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闹剧


    第二天一大早, 唐云舒照常上班。


    只不过才在家休息了两天而已,今天来到学校后,总感觉周围个别人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


    想到校长推荐自己去市里培训的事, 唐云舒便没在意, 继续埋头干处理自己的事。


    她帮着代课的那位老师已经重回岗位,所以今天的唐云舒轻松了不少, 下午下班回到家里,便去楼上继续自己的创作。


    目光专注, 神情认真,各种颜料沾上素白的手也浑然不觉,脚边的报纸越堆越多, 时间也在这种静谧悄然流逝。


    唐云舒感觉才开始没多久,便听到院子里有人在喊。


    听出声音是江嫂子,唐云舒放好画笔下楼, 便见到她挎着一个篮子站在院子里。


    “给你送点煎饼过来。”江嫂子笑呵呵地站在那里。


    “嫂子,我一个人吃不完那么多的。”唐云舒余光瞟到篮子里烙得金黄酥脆的饼子,一边给江嫂子搬凳子, 一边道。


    “我知道,我没带多少。”江嫂子坐下,把篮子递给唐云舒。


    “你不说我也知道, 这一个人在家里啊, 就是忍不住随便吃点对付对付, 我拿的这点饼子够你吃一天了, 还省得自己做, 也省得大老远地跑去食堂。”


    唐云舒耐心听着江嫂子一刻不停地说完,知道她们这都是在照顾自己,心下止不住的感动。


    陈衡一旦出任务不在家, 她们不是叫她去吃饭就是送饭菜过来,又或者来陪她说说话。


    唐云舒坐在江嫂子旁边,眼眶有些酸,在来家属院之前,她预想过很多,但从未想过这里的人会这么温暖而美好。


    她看着江嫂子,真诚道:“我知道你们这是在照顾我,你还有谢嫂子,以及丽芳,一直都很照顾我,谢谢你们。嫂子,真的,我真的很感谢你们。”


    见她感动得都要双眼泛泪花了,江嫂子摆摆手笑道:“这有啥,我们家老姜出任务的时候你们也是这么对我的。”


    江嫂子握住唐云舒的手,语重心长道:“咱们虽然不像在农村那样劳苦,但男人总不在家,家里也顾不上多少,还要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咱们又要当爹又要当妈地拉扯着孩子长大不说,还要时不时为自己男人悬着一颗心。”


    “都说嫁给当兵的好,其实只有我们自己知道,当军嫂有多么不容易,所以我们之间就得互相照顾,这是人之常情。”


    “是啊,只有真正的身处其中才能知道这里面的心酸苦楚。”唐云舒看着远处的天色,语气有些惆怅。


    “是挺心酸的。”江嫂子道,“前段时间我还和谢嫂子说呢,不愧是读过书的,你可比我们当时厉害多了,镇得住场面。”


    回想起当初刚才来随军不久,江嫂子又说:“我才来随军没几天,我家老姜就出任务了,那些天里我是吃不下睡不着,直到人回来了我才好受点儿。后来终于习惯了吧,老姜又时不时带着伤回来,看着他身上的那些疤,我的这颗心啊,总是七上八下的,这种难,只有自己知道。”


    “现在老姜也上了年纪,升的上去就升,升不上去那就转业回家,省得我一天天提心吊胆的。”江嫂子笑得豁达。


    “你还年轻,经历得也不多,我们这些嫂子能帮一点就帮一点,以后日子还长呢,你也别有负担。”


    看出她眼神里带着愧疚,江嫂子道:“再说,你帮着我们教导孩子写作业,我家几个小孩现在成绩都好了不少,这是拿再多东西都报答不了的事呢!”


    唐云舒看着江嫂子那张略微有些岁月痕迹的脸,伸手抱了抱人,“嫂子,还是要谢谢你们。”


    至少,在自己坐立难安的时候,她们总是陪伴在她身边,给她安慰和温暖,而她做的那些不过是作为一名老师该尽的责任和义务罢了。


    江嫂子被唐云舒突如其来的这一下弄得浑身僵硬,“这、这是干啥呀,弄得我怪不自在的。”


    唐云舒直起身,两人忽视一眼,噗嗤一声笑出声,方才的伤感氛围也随之不见。


    等江嫂子走了,唐云舒一个人静静坐在那里,对着院子里随风摇曳的葡萄藤发呆。


    所以,陈衡这一路走来,是不是也受了很多伤,身上是不是也布满了疤痕?


    忽然间,她很想很想陈衡,也很想很想看看他的那些伤疤。


    *


    情绪低落不过那一下午,翌日一早,唐云舒照旧上班。


    只是今天来到学校的氛围更不对劲儿了。


    不过她一向只专注自己的事,也没心情去打听到底出了什么事。


    等下午下班,便见江嫂子几人正外学校这边走。


    “怎么了这是,怎么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啊?”唐云舒不明所以地看向三人。


    林丽芳见人过来,立即上前拉住人,着急忙慌问:“你会画画?怎么从来不告诉我们,真不够朋友。”


    “这么激动干什么,画画而已,是什么很了不起的事吗?”唐云舒语气轻松。


    “在咱们这里还是挺了不起的。”林丽芳下意识道。


    “哎呀,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谢嫂子拉开林丽芳。


    “就是。”江嫂子接话。


    因为两人上了年纪,经历得自然也多,所以深知那些话的严重性。


    “哦对对对,你画的那些画,有没有不合适的东西啊?”林丽芳立即抓住重点。


    即便她说得隐晦,但唐云舒也立即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这种问题放到现在那可是十分要命的东西,所以唐云舒毫不犹豫道:“没有,我就是随便画画,怎么可能有那些东西啊!”


    “你保证?”三人忧心忡忡,寻根问底。


    在脑海中将自己画的画全部过了一遍,在想到那张俊脸时,她犹豫了一下。


    这种个人画像,应该算不上吧。


    “当然。”唐云舒一脸坚定。


    “那就好那就好,身正不怕影子斜,管他们怎么说呢。”林丽芳挽着唐云舒的手臂安抚着她。


    看着她们急匆匆走到这里来的模样,唐云舒感动又好笑,“你们就是为了这事才跑那么远的?”


    视线落在周围,再走几步都要到学校了。


    “是两位嫂子。”林丽芳拖长了声音,“我都说了你自己有分寸,肯定不会胡乱画的,可是她俩非说心慌得不行,还是得先问问你。”


    “反正我们闲着也是闲着,就边走边说地过来了。”林丽芳摊手,语气略显无奈。


    虽然她也很担心,但她了解唐云舒,对她有绝对的信任。


    几人边说边走,想到学校里的事,唐云舒脸色渐渐凝重。


    “又有人随便乱传话了?可是连你们都不知道我会画画的事,谁那么厉害,难不成有火眼金睛?”


    其实她们才和自己说出事情的那一瞬,唐云舒心里就差不多有数了。


    但又不是那么确信。


    毕竟她虽然没有到处跟人说自己会画画的事,可也没有遮遮掩掩。


    目前明确知道的人除了江明就是那个看自己不顺眼的陆老师,可先不说那天买工具回来的时候没有特意避着人,就是在食堂跟江明在一起吃饭的时候,两人谈论起画画的事也没有刻意避讳。


    在那种公开场合,保不齐就被谁听了去。


    所以她不敢那么武断地下结论。


    “谁知道呢,是今天我去大树底下玩儿,她们实在忍不住了跟我打听,我才知道的。”


    江嫂子看着唐云舒安慰道:“不过你不用担心,她们只是喜欢说闲话,但轻重还是知道的,这种话可是会害人的,她们也只是悄悄说,不会到处瞎嚷嚷的。”


    过了最初的担忧,现在吃了定心丸的江嫂子语气轻松。


    几人说着说着,便说到了其他地方。


    只有唐云舒心里有些发沉,倒不是为了家里的那些画,而是为了自己得到的那个培训机会。


    思来想去,传那些话的人估计就是为了这个,不然她实在想不出自己到底在什么时候得罪过别人。


    就江明那个大嘴巴,她早就不抱希望了,说不定就是他在什么时候跟人聊天,说着说着就把自己会画画的事说了出去,然后被人传开,又被有心人做了文章。


    “要说这背后传话的人心思可真够毒的,这种话是能乱说的吗?”


    听唐云舒说出了自己的猜想,林丽芳先是为唐云舒得到这个机会而表示高兴,然后满脸不忿地骂人。


    经历过那些的人都知道现在说话要过脑子,可这人倒好,说谎话不打草稿。


    不管是不是真的,要是宣扬得多了,唐云舒可能真的得被请去喝一壶。


    “怪不得这几天在学校我总是感觉有些人看我的眼神怪怪的,原来如此。”即便心里有把握,但不论是谁平白无故的受到非议都会不舒服。


    唐云舒思索着该如何解决这次的事情,而另外三人则是骂了背后那个杀千刀的一路。


    尤其是林丽芳,简直深恶痛绝。


    “你们俩干脆去我家吃得了,省得在家折腾。”走到家门口,江嫂子率先开口。


    然后她看向林丽芳,“你不是说孙教导员今天回来得晚嘛。”


    俩年轻姑娘互视一眼,有些心动。


    “哎呦,都相处这么久了还客气什么!”江嫂子最见不得两人那副犹犹豫豫的模样,拉着人就准备往自家去。


    只是还不等三人拉扯着走到江嫂子家门口,便看到不远处气势汹汹地走来一群手臂上带着一抹红的人。


    三人不明所以,眼睁睁看着那些人来到自己面前。


    “你们谁是唐云舒唐老师?”打头的男人不过二十出头模样,长着一张极其严肃的国字脸,视线在唐云舒和林丽芳脸上扫过。


    林丽芳下意识后退几步,瞬间想到了当初自己家里遭受的一切。


    与她感受相同的唐云舒也无法遏制地想到了父亲出事时,那些人上门质问的凶恶模样。


    不过晃神片刻,唐云舒打起精神,上前半步将林丽芳挡在身后,“是我,我是唐云舒,你们找我有事吗?”


    “还理直气壮得很,你自己干了什么事你自己不知道啊?怪不得成分有问题,思想觉悟这么低!”领头少年身边一个年纪稍微小一些的姑娘大声道。


    见她这副咄咄逼人的模样,唐云舒对他们今日为何找上门有了点底,知道可能会有这一出,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理了理思绪,她当即反问回去:“我干什么事情了,值得你们这么兴师动众?”


    “你还有理了……”小姑娘撸起袖子,却被领头的人瞪了一眼。


    “接到群众举报,说你家里有着大量封资修的东西,现在我们要进你家搜查。”领头的少年加大音量。


    不过片刻功夫,周围聚集了很多来看热闹的人,不像是之前单纯家属院闹事,大家都在窃窃私语,这次个个安静如鸡。


    “证据呢,你们的证据呢?”唐云舒还没说话,藏在她身后的林丽芳有些发抖的声音自她背后传来,语气里满是怨恨和不甘。


    对面的人一听这话,当即冷笑,“我们这是在干革命,你居然敢问干革命的人要证据,简直太反动了!”


    林丽芳看向对面,脑海中那些混乱的画面令她双目充血。


    为什么他们总是这样,只因为他人随便的一句话就可以毁了另一个人的一生。


    忆起当初自家被抄家的时候,她知道,因为她家是资本家,是剥削阶级,所以她被抄家她认了。


    可是连带着帮自己说了几句好话的朋友家都被闹得鸡犬不宁,甚至有人为此失去了性命。


    林丽芳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幕幕,那种窒息和痛苦纷至沓来,压抑得她看不清路,也喘不过气。


    “丽芳,你先冷静。”察觉到林丽芳的不对劲,唐云舒转头,便看见她捂着自己的胸口大口大口呼吸。


    见对面还有人继续嚷嚷,唐云舒抬眼看过去,那不同于平时温和的凌厉一眼,确实有一定的震慑力,“没看到这里有人不舒服吗,非得闹出人命才肯罢休?”


    被她这句话唬住,有人气短道:“我们可没有,你可别胡说。”


    “深呼吸深呼吸,没事的,不要害怕。”唐云舒丝毫不理对面人的一言一行,将林丽芳揽在怀里抚着她的背给人顺气。


    “云舒,他们为什么总是这样,为什么?”林丽芳的声音破碎而痛苦,近乎呐呐自语。


    为什么她身边的朋友总是要经历这些?


    唐云舒很早之前就对林丽芳不愿意跟人打交道的原因有所察觉,估计不仅仅是因为和嫂子们说不到一处,肯定另有心结。


    只是万万没想到今天会因为自己的事情把她好不容易压在心底的那些痛苦统统勾了出来。


    “嫂子,你先带丽芳进去,照顾好她。”唐云舒扭头看向一旁的还在状况外的江嫂子。


    “那、那你……”江嫂子回神。


    “我没事,你们放心。”唐云舒重重握了握林丽芳的手,示意她不用担心。


    等人走了,唐云舒独自站在那一群面前,单薄的身躯却有直面千军万马的气势。


    “你们说的封资修,是指我家里的那些油画吗?”唐云舒率先掌握话语权。


    “你家里有什么你自己知道,我们现在要去你家抄家!”


    “行啊,可以,我这就亲自给你们开门。”唐云舒风轻云淡道。


    见她这副模样,那群人有些傻眼。


    这种事他们并不是第一次干,但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淡定,甚至主动邀请的人。


    不明所以地跟在唐云舒身后,众人面面相觑。


    刚从江嫂子家走到唐云舒家门口,带头的那个少年便开始低声吩咐人。


    “同志们,一会儿给我搜仔细了,任何角落都不要放过。”


    他一脸狐疑地看向淡定的唐云舒,难不成这人真的冤枉的,家里真的什么都没有?否则她怎么可能这么平静。


    可即便是收到假举报,他们也必须有所收获,否则岂不是砸了自己的场子。


    唐云舒一步一步走在前,在嘈杂声四起的情况下,却清晰地听到了自己一声声震动的心跳。


    她很清楚这些人的性子,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她倒是没什么,大不了再下一次乡,但陈衡不行,他好不容易靠着自己一步步到了这个位置,绝不能被这些人毁了。


    虽然他从不在嘴上说,但她也能感受到他对于军人这个神圣职业的看中和喜爱。


    要是真让他们进去了,谁知道这些人里会不会有人被故意买通然后陷害自己。


    即便是在军营里,这样的事情大抵不会闹大,但陈衡被影响也是肯定的。


    再者,自己现在还在和陈衡分房睡,哪怕牵强地说是因为前段时间两人闹别扭才导致的,可明眼人也肯定能看得出来。


    纷纷扰扰的思绪从脑海中掠过,最后唐云舒得出的结论还是不能让这群人进去。


    从前还觉得这段路足够长,现在才不过片刻就到了自己院门前。


    在院门前站定,唐云舒垂眸,为今之计,只有想尽办法拖延时间的同时再想想有什么其他的解决办法。


    转过身背对着院门,唐云舒看着领头的那个少年道:“我可以让你们进去,可要是没有你们说的那些东西,你们要怎么办?”


    “我们要怎么办?”那少年被问得一头雾水。


    这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奇怪的人,都要被人抄家了,没有痛哭流涕,恐惧害怕不说,居然还敢来质问他们。


    “没有就没有呗,你想要我们咋办啊?”另一个少年冷笑。


    “是,你们是在进行伟大的革命,所以我确实不能拿你们怎么办,但是你们这么一大群人质问我一个,如果没有那些莫须有的事,你们算是冤枉我吧,既然冤枉了人,你们总得派个代表跟我说一句对不起吧?”唐云舒镇定反问。


    “我就这么一个请求,请问可以吗?”唐云舒偏了偏头,满脸笃定。


    “少跟这个臭老九废话,我早就听说了,她还把好端端的院子弄得乱七八糟,家里处处充斥着小资情调,早就该抄家了!”有人叫喊着。


    “同志们,咱们冲进去!”有人举起拳头大喊着。


    “对,冲进去!”有人附和。


    唐云舒的后背抵靠在院门上,暗暗捏紧了拳头,提高音量道:“我没有不让你们进去,可你们既然进去了,就得对自己今天的行为负责。”


    维持着现有的镇定,她的目光轻飘飘扫过人群里那几张有些熟悉的面孔,“我竟然没有想到,我自己教出来的学生也会有为难自己老师的一天。”


    “少废话,同志们,她现在就是在动摇军心,我还第一次听说抄家干革命还要对人负责。同志们,咱们上!”他们压根不买账。


    眼看这群人就要往前冲,唐云舒心里越来越乱,手足无措之际,忽然听到一声严厉的声音传来。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略显沧桑的声音自那群人的背后传来,众人回头,便看见妇女主任身后跟着几人走了过来。


    妇女主任一来,才闹哄哄的人群立即安静下去。


    她的视线一一掠过那群气势汹汹的人,刚才还耀武扬威的人,现在一个个不是偏头就是低着脑袋,不敢与其对视。


    见人走上前来,唐云舒微微低了低头,“胡主任。”


    看到她身后的谢嫂子以及气喘吁吁的江明,唐云舒同样点了点头。


    胡主任并没有理会唐云舒,而是对着那群人道:“人家男人出任务,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为了我们的安稳生活用命在拼搏,你们就是这么照顾别人家属的?”


