是一个根本没有见过几面的人。


    当初的江明跟着苍蝇似的在唐云舒身边嗡嗡乱叫她都没说什么,现在居然说了这样的话。


    知道她不是那种喜欢说三道四的人,陈衡便正了神色,“他是不是招惹你了?”


    他也不喜欢蒋济舟,只是自己一个大老爷们,背着人说人家坏话始终有些不好,还是一个才上门关心过自己的人,虽然不见得他有几分真心。


    也是因此,他并没有将自己心中的那些话说出口。


    现在听唐云舒这么说,想起蒋济舟那副招蜂引蝶的样子,陈衡就忍不住担心。


    “这倒没有。”唐云舒脱口而出那些话后便有些后悔,在没有证据的前提下,她总觉得自己说出这些话有些矫情。


    可转念一想,自己这是在跟自己的丈夫说,又不是别人,人与人之间还讲究缘分呢。


    她不喜欢蒋济舟,也是说得通的。


    “就是见到他便有一种莫名的排斥,很奇怪,很不喜欢那种感觉。”唐云舒补充。


    闻言,陈衡放下心来,那只花蝴蝶没有惹到她头上就好。


    陈衡看了仍在皱眉的唐云舒一眼,心想她看人还挺准。


    蒋济舟确实不是什么好人,她先前跟他说的那些话,其实他是信了三分的。


    只是这种话,绝对不能从自家里传出去。


    *


    有些偏的知青点后山。


    夫妻两人口中的主角正与一位姑娘争执着什么。


    蒋济舟看着低头哭泣的女人,一脸不耐烦地抽着手里的烟,火星忽明忽暗,亦如他此时有些躁动的内心。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对面的姑娘,身形娇小,面容秀美,也算得上美人,可就是缺了一点什么。


    见过更好的,再见到这种一般的便有些味同嚼蜡。


    今天他过来,目的就是处理好这边的事。


    只是面前这个女人过于贪心,居然妄想着让他把她弄回城里去。


    他可以是马上就要升迁的人,现在弄这么大的动静,不是自露马脚吗?


    丢下手中的烟头,蒋济舟上前将人搂在怀里,温声安抚,“好了,你看看,脸都冻僵了还哭,我答应过你的事啥时候食言过?你再等等,就算是要办事,也得等我上去了再说,没几天了,耐心点,嗯?”


    被他搂着的姑娘渐渐止住了抽泣,语气里带着怀疑:“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没骗过你吧?”


    姑娘想说怎么没骗过,他来知青点看自己的妹妹,多次有意无意地接近她,通过他妹妹的口透露出喜欢自己。


    她确实也喜欢一表人才还是县里干部的他,稀里糊涂跟人在一起后,才惊觉这人有家室。


    可又能怎么办,要是闹出去,自己也得完蛋。


    只能拼命抓住这根绳子,为自己谋一点好处。


    可老家那边写信过来说妈妈生了重病,要人伺候。


    她要是回不去,又能指望那几个白眼狼哥嫂伺候吗?


    伺候病人就需要时间,她是知青,家里又有兄弟姊妹,请假一段时间可以,时间长了肯定不行。


    除了找机会回城,她别无他法。


    可是之前什么都答应得爽快的人,现在却推脱了起来。


    她知道这个要求有些为难人,可凭他的关系,伪造一份病例不是难事,她又不是要通过工作回城,只要回城就好,这人偏偏要她等。


    好,既然要等,那她就再等几天。


    安抚好人,蒋济舟连夜回了县里,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着如何捕获自己的猎物。


    而那位姑娘看着他头也不回地骑车远走,自己也回了知青点,只是还没回到房间,便被一个娇蛮的姑娘拦住。


    她不满地抱怨道:“李丽华,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衣服都洗不完了,你先洗我的吧。”


    “赵欣欣别太过分!”李丽华满腔愤懑无处发泄,现在还要被这人要挟。


    他们这一家,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


    一个道貌岸然,一个娇蛮任性,都不是好鸟!


    赵欣欣闻言,一脸不可置信,走近几步,轻声在李丽华耳边道:“我常在表嫂面前夸你呢,你猜她怎么说?”


    欣赏着她渐渐变了的神色,赵欣欣缓缓道:“表嫂说,有机会也想认识认识你这么能干的人呢!”


    想到家里的母亲,想到现在不能翻脸,李丽华秀美的面容上尽是妥协,然后转身拿起那堆脏衣服。


    赵欣欣满眼得意,提高声音道:“丽华,谢谢你,家里给我寄了肉干,一会儿我分点给你啊。”


    李丽华银牙紧咬,她就是这样,明明是她胁迫自己,还要弄坏她的名声。


    等着吧,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他们都要付出代价!


    第69章 英雄救美


    两天后, 在张婶子的大力宣传之下,大队里的不少社员都知道了陈衡即将退伍当干部的事。


    这件事传到陈衡耳中后,他有些不明所以, 这到底是咋传出去的, 这么离谱!


    “爹,你听谁说的?”陈衡问。


    陈继明叼着烟, 也有些烦了,“还能有谁, 不就是经常在大队部的那些人?”


    他要办公,有的时候整日都在那里待着。


    现在农闲,不少老少爷们都喜欢聚在那边打牌, 看见他不就直接问了。


    他们这个组就这么大点地方,谁家的有点什么秘密,只要有一个人知道, 第二天就能传得到处都是。


    听着有些人若有若无的酸话,以及现在就有想攀交情的人,陈继明肃着脸回道:“这都是没影儿的事, 都是听谁说的?”


