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明香太熟悉那些或惊艳或热烈的目光了。


    不过她在感情里一向是要拿捏着主动权的。


    别说自己现在已经有了曾副师长, 哪怕就还是单着,她对这些人的目光也并没有什么感触。


    现在她刷年代文女首富副本正刷得上头,根本无暇理会这些情情爱爱的事, 更不用说那些闲言碎语了。


    这天, 许轻舟亲自开车来接她去许家,为晚上的宴会准备点心。


    一同前去的还有李红云以及明香手下那两位帮工, 刘大秧和江彩霞。


    许轻舟到了明香店门口,下了车, 请明香坐在了副驾驶位。


    明香以为他会让李红云他们坐在车后座,却没想到从后头跟来了一辆车。


    司机下来,在许轻舟的示意下, 把李红云他们三个请到那辆车上坐去了。


    明香:“……”


    明香似笑非笑地看着许轻舟:“怎么?区别对待啊许老板?”


    许轻舟难得地朝她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神情。


    “抱歉明香,但我希望我能有机会跟你单独待一会儿。”


    明香:“……”


    明香侧头看他,只微微一笑, 没有说话。


    许轻舟被身边女人温软馨香的气息弄得有点儿恍惚。


    他又将车速放慢了些,生怕自己一个迷糊,伤到自己这尊贵的客人。


    车速慢下来后, 明香也觉得舒适了许多。


    这年头的路面不像后世那样平整,哪怕坐的是这今年才进口的奥迪100,也觉得颇为颠簸。


    她心情很好地看着着窗外后退街道, 几个月前还冷冷清清的地方, 现在已经被各种摊位给充满。


    浓重的烟火气息是后世无法比拟的。


    明香觉得非常幸福。


    这时, 忽听得许轻舟问她:“明香同志, 你这手艺是从哪里学来的?你留过洋吗?”


    明香被他给说笑了。


    “没有。”


    许轻舟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讶异。


    “那就是你的亲眷中有人是从国外回来的。”


    明香笑着, 再次把头摇了摇。


    过去的六零、七零年代,出国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


    明香不知道许轻舟为什么执着于问这个。


    许轻舟却更加讶异了。


    “实不相瞒,我只在国外吃过蛋糕之类的点心, 在国内根本就没看到过,所以才会这么唐突地问你,请明香同志不要介意。”


    没等明香回答,又说:“你没去国外,你家又没人从国外把手艺带给你,我想不到为什么你能做蛋糕。”


    明香记得自己听过这论调。


    她笑:“许同志,如果你看过我的来时路,就不会有这个想法了。”


    “蛋糕和奶油并不是国外专属,我们老祖宗可能发明得更早。”


    许轻舟忽然觉得自己抓住了她话里的一些什么。


    他急切地转过头来,手还扶在方向盘上,一只颇为大气的金表的表带轻轻磕在上面。


    “那你可以跟我说说你的来时路吗?”


    明香:“……”


    明香很是自在地直视他的眼睛:“许同志,待会儿把你们宴会的计划和要求给我一份,好吗?”


    许轻舟的神情一下子就显得不那么激进了,低声说了句:“明香,我们已经算是熟人了吧?能不能叫我轻舟?”


    明香莞尔:“第一次见你的时候,真看不出来你这么热情。”


    许轻舟也笑了:“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就觉得我们还会再见面很多次。”


    气氛有些怪异,明香自然是感觉到了,心说这要是被自己家那醋缸子给发现了还得了?


    于是云淡风轻地说了一声:“我也觉得我们会再见面很多次,因为我相信你吃了我做的蛋糕,下回还是要来的。”


    许轻舟果然:“你这么自信吗?”


    明香顺水推舟:“因为我丈夫就是这么说的。”


    许轻舟一愣。


    明香看上去根本就如同一个少女一般,他从来没往这方面想。


    今天听她亲口承认自己已为人妇,心里那悄然冒起的火焰就像迎面被泼上了一盆冰水,“咻”地熄灭了。


    倒不是失恋的感觉。


    只是觉得,好不容易在国内遇到了一个非常独立明媚的女性,至少他一开始是这么认为的,越发现这个女人还是靠着男人在生活。


    非常让人丧气。


    自那以后,许轻舟便再没主动挑起话题,只愣愣地看着前方的路。


    他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既想用这样的方式告诉自己,自己并不可笑。


    又隐隐有一个声音一直在说,要晾着明香,要让明香忐忑地揣测他的意思,满脑子都想着他怎么突然不说话。


    却不知道明香这人吧,一向是非常自洽的。


    人不说话,她也不说话。


    毕竟她一点儿也不在意他什么意思。


    她只尽情享受从车窗外飘过来的、日渐和暖的空气和那人间美好的闹市声响。


    直到车子进了许家。


    许轻舟下车,转到那边替她打开车门,非常绅士地说了句:“小心。”