    “你们这里面也有人将来要当兵上战场的吧,要是你在战场出生入死,而自己的家属被人这么为难,你们作何感想啊?”


    “这里是军营,不要把你们在其他地方学的那一套带到这里,我们必须维持军营的稳定,维护国家的安全。”


    胡主任掷地有声,有理有据,不容人反驳。


    “可是那是群众举报的,要是没有,让我们进去看一眼又怎样?”有人不服气。


    “唐老师,你家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吗?”胡主任扭过头严肃地看向唐云舒。


    唐云舒立即摇头,“没有,我保证没有。”


    “没有的话,那就开门。”胡主任一锤定音,她看向那些人,“我倒要看看,你的家里有没有他们要找的东西。”


    有胡主任在场,以及一旁赶来的钱团长和刘兰萍嫂子等人,唐云舒也不怕那些人做手脚,更不怕他们乱来。


    至于两人分房的事,牵强点就牵强点吧,就说是两人闹别扭分居,再者说是天气太热不习惯两人一起睡也行。


    唐云舒闻言点头,掏出钥匙打开门锁,还没来得及伸手推门,大门便被人从里面打开。


    “哟,真热闹啊!这才出任务回到家,咋还让人连觉都睡不好啊。”


    门内,一道颀长的身影面对众人而立,脸上带笑,但看向那群人的目光却略带阴森。


    第42章 逆转


    陈衡才出任务回来, 去做完报告便急匆匆往家里赶,想着赶紧洗洗补一会儿觉,然后下午去学校接唐云舒。


    进家属院时正值中午最热的时候, 家家户户不是在家里午休就是躲在哪里乘凉, 所以根本没遇见什么人。


    来到家门口时看到大门上的锁,他下意识摸兜, 结果半天没找到大门的钥匙,只有屋里的钥匙乖乖躺在口袋里。


    思来想去, 估摸着那把钥匙是被自己随手放在包里了,不是在家里就是在办公室。


    眯着眼睛抬头看了看火辣辣的上空,陈衡果断决定, 还是翻墙算了,反正院墙也不高。


    身姿敏捷地翻进了院子,陈衡呼吸如常, 看着井井有条的院子以及家中熟悉的一切,他不由自主地扬唇。


    怪不得人人都说结婚好呢,结了婚还是有盼头啊。


    摸出钥匙, 脚步轻快地开门进屋,陈衡来到自己的房间打开衣柜,想要找一套换洗衣服, 然后去院子里冲个澡。


    只是衣柜打开的那一瞬, 映入眼帘不是从前熟悉的衣物, 而是一副色彩鲜艳的油画。


    陈衡一愣, 以为是自己长时间没睡出现了幻觉, 下意识关上了衣柜的门,然后再次打开。


    那幅画还在那里,不是错觉。


    不过片刻, 陈衡便知道这又是唐云舒的杰作。


    虽然心里唾弃着这种带着小资情调的做法,但手还是很诚实地伸了过去将那幅画小心翼翼地拿了出来,紧接着他嘴角的弧度一点点变大。


    视线定格在画上,陈衡的眼睛一眨不眨。


    画上的男人双手后撑,一腿支起,蓝天白云下,绿树成荫旁,河边草地上半躺半坐的人长相俊朗,一身正气;脸上是独属于这个年纪的明朗,眼中是正值年华的野心。


    陈衡双眸渐渐睁大,不敢相信画上的那个人竟然是自己。


    唇畔的笑容逐渐放大,陈衡心满意足地将这幅画小心翼翼地收好。


    拿起衣柜里的换洗衣服往外走去。


    烈日炎炎下,陈衡一向不喜欢在屋子里洗澡,反正现在没人,他直接去到院子里用盆接了水往身上浇。


    男人洗澡总是要快一些,即便是已经很多天没有好好洗过澡,现在需要好好洗洗的情况下,速度也足够快。


    随手扒拉了一下湿漉漉的短发,用帕子随便一擦,那头黑黝黝的短发便已经半干。


    他看了看时间,还有几个小时才到唐云舒下班的时间,陈衡准备去睡一会儿。


    忙起来的时候脑子里全是其他的东西,等闲下来后整个大脑又会被那道有些清冷的身影所占据。


    要不是现在贸然去学校影响不好,陈衡根本等不了这么久。


    与其坐在这里苦苦期盼等着人下班,还不如去睡一觉,养足精神,等人回来以后用自己最好的状态去好好陪陪她。


    这么想着,陈衡便往自己的房间去了。


    只是才躺下没多久,大脑里便不可抑制地想到唐云舒。


    想起临走时她对自己说的话,想起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


    这些天来,只要有些空闲时间他便会细细回味那天两人的对话。


    什么叫怦然心动,什么叫心潮澎湃,陈衡现在总算是理解了。


    怀揣着对一会儿两人见面的期待,陈衡的困意渐渐来袭。


    就在他才睡着没多久,耳边传来细微的嘈杂声,而他似乎还隐隐约约听到了唐云舒的声音。


    强迫自己睁开眼睛,陈衡再细细听去,确实是唐云舒的声音没错。


    只是怎么感觉是在跟什么人吵架似的。


    陈衡连忙从床上下来,拉开房门便往外跑,才推开自家大门,院门外的声响便无比清晰地传入耳中。


    从屋门到院门的这一段距离离,陈衡已经将唐云舒与那几人的对话听了个明白。


    不过只言片语,在结合自己衣柜里的那一幅画,陈衡已经明白门外这是在唱哪一出了。


    停住的脚步折返回去,他先是回到房间打开衣柜,想把画藏起来,可找来找去发现房间内没有适合放的地方,要是去其他的地方找的话……


    听着院外的动静,陈衡知道肯定来不及。


    于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他咬了咬牙,直接把画折了几折往兜里塞。


    虽然这只是一幅画像,大概率翻不出什么水花,但也不能随便给那些人抓住把柄的机会。


    他心痛地摸了摸兜,唐云舒估计又得说他是牛嚼牡丹了。


    紧接着,他以极快的速度在家里翻找了一下,检查是否还有错漏。


    依照唐云舒的性子,这么多天里,不可能只画那一幅画。


    虽然他有时候也会害怕这姑娘管不住自己的嘴,但时间长了也了解到,自从经历了她父亲的事情之后,她也算是惊弓之鸟了,只是两人在家里说错了一句话便吓得她脸色煞白,更别说是做出其他出格的事。


    怕就怕是她无意中做了什么轻易让人抓漏洞的事,也怕她被人利用。


    即便相信她,也听到了她站在院外笃定的语气,可陈衡不得不以防万一。


    搜寻的同时,耳边时时刻刻听着外面的动静,陈衡的动作越来越快。


    一楼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匆匆上了二楼,看着屋子里那一沓画作,陈衡确实有些吃惊。


    怎么就几天功夫,她画了那么多。


    快速上前拿起画纸,陈衡左右逡巡,第一个念头便是查找没有没有合适的藏匿地点。


    结果余光中看到了除第一章 废稿的另一张画,然后他用平生最快的速度一张张翻过去,看着画上的内容,表情从凝重渐渐变得哭笑不得。


    这一沓画纸里,起码有三分之二是废稿,而真正完成的作品,可以说是寥寥无几。


    这人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对自己要求极高。


    陈衡将东西放回去,又三步并作两步地下楼准备开门。


    只是当双脚落在最后一级楼梯时,陈衡不由想,既然家里没什么见不得人的,那她为什么迟迟不愿放人进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难不成又是那些臭毛病犯了?


    陈衡无奈,这个时候了还讲究什么隐私不隐私的,她会不知道被那些人扣上帽子之后会有哪些后果?


    陈衡想着,迈着步子就准备去开门。


    只是脚步才迈出,他立即停住。


    说起隐私,他们俩现在还是分房睡,要是让那些人进来看见,那按照家属院那群嫂子的威力,不出几个小时他们夫妻面和心不和的消息估计都要传到部队旁边的几个大队里。


    他和唐云舒不要面子的啊。


    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听见院外双方还在僵持中,知道唐云舒此时估计是在拖延时间想办法。


    于是陈衡立即头也不回地几大步跑回自己的房间,抓紧时间,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自己的铺盖、衣物以及常用物品等东西往唐云舒房间里搬,又把自己睡的那间房随意整理整理,看上去不像是长期睡过人的模样。


    等一切弄完,他喘着粗气看了看房间内没有什么不妥的,陈衡便立马往外走。


    而外面,他已经听到胡主任让唐云舒开门的声音响起。


    听着唐云舒开锁的声音,陈衡站在原地稳了稳呼吸,然后大步上前,抢先在唐云舒动手的前一刻拉开了院门。


    对上外面人一脸震惊的表情,陈衡装作刚睡醒的模样,刻意压低了嗓音,一脸不爽道:“哟,真热闹啊!这才出任务回到家,咋还让人连觉都睡不好啊。”


    神情桀骜,语气讥讽。


    只有站得近的唐云舒感受到了他极力压抑的粗喘。


    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这么贸然地开了门。


    对上唐云舒投来的疑问视线,陈衡只是压低了眉眼,看向院外的那些人。


    张口就是冷嘲热讽:“还真是稀奇,没想到我陈衡家里也有被人抄家的一天。”


    他错开挡在院门那儿的身体,将唐云舒拉了进来,不过一瞬便松了手。


    唐云舒顺着他的力道进了门,见他这副模样,也知道他应该已经处理好了。


    更别提他拉住自己的那一刻,手下稍稍用力,给了自己暗示。


    唐云舒顺着陈衡的力道站在他的身边,夫妻俩一同面对着院外的那群人。


    陈衡看了一眼那帮人,皮笑肉不笑道:“不是要进来吗,请吧。”


    家属院不少人都知道,陈营长的脾气不好,很多时候都像个炸药桶。


    今天来的个别人里,都是因为知道陈营长不在家,才大着胆子来凑热闹的。


    现在那人往门口一站,说着请,但笑得十分渗人。


    再加上旁边的妇女主任以及三团的几个领导正虎视眈眈地看着,后面的几人有些退缩。


    “同志们,这一定是他们的计谋。他们肯定在赌我们不敢进去,不要害怕,革命无罪,我们进去搜。”中间的一位年轻人见有人想要退缩,立即分析原因,鼓舞士气。


    少年人热血上头起来本就简单,有的时候只需要一件很小很小的事,或是一句轻飘飘的话。


    本就一直蠢蠢欲动的绝大部分人,现在见陈家门户大开,早就按耐不住了。


    “同志们,上!”有人喊道。


    “上!”一声声附和声响起,然后领头的少年便被人簇拥着冲进了陈家的院子。


    一群人立即四散开来,开始到处寻找想要的东西。


    “我还以为你小子跑到哪里去了,来你家看着院子是锁上的我就派人去找,结果你从家里出来了,合着你在家啊。”钱团长上前,看着面色不是很好的陈衡说。


    见他在家,钱团长一直紧绷的情绪也稍作缓解。


    面色能好才怪,自己在外面拿命去拼,结果才回到家就看到自己媳妇儿受这份罪,换谁心情能好。


    既然夫妻俩都敢放人进去,那他们肯定有自己的把握。


    陈衡可是组织上想要着重培养的人,要是真折在这种事上,那可真是冤死了。


    “没事儿的。”钱团长拍了拍陈衡的肩。


    对上团长的眼神,陈衡这下子笑得真心实意。


    “我知道,就算我没回来,也不会出事。”陈衡说。


    他一直都知道,组织不会轻易放弃一个人。


    听到这话,钱团长更放心了,留下自己媳妇儿看情况,自己急匆匆走了。


    不论结果如何,得先把这件事汇报上去才行,否则等着别人恶人先告状啊。


    “不用害怕,没事的啊。”刘兰萍安慰着脸色有些白的唐云舒。


    唐云舒摇摇头,扯了扯唇道:“谢谢嫂子,我没事。”


    刚才精神高度紧绷,现在忽然松懈下来,只感觉手脚有些发软。


    听着屋子里乒乒乓乓的声音,唐云舒皱着眉,脸色逐渐泛冷。


    陈衡走到唐云舒身边,低头关切问:“没事吧?”


    “没事。”唐云舒答,只是眼神时刻放在那些人的身上,即便有人坐镇,他还是生怕自己猜测的事情会发生。


    陈衡见唐云舒像是防贼似的看着那些人,明白了她迟迟不放人进来是跟自己想到一处去了。


    看出唐云舒的心思,站在她身边轻声安抚,“不用担心,他们不敢。”


    军方领导都有几个在这里,更别说他也不是吃素的。


    说完这句话,他迈步来到门前,握起拳头往门板上砰砰锤了几拳。


    在家里到处翻的人被这巨大的声响吓了一跳,回头便见到一尊煞神似的人逆着光站在门口。


    他们看不清他的神色,但那人的不好惹却能轻易感受到。


    “我先说好,你们怎么搜我不管,但是谁他娘的敢乱动我家的东西,可以试试看。”


    他跟个痞子似的往那一站,看得众人傻眼。


    有人回过神来,见他这副耀武扬威的样子,心里的怒火也熊熊燃烧。


    上门抄家那么多次,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不知天高地厚的夫妻俩。


    一个艺高人胆大,直接质问他们,另一个更是胆大妄为,还敢威胁他们。


    “你少在那里狂,要是搜出什么东西来,看你还敢这么厉害。”估计连身上的那身军装都得脱下来。


    虽然说是这么说,但由于之前受到这夫妻俩的震慑过多,很多人冷静下来后,觉得今天的这一场估计是要无功而返。


    除了个别仍旧兴致勃勃的人有些没搞清楚状况,其余人心里都有了点底。


    当把卫生间、厨房,甚至厨房的灶洞都搜了一遍,还是没有任何收获后,他们渐渐走到了院子里,面面相觑。


    还真被人骗了,他们家居然真的是无辜的。


    领头的少年面上有些挂不住,他是这次运动的发起人,好不容易当了一次“领导”,可算等到一次立功的机会,难道就这么算了?


    他不死心地扭过头问身边的人,“确定都搜过了,真的什么东西都没有?”


    “没有啊,我连他们家的书都仔仔细细翻了一遍,就怕有什么东西夹在书里,可是一无所获。”身边的人说。


    不少人附和。


    少年面色凝重,看着那与众不同的院子布局,在里面转悠起来。


    菜地里种的是最常见的葱和大蒜,至于那菜架子,连他们家都搭得有,他也不可能拿这个做文章。


    少年懊恼,刚才到底是谁说他们家小资作风来着,真是乱弹琴。


    还以为不抓一样也能抓另一样,结果现在弄得下不来台。


    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二楼的阳台上忽然传来一声惊喜的呼喊。


    “这里,这里有很多油画,很多很多的油画。”那人拿着手里厚厚的一沓纸,看也不看一眼,站在阳台兴高采烈地对着下面的人挥手。


    领头少年本已经不抱任何希望的心瞬间活过来,扭头看了一眼仍旧是那副拽样站在那里的陈衡,唇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


    像是取得什么胜利果实一般,他迫不及待上楼。


    还站在院门口的几人听到这句话,刘兰萍震惊地看向身边的唐云舒,胡主任也皱着眉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冷声道:“上去看看。”


    “这可咋办啊,咋办呐云舒?”谢嫂子紧紧拉住唐云舒的手,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声音带着哭腔。


    这孩子咋就这么命苦呢,自己家里出事不说,现在自己也出事了,咋就是不长记性呢,那破画有什么可画的啊!


    一直陪在一旁不发一言的江明,此刻也满脸担忧地看向唐云舒,“唐老师,这……”


    他欲言又止,而后义愤填膺道:“没事的,只是几幅画而已,他们要是敢上纲上线,咱们就抗争到底,我还不信……”


    “嫂子,江老师,咱们还是先跟上去看看吧。”唐云舒不由分说地打断江明的话,整个人仍旧是那副沉着冷静的样子。


    落后一步的江明看着距离自己只有几步之遥的那道纤细背影,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唇。


    死到临头了还是这么淡定,真是个有趣的人呢,只不过……可惜了。


    只是等他上了楼,站在门口看见房间里的那些人的凝重表情之后,脸上原本的神情也慢慢变得有些阴沉。


    这群蠢货,难道是出了什么变故?


    不等他进一步看出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耳畔突然响起一道略显低沉的男音,“江老师似乎有点不高兴?”


    陈衡意味不明地看着江明。


    江明见是陈衡,苦笑道:“出了这么大的事,谁高兴得起来。”


    “哦,是吗,那我就先代表我媳妇儿谢谢江老师的这份心意了。”陈衡挑挑眉,然后走进房间里。


    此时房间内,胡主任手里拿着那些油画,蹙着眉指着画,厉声训斥这面前的人。


    “这就是你们说的封资修的东西,我看你们才是反动至极。”


    对着那些个面色难看的人,她一句比一句严厉,“小小年纪,什么事话都敢说,什么事都敢做,帽子到处乱扣,你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本就在看清油画后瞬间傻眼的人,现在被说的抬不起头。


    听到胡主任这样严重的质问,不少人连连摇头,胆子小的甚至被吓得哭了起来。


    听到抽泣声,胡主任没有心软,继续道:“现在知道被人冤枉被人质问的感受了?你们还年轻,有热血易冲动我都能理解,但凡事都要三思而后行。”


    看着一个个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人,胡主任问:“还要搜吗?”