    “听谁说的我不知道,但是大家都在说你们家老小从部队里退了,要去县里当干部, 说的有鼻子有眼儿的。”


    “滚犊子, 都是没影儿的事, 该干嘛干嘛去!”陈继明将人轰走, 回到家里就把这件事跟陈衡说了。


    “这些人就是没活儿干闲的, 管他们说啥,过段日子我们回了西北,看他们还咋说!”陈衡无所谓, 这种事情他们愿意咋说就咋说,又不是对他不好的事,当官还不好啊。


    不过他们倒是有一样猜对了,他确实是要升了。


    想了想,陈衡还是将自己即将调任的事说了出来。


    陈继明听完,脸上的不耐褪去,换上欣慰的神色。


    一辈子感情内敛的父亲,心里为儿子骄傲着,但言语间并未表现出来,“好好干!”


    深知父亲秉性的陈衡并未在意,自打唐云舒跟他说过他爹在他病床前的表现后,他就知道,他们老陈家的男人都是那副德行,做的永远比说的多。


    高高兴兴应了一声,伴随着院子里几个孩子的吵闹声,一家人又自然而然说话来。


    从公公说起外面在传小叔子转业的事情开始,白杏花磕着瓜子就没说过一句话。


    心中暗忖是不是自己那天跟张婶子的话被她当了真,可仔细想想,那张婶子也是一开口就问她,陈衡是不是要转业了。


    认真算起来,她当时的语气正常人听了都知道那是不耐烦的语气,咋会当真?


    如果张婶子真的当真了,那就是她不正常!


    很快开导好自己,白杏花与婆婆一道投入进了小叔子即将晋升的喜悦当中。


    要是放在从前,她或许还会在心中酸上一酸,可自打这次陈衡受伤回家后,白杏花便再也没有过这种想法。


    她的丈夫很好,只要能陪在她和孩子们身边,平平安安,身体健康的,不愁吃喝她就阿弥陀佛了,其他的就不再多想了。


    想开之后,白杏花也知道,小叔子的升官了对于家里来说是好事,也是喜事。


    她家小华过几年就大了,要是实在不行,还可以去投奔他小叔不是。


    相比于陈继明的内敛沉稳,柳梅便热烈了许多,就差将我儿子真有出息写在脸上了。


    要不是顾及对儿子影响不好,她可得在外面将自己的儿子大夸特夸才是。


    不过这种主意她也是在心里想想,别说家里的这几位不会允许她这么做,就是她自己也知道这是不行的。


    对比于自己老爹的沉默,在岳父那里陈衡显然得到了父亲般的关怀。


    唐家祖上本就出过几个大官,唐骥的祖父也是那个时代的人,所以耳濡目染之下,唐骥懂得自然更多。


    虽然他不太了解部队的官到底是怎么当的,但还是将自己过来人的经验与自己的女婿分享。


    没有落魄前,他手底下也管了不少人,多好还是有一定的经验。


    陈衡也知道,营长和团长之间的差别,不仅仅是多一份责任那么简单。


    对于岳父毫不掩饰的赞赏他谦虚推脱,对于他毫不犹豫的倾囊相授他虚心接受指教。


    翁婿二人倒是就晋升一事聊得比亲生父子还要投契。


    *


    这天,眼见天气放晴,唐云舒决定去一趟县里,马上就要走了,想着给家里添置一些东西。


    本想着叫上白杏花,但又怕到时候她像婆婆那样拦着自己买东西,思来想去,还是叫了自己的母亲。


    只是在母女两人商量这件事情时,被糖糖听见了,无论如何都要跟着去。


    这个小机灵鬼,见不管她怎么撒娇耍赖妈妈都无动于衷后,便去央求外婆。


    冯嬅实在喜欢自己这个小外孙女,最终还是忍不下心拒绝长那么大了,自己才见第二面的孩子,点头答应了下来。


    唐云舒看着祖孙两人难舍难分的样子,还是妥协了。


    带着糖糖,母女两人出发了。


    陈衡知道自己媳妇儿的打算后,毫不犹豫就要跟唐云舒一起去,但被唐云舒以他的身体为由彻底阻止。


    见自己争取无效,陈衡打算好在家里的陪糖糖玩,结果这个小丫头转头就背弃他俩的约定,自己跟着她妈去县里,留他自己在家。


    天气好不容易好一点,老头子去串门了,他娘和嫂子自然闲不住,又去自留地里倒腾,他爹和他哥自然不必说,都有自己的事要做。


    只留他和侄子侄女在家里大眼瞪小眼。


    “小叔,你去休息吧,他们我看着呢!”刚好放假回家的小华对陈衡道,自己手里拿着他小叔给他带回来的模型捣鼓。


    陈衡没说话,但转身回自己房间,准备找一本书来看。


    只是回来这么久了,他并不知道唐云舒有没有带书回来。


    翻翻找找好久,终于在一个箱子里看到了几本书。


    伸手从箱子里拿了出来,陈衡目光定住,这个笔记本,他可能这辈子都无法忘记。


    不就是当初不小心看到的,他媳妇儿的日记吗?


    之前还见她偶尔写写,后来就没写了,咋这次又带来了。


    不过陈衡没有太过在意,将自己的想要看的书拿出来之后,便一只手拿书一只手拿着箱子想要放回炕柜顶上。


    结果东西才搭上炕柜的边,就听原本声响正常的门外,忽然响起一声尖锐又高亢的尖叫。


    陈衡被吓得手一抖,然后箱子摔了下来。


    这臭小子!