    明香站在夕阳中,打量着这个颇为豪华院子。


    由于历史原因,西市的土地上存留着很多西方的建筑。


    这些建筑很像是简易化的城堡,前面骑着漂亮的明黄或者粉色,和本土建筑的风格全然不同,让人眼前一亮。


    每一栋这样的楼房都有三四层高,装着雕花的铁栏杆和大门,坚固、华丽而又神秘。


    明香即使见惯了后世的高楼大厦,也曾去过世界各地旅游,骤然在八十年代的国内见到这样的建筑,也不禁微微瞪大了眼睛。


    许轻舟发现了她的变化,本来以为自己会在心里感到鄙夷的。


    毕竟,明香现在在他的眼里,就是一个靠着丈夫和一些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手艺挣了点钱的小妇女。


    她和其他人没什么不同,在看到他家这样的房舍时也会感到惊讶。


    说不定心里还在后悔,后悔早早地嫁了人,没有争取嫁到更好的。


    可却只觉得有些可人。


    弄得他对自己都有些懊恼了。


    明香不知道他的想法,略略欣赏了一下许家这些颇有风情的小别墅,就满脑子都是工作的事了。


    “轻舟同志,宴会不是晚上九点开始吗,带我们去厨房吧,别耽误了。”


    许轻舟也不知怎么,本能地就脱口而出。


    “我说过吧,叫我轻舟。”


    明香一愣,渐渐笑了起来:“好的轻舟,快带我们去吧,可能要抓紧点了。”


    许轻舟皱了皱眉头,叫了一个人过来,对明香说:“明香,我得去里头检查一下他们准备的怎么样了,你们跟吴叔去厨房。”


    明香点了点头,带着李红云他们走了。


    许家从祖上开始,船舶生意就做得很大。


    后来历经风雨,在国之有难的时候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兜兜转转,又靠着后辈们的努力,重新将船舶生意发扬光大。


    尤其是开放之后,更是如鱼得水。


    许家的前老板,也就是许轻舟的爸爸身体不大好,早早地


    让许轻舟掌管了所有的生意。


    虽然明面上还没退位,但其实许家真正的掌权人已经是许轻舟了。


    许轻舟开宴会,整个西市连带着周边城市的生意人自然都要赏脸。


    于是从下午开始,客人就络绎不绝。


    他们大部分人都带了老婆来。


    女人们在这样的场景下,关心的都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菜品好不好,摆设精不精致。


    可虽然是船王家里举行宴会,这些人仍是不那么积极。


    “也不知道今天有没有什么新的玩意,上次在布料王胡家吃的那道凉拌荠菜倒挺有意思的。”


    “哎呀,冯姐,这好日子来了,你怎么净想着回去吃苦啊?野菜我小时候可是吃的够够的,再看一眼都要吐。”


    “你不懂,这叫情怀。我小时候娘家那里还摘榆钱,用点糙面一拌,搁点儿盐和香油,别提多好吃了。”


    “你呀,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越过越回去了!”


    又有人说:“不过我也挺能理解冯姐的。”


    她压低了声音:“这日子好过了,有时候吃多了好的就想吃点不一样的。”


    “但是咱们这许大哥家啊,古板得很,一向是懒得搞花样的,每次都是一锅回锅肉加别的日常菜,用的餐具也都是普普通通的陶土碗碟,唉!”


    “嘘!许大哥那是稳重!不过今晚这宴会是小许办的,他年轻,又留过洋,不知道能不能出点心意。”


    “哎哟能出什么新意啊,谁家办宴会不都来来去去这么一套?就算有碗凉拌荠菜,还不就那样?重要的是咱们的男人可以借这个机会谈谈生意!”


    女人们纷纷点头,面上虽然言笑晏晏,心里却对这宴会又失了一些期待。


    他们这会儿说话,是在许家的一个大的会客室。


    到了晚上八点,许轻舟命人把他们请到正式的宴会厅。


    一切的流程都很熟悉,人们迈步走进去。


    本来以为毫无波澜,却在看到里面的陈设时个个陡然一惊,停住脚步。


    随后遍地都有惊叹的声音响起。


    “哇……”


    “老天……”


    “哎哟!”


    “这是什么呀?怎么这么好看?!”


    只见足有三四百平的宴会厅内,在对门的最前端搭了个台子。


    上头沉甸甸地放着一个宝塔一样的巨大的蛋糕。


    蛋糕分了六层,最底层的那块,比人家洗澡的木盆都还要大上一圈。


    然而蛋糕的材质却是木盆比不得的。


    光是看着就能想象到云朵般的触感,偏又比云朵看着更加细腻柔滑。


    从底层开始,乳白色的奶油打底,一只龙卷着柱子一般地直往上层高飞,在最顶层那最小的一圈上高高傲立,口中吐出火焰。


    它的龙鳞虽是黄的,但那色泽的深浅却全然不同,有的是艳黄,有的看着更像是淡绿,眸子却是晶莹剔透的红,宝石一般。


    尾巴在最底层那里拍开巨浪。


    整体栩栩如生,霸气又优雅。


    空白的地方不知道用的什么,写了几个黑色的大字。


    蛟龙出海。


    男人们都张大了嘴巴,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巨物。


    有人脱口而出:“这是用什么雕的呀?不像是木头,也不像是石头。”


    被她女人掐了把手臂:“土包子,前些天啊不是才给你吃过吗?是蛋糕呀!”