    一群人连连摇头,然后忙不迭往楼下跑。


    领头的少年也想走,但被胡主任叫住,“你就打算这么走了?”


    他是认识胡主任的,她的事迹被宣传得很广,一直是学习标杆,做事最讲究公平公正。


    少年回头看着胡主任,就听她说:“你们就打算这么走了?”


    少年不说话,胡主任又道:“把人家里弄得一团乱,不道歉就想走?”


    “可不是,没让你们赔钱就是人家心善了。”一旁的刘兰萍义愤填膺,今天这颗心跟着一起一伏,也被吓得够呛。


    少年有些气愤,但也自知理亏,在众多责备的目光中,只能无奈又缓慢地走到唐云舒和陈衡面前。


    做了不少心里建设后,对着两人深深鞠了一躬,说了一声对不起就马不停蹄地跑了。


    站在后面一些的江明将这一幕收在眼里,眸中是化不开的浓墨。


    随便赌了一次,居然还让他赌输了,真是不应该。


    视线扫向正被谢嫂子等人安慰的唐云舒,江明百思不得其解。


    像唐云舒这种自命不凡,又享受过资产阶级生活方式的知识分子,不应该觉得这世道不公,自己壮志难酬吗?


    更何况,她的父亲就是因为那些莫须有的事情被下放。


    她不应该厌恶吗,不应该恨吗,不应该借由绘画或者文字来宣泄自己的不满吗?


    家里怎么会一点用来做文章的东西都没有呢,是藏得太深,还是压根就没心没肺,根本不在意这一切?


    江明觉得,不可能。


    他接触过那么多的人,就是唐云舒这类人最容易策反。


    原计划确实是将人拉拢,可偏偏他身边的男人似乎将他当做情敌,恶意不说有多大,但实在难以亲近,而且之后唐云舒也对他疏远起来。


    要不是那天被他们撞见自己跟人接头,他也不会先下手为强,下狠手去对她以及他的丈夫。


    这个女人,还是有可取之处的,至少那张脸是他喜欢的脸。


    不过没关系,他们来日方长。


    视线不由得落在谢嫂子连连赞叹的画稿上,江明好奇极了,她到底画了什么,才能逆转得如此华丽,竟然让人那么多人找不出一丝错处,也让他的心思白白浪费。


    陈衡站在那里,目光若有若无地看向若有所思的江明,时不时搭一句身边人的话。


    “江老师,你不过来看看吗,不是说一直想要看我的画?”唐云舒扭过头,像是劫后余生般,轻飘飘地看了江明一眼。


    江明闻声上前,瞥了一眼被谢嫂子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得画,他目光一顿。


    还真是滴水不漏啊,他倒是低估了她。


    第43章 试探


    “云舒, 你这领导人的画像画得真好,比照片还好看,要不给我一幅, 我挂在家里。”谢嫂子拿着一副领导人访问群众的画爱不释手。


    原来, 这些天唐云舒除了画陈衡的画像之外,其余时间画的不是领导人的画像, 就是赞扬农民大丰收的油画。


    见谢嫂子爱不释手的样子,唐云舒笑道:“本来就是要送给你们的, 不过等我裱好之后再给你送过去。”


    自己的心血能够得到别人的喜爱,对于作者而言,的确是一件值得欢喜又骄傲的事。


    “费那事儿干啥, 我拿回去自己装。”谢嫂子谢绝唐云舒的好意。


    装相框那不得要钱啊,自己都拿了人家的画,怎么还好意思要人家花钱弄。


    “江老师觉得这些画怎么样?”唐云舒一脸真诚地看向江明。


    “本来早就想拿给你看的, 结果没想到发生了这样的事,干脆择日不如撞日了。”唐云舒把手中的画向江明那边递了递,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江明看向那些充满生机, 洋溢着希望的画作,为圆上自己之前的借口,现在不得不耐着性子一张张看过去, 然后敷衍着点评。


    看着那些碍眼的东西, 江明心中冷笑, 还真是丢人, 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也愿意画, 真是折了读书人的傲骨,丢了他们知识分子的脸面。


    大字不识的农民有什么好画的?


    听着耳边唐云舒的声音,江明确信, 这就是一个没心没肺的女人,可能真是读书读傻了。


    前脚才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后脚就能够邀请人赏画,真是悲哀。


    远方的夕阳渐渐躲在山川背后,只留下绚丽的晚霞以及暖人的霞光。


    见事情完美解决,谢嫂子等人便要告辞。


    想要留饭却被拒绝的小两口只能将人送到门外,一个劲儿地给人道谢。


    对着给一直陪着自己给自己帮忙的人,唐云舒鞠躬道:“今天真是给你们添麻烦了,真的谢谢你们。”


    说完,她又偏头看向一旁笑得温和无害的江明,微微点了点头道:“还有江老师,听谢嫂子说是你去通知的主任,也谢谢你今天一直在我们身边。”


    江明闻言,笑得谦逊,“哪里哪里,大家都是朋友,哪有好友遇难自己袖手旁观的,这些都是应该的。”


    刘兰萍见状,也笑着对唐云舒说:“这是我们的工作,你不用那么客气。”


    等陈衡将团里的几个领导送走后,唐云舒便想跟他商量一下到时候怎么感谢那些帮他们的人。


    结果一回头便见陈衡看着那些人离开的方向出神。


    神情肃穆,眼神锐利如鹰。


    这样的视线,唐云舒记得,在河边那一次,她以为陈衡在发呆时,也见过他这样的眼神。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她看清了这人紧盯着的那道背影。


    是江明。


    原本已经平静下来的心跳再次在胸腔里作乱。


    唐云舒稳住呼吸,对陈衡道:“回家吧,该吃饭了。”


    陈衡收回思绪,点了点头。


    一进院子,唐云舒立即把门关上,拉着陈衡的手来到房间里。


    她看着陈衡,认真问:“江明他……是不是有问题?”


    陈衡一惊,终于理解了她方才做贼似的举动。


    “为什么这么问?”陈衡没有正面回答。


    “我看你刚才看他的眼神不对。”唐云舒说。


    陈衡有些意外,没想到她这么敏锐。


    “还有就是……”唐云舒迟疑。


    陈衡见状追问:“怎么了?”


    唐云舒把自己的发现说了出来:“我不知道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先前只是觉得这人肚子里装了点墨水就爱卖弄,但他似乎一直不遗余力地想要接近我,还会说一些很反动的话。即便我多次提醒他,他也并没有任何改掉的迹象。”


    “我以为他只是有些读书人的木楞,后来仔细将事情串联之后就发现,他似乎在若有若无地引导我去聊那些不能说的事。”唐云舒肯定。


    “就像前几天他说要看我的画,跟我说话的途中,他居然提到国外的那些画家,要不是我厉声制止,他估计还会继续。”唐云舒压低了声音。


    “还有,关于油画,我本以为他是真心喜欢,没想到今天我小小地试探了他一下,就发现他根本就不懂油画,对于那几张画的评价都很表面。”


    说着,唐云舒将一副农民丰收画拿了出来放在桌子上,这是她练手的废稿,只是完成度较高,不了解油画的人看不出来而已。


    她拉过陈衡道:“你看看这幅画,你能看出什么?”


    陈衡看着桌上铺开的画,画中麦田金黄,万里晴空。


    农民们笑逐颜开,或是低头劳作,或是抱着麦穗笑得开怀,不远处,麦堆高高,一眼看上去就让人心情愉悦。


    陈衡斟酌了片刻,说出自己的想法:“麦子金黄,人民高兴,大丰收啊。”


    唐云舒听完陈衡说的话,立即道:“你看连你都看得出来的东西,他一个自诩爱极了油画的人却也只是停留在这些最表面的东西上点评,难道不觉得很不合理吗?”


    陈衡点头,转念又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什么叫连他都看得出来的东西。


    不过现在也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陈衡又听唐云舒道:“我手里的大多数画几乎都是看着报纸上的照片画的,画之前我先看了相应的文章,在文字的感染之下,画出来的东西自然会比较热烈。”


    唐云舒继续道:“这是我头一次尝试明亮热烈的风格,所以很多地方其实存在不足。”


    “按照江明前段时间点评我们家院子的那个性子,他就算是夸赞,也会说几句这幅画的不足。”


    这幅画整体色调的和谐性不够,还有画中的明暗对比也不足。


    当时画出来后便被她放在了一边。


    唐云舒不解,“统共就那么几幅作品,他除了夸还是夸,说的都是浮于表面的东西,更深层的理解一句都没有。”


    “一个人真正喜欢某一件东西,在面对它时,根本不可能是这样的表现不是吗?”唐云舒真诚发问。


    “也许他也被今天的事情吓到了,所以没有心思好好欣赏。”陈衡提出另一种可能性。


    唐云舒想了想,觉得似乎也有可能,但今天的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也太蹊跷,难不成真的是她太过疑神疑鬼了?


    “你说的也有道理,那找时间我再试探他一次。”想到江明似乎说过他也喜欢画画,唐云舒有了主意。


    “你为啥要试探人家,还有你咋试探啊?”陈衡问。


    “怎么试探你不用管,至于为什么试探,因为我怀疑他是这次事件的始作俑者。”


    唐云舒将自己得到校长重用,要推荐她去市里参加培训的事情说了出来,同时也说出了自己怀疑江明的依据。


    虽然很不想怀疑自己朝夕相处的同事,但自打家里出事之后,唐云舒早就不像从前那样天真。


    人与人之间确实有真情,像是跟江嫂子她们;但也有利益捆绑,像是跟学校里的不少老师。


    没有利益冲突时,他们是和睦的同事,一旦有了利益冲突,那些和睦的表象就会被撕开。


    即便知道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这样的举动很不应该,但明确知道她会画画的人,除了江明之外,就是陆老师。


    而江明是跟她最有利益冲突的那一个人。


    “可今天他似乎一直都在帮我们。”陈衡看着唐云舒的眼睛。


    唐云舒犹豫一瞬,咬咬牙道:“就当我内心阴暗吧,不试一试,我会更加疑神疑鬼。如果最后发现冤枉了他,那我一定跟他道歉。”


    其实最快的方法是找到那个举报的人,这样抓出背后之人便易如反掌。


    可那些人又怎么会说出举报人是谁呢,所以这件事要么吃了这个哑巴亏,要么自己查。


    陈衡见面前人的眼神渐渐变得幽冷。


    唐云舒可不是那个吃哑巴亏的人!


    “既然你想好了,那就去做,出了事我给你兜着。”陈衡看着唐云舒,用平常的语调说出最令人触动和安心的话语。


    唐云舒展颜。


    “你先休息,我去团部还有事,晚了就自己睡,不用等我。”陈衡揉了揉唐云舒的后脑。


    本来还想着好不容易回来了,得好好陪陪她,结果事情一件接着一件。


    江明这个人,从一开始他想方设法地往家属院跑,跟他们套近乎的时候他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了。


    之后他注意了一段时间,发现这人没有什么异常,看了资料也一切正常。


    那些套近乎的举动估计就是想跟唐云舒这种知识分子寻求什么话题,想找到自己的同伴。


    只是疑虑才打消没多久,又见他行迹鬼祟地出现在了那种偏僻得不行的地方。


    陈衡的疑心又起,跟孙建洲通过气后,两人便时常留意这人。


    没想到还没等他们有所行动,家里便出事了。


    只是事情过于巧合,他没有料到学校会派唐云舒去参加培训,确实有些招眼。


    但只为了一个培训机会就把人往死里弄,这未免有些过于阴毒。


    培训而已,哪年没有那么几次,这次没有机会下次也总会有,正常人就算是眼红也不至于那么手黑。


    唐云舒一旦犯了思想和立场问题,连带他都得遭殃,这一点并不难想通,背后那人的目的估计也就是如此。


    或许是这些事情接触得少,所以唐云舒压根没有往间谍那方面想,只以为是自己受人嫉妒。


    但身为军人的他不可能不多想。


    既然她要试探,那就让她去做,破绽足够多,狐狸尾巴才露得足够快。


    暗下来的天色里,陈衡走向团部的脚步又加快了几分。


    *


    学校职工宿舍。


    天色渐渐擦黑,江明如往常一般上楼,笑着跟人打完招呼,然后进了自己的宿舍。


    门关上的一瞬,那张一直以温和示人的脸庞立即阴沉下来,比之没有开灯的黑暗房间更为吓人。


    随手扯下眼镜,江明揉了揉太阳穴。


    那两口子还真是命好。


    不过也怪他太过自负,犯了经验主义错误。


    始终觉得唐云舒那样的人一定会怨天尤人,愤世嫉俗,也必然会留下容易抓的把柄。


    不过说了几句若有若无地话而已,就有人上赶着冲锋。


    只是没想到,唐云舒居然这么滴水不漏。


    好在自己也不是什么收获都没有,至少这一次,打着恩情的名义,更好接近那些蠢货了。


    扭头看向天边最后一丝亮色,江明冷笑,没事,下一场戏,马上开始。


    *


    翌日。


    唐云舒正常上班,才到学校便被才知道这件事情的校长叫到办公室。


    走到门口便听到里面的争吵声传来。


    在校长一声重重的“我有我的分寸后”后,陆老师阴沉着脸走了出来。


    看见唐云舒站在门外,他狠狠瞪了她一眼,冷哼着气冲冲离开。


    唐云舒实在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进了办公室。


    “校长,您找我?”


    此时的校长正站在办公桌前气得直喘气,听到唐云舒的声音回头,“你来了?坐。”


    唐云舒依言坐下。


    “遇见陆老师了?他又冲你甩脸子了吧。”校长叹了口气。


    唐云舒笑笑没说话。


    校长继续道:“他就是这么个性子,人还是负责的,等过几天就好了。”


    唐云舒点点头。


    “事情我都知道了,那不是你的问题。我估摸着跟推荐你去培训的事有关,答应你的事我会办到,举报你的那个人我会调查清楚的,不会让你平白遭罪。”


    校长又补充了一句:“你安安心心教好学生,然后准备好去培训就行。”


    唐云舒闻言,欣喜地点点头,颇有几分喜出望外,连声道谢。


    不止一次,她无比庆幸自己遇到了这么一个好领导。


    另一边,被校长那个老顽固气得不行的陆老师正往办公室走。


    视线无意一瞥,便看到了江明。


    心里郁结的陆老师当即叫住江明,想要跟他发发牢骚,只有江明这个善解人意的后辈才能理解他对学校的一番苦心。


    “是陆老师啊。”被叫住的江明脸上迅速闪过一丝不耐,然后扬起笑容回应。


    紧接着,陆老师把自己对于唐云舒的不满发泄个彻底。


    “一开始这个唐老师进学校我就不赞同,家庭成分是那个样子,摆明了就是一个炸弹,随时都有可能爆炸。”


    他拍拍巴掌,“现在好了,她惹了这么个大麻烦,虽然没有发生什么恨眼中的事,但已经给我们敲响了警钟,一次不是,哪下一次呢?”


    “这种人留在学校,只会招惹麻烦。”陆老师忿忿不平。


    江明耐着性子开导,最后以他还要去上课的理由摆脱了陆老师。


    临走时他的一句话,扰得陆老师心绪难平。


    他说:“陆老师,等校长退休了,您就是最合适做校长人。说句实在话,要是论对学校的认真程度,校长估计都不及你。”


    陆老师站在原地,沉思良久,深觉江明这句话最为中肯,怪不得他最喜欢跟他说话。


    江明掏了掏被陆老师吵得难受的耳朵,一进办公室便看到坐在自己位置上批改作业的唐云舒。


    想到昨天思绪混乱下的纰漏,他立即兴奋上前。


    “唐老师,打扰一下。”


    唐云舒抬起头,“怎么了江老师?”


    “就是昨天的那些画,我可以再去看看吗?”


    他脸上带着歉意,“我知道有些麻烦,但昨天发生了那么多事,我的思绪有些混乱,便像是猪八戒吃人参果似的,等回到家里我躺在床上,脑海中全是那些画,翻来覆去睡不着。我还想去看一眼,成吗?”


    唐云舒垂眸,迟了一瞬,难不成真是她判断错了?真是陈衡说的那种可能?