    “咋了小华?”陈衡看向门外。


    “小虎,我都说了你不能玩水,衣服又湿了,你等着被娘揍屁股吧!”


    小虎闻言,一双小手背过去,捂住自己的屁股,衣角还在滴水,一脸无辜。


    屋内的陈衡:……


    低下头,将掉下来的书收拾好,像是上天故意安排一般,这一次,那个笔记本又被翻开。


    陈衡觉得有些好笑,这笔记本咋跟他的似的,每次都这么巧合。


    伸手想要将那东西捡起来,结果眼中被“害怕”“恐惧”“醒过来”等字眼充斥。


    陈衡将本子合上的手顿住,心疼从身体深处传来,疼得他弯了背脊。


    他知道那段日子对于唐云舒来说应该是人生中最黑暗的日子了。


    他对于过去无能为力,但对于将来,他只想好好对待这个与他历经生死的女人。


    将笔记本放回原处,陈衡拿了自己选中的那本书便出了门。


    多看书还是有好处的,先不说现在他看到书已经不像从前那么头疼了,就是他的阅读速度也快了不少。


    之后再遇到学习和考试需要看书的时候,他就已经没那么痛苦了。


    再说,在书里,也能够学到更多的东西。


    坐在院子里,透气的同时也可以学习学习,陈衡坐下之后便开始看。


    只是渐渐地,他察觉到有一道视线紧盯着自己,他本不想理会,可那灼灼目光始终没有挪开半分。


    陈衡颇为无语地抬眸,对上了自己侄子那见鬼的神色。


    “有话说有屁放!”


    见他这副态度,小华抽了抽嘴角,要是小婶在这里,看他小叔还敢这么说话。


    “小叔你这是在看书?”


    确定不是用书遮着不算烈的太阳光在睡觉吗?


    “咋了,不行啊?”陈衡头也不要抬。


    “行,咋不行!”在陈衡看不见的地方,小华撇撇嘴,心里不由感慨,小婶可真是一个厉害人物,连小叔这种顽石都能改变。


    可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啊!


    孙悟空终究是逃不过如来佛的五指山呀!


    *


    县城,唐云舒等人下了车便准备往百货大楼去。


    糖糖第一次来林安县,对不少自己没有见过的东西保持着极大的热情。


    当然,她也没忘闹着要吃的,唐云舒知道自己女儿三分钟热度的性子,对于糖糖的不少要求都是果断拒绝。


    可与小孙女聚少离多的冯嬅可见不得糖糖那副泪眼汪汪的模样。


    所以没过多久,糖糖手里还拿着糖葫芦啃得开心,一声巨响之后,她又看上了刚出炉的爆米花。


    “妈,你别惯着她了,你忘记我小时候你怎么教育我的了?”


    冯嬅闻言,振振有词,“你小时候那是经常这样,可我跟咱们糖糖多久才见一次啊,两年多才有这么一次,能怎么样?”


    “是吧糖糖?”


    糖糖知道外婆已经答应了她,举起小胖手兴奋道:“对!”


    这么温馨的一幕,落到站在马路对面的男人眼中。


    蒋济舟没想到今天在这里会遇到唐云舒。


    这几天他正为心中的那个隐秘的念想发愁,想着自己到底改如何得到他心心念念的人。


    只是脑海中划过陈衡那张令人讨厌的脸,就算是他即将是县里的干部又如何,他还是市里的人呢,后面还有一个在省里的老丈人。


    他还不信,陈衡会因为一个女人而自毁前程。


    男人嘛,只要有能力,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只是以往他都是找寻那种需要帮助的人下手,毕竟这种人更容易得手,只要他给出一点利益,那些人就会乖乖上钩。


    哪怕她们不愿意,可他只要稍微威胁一下,或者让人吃点苦头,还不是手到擒来。


    只是唐云舒嘛,还是有难度,毕竟她什么都不缺。


    虽然有一对正在接受改造的父母,可他现在忽然觉得那种手段实在有些腻了。


    像她这样的知识分子美人,就该败倒在自己脚下,就该爱上他才对。


    想到她还是陈衡的女人,要是有一天陈衡知道了自己的女人爱上了他……


    可真是令人期待!


    看着那两大一小渐行渐远,蒋济舟果断背道而驰,向一处幽深的角落走去,找到了一个熟悉的人,附耳交代几句后,给了钱,信誓旦旦离开,眼中泛过势在必得的幽光。


    他还犹豫着要不要去乡下找她呢,结果她倒送上门来了,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与此同时,唐云舒她们买了东西,又打算去扯点布料给柳梅他们自己做一些衣服。


    只是走在路上,糖糖忽然又闹着要吃东西。


    冯嬅也知道给她买的东西太多,不能再让糖糖胡乱吃下去,吃得太杂对身体不好,所以这一次便没同意。


    糖糖有些不依不饶,站在那里就是不肯走。


    好不容易将人哄好,正要走,结果斜侧里突然冲出来一辆自行车。


    那人也是一脸嚣张,嘴里叫嚷着“闪开,快闪开”,人和车却直愣愣地向唐云舒她们这边冲过来。


    来不及做出判断,本能快过的脑子。


    唐云舒直接将糖糖抱在怀里,背对着那辆冲过来的自行车。


    “云舒——”


    伴随着冯嬅的一声凄厉尖叫,唐云舒以为自己今天势必要受些伤。


    却没想到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而是落入了一个怀抱中。


    鼻尖传来一阵并不熟悉的味道时,她和糖糖已经被那股力道带着偏离原地。


    只是因为惯性问题,救下她们母女的人向路边倒去,她也跟着倒在了那人身上。


    呼痛声响起,唐云舒才反应过来。


    手忙脚乱的从那人身上下来,转过头便想跟人道谢,结果看到那张脸后,所有声音瞬间梗在喉间。


    唐云舒发不出一个音,说不出一句话。


    甚至觉得自己刚被他触碰过的地方都开始不舒服起来。


    还真是冤家路窄,蒋济舟这人真是阴魂不散。


    “云舒糖糖你怎么样?”冯嬅的声音适时响起。


    唐云舒暗松一口气,回答道:“妈,我没事儿,还得谢谢这位蒋同志!”