    原来这家的女人也曾到明香店里买过蛋糕。


    这会儿这女人反应过来,眼里明显盛上了欣喜。


    “咱们西市只有一个人会做蛋糕。”


    于是丢下丈夫,满地地去找明香。


    “轻舟!轻舟!你和轻盈是不是一起把明香拐过来,给你家做蛋糕来了?”


    另外几个女人一听,也跟着过去,把许轻舟团团围住。


    “真把明香接过来了呀,怎么也不透露一点儿消息?”


    “哎呀,明香现在在哪儿?轻盈呢?是不是一个人霸着明香吃蛋糕去了?”


    许轻舟从来不跟生意伙伴的女眷们走的太近,加上性格一直不热情,这些人一般也不会主动找他。


    这会儿自己居然被这些女人给围住了,让他不禁有些讶异。


    忽然就想起了明香的脸。


    怎么这么厉害。


    才几天啊?


    就把这些各自都有脾气的、基本都很难伺候的妇人们弄得魂不守舍的。


    不过许轻舟也不是吃素的,很快就化解了这个场面。


    他微微笑着,对她们做了个压手的姿势。


    “好了,好了。”


    “那边还有明香做的更多新奇甜品,你们平时都花大价钱去买,今天我们许家做东请你们吃,你们还光顾着在这里跟我讨人吗?”


    众人一听,都喜笑颜开。


    “啊,还有哇?”


    “在哪儿?我去看看。”


    马上就在屋两侧搭的琉璃台上,看到了色彩鲜明的东西。


    男人们却早已注意到了这两侧的甜品。


    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还是一直在打闹追逐的小孩,连带着许轻舟的父母和许轻舟自己都不由自主地把呼吸放轻了。


    精致的玻璃小碟子中,放着颜色不同、形状各异、大小不一的蛋糕。


    在明亮的电灯的照耀下,真真是琳琅满目,让人目不暇接。


    配着华美的交响乐的声音,更像是步入仙境又或者童话森林。


    吃过明香点心的人,大概知道这些东西叫蛋糕,可也不知道有什么区别。


    没见过这些东西的人更是傻了眼,简直像是被惊雷击中,愣愣地,根本就想不起来谈生意,就只知道屏着呼吸靠近。


    好在明香贴心地把每一类甜品都漂漂亮亮地摆在了一起。


    又用光洁的白色卡纸写上了点心的名字。


    有人凑到了一盘甜点面前。


    她满脸喜悦地念着纸上的文字。


    “法式彩虹小蛋糕?”


    不由地伸手去端起一盘。


    巴掌大的晶莹小碟中,轻轻卧着块一寸见方的小蛋糕。


    她手里拿的这块是烟紫色的,外表光润,颜色纯净。


    最顶上还卧了一块指甲大的、同样是烟紫色的五瓣小花。


    还没拿起来的时候,她就早已闻到了满屋子的蛋糕香气。


    现在把这个蛋糕放在鼻尖才发现,这蛋糕散发的并不是屋内的香气,而是有着自己独特的味道。


    那是一种甜蜜却带着微涩的奶香。


    好像是葡萄?


    她不确定。


    是马上就轻轻地咬了一口。


    果然葡萄的味道扑面而来。


    原来这外层光润的竟不是蜡油,而是一种微凉的果酱。


    可能就是葡萄做的果酱。


    却又好像不是,好像还有别的味道。


    狐疑之中,把另一半点心从唇边拿出,一看,里面居然还有别的颜色!


    一层,两层,三层,四层。


    红的,黄的,橙的,绿的。


    断口上,层层叠叠的线条引爆心脏。


    用舌尖


    精准地去接触每一层,发现每一层的味道都不一样!


    那人差点当场哭出来!


    她忍不住拉住旁边自己那还呆呆望着那些点心的丈夫。


    “孩他爸,你说怎么会有人有这么玲珑的心思呢,这到底都是怎么想出来的!”


    他男人终于缓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她的嘴。


    “好吃吗?”


    “看是挺好看的。”


    女人于是把手里吃剩的那一半迅速塞入自己嘴巴,然后又端起一个三角形的。


    这会儿不拿手了,珍重地取了小铁勺,舀了一点儿,给了自家男人。


    男人深深地吸了口气,四处张望了一下,见没人在看他,大家都在吃点心,就故作沉稳地把那勺子放进了嘴里。


    一口之后他顿了顿,随后把勺子拿在另一只手上,大口一张,就把刚才那块点心一口给包了。


    边吃边去看那牌子。


    嘴里含含糊糊地:“哦,是叫榴莲千层。”


    “好,好,外面有点儿皮,薄得老子舌头一碰就化了,里头却是软乎乎的榴莲,呃……”


    他“呃”了半天,不知道怎么形容榴莲酱那种溶溶的感觉。


    他甚至不知道那是榴莲果酱,只是觉得有榴莲的味道。


    他老婆从没见他对吃的这么迷恋,不禁舔了舔嘴唇。


    又听他含含糊糊半天说不清楚,干脆自己也拿了一块起来。


    这一咬下去,就像是咬在了一朵浪花上,就像是咬在了甜美的熔岩里。


    女人的眼睛都眯了起来。


    觉得自己活了大半辈子,唇舌从来没被这样温柔地抚/慰过。


    她平时不大喜欢吃榴莲,觉得包着肉的那层皮有点苦,而且确实带着一股子臭味。


    可现在,却觉得自己以前真是不会吃。


    同样是榴莲,这不就被人做成这么好吃的点心了吗?