    “唐老师,可以吗?”江明继续追问。


    “可以,当然可以。我最近都有时间,你随时可以过来。”唐云舒道。


    江明道谢,回过身后眼眸闪了闪,还以为她不会答应呢,没想到这么顺利。


    还是用给人施恩这样的方式最容易接近唐云舒这类人啊。


    *


    一天后,江明竟然接到了唐云舒的邀请。


    站在陈家门口,看着唐云舒不同以往,笑着请他进门的样子,江明心中不免自得。


    这种征服别人的感觉,还真是令人身心愉悦。


    只是,同样的场景再次上演,如上次自己厚着脸皮要上门喝茶一般。


    院子里江嫂子一家、谢嫂子和她小儿子以及林丽芳两口子都在。


    另外,还有刘兰萍和几个他不认识的妇女。


    “江老师快进来,我和陈衡商量了一下,想请你们吃一顿饭。”唐云舒走在江明身边,笑着说。


    那天的事情发生得突然,虽然自己问心无愧,但这些帮着她说话的人,唐云舒觉得还是要领别人的好意。


    因此,她把这些人请来家里吃饭。


    反正江明也是要请的,他又提出来想要再次看看他的画,干脆就一起算了。


    酒足饭饱,江明旧事重提,一副十分急切的模样。


    谢嫂子见他那副样子,忍不住笑着说:“瞧给江老师急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给他介绍对象呢!”


    一群人闻言哈哈大笑,江明脸上浮现不好意思,但他振振有词,“嫂子你有所不知,能够好好欣赏喜欢的东西,可比谈对象来得让人愉快。”


    “我们读书少,可不懂你们那些思想。”江嫂子笑。


    “云舒,你不是说要给我们画嘛,快拿出来吧,你还想吊人胃口不成?”林丽芳笑得俏皮。


    那天之后,她整整三天没有迈出门一步,唐云舒几人上门想要看看她,都被孙建洲拦了下来。


    三天后,林丽芳走出了院子,一副没事人的模样,如往常一样跟她们说笑相处。


    她们知道她心里藏着事,但她不说,唐云舒几人也不能强求。


    好在林丽芳现在精神很好,几人也放下心来。


    唐云舒在他们的催促下将昨天和陈衡加班加点裱起来的画拿了出来。


    江明看着那些画,简直爱不释手,从空间构图、色彩搭配,以及情感表达等等方面将这些画大夸特夸。


    唐云舒听着耳边的话语,谦虚地应付着,却心乱如麻。


    江明的这些点评跟她美术系的同学比起来算不上专业,但对于业余的人来说已经足够。


    唐云舒再次怀疑自己,难不成真的是她弄错了?


    “还是读书人会说话啊,把我想说的都说出来了。”谢嫂子在一旁捧场,还不忘回头对自己儿子说教,让他好好读书。


    江明例行公事一般,将过程走一遍之后,终于鸣金收兵。


    “江老师这么喜欢,不拿一幅?”林丽芳见江明确实爱得不行,以为是他不好意思向唐云舒开口,不由开了个头。


    江明扬起笑容,颇为不舍,“君子不夺人所好,我还是不要了。”


    这些破东西只有这群人奉若珍宝,又不是名作,还入不了他的眼。


    环视一圈对自己投来崇拜目光的众人,江明略微满意,不枉自己特意大老远跑去书店买书,没日没夜地抓紧时间看。


    “你这话说得,倒显得我们不懂人情世故了。”孙建洲玩笑似的说道。


    江明闻言,又连忙道歉,说说笑笑好一会儿,才把这个话题跳过。


    一旁的刘兰萍见天色差不多,自己也该回家了,便将今天过来的主要目的说了出来。


    她斟酌片刻,看向唐云舒道:“小唐啊,虽然现在就让你帮这个忙有些不是时候,但嫂子也是没法子了。”


    “嫂子你这么说就见外了,自打我来家属院你都不知道帮了我多少忙,你有什么事直接说就行。”唐云舒道。


    见她这么爽快,刘兰萍也不藏着掖着。


    “过段时间文工团不是有表演嘛,领导说我们的舞台背景有些老了,需要换新的。但是我们宣传队唯一一个会画画的小干事回家生孩子了,估计得过几个月才能回来。”


    “本来想着你前几天才因为画画这事烦心,这个忙不应该找你的,但今天又看到你的画,嫂子还是觉得请你帮忙画,最后呈现出来的舞台效果一定最好。”


    “上面领导又催得急,嫂子也就厚着脸皮开口了。”刘兰萍有些不好意思道。


    “这有什么,需要什么样的,什么时候交稿,嫂子你跟我说清楚就行。”


    她还以为是什么事呢?


    前几天的事虽然有些心烦,但还没有达到影响她日常生活的地步。


    “行行行。”刘兰萍喜不自胜,两人进屋,刘兰萍将他们的需要描述了出来。


    听到是舞台背景时,唐云舒就知道这幅画肯定小不了。


    想到自己跟陈衡说的话,虽然现在有所动摇,但唐云舒还是决定试一试。


    于是她说:“嫂子,我过段时间还要去市里培训,平时又要上课,这幅画有些大,一个人的话,时间上估计有些来不及。江老师也会画画,要不你请他跟我一起吧。”-


    作者有话说:作者非专业人士,本章关于油画点评来自网络资料[比心]


    第44章 小菜怡情


    太阳落山, 散去一整日暑气的清凉小院里,充满欢声笑语。


    屋内,刘兰萍在听到唐云舒说时间不够的那一瞬心里猛然一突, 直到听她说出解决方案后, 她才放下心来。


    听说江老师也会画画,刘兰萍更加高兴了, 当即道:“没问题,我这就出去跟他说说。”


    虽然跟这位江老师接触不多, 但今天短暂相处这一顿饭的功夫,觉得他为人还是不错的。


    和善又温柔,看上去也是很好说话的样子。


    刘兰萍起身出门。


    唐云舒留在屋子里记录着刘兰萍方才说的那些要求。


    笔尖在白纸上沙沙作响, 停顿的那一刻,唐云舒原本犹疑着到底要不要这样做的心也更加坚定。


    思虑这么多天,不管怎么想, 她还是觉得这人很奇怪。


    院外,其余人都聚在一起说着话。


    刘兰萍走到江明身边,见他和林丽芳聊得投契, 便等了一会儿,见缝插针接了江明的话,想要借机提出自己的请求。


    江明在林丽芳和几位嫂子的崇拜目光里说得起劲儿, 享受着独属于他的舞台。


    忽然见三团团长的媳妇儿坐到了这边, 看着自己笑得和善。


    见她这副模样, 江明不急不缓地继续自己的话。


    女人嘛, 即便是再粗鲁再没有文化的女人, 对于那些彬彬有礼,温柔谦逊的男人都有一定的幻想以及明显的偏爱,并且, 无论年纪大小。


    刘兰萍自然不知道江明在心里想那些乱七八糟的,正琢磨着怎么跟人开口。


    两人不算熟悉,贸然开口又不合适,只能斟酌着说话。


    “那个江老师啊。”刘兰萍想了半晌,还是觉得直接说最符合自己的性子。


    江明闻言看向刘兰萍,“刘干事这是有事?”


    “方才你应该也听到了我跟唐老师说的话。”


    江明点头。


    见状,刘兰萍继续道:“但是那幅画太大了,唐老师说她一个人可能来不及,我听说你也会画画,就厚着脸皮来问问你可不可以帮帮忙?”


    听她语气诚恳,又见她眼神真挚,江明真的很想答应下来。


    像他们这种级别的人,如果能够搭上团级干部,不论是军官还是军属,都能得到重用。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可坏就坏在,他根本不会画画。


    虽然那天在河边他说自己是去采风,手里也拿了一些画画用的东西。


    可那不过是因为他一早就在百货大楼看到了唐云舒两口子在买画具。


    思索着既然通过文学难以接近唐云舒一家,那就换成画画也不错,伪装起来也方便。


    于是他便买了那些东西,而他自己根本不会画。


    哪里知道就这么不巧,偏偏有需要他画画的时候。


    今天卖刘兰萍一个面子,这样她就欠自己一个人情,以后自己再用些手段,一来二去两人不久就能熟悉起来了,等到那时候,自己办事也方便。


    不过瞬息功夫,江明脑中将这件事的好处过了千万遍。


    最终他还是狠了狠心,对刘兰萍温和笑笑,一副没什么大不了地说:“就这事儿啊,没问题的。”


    他嘴上虽然答应着,但面色却有些为难的模样。


    刘兰萍不由问:“怎么了,是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吗?你直接跟我说,我看看能不能帮着解决。”


    刘兰萍以为江明是因为学校里的事,才有些迟疑。


    她话音才落,就听江明道:“没什么事,就是学校可能会有些忙,不过我尽量挤时间就好了,年轻人嘛,少睡一点也没什么。”


    刘兰萍听他这么说,心里有些为难,这就是她最怕找人帮忙的地方。


    为难别人不说,还为难自己。


    但时间紧迫,既然已经说到这个地步,她又下不了那个说算了的心。


    所以只能连连安慰江明,还说自己能给他和唐云舒争取到哪些福利。


    “但是嫂子,我得先跟你说好,我只是喜欢画,但能画的不多,也画得不好,最多给唐老师打打下手。”江明话锋一转,又道。


    此次机会难得,所以他无论如何都得抓住这个接近他们的时机。


    画画而已,他喜欢并不代表他擅长不是吗?


    刘兰萍提起来的心再次放下去,“没事没事,有基础总比什么都不懂的强。”


    “那就这么说好了,我忽然想起来还有需要补充的地方,去跟唐老师说一声。”


    刘兰萍跟江明道了谢,便忙不迭起身进屋。


    怎么跟这人说话这么费劲呢,一次性说清楚不好吗,害得她的心跟着一上一下的。


    日落西山,夜幕四合。


    送走了客人,小两口又抓紧时间把院子收拾干净。


    唐云舒将自己的打算跟陈衡说了,陈衡点点头,叮嘱了几句。


    等收拾完,已经晚上十点多了。


    洗漱之后,两人便进了屋。


    自从前天因为突发事件,陈衡将东西搬到唐云舒房间后,像是心照不宣般,两个人都没提搬回去的事。


    或许是因为脑中被其他的事占据,两人也没时间考虑这些东西。


    再者,他们现在感情稳定,不是刚结婚的时候,所以顺理成章般,这两晚都是睡在一起的。


    陈衡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是盼到了这一天,这两晚看着坐在梳妆台前擦脸的倩影总是心猿意马。


    毕竟是男人,又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就算再忙,还是会动心思。


    光是看一眼,想一下都有些要命,更别说看着这人穿着有些单薄的睡衣,浑身香气的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了。


    陈衡正想入非非呢,忽然听到坐在那里的人发问:“这两天忙得都有些昏头了,还没问你有没有看见我送你的东西呢?”


    陈衡被她这么一提点,才终于想起来被自己塞进军装口袋里的画。


    他猛地从床上翻坐起来,冲到门口,拿起自己随意挂在挂钩上的军装就开始翻。


    唐云舒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跟着出门就见他着急忙慌地从上面的口袋里拿出了一张被折得整整齐齐的纸。


    她目瞪口呆,即便心中已经有了答案,还是不可置信问:“别告诉我,你把它塞进了这里面?”


    陈衡早就料到她的反应,只能赶紧解释:“当时情况紧急,这画虽然没什么不对的地方,但被人看到总归有点涉及你说的那什么隐私,那些嫂子的嘴巴你又不是不知道,估计得说的你不好意思出门。”


    “更别说我了,要是被领导知道,估计还得警告我注意影响。要是穿了军装还好说,坏就坏在没穿军装。”


    毕竟这种事情,两口子私底下怎么着都成,但传得人尽皆知的话,那可能就会被人说成小资做派了。


    “我当时实在没时间找地方放起来了,只能这样。”陈衡无可奈何,以为他愿意把自己那张脸折成这副模样啊。


    唐云舒见他急成这副样子,忍俊不禁。


    从那天跟着那些人进门,却始终没有看见那幅画后,她便知道陈衡把一切都处理得很好。


    其实只是一幅画而已,虽然是第一幅,也是比较有意义的一幅,但如果因为这幅画而影响到他们,那么这幅画在她的眼中便会失去其重要意义。


    在那种情况下,换做是她,也会选择最优处理方式。


    所以她压根就没有怪过他,甚至在她的设想里,那幅画早就被陈衡毁了。


    现在看他一脸肉痛地从口袋里摸出来,除了意外之喜以外,又生了些逗弄他的心思。


    原以为他会像之前一样嘴硬,毕竟这人一向不解风情,对于这些东西他一直不怎么看得上眼。


    没想到这次他居然一脸遗憾地解释,看得出来是真的很心痛这幅被他迫不得已糟蹋了的画了。


    “你别生气,我一定好好把它裱起来,一天看三遍!”陈衡一边打开画一边保证着。


    唐云舒笑出声,这人真是的。


    她向前几步,看着陈衡把画打开,“我可没那么小气,就是想逗逗你而已,瞧把你吓得。”


    那天那种情况,不出事她就谢天谢地了,怎么可能还有心思去怪罪他没把画收好呢?


    陈衡打开画的手顿住,不可思议地抬起头,“哟,胆子见长呀,捉弄起我来了。”


    知道这人对那些书本啊,画纸的有多珍惜,他见她那副质问的模样,还真被吓了一跳,结果她说什么,居然说是逗他的。


    陈衡伸手就想要去抓唐云舒。


    唐云舒见状,后退几步立马闪躲,陈衡随之上前。


    手还没抓到人呢,只听“撕拉”一声,他手中才打开一半的画不知道挂在了哪里,直接被撕裂了一只角。


    本身就不是什么好质量的纸,又被折起来放在口袋里压了那么长时间,别说被挂着了,就是不小心轻轻一扯都能撕开。


    两人同时将这刺耳的一声听入了耳里,不约而同愣住。


    陈衡呆在原地,拿着手中的纸一动不动,唐云舒也懵了一会儿,然后慢慢上前,拿过男人手中的纸。


    迫不得已糟蹋了是一回事,但被弄坏了又是另一回事。


    她缓缓将画打开,灯光下,画中原本精神气十足的男人,此刻那张脸上有了两道贯穿的折痕。


    这还不算,视线下移,男人原本肆意自在伸直于绿色草地上的腿被从膝盖处撕开。


    唐云舒现在是真的心疼了,但又知道现在这样的场面是谁都不想看到的。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陈衡语无伦次地道歉。


    他见过这幅画最完好的时候,虽然觉得这种小资情调不好,但那一瞬他的心还是为之悸动,可现在全毁在他手里了。


    唐云舒估计杀了他的心思都有了。


    正想着该怎么求得人的原谅呢,忽然听到面前的人开口:“算了,没事的,一幅画而已,反正留着也提心吊胆的,现在也好。”


    虽然心疼,但唐云舒也确实是这样的想法。


    可这话听在陈衡耳中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那语气,那表情,不是摆明了在生气嘛。


    上前试探着将人揽在怀里,好言好语道:“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气,明天我就去办公室借顶顶好的胶水来粘好行不行?”


    怀里的人没有推开他,但也没有回话。


    陈衡继续道:“好了好了,你要是实在生气就打我几下呗。说真的,我真的很喜欢这幅画,把我画得多好啊,我媳妇儿手可真巧,我可真有福气。”


    唐云舒听着他耍贫嘴,知道他确实是真心喜欢的,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明显。


    但心里的那股子细细的心疼还是堵得难受,任谁费尽心思得来的东西被弄坏了,都会心疼。


    于是她干脆就着陈衡的话给了这人胸口一拳,气哼哼道:“你就不能稍微稳重点啊!”


    她那点力道对于陈衡来说不痛不痒,本想继续道歉哄人来着。


    忽然想起什么,陈衡眼珠子一转,当即腾出揽在唐云舒腰上的那只手,捂着胸口呼痛。


    唐云舒被吓了一跳,以为是自己手重了,心里那点本就不多的难受马上就被抛到九霄云外,扒着陈衡的手就准备查看被她打的地方。


    满心满眼全是对陈衡的担心,“没事吧,对不起,我是不是太用力了?”


    一个劲儿道歉的人现在换成了唐云舒。


    陈衡低头看着对自己关怀备至的女人,心里说不出的满足感。


    大掌握住那只慌里慌张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低头在那张红润的唇上轻轻啄了一下,声音温柔的不像是他能发出来的声儿,“不生气好不好,我保证这样的事情没有下次。”


    唐云舒感受着手底下那有力的心跳,对上他真挚的双眸,心里的那点不舒服烟消云散。


    一幅画而已,有什么是比画上的人就站在自己眼前更来得浪漫的呢?


    于是,她笑着点头,“好,但是仅此一次,要是再敢有下次……”


    话还没说完,红唇又被人啄了一下,男人笑着问:“下次怎样?”


    “陈衡!”唐云舒瞪眼,“你……”


    话还没说完,唐云舒感觉到自己脚下腾空,手下意识找寻让自己感到安全的地方抓住,等她回过神来,双手已经环上了男人的脖子。


    陈衡笑,“还挺主动。”


    察觉到他的走向,唐云舒脸上渐渐升温,圈紧陈衡的脖子,下意识开口:“你这是干什么?”


    话一出口,她就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这是问的什么话啊。


    果不其然,陈衡见她这副模样,笑得不怀好意,低头凝视着怀里羞得不行的人,语气带着不正经,“你说干什么?没瞧见天这么晚了,肯定是回房睡觉啊!”