    即便再反感眼前这人,唐云舒还是保持了应有的礼貌。


    “你们认识?”冯嬅看向蒋济舟,话却是问唐云舒。


    “算是,蒋同志是陈衡的同学。”


    “那可太好了!刚才要不是有这位同志,我都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儿?差点吓死我了,谢谢啊小同志!”冯嬅感激涕零,不停顺着自己的胸脯,确实被吓得不轻。


    虽然那只是一辆自行车,可若是撞到糖糖,她还那么小,后果不堪设想。


    撞到云舒,肯定也得受伤。


    冯嬅和蒋济舟说着话,言语间无论如何都想请人去国营饭店吃一顿,表示谢意。


    蒋济舟自然推脱,恭顺谦逊,令人好感倍生。


    说话间,冯嬅看到了蒋济舟擦破的裤子和受伤的膝盖,以及手肘处渐渐被血洇红的白衬衫。


    “你受伤了?”冯嬅指着蒋济舟受伤的地方。


    “走走走,咱们去医院!”冯嬅感激之余,也愧疚起来。


    “没事的,就是一点皮外伤!”


    蒋济舟佯装推脱,眼神却不经意看向唐云舒那边。


    正抱着糖糖安抚的唐云舒见母亲已经去应付那人了,便没有多说。


    他确实帮了她们,但是这个人情唐云舒并不打算自己还,而是准备到时候跟陈衡说清楚,让他去解决,毕竟于情于理蒋济舟都是看在陈衡的面子上才帮忙的。


    她真的不想跟蒋济舟有任何交集。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刚才要不是她挣脱束缚想要跟人道谢,那人的手还会牢牢缚在她的腰间。


    梦里的事情曾经一点点的应验,可过了那么些年,她的生活轨迹已经全然改变。


    对于蒋济舟,是那些梦里刻骨铭心的画面让她感到排斥和恐惧。


    不论是否和梦中一样,远离蒋济舟总没错。


    正思索着,便听到母亲的话,唐云舒正想回头。


    怀里被吓到的糖糖后知后觉般,开始哭了起来。


    闻声,冯嬅立马一脸担忧地看过来,“糖糖是不是被吓坏了?”


    “估计是。”


    唐云舒一边哄着糖糖,一边对冯华说:“妈,要不你先带着蒋同志去医院处理伤口,我把糖糖哄好就过来。”


    虽然不打算自己来还人情,但事已至此,总得先帮人把伤口处理好。


    “弟妹太客气了!这就是一些小伤,我去找我朋友随便弄一下就好了,不用那么麻烦的。”蒋济舟的视线牢牢锁定在唐云舒身上,看似谦和有礼,却让唐云舒十分不舒服。


    “还是要处理的,蒋同志就别推脱了,咱们一起去吧。否则在大街上拉拉扯扯的也不好看。”冯嬅的态度更加坚定。


    见状,蒋济舟“一脸为难”地跟着冯嬅走了。


    在他的强烈坚持下,两人还是去了他朋友所在的那家医院。


    一番检查下来,医生说他的伤看似较轻,实则已经伤到了膝盖骨,必须要住院养上十天半个月的才可以。


    “你看看你还逞强,要不是来到医院,又怎么知道会伤的那么重?”冯嬅一脸后怕。


    正半坐半躺在病床上的蒋济舟苦笑道:“我也没想到会伤的那么重,多谢伯母了。”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救了我家云舒和糖糖,这些都是我们应该做的!”冯嬅对蒋济舟的话一脸不赞同。


    就在两人说话的空档,唐云舒拉着糖糖找到了病房。


    听完母亲的话之后,唐云舒面上又感激又愧疚,但心里却十分不耐。


    怎么越是不想跟这个人牵扯上?越是躲不开呢。


    现在他因为救自己和女儿负伤住院,他们还不是要负责到底。


    不过,现在不是唐云舒烦恼的时候,如果再不走就该赶不上回青山大队的车了。


    听完女儿的提醒,冯嬅也反应过来该是时候回去了。


    看向躺在病床上的蒋济舟,她有些迟疑,觉得这么对待才对自己有恩的人有些难为情。


    犹豫半晌,她还是问出了口,“蒋同志要不把你家的地址告诉我,我现在抓紧时间过去告诉你的家里人一声,我们明天再过来,你看这样可以吗?”