    简直连那臭味都变得香甜起来。


    两块蛋糕下肚,被满目明艳色彩和满鼻子甜美香气勾起的馋虫才稍微压下一点儿。


    人们终于有心思去全盘欣赏。


    一时间大家都忙着“翻牌子”。


    “哦,这个叫莓果缤纷。”


    圆柱状蛋糕台上,抹了淡紫色的奶油。


    顶上做了四个圆乎乎的奶油花儿,花心里面放了从内地运过来的野生树莓,和西市这边自产的蓝莓。


    树莓像红宝石一样晶莹剔透,蓝莓向最深沉的大海一样蓝到发黑。


    配上鲜嫩的紫色,那种让人惊艳的感觉能够回味一生。


    忍不住吃上一口,把树莓的酸甜和蓝莓的润甜隔着里面鸡蛋糕的香甜一起侵入骨血。


    脑中忽然就生出了一种想法。


    也许自此以后,自己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沾上这样的香气,从此自己走到哪儿,身上也会带着这样的香。


    神经得到了极大的放松。


    在有事业心的人也绝不会在这样的时候去拉着人谈生意。


    如果你这么干的话,显然那在贪吃的别人,心里也会觉得你在打扰他。


    “哟,过来看,这啥?红酒提拉米苏?”


    “不是,这个红酒怎么还扯上关系了?”


    “那更必须尝一尝了,别跟我抢啊。”


    端起来放到眼前细细观赏。


    这红酒提拉米苏的外形不是那种规整的方块,更像一方慵懒卧在白瓷碟中的软嫩云朵。


    它的表层撒着一层深咖色的粉末,闻着有点苦却又香。


    用勺子轻轻一刮,边缘随勺子轻碰落下几缕粉末,随性和精致碰撞,带来无尽的乐趣。


    咬一口才发现,上层朦胧的深咖色粉末后,往下竟然是饼干!


    那饼干长长的,很像是一根根手指。


    只是这显然是浸润了红酒的饼干,吸饱酒液后泛着淡淡咖色地温润的光泽。


    中间夹着一层乳白中透淡粉紫地糊糊,那糊糊又棉又软却又有着一层韧性,咬一口,里头淡淡粉紫色的东西居然流了出来。


    黏糊糊却又有些诡异的干净清爽,带着一股子奶香,不像是前面吃到的奶油,倒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了。


    从第一口那咖啡色粉微苦的颗粒感,到手指饼干的湿润绵密,再到红酒不浓烈却足够悠长的醇香……


    最后丝滑与轻盈包裹味蕾,奶香与酒香交织,甜中带着一丝红酒的微酸。


    软、绵、滑、润层层递进。


    最后余味里只剩那粉紫色东西的醇厚与红酒的回甘,温柔得让人想大哭一场。


    如果明香有心思到这里来给大家讲解一番,他们就会知道,那粉紫色唇厚的东西,是芝士与红酒交融的产物。


    所有人现在都想知道这些蛋糕出自于哪位大师之手,更想知道这些蛋糕是用什么东西怎么做成的。


    所有人都能看到里头的商机,却不知道这秘密的钥匙只握在明香的手里。


    当然他们马上也就没有心思再想这些生意经了。


    因为琉璃台上还有很多更加吸引他们的东西。


    红茶栗子千层、生椰瑞士卷、原味巴斯克……


    他们现在只恨自己有一个肚子,只恨自己的肚子只能装下这么一点东西。


    许轻舟一边吃着一小碟抹茶蛋糕,一边强势地稳住心神,观察着自己的客人们。


    作为从小就被父亲带到各个场合历练的继承者,他对宴会上的一切都已经非常熟悉。


    无非是借着吃吃喝喝谈事或者攀交情罢了。


    从来没有见过这些早已在这片土地上崭露头角的叔伯们表现出这副样子。


    简直像是化为一只只饕餮了。


    而且让他们目不转睛盯着的,居然是——


    甜点。


    不是满汉全席,不是烤羊腿、煎牛排,而是,甜点!