    唐云舒:……


    她就知道这人嘴里说不出什么好话。


    只是在心里,她知道,这一次她不会拒绝,也不会退缩。


    “砰”一声,房门被陈衡用脚一勾,严严实实地关上了。


    唐云舒被陈衡轻柔地放在床上,随之而来的,是男人密密实实压上来的吻。


    从额头到唇角,从浅尝到深吻,陈衡一路试探,一路沉沦。


    手也不老实地探入睡衣,摩挲着滑腻的肌肤。


    唐云舒只觉得自己晕晕乎乎,有生以来从未有过这样令人沉沦的经历。


    原来书上说的是真的,两个相爱的人,只是接吻便能令你感知到什么是无与伦比的美妙。


    迷糊之际,只感觉到身上的男人狠狠亲了她一口,猛地一个翻身,四仰八叉地躺在她的身边,一个劲儿地喘着粗气。


    随着陈衡的离开,唐云舒也回过神来,这才察觉到自己的睡衣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掀到了最上面,连扣子都被解了几颗。


    她手忙脚乱地将衣服理好,忍不住扭头偷看一旁还在平息自己的陈衡。


    只是才看过去,就对上男人如狼似虎的眼神,她吓得收回目光。


    陈衡从后将人揽在怀里,哑着声音道:“忙了这几天你也累了,明天不是还要早起帮嫂子画画,早点睡吧。”


    唐云舒背对着窝在陈衡的怀抱中,大热天的,感觉有些热,她动了动,说了一声好。


    “别动,你再动我就真的忍不住了。”男人的声音似乎又哑了几分。


    唐云舒躺在那里,抿了抿唇,还是忍着脸上的热意问:“你真的没事吗?”


    两人离得那么近,她又不是感受不到男人的躁动。


    “有事。”陈衡咬牙。


    本来他还是有信心能忍住的,但被她那柔声似水的嗓音一问,又蠢蠢欲动起来。


    可看着她眉眼间不自觉带着的疲惫,他还是下意识心疼,想让她好好休息。


    心中忍不住将那些闹事的人再次骂得狗血淋头。


    唐云舒不知道陈衡的这些想法,听说他有事,担心大过害羞,连忙扭过身面对着陈衡,“那怎么办啊?”


    她不这样还好,这一副自投罗网的模样,陈衡只觉得自己要疯了。


    那双才情动过的双眼莹润剔透,双颊泛粉,唇色红润,一副任人采撷的模样。


    陈衡的喉咙上下滚动,脑中挣扎半晌,还是决定做个人。


    于是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看着唐云舒道:“有一个办法,不过得你帮帮我。”


    唐云舒也看着他,见他额角青筋突起,满头大汗的模样,柔声问:“什么办法,你说。”


    话音刚落,陈衡便拉住那只柔软的手往自己这边放。


    这也是他肖想了很久的事,今天主菜上不了,小菜也可以勉强填填肚子。


    *


    翌日一早,陈衡才起身,唐云舒便醒了。


    “吵醒你了,今天不上班,多睡儿吧。”


    吻了吻唐云舒的额头,他声线温柔。


    被他这么一亲,昨晚的事涌入脑海,唐云舒的脸上又有些热,一把推开那凑近的脸,坐起身道:“我今天还有事。”


    陈衡见说不动她,殷勤地给人拿衣服递鞋子,笑得跟朵花似的。


    想到自己受的苦,唐云舒对他的所做作为全盘接受。


    只是没想到,在陈衡去打早餐后,自己铺开画纸,拿起画笔时手抖了好一会儿。


    唐云舒咬牙,心里将那个不知餍足的男人狠狠地骂了一顿,这才算解气。


    等陈衡回到家后,发现这人忽然间对自己横眉冷对的,一头雾水问:“这是咋了,谁惹着你了?”


    唐云舒坐在饭桌前,瞪了对面的人一眼,“谁惹我,除了你还能有谁?”


    陈衡一脸懵,他不就是出去打了个早饭,怎么就惹着她了。


    “我怎么惹你了?”


    “都怪你,我现在画笔都拿不稳。”


    听着她气呼呼的声音,陈衡想到昨晚自己确实有些不知收敛,哄着人弄了好久。


    他能伸能缩,当即低头赔不是。


    等吃完饭,唐云舒照常去到门口送他出门。


    才拉开院门,陈衡又折回去,低声对唐云舒道:“要是实在不舒服,等我中午回来给你按摩。”


    唐云舒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回来,一脸认真地听他说话。


    然后就听出了他话语里的调笑。


    她恼怒道:“滚,我好得很,用不着你假好心。”


    要是真那么好心,昨晚她喊停的时候怎么不见他收敛。


    唐云舒暗恨,也怪自己心肠软,明知道这人惯会蹬鼻子上脸还受不住他的迷惑。


    陈衡春风得意地走出院子,恰好遇上从自家门口路过的孙建洲。


    这么点距离,孙建洲自然早就听见了唐云舒的那一句怒骂。


    见陈衡走出门,还思索着该怎么安慰一大早便受气的兄弟呢,结果话还没出口,竟然对上了那张满是笑意的脸。


    孙建洲好奇,凑上前道:“怎么,跟媳妇儿吵架吵赢了就这么高兴?”


    这人估计是还不知道女人生气之后的厉害吧!


    陈衡啧了一声,“你这么盼着我们吵架啊,安的什么心?”


    “说吧,这次又是为什么?”孙建洲以为他是嘴硬。


    “没有,我俩好得很。”陈衡丢下一句,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在了前面。


    孙建洲在后面冷哼一声,“嘴还挺硬。”


    说完,跟着他的步伐上前。


    两人的这几句闲话,不到一下午的功夫,又被零星听见几句的嫂子说给了其他人听。


    “听说这次是陈营长厉害得很,把那小媳妇儿气坏了。”


    “活该,她就得好好收拾收拾才能老实,才来家属院多久啊,惹出那么多事。估计要离婚了,陈营长已经忍不住了。”有人叫好。


    “你这话说的,哪次的事是人家惹起来的?她只是招事,不惹事的。”有明事理的说道。


    众人点头。


    说着说着,有人忽然压低声问:“你们说这次他们家遭难到底是谁这么毒啊?还好人家守本分,也是在部队,要是在老家,就算没搜出什么东西来,也得被拉去批斗了。”


    “谁知道呢……”


    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说起来。


    第45章 忙碌


    陈衡走后, 唐云舒便将画纸拿了出来,先试着绘制出一副小一些的初稿,以便后面大幅绘制时自己有足够的把握。


    宣传队的工作一向做得不错, 只是现在需要淘汰的那一张舞台天幕实在有些不合适了。


    要是其他剧目还能将就用, 但像是《红色娘子军》这种需要用到旭日东升、霞光万丈天幕的节目,继续使用灰扑扑还补了几个地方的背景, 便难以表现出革命的胜利和光明的未来。


    别说自己看着不舒服,就是人家来表演的看着这么暗沉的天幕, 也会影响演出的心情。


    既然是象征光明的东西,就要足够新鲜和鲜亮。


    这幅画不算难,而且有样本在前, 唐云舒只需要照着画就行。


    不过她是第一次绘制这么大篇幅的画作,所以在构图上还得仔细斟酌。


    等把手边的小稿画好,唐云舒收拾好需要的东西, 然后去了宣传队那边。


    *


    宣传队。


    刘兰萍正将之前参与制作过天幕的工作人员叫在一起给他们说这次的工作重点。


    听说外面有人找,刘兰萍猜测不是唐云舒应该就是江明。


    于是她让办公室里的人等在原地,自己出去迎人。


    刚到门口, 刘兰萍便见唐云舒往这边走来。


    “小唐,这边。”刘兰萍招手。


    唐云舒见到刘兰萍,笑着走到她跟前。


    “怎么来这么早?”刘兰萍面带笑容。


    “今天休息, 所以想着先来看看这边的大致情况, 心里也好有个底。”唐云舒解释。


    刘兰萍笑容更甚, 心里满意至极。


    被学校抢先了一步, 要是这位积极向上的好同志是他们宣传队的该有多好。


    识文断字不说, 还文采斐然,且多才多艺,实在是太适合干宣传了。


    刘兰萍动了心思。


    两人走进办公室, 唐云舒便见到屋内或站或坐有五六人之多。


    一旁的刘兰萍介绍道:“这位就是咱们这次的总设计,一会儿还会有一位老师过来。”


    “这几位是之前参与过绘制的工作人员,有什么需要你可以跟他们沟通。”刘兰萍对唐云舒道。


    唐云舒点头,双方打过招呼。


    不一会儿,江明也到了。


    几人跟着刘兰萍来到礼堂。


    画画的用具早已被他们拿在礼堂放着,这里的空间够大,行动起来也足够方便,所以众人一致决定在这里画。


    唐云舒只是过来救急帮忙的,只要工作顺利,其余的事情她不会多言。


    曾经在学校也见到过同学们是如何绘制这种大型天幕的,她敢接下来,也是因为自己有一定的把握。


    先是把自己绘制的小稿拿给刘兰萍,刘兰萍说要先给领导过目。


    事情没有想象中的顺利,在宣传队原有的天幕基础上,小稿起码改了不下三次,才总算定稿。


    定完稿后,唐云舒等人开始打格子放大。


    将近十二米高的一块巨大白色棉布,光是一点点打格子比例放大画作都花费了很长时间。


    不过好在整个团队都有足够的经验,所以就算是对彼此不算熟悉,磨合了没多久便足够配合完成工作。


    本来大家对于唐云舒一个教语文的老师来干这种技术活还没有信心,直到她把绘制的初稿拿了出来。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原本不服气的助手在看到她耐心反复改稿,以及其控场和调度能力后终于心悦诚服。


    不过因为工程量确实很大,今天一整天下来,不过也只初初有了那么点样子。


    眼见天色渐黑,估计着时间,众人回家休息。


    刘兰萍下班早,但也没有急着回去,而是一直在礼堂等着唐云舒。


    一是两人回家有个伴,二是不放心想过来看看。


    宣传队会画画的人不多,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会画舞台背景这种的,只有那个回家生孩子的小同志。


    本来想跟上面的领导反应,干脆就用原来的天幕,顶多上上色,让颜色看起来鲜艳一些,顶过这段时间,等人回来上班再说。


    结果上面怎么说都一个态度:很是重视这次的演出,必须以最好的精神面貌严肃对待。


    没办法,他们底下人只能到处找人,往周边的宣传队到处借人。


    但人家不是没有合适的人选,就是有自己的工作任务,哪里会这么容易借人给他们。


    好在,有唐云舒在。


    所以刘兰萍是真的很感激唐云舒这个救星,一路上不断地说着感谢。


    两人走了没多久,唐云舒便见到陈衡迎面走来。


    “小陈这是来接云舒的?”刘兰萍问。


    只是一天时间,称呼便有所改变。


    陈衡点头,“有些晚了,我就过来看看。”


    刘兰萍笑,“还是年轻的时候好啊!”


    像他们家那口子,下班比她还晚,过了大半辈子了,她都不记得上一次他来接她下班是什么时候。


    等三人到了家属院,刘兰萍婉拒了两人的邀请回了家。


    夫妻两人进了门,洗完手后便坐在桌边开始吃饭。


    唐云舒的确有些饿了,那么一大幅画,虽然有人帮助,但主要负责人还是她。


    像是旭日以及其旁边的云彩,都需要她上手。


    虽然今天还没到这个地步,但在架子上爬上爬下也足够累人。


    吃完饭歇了一会儿,唐云舒洗了个澡便躺上了床。


    陈衡收拾完饭盒,同样洗漱好进了房间,看着她累成那样,忍不住道:“早知道这么累我就替你拒绝嫂子了。”


    才一天而已,给她累得像是霜打了的茄子,蔫哒哒的。


    身体很疲惫,但唐云舒并无困意,正靠在床头看着书。


    听到陈衡的话,她道:“家里出事那天嫂子可是帮了大忙的。”


    虽然刘嫂子没说,但能那么快请动胡主任以及几个三团领导的人,除了她唐云舒想不到别人。


    谢嫂子虽然说过,江明也去找了人,但估计第一个找的便是刘嫂子。


    “人家帮了我们,我们也得领人家的情。现在宣传队都火烧眉毛了,先不说这次帮忙的情分,以及碍着钱团长的面子,就是刘嫂子直接来说,你能不答应?”


    陈衡见她说得头头是道,坐在床边拉过她的手把玩,“这不是看你累成这样,我心疼嘛!”


    唐云舒可没忘记昨晚的事,抽回自己的手冷哼一声,“少贫,我还不知道你。”


    陈衡笑,凑近人说:“你说我咋运气这么好,娶了你这么个好媳妇儿呢!”


    唐云舒也微笑,嘴里毫不客气回应:“是呢,这么好的妻子,你可得好好珍惜。”


    “那是肯定啊。”陈衡忍不住把人抱在怀里。


    腻歪了一会儿,陈衡忽然想起唐云舒的次要目的,张口道:“你那事儿有眉目了?”


    闻言,唐云舒微微叹了一口气,“其实看得出来他不熟练,但是还得观察观察,目前我不敢断定。”


    即便是第一天,还没有达到人人上手的地步,但也看得出来,江明纯粹就是过来凑人数的。


    流程和工序不熟悉还可以理解,但连那些最基本的线条、明暗等东西都不了解,甚至颜料色彩以及一些画具都认不清,居然还说他常去各地采风。


    其实这些细节江明掩饰得很不错,可奈何唐云舒本就想找他的把柄,对于他的关注自然也就多了起来,发现的破绽也足够多。


    虽然喜欢并不一定代表擅长,但越接触越了解,江明给人的那种伪装喜爱感越来越甚。


    唐云舒不明白江明为什么要装作很喜爱油画的样子。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以他那爱卖弄的性子,估计就是想要得到别人的认可,以及喜好被他人崇拜和注视。


    可他为什么要以这种理由来接近自己呢?


    那件事的始作俑者又到底是不是他呢?


    唐云舒有些苦恼。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不到真相大白之时便难以根除。


    看来只能从不对劲的地方一点点深挖了。


    *


    第二天一早,唐云舒又早起去到礼堂开始工作。


    只是工作之余,还是会有意无意试探一下江明。


    又忙碌了一天,唐云舒看着总算是有点样子的画作,满意点头,然后回家吃完东西之后也看不进书了,累得倒头就睡。


    接下来几天,唐云舒都是上完学校的课之后便马不停蹄地去礼堂盯着进度。


    连着忙了一周,这件事总算落幕。


    刘兰萍见到那冉冉升起的旭日,笑得嘴都合不拢,十分满意这次的成果。


    将从领导那里据理力争来的钱和票塞进唐云舒手里。


    刘兰萍不顾她的推拒道:“这是你应得的,这次要是没有你,嫂子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还有江老师也是,这次真的要多谢你们两位老师了!”刘兰萍将手中另一份钱票递给江明说道。


    江明同样拒绝,但还是敌不过刘兰萍连感激带威胁的话,最终还是收下了。


    画画的事情总算告一段落,唐云舒对于江明这个人的底色也总算有了一定的了解。


    爱卖弄是一点,其次就是张扬,很多事上还爱充大头,有时候说起话来也毫无顾忌。


    要说有什么坏心,唐云舒似乎并没有发现,否则这次是她负责上面领导那么重视的一件事,要是毁在她手上,她去培训的机会也会受到影响。


    但这几天无事发生,一切都很顺利。


    不过,就算如此,唐云舒也并没有轻易地放宽心。


    一开始因为有培训的事放在前面,她的注意力和思想都集中在那上面了,所以没有往深处想。


    而现在等冷静下来,回过味来后,唐云舒便想到了另一个层面——间谍。


    别说是住在部队家属院,时常会被嫂子以及自己的枕边人念叨着,就是住在农村,那些宣传语也贴的到处都是,隔三差五地还要进行宣传教育。


    她只是没有经历过,并不代表过了那一阶段后自己想不到。


    当意识到这一点后,其实唐云舒自己也惊了一惊。


    这样说来便合理了,江明为什么总是蓄意接近,而且自己要是犯了立场问题,陈衡也一定会受到影响。


    到了晚上,她忙不迭将这件事告诉了陈衡。


    陈衡见她总算是想到那方面去了,安慰她道:“他已经被盯上了,你照常就行,不要露出什么破绽。”


    言意之下,之前的那些试探行为也就此打住,没有任何进展,就不能打草惊蛇。


    唐云舒点点头,想起什么,她对陈衡道:“没事,反正我明天就要去市里培训了,刚好能够给我点缓冲时间。”


    她也怕自己有什么纰漏。


    陈衡闻言呆住,本以为自己总算是熬到头了,等她过了这一阵子,能好好休息之后,便找个时间把两人一直拖着的新婚夜补上,结果倒好,这人居然明天就要走。


    “明天?”陈衡惊呼。


    “对啊,我没跟你说吗,6月16号到6月20啊。”唐云舒回。


    陈衡一拍脑袋,这些天净忙着部署江明的事,哪里记得时间啊。


    怎么会过得这么快呢?