    “哦,没事的,你们要是有事就先走,我让我朋友帮我就可以了。”蒋济舟温和道。


    “朋友?”冯嬅疑惑。


    唐云舒也看过去。


    蒋济舟低下头,像是有些难堪一般道:“家里父母年纪也大了,我不想劳烦他们。”


    “而我妻子那边……说出来也不怕伯母和弟妹你们笑话,我跟她的关系不是很好,毕竟我一个没权没势的人,根本配不上她。”


    低垂的脑袋,落寞的神情,以及一声清幽的叹息,留给人无限遐想的空间。


    显然,冯嬅已经把蒋济舟当做是凭借自己的能力得到领导的赏识,然后娶其的女儿,却又被人嫌弃的小可怜。


    但是这话却让站在不远处的唐云舒猛然一震。


    如果事情是按照梦里的一样发展,那蒋济舟的妻子应该是一个温柔如水的人。


    虽然只是远远的一眼,但唐云舒敢肯定,蒋济舟的妻子看向他的眼神满是爱意,绝不可能是他言语里暗示的那般,似乎是一个眼高于顶的娇小姐。


    防备顿生,唐云舒不顾冯嬅的反对,硬生生阻止了她想要抓紧时间去给蒋济舟买东西的行为。


    跟蒋济舟的那个朋友交代了几句,留下了一些钱,便带着冯嬅和糖糖急匆匆地走了。


    整个回家的路上,唐云舒都有些神思恍惚。


    无论冯嬅如何问,她都只是敷衍了事地应付,说是被今天的事情吓到了。


    冯嬅见状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只是心里的愧疚更甚,要不是因为她执意要带着糖糖,这一切似乎就不会发生。


    回到家,才跟陈衡打了照面,便听他问:“出什么事儿了?”


    “怎么这么问?”


    “你自己都不知道你的脸色有多差,到底出什么事儿了跟我说。”


    这一瞬,唐云舒仿徨迷茫的思绪终于找到了落脚点。


    明明只有一开始的时候,母亲看出了她的不对劲。


    回到家里之后,也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异常,她以为她掩饰得很好。


    可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这几天一直在她脑海中不断盘旋的那个想法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雀跃着想要从她的嘴里蹦出,告诉她面前这个人,她的担心和害怕,她的怀疑与焦躁。


    甚至顾不得他会不会将自己当做一个疯子。


    第70章 坦白


    见她眼中略过的一抹惊慌和迟疑, 陈衡以为是今天她们去县里遇到了什么事。


    他放低声音,拉过唐云舒的手握在手里,“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唐云舒定了定神, 然后将今天街上发生的事情告诉了陈衡。


    陈衡听完, 先是查看了唐云舒是否有受伤,又询问女儿是否有事之后, 道:“这次倒是真的要好好谢谢蒋济舟了。”


    无论如何,他都在自己妻女遭受危险时伸出援手, 还因此受了伤。


    陈衡顿时打定主意,明天自己也要去县里一趟,好好感谢人家。


    才放下心的功夫, 便听身旁的唐云舒又问:“你知道蒋济舟的妻子叫什么名字吗?”


    语气略带迟疑。


    “问她干啥?”陈衡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话题跳的那么快。


    “他受伤了,但听他的说法,好像和妻子关系不是很好, 没有人去照顾他。”


    陈衡挑眉,这可不像是她的性格啊。


    “你还好奇这个?”


    听出他语气里的打趣,唐云舒可没工夫跟他开玩笑, 语气带着些许恳求,“你能帮我问问他的妻子到底是谁,叫什么名字, 他们的夫妻关系如何吗?”


    如果是前世的那个人, 那蒋济舟的那些话就不值得信任。


    见她神色严肃, 陈衡也认真起来。


    “是不是发生啥事了, 咋想起来要问这些?”


    她可不是一个喜欢打探别人隐私的人, 也不是会好奇人家夫妻关系的人。


    唐云舒知道,只要自己说出这个请求,陈衡必定会追根问底。


    其实, 告诉他一切的这个想法,自从那天嫂子跟她说了蒋济舟的那些情况之后,她就在犹豫着是否要将自己梦中的那些事告诉陈衡。


    可毕竟这些事情过于离奇,她很清楚陈衡作为一名军人,是绝对不可能信这些神鬼之说的。


    也害怕,他会不会将自己当作特务或者间谍。


    所以她犹豫了很久,也迟疑了很久。


    其实,当初跟陈衡结婚,不就是寻得一处庇护,现在目的达到,又还有意外之喜,她根本不用担心自己还会走上梦里的老路。


    可想到可能还会有其他女孩子会遭到蒋济舟那个畜生的迫害,唐云舒不忍。


    这样的人,不该拥有任何权力。


    陈衡见唐云舒面上的迟疑越发深重,正了正自己坐在炕上的身体,握住了唐云舒单薄的肩膀,“云舒,我们是夫妻,你有什么需要都要和我说,我还是咱们家的男人,是可以让你依靠的那一个人。”


    从前觉得她是一个娇生惯养的娇小姐,害怕她不适合当军嫂,后来知道她是一个独立又坚强的人,很多事情都能自己处理的井井有条。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庆幸又自豪。


    可渐渐地,他发现她似乎很好有跟自己提要求的时候,遇到什么事情的第一时间总是想着自己解决。


    当初在家属院受到非议时是这样,后来觉得江明有问题时,她虽然跟他说过三言两语,可还是没有任何想要跟他求助的言语和举动,哪怕她知道,那时候对于他而言,查一个人并不算难。


    而现在,她是第一次对他提出了这样的请求,陈衡虽然只是嘴上问问,却已经在心中盘算着找谁帮忙了。


    可这随口一问,倒是将唐云舒给难住了似的。


    唐云舒将陈衡的那句话听进耳中,原本就动摇的心现在变得摇摇欲坠。


    没错,他是自己可以依靠的人,他们还要携手共度今后的几十年岁月。


    如果连自己的枕边人都不能信任,那在这个世界上,她又能信任多少人?