    第82章


    点心这种东西, 自古以来都只是起个锦上添花的作用。


    女人带孩子,凑在一起说说话的时候,或许会尝上一两个。


    可男人们却并不可能在意这些。


    其是他们这些来谈大事的男人们。


    在这样的场合, 只有茶叶和酒才能引得他们的一些目光。


    尤其是年纪越大、地位越高的, 就越不会把视线往那些无关紧要的点心上面放。


    可现在,所有的人的目光都逃不开那些点心了。


    就比如卖茶叶的洪老板, 连着吃了几个千层蛋糕,撑得鹅一样脖颈一伸一缩的, 居然又抓了一把白玉榛子太妃糖,一边捂着脖子,一边昂着脑袋看那盘龙蛋糕。


    还有白术制药的白老板, 都七十了,居然跟自己小孙儿一人一块地吃那什么蓝莓瀑布舒芙蕾,笑得眼尾的褶子都打皱。


    许轻舟不禁又想到还在后厨忙碌的明香。


    他暗暗晃了晃被这个人身影充斥着的脑袋。


    这个女人点心做得再好, 也终归也只是个手艺人。


    如果不是靠着男人的本钱,哪怕有一手这样的手艺,也是绝对不可能开得起店。


    只能在家里做点点心哄丈夫和孩子。


    正这么想着, 忽然,刚才那位卖茶叶的洪老板兴致冲冲地大步朝他走了过来。


    他把手里最后一颗太妃糖放进嘴里,居然就含着那糖跟许轻舟说话。


    “轻舟啊, 今儿洪叔真是对你们老许家刮目相看啊!”


    "这场宴会办得实在是太好了, 以后我们可能都要按照这样的来办了, 不然多上不得台面!“


    许轻舟想了想, 居然点了点头。


    他觉得自己真是脸皮够厚的。


    但显然, 洪老板说得也是事实,这场宴会过后,以后谁家办宴会, 肯定都要用明香的蛋糕和点心了。


    许轻舟:“洪叔,你们玩得开心就好。”


    洪叔笑得脸盘子都在颤。


    “老实说,你是怎么找到这么好的点心师的?”


    “好了,不要这么小气,快把这位明香同志请出来让我们见见,大家一起发财嘛!”


    许轻舟一愣。


    他到这时才恍然注意到一个问题。


    自己居然从没出现过和明香一起合伙做生意的想法!


    真是要命的疏忽。


    连人家卖茶叶的都知道跟明香一起做点心能大挣特挣,自己却从来没想过!


    许轻舟从小跟着父亲做生意,自恃敏感而又眼光。


    他是怎么也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差点错过先机。


    明明是最早尝到明香蛋糕的味道的,却完全忘了要找她做生意!


    许轻舟想了想,也许是因为,自己始终觉得,明香这样靠男人起家的女人不值得自己那么追捧。


    可现在,听了洪老板的话,不禁觉得羞耻起来。


    可笑啊。


    自己这还在犹豫呢,早有人把她给盯上了。


    许轻舟这会儿才觉得自己感情用事了。


    作为几岁就跟着父亲在生意场上沉浮的老手,如果连这点儿敏感度都没有,还当什么家!


    明明已经察觉到了商机,却因为对明香妇人身份的鄙夷,差点直接错过了!


    许轻舟从来没有这种失控一般的感觉,他觉得自己刚才脑袋肯定是出了问题。


    兴许是最近自己太累了?


    然而,还没把心里那股莫名其妙的不服气给压下去,马上白术制药白老板的那精明能干的女儿白芍也朝他走了过来。


    “轻舟哥,你和轻盈挖到了这么好一块宝怎么也不跟我说?”


    “咱们仨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你们俩倒好,就这么狠心把我给撇开了。”


    许轻舟:“……“


    许轻舟虽然在生意场上手段利落狠辣,与人相交却是彬彬有礼的。


    尤其白芍确实是他和妹妹幼时就特别好的伙伴。


    可也不知怎么的,现在听她这么说话,许轻舟却忽然觉得有点不耐烦。


    心里隐隐有个声音在往外钻。


    “既然是我发现的,那关你什么事!”


    要不是满屋子蛋糕的香气把人给软化了,他觉得自己真的要得罪这个从小到大的好伙伴了。


    可让他怎么也没想到的是,没过一会儿,人们居然个个都朝他挤了过来。


    “哎,轻舟,把那位传说中的明香同志快请出来吧!”


    “是啊,让我见见她,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她在哪儿做点心?我自己去找她好了,省得劳烦你。”


    许轻舟:“……“


    许轻舟的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觉得这些人真是聒噪,吵得人脑壳疼。


    动作上也更加疏懒。


    连他自己也搞不懂为什么自己不想把明香请过来跟他们见面。


    如果是怕别人跟他抢先和明香一起做生意,可这些都是女眷,她们唯一的目标就是见见心里的偶像。


    许轻舟久违地有些迷茫起来。


    他心如乱麻,他妹妹许轻盈却比他坦诚多了。


    许轻盈本来就对明香摆明喜爱,恨不得一天往明香店里跑八次。


    每次一买就是上千块,极力地照顾明香的生意。


    现在见大家都流露出强烈的要买明香点心的意愿,当即比自己家做了大生意还高兴。


    她美滋滋周旋在人们当中,用她那天真、快乐的声音说着话,还摈弃淑女教养,把声音放得很大。


    “我去请她过来!”


    “各位叔叔伯伯、婶婶阿姨、弟弟妹妹、姐姐哥哥,我跟你们说,你们是真有眼光!”