    第46章 感同身受


    夫妻两人在饭桌上说完这个问题, 吃完饭后唐云舒便在房间里收拾着需要带走的东西。


    而陈衡……


    正苦大仇深地啃着手里的一个黄瓜,看着唐云舒忙碌的背影眼神幽怨,一言不发。


    原来当初自己出任务时, 唐云舒就是这样的心情。


    陈衡惆怅, 当时自己心里还偷偷嘲笑她这人矫情来着,现在好了, 他也矫情起来了。


    啧,他还真他娘的不是个东西, 棒子不打到自己身上不知道疼。


    将最后一口黄瓜塞在嘴里,陈衡上前帮着唐云舒一起整理衣物。


    嘴里喋喋不休地念叨着出门在外需要注意的事项,活像个唠叨的老妈子。


    唐云舒见他这一反常态的样子, 笑得狡黠,看着陈衡道:“咱们都分开那么多次了,又不是头一回, 你应该已经很习惯了吧,怎么现在这副模样?”


    陈衡听出了她语气里含着淡淡的嘲讽。


    想起上一次自己出任务时佯装出无所谓的模样,有些心梗。


    他能说出他上次是装的吗, 能说出自己就是突如其来想借机试探她对自己的感情吗?


    当然不能,所以现在被人打趣也是活该。


    他将手里的东西随意往衣柜里一丢,一把将人抱住, 头埋在唐云舒细嫩的颈窝, 闷声闷气道:“我现在明白你之前的心情的了, 那时候我真他娘的不是个东西。”


    比起在她面前坦白自己的那些小心思, 陈衡还是觉得骂一句自己来得容易些, 多少还是要给自己留些面子不是。


    “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动不动就说脏话。”唐云舒拍了拍男人宽阔的背。


    再说了,哪有人这么骂自己的?


    “我只去几天而已, 你好好在家等着我啊,乖!”唐云舒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陈衡听得咬牙,这妮子现在倒是把他的话全部还给他了啊。


    可他能有什么办法,是自己“有错”在先,现在再怎么样也得忍着。


    当时一个劲儿的想试探她的心思,在她干脆利落的坦白后,紧接着就是不可遏制的兴高采烈,对于离别的情绪,还是在上车之后才后知后觉。


    现在终于体会到了唐云舒当时的感受,陈衡瞬间觉得自己有些活该。


    想着明天她还得坐车,等到了市里估计也会累得不轻,他把心里的那些不可描述的意动压了下去。


    并低声在唐云舒耳边恶狠狠威胁道:“等你回来我再好好收拾你。”


    “收拾谁?”唐云舒一把将人推开,提高声量装作生气。


    陈衡将逃脱的人拉回怀中,假作威胁,“你说收拾谁?”


    “我看你敢!”唐云舒白了他一眼。


    陈衡张嘴欲说什么,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被院子里响起的一道女声打断。


    “小唐,小唐你睡了吗?”


    唐云舒连忙推开陈衡,从房间里走出去。


    才拉开大门,面前便多了一张颇为熟悉的脸。


    是住在林丽芳家那边的一位嫂子。


    “嫂子,这么晚了,是有什么事吗?”唐云舒请人进门,然后转身去倒水。


    “你快别忙活了,我不渴。”这位嫂子摆摆手,并没有进屋,而是在院子里转悠。


    “我也不常来你家,听他们说你的院子布置得很好看,又可以吃又可以玩的,今天路过这里就想进来看看。”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仍旧光秃秃的架子,以及架子下的几个藤编桌椅,嘴里连连说好。


    面对这样的情况,唐云舒已经见怪不怪。


    这位嫂子不是第一个上门来参观院子的人,唐云舒从一开始的不知所措,到现在的游刃有余,很快便适应下来。


    闲话几句,那位嫂子便走了。


    只是出院子的那一刹那,她回头看了唐云舒一眼,目露同情,然后走了出去。


    刚才她可听见夫妻俩吵架了,陈营长都要收拾这小媳妇儿了。


    要不是正好撞上人家夫妻吵架,她还要再看一会儿的,可惜了可惜了。


    不算亮堂的院子里,只有廊檐下的一盏小灯,唐云舒自然没有看清那位嫂子的眼神,只以为她是对这院子有些留恋。


    等回到房间,陈衡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听到她进来的声音,他一骨碌爬起来。


    脸色有些冷,带着莫名的烦躁。


    “我现在有些理解你之前为什么那么烦他们不敲门就进屋了。”


    闻言,唐云舒知道他这是在闹情绪,笑了笑道:“我都没嫌烦,你倒是毛病多起来了?”


    “你说这么晚了还上门,要是人家夫妻在办事咋办?”陈衡脱口而出。


    唐云舒回头,将手里的衣服扔到他身上,“胡说什么呢你!”


    现在才连七点都没有,人家又不是那么没有分寸的人。


    陈衡笑着将衣服接在手里,认认真真叠好,“我随便说说而已。”


    夫妻俩说说笑笑将东西收拾好,第二天一早陈衡便送唐云舒上了车。


    自然不知道,昨晚两人打情骂俏说的几句玩笑话被人当了真,然后又传出了闲话。


    “陈营长真的这么说的?”


    “那还有假?”那位嫂子将自己为什么去陈家的原因说出来,然后继续道:“不过那小媳妇儿看着细细弱弱的,可说起话来可硬气,一点不气虚。”


    “要不是我刚好说话打断他们,我估摸着两人得打起来,那陈营长明明在家,知道家里来人了都气得一直待在房里不出来。”


    众人再次议论起来,探讨着这对夫妻到底能过多久,什么时候会离婚等等。


    *


    唐云舒这一走,陈衡中午也懒得回家了,在食堂吃了饭就回宿舍午休,下午接着工作,等晚上回到那个空落落的家里,感觉浑身不得劲儿。


    原来,自己走了之后,她在家里就是这么过来的。


    跟一块望妻石一般,陈衡掰着手指头数日子,盼着时间过得快一些,再快一些,希望唐云舒赶紧回来。


    不过这期间,对于江明的事情,他们也没敢放松半分。


    唐云舒不在家里这段时间,江明来了家属院两次。


    一次是帮着刘兰萍搬东西,另一次则是受到林丽芳夫妇的邀请上门做客。


    一切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直到二十号这天,唐云舒总算是结束了这次教师培训。


    不过结束的时候,已经来不及赶回家属院了。


    市里到部队虽然不算远,跑一趟也需要半天时间。


    找到公共电话亭,唐云舒打了电话回去,告诉陈衡自己需要明天才能回去。


    陈衡先是高兴,然后有些遗憾,本来还说自己挤出些时间去接她,结果明天还有一场重要会议需要出席,去接她的计划只能搁浅。


    挂了电话,唐云舒便回到招待所,将这些天自己记录的笔记重新整理了一遍。


    第二天一早,她便坐上最早的一班车回了家属院。


    等到达家属院时,正值中午一点多。


    唐云舒回到家里,见陈衡没在家,知道他有事,也没在意。


    一进屋便看到桌上安安静静摆着一个饭盒,伸手一摸,还带着些许余温。


    心间暖流缓缓流淌,渐渐转化为荡漾在唇角的笑容。


    将饭菜热了热,唐云舒填饱了五脏庙,便开始烧水洗澡。


    天气炎热,所以这水也不用怎么烧,随便热一热就行。


    要不是自己赶时间,直接打一盆水放在太阳底下,等到下午就可以直接用了。


    等洗完澡从卫生间里出来,唐云舒躺在廊檐下的躺椅里晾干头发。


    竹编的躺椅带着些沁凉,靠上去的那一瞬,唐云舒只感觉暑气消减了些许。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感觉格外的热,闷得不行。


    迷迷糊糊间,唐云舒靠在躺椅上打了一会盹儿。


    再次睁眼,唐云舒只觉得浑身黏腻,才洗了的澡像是做了无用功。


    来到卫生间用帕子擦了擦汗,她实在受不了了,去到房间想找一件更清凉一些的衣服穿。


    在衣柜里翻找着,视线忽然定在了当初江嫂子硬塞在自己手里的那件背心上。


    早就被她抛在脑后的背心此刻像是拥有蛊惑人的魔力一般,诱导着唐云舒伸出了手。


    感受着手里柔润清凉的触感,唐云舒耳边再次响起江嫂子等人的质问。


    “你们不热啊——”


    不热吗?


    热,热死了!


    左右看了看,反正陈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他们一开会就要开好久,自己就穿一会儿,没什么的。


    决定好了,唐云舒干脆利落地将身上的长袖一脱,留了一件贴身的背心后就把这件稍微大了一些的背心穿在了身上。


    露出的胳膊纤细白皙,瘦而不柴,修长又漂亮。


    唐云舒甩了甩胳膊,感受到了那么一丝不可察觉到凉意,心满意足。


    随意挑了一本书靠坐在床上,看了没多久,她只觉得困意再次袭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早起又转了两次车的缘故,唐云舒看着看着又睡了过去。


    不过这次因为是在房间里,又穿得少了些,不像方才那般在院子里直面暑气,唐云舒睡得比较安稳。


    直到太阳偏西,床上的人翻了个身,仍然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陈衡回到家里的时候,见屋内安安静静,以为人还没回来。


    不过目光扫到桌上不见了饭盒,他扬起笑,脚步一转便向房间走去。


    房门大开,陈衡隐约看见床上那个躺着的身影。


    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然后床上的景象让陈衡呆愣在原地。


    霞光透过窗户洋洋洒洒铺满一半的床,连带着床上熟睡的人一同包裹。


    洁白的肌肤染上了霞光的颜色,美得晃花人眼。


    融融暖光里,陈衡的视线从头至尾将床上的美人欣赏了一遍,然后视线定在那人睡乱了的领口处一动不动。


    何等柔软,他曾有幸感受。


    喉结耐不住地滚动几下,陈衡有些狼狈地向外走去。


    “你回来了?”


    身后一道迷糊的声音响起,陈衡回头,便见唐云舒一双水眸清澈透亮,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


    终是忍耐到了极限,陈衡上前微微俯身,揽住怀中人的腰,便吻住那抹自己想念已久的红唇。


    唐云舒被迫迎合着,等反应过来后将人微微推开,“干什么?”


    陈衡浑身弥漫着危险的气息,反问:“你说干什么?都说了等你回来要好好收拾你的,现在是该兑现诺言的时候了。”-


    作者有话说:不是故意卡在这里的宝贝们,我得好好斟酌字句,否则又得锁我[爆哭]


    第47章 兑现承诺


    房间内的气氛逐渐升温, 霞光也变得灼人。


    男人高大的身躯强势地挡住那抹亮色,将床上的姑娘完全笼罩,带来比之更强烈的灼人气息。


    她微微推拒的力道在男人面前变得微不足道, 渐渐地, 唐云舒也沉溺在了他带给自己的这场柔情里。


    直到男人的唇顺着她的唇角一路向下,在她的颈侧流连, 宽大的背心肩带从肩膀滑落,唐云舒渐渐回神。


    “洗、洗澡……”话音断断续续, 但陈衡听懂了。


    虽然想说等事情结束了再洗也是一样的,但他知道这人爱干净。


    二话不说拦腰将人抱起,便往卫生间走去。


    等浑身水汽地被人从卫生间里抱出来时, 唐云舒只觉得自己呼吸都有些困难。


    这人真是,自从那次尝了些甜头之后,不知道从哪里学到了不少花样。


    房间里的霞光仍旧留恋着床铺, 直到房间内旖旎气氛渐浓,它终于羞得离开了这片火热的空间。


    霞光越过高山,抚过山间的花草硕果, 然后穿过丛林草地,跃进山洞,淌过流水, 将那隐藏在深处的泉眼映照得晶亮, 并与之交相辉映。


    唐云舒只觉得自己像是身处云端, 然后又在一阵剧痛中跌入谷底。


    随后, 伴随着男人的动作, 那种浑身酥麻的感觉又从身体深处蔓延,爬上四肢,蔓延在心间。


    欲生欲死, 不过如此……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与她早就汗湿的手十指相扣,仍旧自顾自忙活着。


    她微微偏头看了一眼窗外早就暗下来的天色,忍不住抬起腿踢了一脚男人的屁股。


    “陈衡,够了!”


    视线晃动中,唐云舒看着陈衡刚毅的面庞上滑落滴滴汗珠,臂膀上贲张有力的肌肉随着他的动作微微鼓动,健壮的胸膛上也凝聚着点点水汽,壁垒分明的腹肌也更加明显。


    再往下……


    唐云舒闭了闭眼,醒了醒自己又被迷惑的精神,偏过了头。


    正埋头苦干的男人闻声抬头,凝视着泪盈于睫的女人。


    只见她面颊绯红,乌黑的碎发黏在脸上额头上,清冷的面容此刻带着几分惑人,美得更加惊心动魄。


    白雪之上点点红梅盛开,动人心魂。


    平时略微有些清润的声音现在染上了别样的味道,听在耳中令人血脉贲张。


    毫不犹豫地,他低头又吻上那张微肿的红唇,加重动作,看着她又变得迷离的眼神,陈衡心满意足。


    感受到他更加激动,唐云舒无奈望天。


    “你、你刚才、不是……”


    话未出口,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陈衡低头,唐云舒的声音又被他侵吞入腹。


    憋了那么长时间的男人本就铆足了劲儿想要吃回本,怎么可能轻易消停。


    更别说第一次因为经验不足导致她有所误会,现在自然要证明自己。


    “一会儿就好,再忍忍。”他的声音带着情动的沙哑。


    闻言,唐云舒没忍住又在他背上挠出一道血痕,刚才就是这么说的,他以为她还会信他的话吗?


    她暗恼。


    直到天色彻底漆黑,被忍无可忍的唐云舒拍了几巴掌,陈衡总算是意犹未尽地结束。


    凌乱的大床上,男人麦色的肌肤衬得女人更为白皙。


    两人相拥而卧,呼吸凌乱。


    “你起来!”过了没多久,唐云舒出声。


    陈衡撑起身子,恋恋不舍抽身离开,温柔出声,“要洗澡吗?”


    唐云舒有气无力道:“没力气了。”


    “那我抱你去。”陈衡呲着大白牙,这句话可正中他的下怀。


    唐云舒默认陈衡的话,任由他抱起自己往卫生间走去。


    就在那只邪恶的手掌再次伸过来时,唐云舒坐在澡盆里头也不回道:“要是再敢动手动脚,我保证你过回从前清心寡欲的好日子。”


    那只手讪讪收了回去,安安分分给人擦背加水。


    见他总算安分下来,唐云舒舒了一口气。


    知道他憋得可怜,一心软就由着他来,结果这人还真的打蛇随棍上。


    虽然她也挺快活,但很累也是真的。


    她下午休息回来的精神都被这个混蛋折腾没了。


    要不是腹中空空,她都想倒头就睡过去了。


    出力最多的人饱食餍足精神百倍,没怎么出力的人有气无力精神萎靡。


    要不是看陈衡吃了两大碗饭,唐云舒还真以为这人一点儿都不饿呢。


    她不懂,怎么一下午下来,她倒成了被狐狸精榨干精气的书生了呢?