    稳了稳心神,唐云舒将那个深深埋在自己心底的秘密说了出来。


    四年时光飞逝而过,说起当初午夜梦回时的惊心动魄,她还是止不住的难受。


    不是害怕蒋济舟,而是更加心痛因为自己给父母带来的灾难。


    那种只能在远处看着他们无助绝望,看着他们的生机从身体里一点点抽离的感觉,只会觉得生不如死。


    平静了四年的心,再次泛起波澜。


    陈衡默默听完了唐云舒的话,不可思议到了极点。


    要说做噩梦比,谁都做过,但要说预知梦,那岂不是天方夜谭?


    可唐云舒的神色不像是说谎,她也不是那种喜欢用这种方式捉弄人的人。


    “我知道这很难令人信服,但你要相信我,这是真的。”唐云舒第一次这么迫切的想得到一个人的认可。


    “我不知道其他的事情是否会因为我的改变而改变,但如果其他的事情按照既定的轨迹走,那么蒋济舟的那个妻子名叫顾凌瑜,老家在林安县隔壁,但自小在省城长大,身体不好,大概是在我们结婚一年后跟蒋济舟结的婚,父亲是省城财政局的主任,母亲也是钢铁厂的一车间的领导……”


    在陈衡的一脸震惊下,唐云舒继续说着:“而且,要是我没记错,蒋济舟之前在他任职的华林县也迫害过不少女同志。”


    “我不知道他的那些过往是否可以查出来,但他妻子的信息要是真的是我说的那些,你应该就会相信我了。”


    “而且,如果你要是觉得我有问题,我也可以接受调查。”


    一口气说完,唐云舒有些呼吸深重,像是有些喘不过气。


    陈衡顾不得其他,见状立马起身给她倒了一杯水,见她喝得急,缓声道:“慢点喝,我没说不信你,只是有些突然,我需要缓一缓。”


    如果是放在两人才结婚的时候,唐云舒说这些话,他会毫不犹豫向上级报告,说明她的情况。


    但既然两人能结婚,就说明唐云舒的政审没有问题,再说他们都结婚那么多年了,孩子都有了,她是什么人,什么性格,这些年干了什么事他都了如指掌,又怎么可能去怀疑她。


    唐云舒看向陈衡刚毅的面庞,嘴角弯起,心中的大石落下。


    原来,说出那些也不是那么令人恐惧,不是吗?


    “你说的那些我会派人去查,一旦证实了,那蒋济舟这个人便不能再放任他这样继续下去。”陈衡的眼中划过一抹凌厉之色。


    他们在外奋力拼搏厮杀是为了保护身后的同胞,好不容易将外来的侵略者打败,总算过上了好日子,现在却又沦落被自己人欺负,这样的事任谁都不能容忍。


    只是他不愿意也不敢去想,如果唐云舒说的那些都是真的,梦中的一切曾经都发生过的,那梦里的唐云舒到底又经历些什么?


    站在炕边,将坐在炕上的她搂在怀里。陈衡一手抚着她的背,一边说:“如果一切都属实,我绝对不会放过他。”


    唐云舒虽然三言两语带过了自己的遭遇,但陈衡知道,梦中的唐云舒,结局一定不尽人意。


    否则按照她的性子也不会在今生还要去关注一个早已和她无关的人。


    察觉到他的安抚之意,唐云舒双手环上他的腰,也将人紧紧抱住。


    声音里带着如释重负,他对沈恒说:“都过去了,我没事,你不要冲动,一切交给法律法规就好。”


    尘封多年的心事有了宣泄口,过了最初的迟疑和紧张,现在剩下的唯有庆幸和感激。


    只是说起当初的事情,唐云舒觉得,一件事是干,两件事也是干,当初就有的那个想法现在也不是那么难以启齿了。


    更何况,快刀斩乱麻,也可以避免因为今天的一切为此后的两人留下心结。


    唐云舒松开陈衡,在他不解的目光之中,脱了鞋子上炕,从炕柜上拿下了今天陈衡才动过的那个小箱子。


    陈衡眼睁睁看着她从箱子里拿出那本,就在不久前他还不小心看到的日记本,就这么大喇喇地递到了他的面前。


    “这不算是日记,只能算是随笔。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写一些东西,有感想的人时候也会随手记录,你那次看到的也是我随手写的。”


    “说实话我从未想过自己会嫁给你这样一个人。毕竟像我里面写的那样,我曾经确实想过,以后要找一个心意相通的人,与他举案齐眉,品茶赏花;一起看书作画……”


    余光里瞥见陈衡渐渐黑下去的脸色,唐云舒请笑出声。


    陈衡见状,脱了鞋子上炕,把人困在怀里,语气有些冲,“有那么好笑?”


    唐云舒任由他抱着自己,伸出食指点了点他的胸膛,下了最后结论:“反正绝对不是你这样的大老粗!”