    “别的我也不多说了,待会你们见了明香就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说了。”


    说着就雀跃地去请明香去了。


    却不想人们根本等不及。


    她刚迈步,后头马上就跟上了一群年轻姑娘和调皮的小孩们。


    一个个都心潮澎湃,想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能做出这么美好的食物。


    *


    后厨,明香做好了关键的步骤的配方,就优哉游哉地坐了下来。


    后续的步骤都交给李红云他们了。


    什么烤蛋糕、挤奶油、组装、包装之类的。


    她自己则是一边喝着李红云给她配的奶油顶碧螺春拿铁,一边欣赏着隔壁不远处宴会厅传来的古典乐。


    一时间连时光都慢了起来。


    手里的长玻璃杯中,满满一杯咖啡茶,上头是奶油雪顶。


    那碧螺春是许家老爷子亲自拿过来给她的。


    老人家也许是从女儿手上吃过她做的点心,一见她就跟早认识八百年了似的熟络。


    别说,许家老爷子珍藏的茶叶就是不一样。


    干茶嫩绿带黄、银毫满披,一点儿暗沉的杂色都没有。


    茶体微微卷曲,像是一个个小巧的绿褐色螺壳。


    泡的时候,茶叶在水中轻盈立起,芽头舒展,叶片展开,非常地嫩绿鲜活。


    那茶汤更是清澈见底、活泛可人。


    一口入喉,淡淡的花果香又似是兰花香,清新高扬,却又不冲鼻、不沉闷,经久不散。


    随后鲜爽的清甜味道沁人心脾,丝毫没有苦涩的感觉,咽下后有回甘,清爽不腻。


    如若舌尖触到茶叶,就能感受到那芽叶的鲜嫩质感。


    即使喝完后嘴里还留着淡淡的茶香。


    但茶叶再清甜,总还是会带着一丝涩意。


    这是大自然赋予的天性,没法避免。


    于是明香就用了奶油和咖啡去中和。


    奶油绵软,咖啡滑润温暖。


    用这些去中和茶叶的沉重和涩意,就像是性格活泼圆滑的女子去配性格清冷但实际外冷内热的男子。


    这两人做了好朋友,才能达到最舒适的状态。


    就像明香手里捧着这一玻璃长杯的饮品,喝上一口,连灵魂都变得舒适。


    正很是愉悦地神游天外,忽听得外面脚步声、嬉笑声传来。


    睁开眼一看,果然一大推人都过来了。


    从他们那精心打扮的样子,明香自然能看出来他们是这家的宾客们。


    尤其领头的还是许轻盈,这就更好猜了。


    明香把手里的奶油顶咖啡茶轻轻放下,起身朝他们微笑。


    许轻盈先前到这里来过,知道明香是不干活的,只起个指导的责任。


    她教出来那徒弟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人。


    可许轻盈知道,其他的宾客都不知道。


    他们都以为明香现在肯定跟个后厨的老妈子一样穿着围裙忙得脚不沾地呢!


    于是一时间,大家都有些讶异。


    但他们都是见过世面的人,马上就反应过来。


    嗐,这位明香同志店开那么出名,又带着伙计,那自然是不用事事都亲力亲为的。


    可他们也并没有马上从惊讶中走出。


    因为明香那股气质,实在是太让人惊艳了。


    几位女眷当即就忍不住了,在后头交头接耳。


    “哦哟,原来这位明香老板长这样,真是不得了,这气场一看就是从来没吃过苦的嘛!”


    “看她的眼睛,啧啧,真是淡然若水、处变不惊,我见过那么些有本事的男人,也觉得没她这么稳的。”


    “笑起来真好看,这得让多少男同志魂不守舍啊!快把你们家老王看紧咯。”


    听得许轻盈眉头微微皱起。


    “打住!”


    “哎我说你们,怎么见了个好看的女人就要提到男人?”


    “在我眼里,明香同志比某些男同志可强多了,人家是老板呢!以后说不定比在座的某些人的男人还要有出息!”


    许轻盈一向被许家骄纵惯了,习惯了快人快语的。


    大家被莫名批评一通,心里不舒服,却又不敢直接反驳。


    而且人家说得确实也对,有这样手艺的女老板,可能外貌才是她最不值得一提的东西。


    于是再憋屈,也没有反驳,而是讪讪地笑了笑,马上就要朝明香迎过去。


    “明香同志,对不住啊,我们孤陋寡闻,不知道你在解放街开的蛋糕店那么好吃,所以一直没去捧场。”


    “是啊,明香,早知道你能做出这么好吃的东西,我就早来找你了。“


    “以后请务必每个礼拜往我家送一次蛋糕,行不行?”