    吃饭完,唐云舒直接做了甩手掌柜,坐在廊檐下的躺椅里喝茶。


    看着陈衡任劳任怨地收拾碗筷,又将被两人折腾得不成样子的床单衣服洗干净。


    看着那件晾在绳子上的背心,唐云舒后知后觉不好意思起来。


    怪不得这男人突然发疯,这件背心有些大,难免的,领口就有些低。


    男人的手在身上作乱的感觉尤在,唐云舒只觉得天又热了起来。


    冲到卫生间洗漱好,然后立即躺到陈衡已经重新铺好的床上闭眼睡觉。


    那件背心,她估计不会再穿了。


    累了那么久,困意很快来袭。


    迷迷糊糊之际,唐云舒感受到男人上床的动静,才躺下就从背后将她抱住。


    没多久,那只手就又不安分起来,在凉被下这儿摸摸,那儿捏捏。


    唐云舒被他弄得烦了,一巴掌拍在陈衡手上,“安分点,睡觉。”


    陈衡气闷,“你说说你都欠我一年多的量了,还好意思这么大火气。”


    “会补给你的,现在,睡觉!”唐云舒没好气。


    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陈衡勾唇。


    因为天热的缘故,两人中间留了点空隙,但他还是将手搭在唐云舒腰间,老老实实睡去。


    *


    翌日。


    唐云舒睁开眼,扭头看了一眼身边,哪里还见到陈衡的身影。


    视线在落到窗外,发现早已日上三竿。


    慢悠悠起床,唐云舒揉了揉还有些发酸的腰,心里又数落了陈衡几句,然后下床。


    来到餐桌旁,看见用饭盒装好的早饭,甜蜜又泛上心尖。


    吃完早餐,见时间还早,唐云舒便收拾了一下自己昨天带回来还没来得整理的东西。


    把给嫂子们带的东西以及给她们买的小礼物拿出来带上,然后出了门。


    等送完东西回来,恰好遇见陈衡正要开锁进门。


    吃饭午饭小憩了一会儿,陈衡又马不停蹄地去上班。


    唐云舒落得清闲自在,在家里画画看书品茶,没过一会儿,林丽芳他们上门做客。


    相处得久了,林丽芳跟唐云舒说起话来也不像之前那么客气。


    看她又对着新买的报纸涂涂写写,林丽芳心动不已。


    “你再帮我画几幅挂在家里呗,等哪天去百货大楼,你要是有什么想买的,我出钱,可以不?”林丽芳压低声音。


    经历过一次次事情后,她现在说话做事都很注意。


    生怕有人拿她资本家的出身做文章,随便买几件衣服都要被人嚼舌根,她可不敢大张旗鼓地说自己要请客。


    唐云舒闻言,笑得温和,“这么见外干什么,反正我也是闲得无聊才画,你要是想要,自己过来拿就是了,我家里又挂不下这么多。”


    “你说真的?”林丽芳惊喜地看着唐云舒那张越发红润气色好的小脸。


    “我有骗过你吗?”唐云舒反问。


    “那可太好了。”林丽芳喜形于表。


    之前自己总是沉浸在过去的阴影里,对生活便抱着得过且过的念头,不闻不问,不听不想。


    可看到同样境况之下,唐云舒过的日子,面对困境时,她的处理方式。


    林丽芳想,自己总算还是幸运的,至少没有下乡吃过一天苦,又何必沉溺于过去迟迟不愿出来呢。


    换了一种心境后,林丽芳发现自己从前对生活的热情似乎又回来了些,尽管不如以前那般肆意无忧,还是有些束手束脚,但至少也能够看到一点希望,有了不少盼头。


    于是,在孙建洲提出要规整院子的时候,她嘴上虽然拒绝着,但心里无比希望孙建洲能够继续说服她,因为她知道自己坚持不了多久就会答应。


    当唐云舒出事的时候,她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要眼睁睁地看着悲剧一次又一次的上演。


    那一瞬,她在想,是不是她本身就是一个不祥之人,所以跟她亲近的人,总是大祸临头。


    直到孙建洲敲响房门,说唐云舒没事,那一瞬,她放下心来,看到外面的光,似乎自己也得救了。


    三天时间里,她想了很多,直到孙建洲破门而入的那一瞬,她知道,自己这一次是彻底得救了。


    至少她不是一个人,那些人那些事,也不是一成不变,毫无办法可言。


    所以,她现在开始注重生活,也愿意折腾家里了。


    毕竟曾经家里过的是那种日子,虽然对布置屋子不是很精通和在意,但该有的讲究还是刻在骨子里的。


    即便挂的不是自己喜欢的,但总比空落落的来的好啊。


    这一聊,林丽芳便在唐云舒家里待到了陈衡他们下班。


    唐云舒和她都是不会做饭的主儿,都是等着自家男人从食堂打饭,自然也不必像江嫂子她们一样要忙着回家给丈夫孩子做饭。


    孙建洲见林丽芳在陈家,干脆也上门,两对夫妻在一起吃了一顿饭。


    繁星满天的小院里,四人有说有笑。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回去了。”林丽芳看了一眼已经没话可说的两个男人,站起身说道。


    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今晚的陈衡像是很不满他们夫妻在这里似的。


    林丽芳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要不是唐云舒在这里,谁稀得跟他陈衡打交道。


    她可是亲眼见过这人发脾气的样子的,也不知道唐云舒怎么受得了。


    像她这样文采斐然,多才多艺的才女,就该跟彬彬有礼的才子生活在一起才对。


    云舒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林丽芳遗憾,又嫌弃地看了坐没坐相的陈衡一眼。


    撇撇嘴,这人还真是命好!


    “走了。”她对孙建洲说。


    送人出了院子,陈衡回头一脸疑惑地看向唐云舒,“我有哪里得罪林同志了吗?”


    “为什么这么问?”唐云舒被他问得一头雾水。


    “咋感觉她像是看我不顺眼似的。”陈衡沉思。


    唐云舒挑挑眉,想起之前林丽芳跟自己开的玩笑,笑了笑道:“让你一直拉着一张脸,估计人家以为你不欢迎她。”


    陈衡无所谓,振振有词,“哪家小夫妻这么晚了还赖在别人家不走?”


    唐云舒总觉得她话里有话,但又想不出个所以然。


    不等她有所头绪,陈衡已经三两下锁好院门,然后将她一把抱起,往卫生间走去。


    唐云舒惊了一惊,低呼一声后问:“你干什么?”


    “讨要你给我的补偿啊!”陈衡理所当然。


    对于自己困顿之际说的话,唐云舒已经记不清,下意识问:“什么补偿?”


    陈衡极有耐心的原话奉还。


    唐云舒气恼,“怪不得你拉着一张脸,原来就是嫌弃人家耽误你的时间了。”


    “聪明!”陈衡不吝赞扬。


    妖精打架,酣畅淋漓。


    只是第二天天还没亮,院门被人拍得砰砰直响,两人从梦中惊醒,拉开门,被告知学校那边出事了-


    作者有话说:没招了没招了,改了一天了[笑哭],抠抠搜搜写出这么点,宝子们将就看吧,再改我就要疯了。爱你们哟[比心][比心][比心]


    然后奉上四个人的心里活动


    林丽芳:毒唯只对真嫂子破防


    陈衡:神经病,打扰人家夫妻办事,结婚这么久才开荤,他容易吗


    唐云舒:……(无奈望天)


    孙建洲:?


    第48章 少年意气


    夜朗星稀, 距学校不远的山林间,有两束光线从茂密的树林里晃出,时隐时现。


    伸手不见五指的小路上, 两名少年一人一把手电筒, 正慢悠悠地往山里去。


    “东哥,再过几个小时天都要亮了, 咱们能抓到野鸡野兔吗?”


    严肃脸少年身后的男孩子打着哈欠问。


    这两人正是那天带头上门准备抄唐云舒家的两个男孩子。


    打头的少年便是那天给唐云舒夫妻俩道歉的小孩,别看他长得显年纪, 实际也才十六七。


    “少废话,该果断的时候你一点不干脆,到了不该出头的时候你又在那里冲锋陷阵。”被叫东哥的少年语气十分不耐烦。


    要不是这小子一直撺掇, 直接把话说死了,又激了他几句,他咋可能就这么直愣愣地上门, 然后丢了这么大一个人。


    现在回想起来,他还是觉得面上无光。


    早就说好今天晚上来看看他们一早布置在山上的陷阱有没有货,结果这人因为想睡觉就一直说着丧气话, 听得他直冒火。


    “你要是不想去就回去,没人求你。”他丢下这么一句,然后加快步子走在前面。


    “哎, 东哥, 东哥你等等我, 我不是那个意思。”说话的少年也知道前面的人这几天在气什么, 现在自己又把人惹毛了, 只能打起精神往前追。


    两人越走越深,来到不常来人的地方。


    人迹罕至的地方更容易有货,现在家家户户都不富裕, 即便是在家属院,也有人日子过得紧巴巴,不是往家里寄钱,就是要养活自己的一大家子。


    被叫东哥的少年家里条件不错,但不错也不是能够顿顿吃肉的程度,更何况这个年纪的小孩正是吃得最厉害的时候。


    他们一馋了便往山上跑,自己抓点东西打打牙祭。


    才弓着身子小心翼翼走到陷阱边,便听到草丛里传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东哥,不知道跑了一个啥,但逮到了一只野兔。”少年将那只已经蹦跶不动的兔子提着耳朵拎出来。


    “还挺肥,要是那只也被抓了就好了。”他遗憾道。


    “那就等一会儿呗,看看还有没有。”东哥看了一眼天色,反正现在回去也睡不着,还不如等等看。


    他身边的少年虽然困倦,但也不敢再造次,说了声好,十分自觉地将那只奄奄一息的野兔捆好,又把陷阱弄了弄,然后两人就找了个草丛深一些的地方开始等。


    见对面的人一直不说话,少年心底也不是滋味,他知道那天东哥被逼着给人道歉的。


    想了想,他压低声音主动道:“东哥,我真不是故意的,还不是那天听见有两个像是老师样子的男的,一个劲儿地说唐老师,说像她这样读过大学的人,知识越多越反动,家里肯定藏着不少封资修的东西,加上又有人举报,我才敢打包票的。”


    说着,即便他看不见,还是在黑暗中瞥了东哥那边一眼,“我这还不是知道你想立功,想着怎么着也得帮帮你嘛。”


    “我知道,这件事就此打住。”东哥面色稍霁。


    这件事也不能全怪他一个人,要不是自己立功心切,也不会闹成这样。


    少年在心里暗暗决定,以后干什么事情,一定要拿着证据再出手,否则,自己只能处于被动地位。


    两个少年安静下来,静静等待着,期盼着还有猎物到手。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山林寂静,那一声声哀婉的鸟叫声便更加渗人。


    更深露重时,两个少年总算是听到了些动静。


    以为是有苗头了,两人强行挣脱困意打起精神,结果那动静忽然又没了。


    紧接着,距离他们很远的地方,忽然起了一点橘黄色的亮色。


    东哥微微挺直了身体看去,除了晃动的亮点,其余并没有什么异常。


    “会不会也是上山打野味的?”另一名少年显然也看见了,低声问了一句。


    “我去看看,你在这里守着。”东哥小声道。


    正好起身走走,清醒清醒,要是自己认识的人,还可以一起。


    被叫东哥的少年缓缓往那边过去,走了不知道有多久,那点橘黄色的光源越来越明亮。


    此时他终于确定,那是火光没错。


    这么偏僻的地方,连他们这种随时往山上跑的人都来了没几次,难道已经有人先他们一步发现了这里?


    带着这样的疑惑,东哥继续向前走。


    火光越来越明显,东哥以为是有人在烤什么东西,心里还觉得这人怪着急,这么晚了,家里是有多揭不开锅,现在就等不及要弄了吃。


    结果距离又近一些后,他才看清,什么烤东西吃,明明就是一个男人鬼鬼祟祟地在烧什么东西。


    怪不得大晚上不睡跑到这里来,原来是在搞封建迷信。


    东哥又小心谨慎地往前一小段距离,蹲在一处草丛后,掩住自己的身形,然后看向男子手中正在焚烧的东西。


    只是距离还是有些远,只知道他一张张的烧着什么纸,但看上去应该是写字用的白纸,而不是专门祭祀用的纸。


    而且,这男人的背影总感觉在哪里见过似的。


    想到自己前几天遭受的屈辱,被另一队的人逮住那件事羞辱了不少次。


    东哥当即决定,不论这人是在搞封建迷信也好,还是在干什么其他的事,行迹诡异,肯定不是什么好人,还是先抓了为好。


    “干什么呢?”少年有些粗的嗓门响彻在寂静的山林间,不仅把蹲在那里的男人吓了一跳,更是吓到了远处还在等着他的少年。


    凭借两人的默契,少年当即明白东哥那边肯定有情况,甩了甩脑袋立即起身,拔腿就往那边跑。


    而这边,背对着东哥的男子正聚精会神的烧着手里的东西,被这么一吓,剩余的纸张差点落地。


    来不及思考为什么这个时候还会有人在这里,男子三下五除二将手里的所有纸张往火里一扔,然后抬腿就向黑暗中跑去。


    东哥见状,想也不想地追了上去。


    等另一个少年跑到这里时,便听到东哥边跑边喊站住的声响,和熊熊燃烧的火堆,以及一沓摞在一起,被烧了一半的纸。


    映着火光,他看清了纸上密密麻麻写着不少字。


    脑中忽然想起东哥说以后都要拿着证据再办事,少年当即抽出身上的小刀,蹲在地上就开始刨土。


    本来火堆也不算大,不过片刻,火被扑灭,少年不顾烫手,嘴里叼着手电筒就开始翻看是否还有残留的东西。


    没过多久,他将自己刨出来的残纸往兜里一塞,然后开始寻找东哥的身影。


    听着声响,打着手电往那边跑去,就见东哥追着一个黑色的身影跑得极快。


    他也紧追而去。


    漆黑的山林间,三人竞相追逐,耳边风声略过,心跳砰砰,响彻耳际。


    直到前面的那人终究体力不支,被什么东西绊倒在地,紧追不放的少年总算是将人按住,同样喘息不止。


    “跑,我让你跑,再跑啊?”东哥一屁股坐在那人的身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毫不留情地一巴掌拍到男人的脑袋上。


    被压倒在地的男人眼中划过一丝阴狠,无毒不丈夫,要是今天被这个小兔崽子抓到,那自己这几年来的所有努力可就功亏一篑了。


    思索间,他仍旧维持着那个姿势趴在地上,一边佯装挣扎,一手却悄悄地往胸前的衣服内侧的口袋里摸。


    为了方便行事,那里随时放了一把美工刀。


    趁着身上的人不注意,男人将刀拿出,然后猛地翻身,少年被掀翻在地,大叫一声后捂住自己的手臂,指尖湿粘,鼻尖逐渐弥漫起血腥气。


    反应过来这人身上带了刀,被叫东哥的少年也不鲁莽,立即捂着手往后退,然后拔腿就跑。


    形势急转直下,男人本不想追,但不确定这人到底有没有看到自己的脸。


    如今已经走到这一步,只能痛下杀手,以绝后患。


    反正这边足够偏僻荒芜,又恰逢深更半夜,就算是杀人抛尸又怎样,到时候伪造成被野兽所伤就行。


    这座山上,哪年没有一两个被野兽咬死的人。


    如此想着,男人更加下定决定,追着少年就不放。


    只是没追多远,便被一道手电筒的亮光晃了眼,察觉到不对时,已经有两人往自己这边冲了过来。


    本想用手里的刀吓唬人,却没想到黑暗里不知道又从哪里窜出几人,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他根本就没有多少能耐,说句手无缚鸡之力也不为过。


    手臂上被飞来的刀一刀劈下,当即砍出一道血淋淋的伤口,手里的刀也被迫掉在了地上。


    紧接着男人只觉得胸口一痛,被人狠狠踢了一脚,然后整个人向后倒去。


    “带绳子没有,把他捆好了,看看他还有没有能害人的东西。”东哥率先上前将人制住,对帮助自己的人道。


    五花大绑地将人捆了个严实,又将那人身上仔仔细细搜了一遍。


    两个少年也终于认出了来人的身份,是军方那边的人。


    少年跟在两个身材健壮的军人身后下山。


    期间,被捆住的男人一刻也不放弃想要逃跑的念头,闹了好几次幺蛾子,又浪费了不少时间。


    军人不能随便动手,但是他们可以啊,于是两人不顾两位战士的“阻拦”,直接将人殴打了一顿。


    那人不知是没了再闹下去的精力,还是彻底认命,反正总算安分下来。


    等几人下了山,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将人往营区门口一送,两位少年说明了他们发现的异常,以及这人想要行凶的行为,将那把造型奇特的刀也交了上去。


    两位少年的到来,直接让本来还算安静的营区热闹了起来。


    营区明亮的光线映射在男人满是刮伤的脸上,即便如此,还是有人把人认了出来。


    “江老师,这不是学校那边的江老师吗?”


    消息层层上报,然后正在家中睡得安稳的陈衡和孙建洲同时被叫回团部,紧急开会。


    第49章 天道轮回


    门口的动静将唐云舒彻底吵醒, 撑着床坐起身,看着从外面询问完情况回来,正迅速穿衣的陈衡问:“出什么事了?”


    “部队里有点事儿, 这很常见, 你睡你的。”陈衡扣着军装扣子安抚床上还有些睡眼迷蒙的人。


    唐云舒点点头,起身下床去帮陈衡准备洗漱的东西。


    看出她的意图, 陈衡将人拉回床上,然后按着躺下, “不用,我自己来,时间还早, 你再睡会儿。”


    唐云舒见他动作麻利,自己根本插不上手,想了想, 便没再坚持。


    不过还是坚持送人出了门,看着天边的一抹白色,唐云舒也睡不着了。


    将屋里屋外打扫了一番, 弄了点吃的随便对付了一下,见时间差不多了,便提着请江嫂子做的小包出门上班。


    才到学校便被通知去开会, 校长先是对她这次的培训作出简短的讲话。


    “唐老师作为这次培训的人, 在市里表现优异, 为我们学校增光添彩, 接下来便由她给我们分享这次的培训内容。”


    去培训前, 校长就已经跟她说过回来之后需要做的事,所以她准备充分,毫不怯场。


    站起身走上前, 目光所及之处,似乎没有见到江明。


    阵阵掌声将唐云舒的思绪拉回,抛去脑中的想法,她拿着自己准备好的讲稿,站在了众人面前。


    而校长在说完话后,看了一眼坐在自己身旁,始终沉着脸的陆老师道:“你跟我过来一下。”


    陆老师闻声侧首,对上校长不善的神色,心里冷哼一声,一脸不耐烦地跟在校长的身后起身,动作很大,木椅猛地被推向后,发出巨大的声响。


    唐云舒一众人看向门口处,校长耐着性子,“你们先学习,我有点事要跟陆老师说。”


    说完,校长直接拽着陆老师的臂膀出了开会的地方。


    等来到办公室,将门关上后,校长脸上的怒气便再也藏不住了,“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陆老师冷笑反问:“你这话问的有意思,我能干什么?”


    “举报唐老师的那个人是你吧?”校长紧紧盯着陆老师的眼睛。


    被人这么看着,陆老师下意识垂眸,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心虚的表现,又直视回去,不甘示弱地看向校长,声色俱厉问:“你这是什么意思,空口白牙就污蔑人啊?证据呢,你拿出证据来啊!”