    “那咋了?你到最后还不是嫁给了我!”那语气,跟个耍无赖的流氓似的。


    “是是是,你说得对。”唐云舒脸上是满足的笑容。


    “虽然从我这里来看,这一段婚姻是从利益出发,但好在结果是好的。不过即便那个时候我对你没有感情,更多的是愧疚,可自从决定嫁给你那一刻起,我确实是想要好好跟你过日子的。”


    “在我这里,这桩婚姻是以利益为先,在你那里,也是挟恩图报,所以我对你抱着愧疚,甚至计划过,以后有机会的话,咱们就离婚,互不耽误,好在,一切都是注定的缘分,我们有了好结果。”


    对于唐云舒的这番话,陈衡深表赞同,他也不止一次庆幸着自己当初没有犯浑,让自己有了现在的日子。


    你侬我侬了不一会儿,唐云舒渐渐感觉到不对劲,陈衡的呼吸越发粗重,原本抱着她的手也开始不安分起来。


    因为他受伤的原因,两人已经好久没有亲热。


    陈衡这人,对这方面一直有着如火热情,才好一点就想要逞强,被唐云舒果断制止。


    现在身体恢复了更多,他早就按捺不住,更别说现在两人又说了那么多柔情蜜意的话,将当初两人结婚时的那一根刺剔除,令陈衡更是情动难耐。


    “等等!”唐云舒仰着头跟他接吻,察觉到他的手已经向下滑去,她出了声。


    声音细如蚊呐,带着低喘。


    陈衡轻笑,“你也想了不是吗?”


    说完,又低头。


    “不行,先不说你的身体,现在糖糖还在那边屋子里跟花花他们玩儿呢,一会儿她就要回来睡觉了。”


    陈衡闻言,像是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凉水,对啊,咋把他闺女给忘了。


    现在是在老家,就算是关了门,到时候这丫头敲起门来可是会坚持到底,一直到人把门打开的为止的犟姑娘。


    不达目的不罢休。


    在家属院还能找个借口敷衍过去,这可是在老家,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见他一副天塌下来的挫败模样,唐云舒安抚道:“先把身体彻底养好了再说吧,这种事有什么好急的!”


    陈衡:……


    谁说不急的,他都快要急炸了!


    视线里是她一张一合的红唇,陈衡低头,“那再亲一会儿!”


    *


    医院。


    蒋济舟百无聊赖地坐在病床边,期待着明天的到来。


    他虽然不确定唐云舒是否会来,但陈家人肯定会过来。


    有了这一次恩情在前,再加上自己表妹还在青山大队,又有陈衡这个名义上的同学做掩护,接触起人来还不容易。


    而且,过不了多久陈衡应该就会来县里上任,虽然他过几天就要去市里,却也还是有办法的。


    读书的时候他就知道如何做最为吸引女同志,现在也一样。


    不过是换了些花样而已。


    “你站那做啥?”一名穿着白大褂的矮个男人走了进来,看见蒋济舟,语气熟稔。


    “你这是上班还是下班?”蒋济舟没有回话,而是问男人。


    “值班啊,哪能比你蒋大主任,居然还有闲心来住院,就擦破点皮而已,至于这么大费周章吗?”


    男人盯着蒋济舟,有些无言以对。


    “我有我的事要办,你假装不知道不就好了。”


    男人笑笑,“谁稀得管你。”


    只是话锋一转,他说:“我给你媳妇儿打电话了。”


    蒋济舟皱眉,“你跟她说干什么?”


    “你都‘伤’成这样了,就这么孤零零一个人在这里啊,我可没时间搭理你。”


    “谁要你搭理?”这不是破坏他的计划吗?


    “少不识好人心啊!”男人瞪眼,“你媳妇儿除了不能生,其实已经很不错了,家里还有一个当大官的爹,做大厂领导的妈,你看看你这些年升得多快。”


    说着,男人凑近了些,“你要是真的想要孩子,私底下找个人生一个,就说是医院里人家不要的孩子,带回去养着不就行了,这天天这么……”


    男人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你也不怕她炸了,泥人还有三分脾气呢!”


    蒋济舟被他说得心烦,“我知道,我的事我自己有分寸。”


    “你要是觉得她好,送给你你要不要啊?”蒋济舟不以为意,丝毫不觉得自己说出了什么惊天之言。


    男人看他不像开玩笑,翻了个白眼,忍不住咒骂了一句,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要说他和蒋济舟的关系,也不过是说得上话又有些利益的同道中人。


    现在被他这么不软不硬地说了几句,男人便不再多说,到时候引火自焚的人只会是他自己。


    真以为那顾主任是什么好惹的人物吗?


    病房里,只剩下蒋济舟一人,脑中不由回想男人刚刚说的话。


    三分脾气?


    要是她能有那三分脾气他还能高看她一眼,可惜,那就是一个随便哄哄就能晕头转向的蠢货。


    当初他还以为这种娇小姐哄起来需要费些功夫,没想到顾凌瑜连脾气都没有,不到半个月,就被他拿下。


    事情暴露又怎样,一个半死不活的病秧子,还不能生,除了砸在他手里,顾家又能如何?


    当初在华林时,他差点闹出大事,也曾一度害怕得想死,结果才在顾凌瑜那女人面前掉了几滴眼泪她就转头去求她的父亲,最后他还不是平安无事。


    即便被那死老头子打了几鞭子,他也顺风顺水过了这么多年。


    而且这一次,他又不是要威胁强迫人,而是准备玩点刺激的,要是唐云舒不可自拔地爱上了他,还能闹出什么事?


    先不说唐云舒舍不舍得离婚,就算是她闹着要离婚,自己也只是被引诱的无辜之人,还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打发的事。


    相信顾凌瑜那个蠢货不介意再替他去跪一次他的父亲。


    再说,他也有把握让唐云舒不闹出事来。


    思索这一会儿的功夫,病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济舟,你怎么样啊,怎么这么不小心,伤哪里了?给我看看!”