    一时间竟然颇有挤挤攘攘之态。


    明香笑靥如风地自己出了门,把那一方干净有序的厨房给关在身后。


    “谢谢,谢谢大家这么捧场。”


    她才说了这么一句,就被许轻盈和其他人一起给围着、揽着带到了宴会厅。


    这宴会厅倒不是明香他们妆点的,而是明香稍微说了一下要求,许家人弄的。


    这会儿看到,倒觉得恍然回到后世国宴上一般。


    却又有着细微的不同。


    但都是非常养眼而豪华的。


    明香被人请到高座上坐了。


    大家都来向她敬酒。


    明香不爱喝白酒。


    这年头这样的家庭,拿出来宴请客人的白酒都不一般,度数也非常高。


    好在许轻盈倒了葡萄酒给她。


    许轻盈:“明香,今天高兴,不喝酒不行。”


    她调皮地朝众女同志扫了一眼,打趣道:“但你现在被我们这些人虎视眈眈盯着,要是喝醉了又危险,那么就喝点葡萄酒助兴吧。”


    大家听了,都笑着来捏她、拧她,说她不说好话。


    却不知这番话听在男同志们耳朵里,又有着另一番滋味。


    都说同类最了解同类,许轻舟一下子就从好几个家庭的继承人眼里看到了占有欲。


    让他本就不安静的心顿时烦躁起来。


    他走到明香面前,拉开椅子坐了,给明香把葡萄酒倒上,自己也拿过杯子倒了一杯,高高举起,看向明香。


    “明香,今天真是谢谢你了,我先敬你一杯。”


    明香低头打量着水晶杯里的酒液。


    金黄的酒液随着晃动,在灯光下泛着柔美的色泽。


    鼻尖凑近,那香气浓郁复杂,充满活力。


    明香马上就分辨出来,里面有李子、柑橘、柑橘皮以及蜂蜡的香气,富贵迷人。


    舌尖触及,口感极为浓郁。


    活泛的酒液给口腔带来强烈的冲击。


    细细品味之后,那种浓烈才渐渐淡下,余味沉稳且优美。


    哪怕是不懂酒的人也能看出来它那极高的品质。


    明香却是懂一点酒的。


    她觉得这应该是滴金酒庄的贵腐甜白葡萄酒。


    一种进口的酒。


    没等她向许家兄妹证实,就听许轻盈献宝一样说了起来。


    “明香,好喝吗?”


    “这可是今年首次进口的滴金酒庄的贵腐甜白葡萄酒,全国都没有,估计只我家有,是跟我家的船带回来的。”


    明香点了点头,说了句“谢谢。”


    跟女眷们聊了会儿天,明香简直像是被强制扔进了甜言蜜语的温泉中,耳朵听那些发自内心的夸奖都起茧。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男人们也过来邀请她去坐。


    闲聊之中,又有人央求明香,做好的点心先往他们家送,为了吃到新品,他们愿意加点价。


    也有人好奇明香的私生活,明里暗里打听她的信息。


    明香挑了想说的说了,就这么三下两下,得到了十几单生意。


    看来李红云他们这个月都有的忙了。


    许轻舟执着红酒杯,微微仰着头喝了一口红酒,视线却一直不离明香。


    明明不是那种锋锐精明的长相,甚至爱笑,说话又温柔带点儿少女似的娇俏,让人如沐春风。


    脑袋却显然非常清醒,一字一句都绝不让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


    男人们聚在一起,跟一个女人说话,就算再对她恭敬,也少不了扯到一些香艳话题上去。


    更别说这里头还有好几个血气方刚的未来继承人,这要是放在以前,都是要被称作纨绔少爷的。


    可明香不着痕迹的几句话,却总是能让话题回归清明。


    有她在的地方,连空气都格外洁净活泼一些。


    到后面,许轻舟已经可以明显看出,自己认识的几个叔伯对明香露出了不加掩饰的欣赏。


    而那几个显然看上了明香的年轻人,眼里的灼热更是熔岩一般了。


    许轻舟忽然觉得嘴里的酒液开始发苦。


    他有些恶毒地想,如果这些人知道明香已经名花有主了会怎么样。


    如果这些人知道,那家店是明香的男人出钱帮她开的又会怎么样。


    许轻舟自从刚刚和明香喝了一杯酒之后,就没再去和明香碰杯,只在这里远远地看着。


    他时刻提醒自己,明香说到底只是个依附丈夫的女人。


    这表面的光鲜和淡然,都只是因为有人养着她。


    而不是她自己厉害。


    明香自然是不知道,居然有人对着她的背影都能纠结成这样。


    她和许家的宾客们聊着。


    这些人都是西市有头有脸的人物,不管是思想还是手段都是这个年代里比较出挑的。


    可在明香眼里,却是过时了的。


    不过明香还是很喜欢和他们聊天。


    因为他们会带来很多有趣的小故事。


    独属于这个年代的家长理短、商战传奇,都很有意思。


    比看小说来得爽。


    但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话题居然会朝另一个方向而去。


    等明香反应过来的时候,这里已然成了“拉投资专项会议”。


    但不是明香求他们来投资,而是他们个个想要明香接受他们的投资。


    “明香同志,你是巾帼英雄,老王我啊,多少年了没再见过你这样厉害的女同志。“


    “现在政策好了,咱们又都是吃这碗饭的,怎么能满足于个把子店铺?”