    “别以为那些人会包庇你。”


    校长颇为语重心长,“去人家家里大闹一通,然后无功而返,你应该能够猜到他们心里的想法。”


    校长道:“你以为你自己做得很隐蔽,但纸终究包不住火,有人跟我说了,那天亲眼看见你进了人家办公室,然后不等下午,唐老师家里就出了事。”


    “非要我把你去举报时接见你的人的名字说出来你才甘心吗?”校长的语气已经带了些无奈。


    老陆跟他共事多年,虽然人有些墨守成规,甚至有那么点胆小怕事,但从来不是现在这种混不吝的模样。


    同样的,陆老师也了解校长的性子,听他这么说,知道这人不是在故意诈自己,的确是将他的所作所为了解了个透彻。


    “是我,是我干的,行了吧。”陆老师的语气还是很冲。


    “人家唐老师到底哪里得罪你了,你要这么做?你自己也是老师,现在做老师的是个什么处境你自己感受不到吗,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校长的语气充满了痛惜和疑问。


    他是真的想不通。


    “没有好处,但是我就是想通过这件事警告警告她,让她不要弄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好好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行。”陆老师强词夺理。


    自己的真实目的又怎么能够随便说出口呢。


    “是吗,我还以为你是因为那个培训名额呢!”校长的语气忽然变得有些轻,没了方才的激动,看向陆老师的眼神也变得讳莫如深。


    “一个培训名额而已,虽然我觉得她不配,但也不至于……”


    在一阵激动后,陆老师脱口而出,话都说到一半了,才意识到自己这句话不对,抬眼去看校长的神色,便对上了幽深晦暗的眼神。


    “不是为了培训名额,那是什么,难不成是为了那个位置?”校长指着一旁自己时常坐着的办公桌椅。


    “不,不是。”陆老师慌张解释,自己心里的那点想法忽然被人堂而皇之地说出,他只觉得自己无所遁形。


    “江明被抓了。”校长忽然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


    陆老师怔愣在原地。


    “你回去吧,找时间,自己去跟唐老师道歉。”知道了自己想要的,校长忽然没了质问的心思。


    他今天的目的,也只是说服老陆去找唐云舒道歉而已。


    两人都是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兵,因为认识几个字,又不想离开部队,恰好那时候部队正在筹办学校,便被分到了这里。


    虽然当时他们还不算熟悉,但还是一拍即合,那颗已经平静如水得心,再次泛起波澜,一心想要办好学校,为国家,为部队输送更多的人才。


    只是后来,社会动荡,两人的分歧越来越多,很多时候也很难说到一处去。


    活到这把年纪,绝大多数的事情只是不愿深想,现在只要微微将事情串联起来,其中的关窍便很容易想通。


    唐云舒当初进学校,也受到不小的阻力,但之前他已经妥协过一次,面对这次成分问题不如林丽芳重的唐云舒,他便做了担保,只要唐云舒出了问题,自己这个校长便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知道陆老师的心思后,面对他,校长是心痛的。


    他为什么变成这副样子,校长心里也有数。


    毕竟是老革命,尽管江明的事还在保密中,他也能够听到些消息。


    这个江明,十有八九是间谍。


    偏偏,老陆跟他走得极近。


    从前只以为是两人比较投契,没想到这人居然差点把他渗透,竟然做出了这么荒唐的事。


    “为什么,为什么要抓他?”陆老师缓过神来,像是不死心般,看着校长喃喃出声。


    “既然是部队直接抓人,你说为什么?”校长没有明说,但陆老师已经反应过来。


    犹如晴天霹雳一般,他后退几步,喃喃自语,“不可能,怎么可能呢?”


    虽然嘴里这么说,但其实他自己心知肚明,怪不得江明总是若有如无的在自己面前说一些暗示性的话语,内涵唐云舒思想有问题。


    怪不得他不止一次在私底下对他极尽恭维,说他更适合做学校的校长。


    怪不得……


    陆老师深深地垂下了头,能怪什么,思想不正确的人是自己,立场不坚定的人也是自己,贪心不足不择手段的人还是自己。


    *


    唐云舒按部就班说完自己想说的,然后上完两节课之后,便想要赶着回家。


    毕竟今天早上陈衡走得焦急,虽然他说让她不要担心,她心里也是这么安慰自己的,可还是忍不住挂念。


    而且直觉告诉她,陈衡被这么急匆匆地叫走,估计跟今天没有出现在学校的江明有关。


    只是还没等到踏出校门,便被同一个办公室的张老师拉住,“唐老师,教师宿舍那边好像出事了,你要去看看吗?”


    “出事,出什么事了?”唐云舒疑惑。


    年轻的女孩活力四射,低头在唐云舒耳边耳语一番,然后拉着人央求:“走吧,咱们去看看。”


    唐云舒闻言,面色有些凝重。


    原来如此,果然是江明那边出事了。


    等来两人来到学校的职工宿舍时,便看到二楼的一间房门口围着不少人。


    上了楼,映入眼帘的便是那群有些眼熟的半大少年,手臂上的那一抹红极其醒目。


    门口被里面的人扔出来东西堵着,抬眼看去,屋内更是乱七八糟。


    “这是在?”唐云舒忍不住问旁边的人。


    江明不是被部队的人带走的吗,怎么这些人会在在人家家里抄家呢?


    “听说这位老师大半夜爬到后面的那座山上去烧自己写的一些东西,被人给撞见了,据说那些内容反动得很。”


    唐云舒一头雾水,按理说,就算是要搜查,也得是部队那边的人来啊。


    但这个时候自然不是发出疑问的时候,唐云舒便静静看着,看着江明还算整洁的家中被翻得乱七八糟。


    一阵骚动后,那群人退去,剩下的只有一处不像样的房屋。


    本想回家的唐云舒干脆又回了学校,本来回家也只是有些担心,现在知道了一部分事情,唐云舒便不再心急,毕竟这时候的陈衡肯定忙得不可开交。


    *


    与唐云舒想的一样,此时的陈衡才从审讯室走出来,但与唐云舒想象的忙碌不同,这人脚步轻快,面色放松。


    陈衡来到钱团长的办公室,还没坐下呢便听钱团长坐在那里,手里正在写着什么,头也不抬地问:“审出什么来没有啊?”


    陈衡往钱团长面前一坐,语气里毫不在意道:“没呢,这小子嘴硬得很,只说自己只是忍不住写了些宣泄情绪的东西,其他的一概不认,问了也一概不理。”


    “那你打算怎么办,要是再没有什么线索,你只能把人放了。”钱团长笑道,也是一副不着急的模样。


    “没事,再等等,估计会有结果了。”陈衡把玩着手里的那只钢笔,神色轻松。


    先不说孙建洲那边已经有消息了,就是自己安排的那个几人估计也差不多能给他答案了。


    第50章 眼冒金星


    在钱团长办公室汇报过情况后, 陈衡又去了审讯室。


    有些昏暗的审讯室里,江明半低着头,面上温和的笑容早就消失不见。


    脸上的伤痕被草草处理过, 但细细看去还是有些骇人。


    人有失蹄马有失足, 他实在想不到自己居然会栽在这里。


    听到开门的声音,江明知道又是陈衡。


    “你们到底要这样关着我到什么时候?”他抬头, 发出自己的抗议。


    这么久还拖延着,江明也知道他们没有足够的证据, 否则不会这么久还不采取措施。


    “别着急啊江老师,好饭不怕晚,你要是真的像你自己说的那么无辜, 又何必害怕浪费这点时间呢。”陈衡倚靠在门边的墙上,话是说给陈衡听的,眼睛却看着手里那把造型奇特的美工刀。


    “江老师, 你这刀看上去很好用很方便的样子,哪儿买的,告诉我一声, 我也去给我们家唐老师弄一个。”


    像是真的很好奇似的,陈衡看着江明,一脸真诚。


    江明看着那把可以伸缩的手工刀, 眼底神色晦暗不明。


    这样的刀怎么可能在国内买得到, 当初得到这把刀时, 自己也新奇了很久, 毕竟是发达国家的东西, 比之国内那笨重又危险的美工刀可是好了太多。


    只是他也知道这样的东西不能大张旗鼓地拿出来用,所以他一直小心谨慎,只是这次实在倒霉。


    对于他写的那些东西, 江明并不担忧,只要没有找到足够的证据,自己最多被打成右/派。


    可思及当天晚上跟那两个少年搏斗时,忽然从暗处冒出来的人。


    江明的心底有些慌张,原来他们一早就怀疑他了,将自己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回想了一遍,除了接近唐云舒和陆老师以外,其他并没有不妥之处。


    江明稍稍松了一点气。


    对于陈衡的话,他没理,将头扭向一边,继续保持沉默。


    坐在江明对面的一名战士被他磨得满脸不耐烦,对一旁气定神闲的陈衡道:“你看着,我出去抽根烟。”


    陈衡摆摆手,像是真的很有兴致似的,继续研着手里的刀,头也不抬道:“你去吧。”


    不多时,出去抽烟的战士回来了,在陈衡耳边说了一句什么。


    “这么快,我还以为还得等一会儿呢。”陈衡有些意外的站起身。


    “行啊老陈,以前我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有耐心啊?”


    还以为领导派他跟陈衡一起审,是让他拉着点暴脾气的老陈,结果他都快要没耐心了,这人居然还这么不紧不慢。


    陈衡站起身,煞有其事:“估计是被我们家唐老师磨出来的,这得归功于她。”


    对面的人翻了一个大白眼,骂了一句“滚”


    这小子这几天天把自己媳妇儿挂在嘴边,都结婚这么久了,还整得跟刚谈对象似的。


    陈衡笑得不行,起身走出审讯室。


    两人的有说有笑让角落里的江明眼底阴翳更甚。


    他不知道这两人到底在打什么哑谜,心里才压下去的不安感越来越重。


    门外,陈衡出了门便见走廊里急匆匆而来的孙建洲。


    “动作挺快啊。”陈衡笑道。


    “你自己看看。”孙建洲没理陈衡的打趣,将手中的资料拿给了陈衡。


    陈衡接过,然后脸上的神色越来越凝重,隐隐有一股怒气盘旋在周身。


    *


    当晚,唐云舒回到家里,但家中空无一人。


    不一会儿便有一个小战士上门,说是今晚陈营不回来了。


    来到家属院这么久,唐云舒也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情况。


    想招呼人喝点水,憨厚的小战士却说:“不了不了,谢谢嫂子,我还得去给隔壁孙指导员家的嫂子说一声呢。”


    话音刚落,人便走了。


    唐云舒也来不及多问什么。


    只是心里知道,这次的事情估计很严重。


    才刚准备吃饭,碗筷还没摆放好,院门便被人从外敲响。


    出了门,便见林丽芳站在大开的院门那里,还维持着敲门的动作。


    “这么客气做什么,直接进来就好了。”唐云舒拉着林丽芳进门。


    林丽芳顺着唐云舒的力道往里走,坐下后看着唐云舒道:“我听说陈营长也没回来?”


    唐云舒点头。


    “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天还不亮就走了,居然连晚上都不回来了。”她的语气有些落寞。


    虽然这样的情况不是第一次,从前也不觉得有什么,但她这一次总觉得心里不舒服,空落落的。


    “你现在过来,吃饭没有?”唐云舒看林丽芳的脸色不是很好,给人倒了一杯水问。


    林丽芳接过水杯,手掌里感受着那股温热,摇了摇头。


    “我总感觉心口闷得慌,一股子说不上来的感觉,听到孙建洲晚上也不回来的消息后,这里就更闷了。”林丽芳腾出一只手放在心口的位置。


    以为她是担心,唐云舒便开口安抚了几句,见她还是有些恹恹的,心里也有些担心,“要不我陪你去卫生所看看?”


    “算了,多大点事,要是去了卫生所查不出什么,那些人又得嚼舌根了。”林丽芳语气不耐。


    唐云舒闻言,笑道:“管他们做什么,我和你半斤八两,不管做什么都逃不过他们的那张嘴。”


    “反正陈衡也不回来,我打了两人份的饭,咱们一起吃吧。”她拿出一副碗筷。


    林丽芳本来就是不想一个待着才来找唐云舒,听到她自我调侃的话扯出一抹笑,也没客气,接过碗筷便和唐云舒一起吃饭。


    晚上的食堂难得做了一次红烧肉,唐云舒想着今天陈衡肯定来不及去食堂,便早早去打了饭菜回来,所以食盒里的肉肥美诱人。


    “呐,你最爱的红烧肉,赶紧吃吧。”知道她好吃的个性,唐云舒给林丽芳夹了一块红烧肉。


    林丽芳接过道谢,夹起肉边便放到嘴边。


    平时喷香四溢,只是看到便有些流口水的红烧肉此刻却腻得她发慌。


    林丽芳本着不能浪费的心思,想着随便嚼两下咽下去算了,只是口中的肥腻感越来越重,甚至隐隐带着一股子腥味。


    最终还是受不了那股味道,林丽芳手忙脚乱地放下手里的碗筷便跑到院墙处,扶着墙壁就开始呕吐。


    正端着碗的唐云舒看着她的动作,同样放下碗筷,拿起林丽芳刚才喝的那杯水就追着她跑出去。


    看着墙角的人像是要把苦胆吐出来的样子,唐云舒一边拍着她的背,一边说:“我们还是去卫生所看看吧,你不会是吃坏什么东西,闹肚子了吧?”


    吐过那一阵,林丽芳觉得好了点,接过唐云舒手里的水,漱了漱口,“估计是昨天吃多了点,有点胀气,吐出来就好了。”


    看着唐云舒坚决的神色,林丽芳目露哀求:“我真的不想去,我从小就是看见医院就恨不得绕道走的人,不去了好不好?”


    唐云舒没说话,只是带着林丽芳来到自家的镜子面前,让她看清了镜子里的自己。


    脸色奇差,嘴唇也微微泛白。


    最终拗不过唐云舒,林丽芳还是被她带到了卫生所。


    来到卫生所时,值班的医生也正在吃饭。


    见有病人,医生尽职尽责地放下手中的碗筷,然后先给林丽芳做检查。


    做了最初步的体格检查,又询问了林丽芳的情况后,医生做出结论:“你估计是怀孕了,但我们这里做不了更详细的检查,还是去一趟医院为好。”


    家属院的卫生所本就只是为了方便这里的人看看感冒发烧这种小病,对于更细致的检查,都是去医院。


    林丽芳和唐云舒自然知道这一点,付了钱,两人便结伴回去。


    “你还好吗?”


    路上,唐云舒看着一直将手扶在小腹位置的林丽芳问。


    她们俩虽然都是已婚人士,但对于怀孕生孩子这些事,都是一无所知。


    不然也不会在医生问到多久没来例假之后才会想到这一层。


    “现在好多了。”林丽芳以为唐云舒问的是自己还想不想吐。


    借着天边的微光,唐云舒看清了林丽芳脸上的不可置信,以及压抑不住的惊喜,终于放下心来。


    “等明天一早,我就去医院做检查。”林丽芳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


    “那我一会儿去请假,明天陪你去。”唐云舒不假思索道。


    本来这应该是孙教导员的工作,但现在他也不在家,唐云舒便自告奋勇。


    林丽芳闻言,不知是不是因为怀孕的缘故,只是听到这样的话,眼眶便有些泛酸。


    心里很感动,但嘴上还是说:“不用啦,多大点事儿,我经常去镇上的,自己一个人就行,你好好去上你的班就好了。”


    “那怎么行,这个时候还是需要有人陪同的。”


    唐云舒自然察觉到了林丽芳的情绪波动,心里也觉得要是自己面临这种情况,无论是谁,只要有一个人陪在自己身边就是好的。


    “反正只是做一个检查,应该要不了多少时间,明早我就一节课,我请张老师帮我代一下就好了。”


    林丽芳的眼眶泛着湿意,心里唾弃着自己怎么忽然这么多愁善感,嘴上郑重道谢:“谢谢你,云舒。”


    嘴上不说,但这种时候,她真的很希望孙建洲能够陪在自己身边,共享这一份两人都期盼已久的喜悦。


    虽然有所遗憾,但林丽芳感受着那股挽着自己手臂的力道,她想,有好朋友在身边也很不错。


    当天晚上,林丽芳留宿在唐云舒家里。


    第二天一早,两人便准备去医院,路过江嫂子家门口时,被她叫住。


    听说了两人的目的,江嫂子当即决定陪同她俩一起。


    两个没生过孩子的小媳妇能有什么经验,还是她陪着去要放心一些。


    于是,三人便在江嫂子的一路念叨中到了医院。


    直到到了医生办公室,江嫂子才止住了自己的经验之谈。


    做了一系列检查,得到准确的回复后,三个人都很高兴。


    大包小包买了一堆东西,林丽芳觉得,昨天那股被男人不回家笼罩的阴翳彻底消失不见。


    而孙建洲,再和陈衡连轴转了好几天,等浑身疲惫的回到家里时,便被这个巨大的惊喜砸得眼冒金星,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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