    女人的声音柔弱中带着急促,想去查看蒋济舟的伤势,自己却因为跑得太急而有些喘不过气。


    蒋济舟将这一幕收入眼中,掩饰住那一抹不算明显的嫌恶。


    他一脸温和道:“没事,小伤而已,都说了让你不要那么着急,走路的时候慢慢来,又喘不过气怎么办?”


    顾凌瑜看着病床上的男人,温文尔雅,跟她说话永远那么温柔,自己受伤了还在第一时间担心她的身体。


    心头暖意融融,顾凌瑜坐下之后,休息了一会儿,满目担忧地看向他的膝盖,“疼不疼啊,怎么会伤得那么重呢?”


    蒋济舟强迫自己稳住表情,将白天发生的事说了出来。


    “就算是救人也要以你自己为先,要是你出了什么事,我可怎么办?”顾凌瑜忍了又忍,还是流下了眼泪。


    蒋济舟在那一瞬猛地皱眉,美人垂泪本是一场视觉盛宴,只是顾凌瑜并不属于这一类,她的眼泪,自始至终都让他觉得厌烦。


    伸出指腹轻轻擦了她脸上的泪水,蒋济舟声线柔和:“好了,多大点事还值得你哭,我这不是没事嘛。”


    “好,那我留下来照顾你吧,医生说你的膝盖不能下地的。”顾凌瑜细细弱弱道。


    那细声细气的声音入耳,蒋济舟只觉得头痛,“不用了,你身体不好,还是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的朋友你是知道的,他会看顾我的,不用担心,等出院了我就回去。”


    在他的再三劝说下,顾凌瑜还是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只是心里还是想着,明天炖一点鸡汤过来,他腿脚不方便,要是没人照顾肯定也不方便。


    见她走了,蒋济舟揉了揉眉心,脸上压抑已久的不耐烦尽数展现。


    真烦!


    *


    翌日一早,陈衡跟唐云舒觉得,今天还是去一趟医院。


    不论这人到底是不是真的有问题,面上该有的礼数他们还是要尽到。


    陈家人知道了唐云舒娘俩差点出事,又被人救下之后,也忙里忙外地帮着唐云舒准备东西。


    “妈,我的意思是,我们供销社买点东西送过去就好了。”


    唐云舒一起床就看到柳梅已经在灶房里忙得热火朝天。


    知道她是在为蒋济舟做病号饭之后,唐云舒有些无奈。


    “你妈不是说那小伙子没人照顾嘛,多可怜!那供销社的东西是该买,只是再好吃也不如吃下一碗热乎乎的饭来的好。”


    “可是这大老远的带过去就凉了。”陈衡插话。


    柳梅一想也是,不过转瞬她就想到了办法,“医院不是有食堂嘛,你去食堂找人给你热热不就好了。”


    “这虽然不是什么大鱼大肉,但是总要让人知道咱们的心意不是?”柳梅道。


    没办法,两人还是带上了柳梅准备的东西。


    这一次,糖糖说什么也不再去县里了,只说要跟哥哥姐姐在家里玩,让爸爸妈妈记得给她买好吃的。


    “你说这小丫头多精,你们啊再抓紧时间生一个,给糖糖做个伴也好啊!”


    柳梅说的委婉,但唐云舒也听出了她言辞间应该还是想让他们再生个男孩。


    其实这个问题,她也思考过,她并不讨厌多一个孩子,但是待孩子实在太累。


    就糖糖这么一个小时候无比乖巧的小孩,在说得清楚话,走得稳路之前也把她和陈衡折腾得不轻。


    最主要的是,她又是带的最多的那一个。


    但凡有人能帮着他们带孩子,他们也不会小心翼翼地避孕。


    当初糖糖才生下来,不到半岁,陈衡就已经表态,要是还想生孩子,那也得过几年后再说。


    现在柳梅说起这话,唐云舒便没有多嘴,而是交给陈衡。


    陈衡也不负她的期待,大咧咧对他娘道:“急啥啊,糖糖这才多大,我们一天天的又要工作,又要带孩子,还活不活了?”


    才被儿子的伤刺激过一次的柳梅毫不犹豫一巴掌打在陈衡背上,“呸呸呸,啥死不死的,生孩子带孩子,那是天经地义的事,咋就活不下去了?”


    “娘,我们俩都有工作,你都不知道,带糖糖的时候,白天云舒带着去办公室,晚上又要给她换尿布喂奶。不出三个月,我那些战友看见我都说我像是老了十岁。”


    “这精神不好,工作就干不好,干不好就得被批评,你儿子和儿媳妇都有工作,还是领导重点培养的人,目前这几年哪里有还有时间生孩子啊!”


    陈衡一张嘴丝毫不停,柳梅想要插话的机会都没有。


    “要是您老愿意去西北给我们带三年孩子,你儿子我马上努力,绝不开玩笑。咋样,去不去?”


    陈衡一副没皮没脸的样子,凑近柳梅跟前挑挑眉。


    “你给老娘我滚犊子!”柳梅就差拿着手中的扫帚打过来了。


    夫妻两人出了门。


    唐云舒脸上带着笑意。


    “咋,我被我娘打,你就那么开心?”陈衡笑着问。


    “怎么会?我是觉得,我很幸运,很满足!”唐云舒真诚道,双眼莹润透亮,已为人母,却还是四年前她与陈衡初见时的模样,甚至比那个时候更为剔透。


    陈衡闻言,啧了一声,看向唐云舒的眼中带着坏,语音含糊但唐云舒却听得清楚,“这就满足了?”


    唐云舒:……


    这个不正经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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