    “这样,明香同志,你把店在其他城市多开几家,我出部分资金,挣到钱了,你给我一点分红。”


    明香:“……


    这就是早期的合伙人模式了。


    明香没有直接拒绝,而是抬起酒杯红唇在薄薄的杯沿上轻轻一抿。


    她这么一个小小的举动,那位王老板却赶紧把酒杯拿了起来,把里面的白酒一饮而尽。


    “明香啊,你看在我家那娘们那么喜欢你蛋糕的份上,考虑考虑吧。”


    “这样你王哥我啊,以后就都能带蛋糕给她吃了,她也不会天天给我甩脸子了。”


    大家听了,就都笑了起来。


    明香也笑:“王哥,我知道你看得起我,但我这生意跟您相比也就是小孩子过家家,您就别打趣我了。”


    王老板听她这么说,心里便有些急。


    可他又怕明香狮子大开口,向他要这要那,便赶紧把那急切压了下去,举杯过来。


    “明香,那你再想想。“


    明香跟他轻轻一碰杯,说:“好。”


    这时,有位做炒货生意的李老板双手端着酒杯也笑眯眯敬了过来。


    “明香同志,他老王是属泥鳅的,浑身滑不溜丢,肚子里藏着弯儿。“


    “我就不兴这样。我明人不说暗话,明香,你看看你能不能把几样点心的配方卖给我,我出的价格一定让你满意。”


    明香听了,直接笑了起来。


    “哦?李大哥,您要是这么说,我可就要乐开了花了。”


    “可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做点心哪有什么配方,都是自己估摸着来,就跟我给我孩子做饭吃一样。”


    一句话,全场哑然。


    先是那李老板算盘打了个空,可都还没来得及气,就被满满的惊讶给截胡了。


    “什么?明香同志,你已经有孩子了?"


    他嗓门大,声音像洪钟一样重重地砸在许多人的心上。


    也砸在那边的许轻舟心上。


    许轻舟知道,明香显然也发觉了这里的很多男人对她生了爱慕之情,所以就像那时候在车里拒绝他一样,直接提出自己有孩子了这件事。


    本来这样的女同志,许轻舟是很佩服的。


    不水性杨花,聪明又磊落,把不该有的情事掐死在摇篮里。


    可许轻舟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却有些怨恨这样的明香。


    他摇了摇头,尽量不去想这些无关紧要的事,而是把思绪又放在了生意上。


    这里的这些老板,早就已经从明香的身上发现了新的商机。


    大家都是善于抓住机会的人,于是当场就开始了暗地角逐。


    王老板显然是非常喜欢明香这个人的,但他在生意上一向是手段阴险。


    这会儿他主动向明香这个小店老板提出帮助出资,要是别人,早就感恩戴德,觉得天降馅饼了。


    可明香却完全不为所动,可见心里也是明镜似的。


    许轻舟每次这种时候,都觉得明香很奇怪。


    这年头,眼见地一部分人正在“先富起来”,那种“反正你穷我也穷,无所谓”的心态正在被渐渐打破。


    大家心里都满怀希望,希望自己手里有大大的票子,过上和周围


    其他人不大一样的生活。


    尤其是在西市。


    西市算是国家对外的海上大门,接触到的思想文化和内地多少不同。


    这里先富起来的人也多,看在那些穷的眼里,自然要生许多的艳羡。


    打个比方,听潮街头推着三轮车卖包子的小商贩,如果说有人给他们一大笔钱说要跟他们合伙开店,他们能把嘴给笑歪喽,根本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可明香却不答应。


    许轻舟真的想不通明香为什么总能拿出这么不缺钱的派头来。


    是因为她那男人?


    许轻舟对明香那神秘丈夫的好奇心愈发沉重。


    可他又觉得,也许不是明香不缺钱,而是明香太精明了,知道这样的资金要不得。


    如果是许轻舟,也绝对不会马上答应王老板的要求。


    说是投钱一起开店,实际上还不是盯上了明香做点心的手艺?


    给钱的都是大爷,到时候店开起来,可就不是明香说了算了。


    而明香显然早就意识到了这点。


    又或许,她在待价而沽。


    果不其然,李老板这不就开口来争来么?


    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店女老板,居然能有这样精明。


    又能在一大帮大老板中应对得游刃有余,让人家想要靠她挣钱,却又恨不得把她当亲妹妹和爱人。


    这样的明香,在他的眼里熠熠闪光。


    如果说许轻舟还觉得明香是个靠男人的小妇人,那他也是咬牙切齿地这么想。


    而现在,他执着酒杯,一步步朝明香走了过去。


    他年轻,却因着绝佳的投资眼光和挣钱能力,气场强大。


    那些人见他来了,都起身为他让开位置。


    许轻舟站到明香身边,弓腰把红酒杯在她的杯沿上轻轻碰了一下。


    斜眼沉沉地环视众人一眼: “明香,你是我家请来的贵客,不需要帮我招待客人。”


    又温柔看向明香: “坐了这么久累不累?我跟轻盈带你去后花园休息一下吧。”


    明香:“……”


    众人:“……”


    第83章


    如果单是许轻舟一个人带她去后头休息, 明香是不会去的。


    她在星洲岛呆了几年,过着相对封闭简单的日子,却不代表她就变得不敏锐了。


    她能看出来许轻舟的心思。


    现在, 不光是她一个人能看出来了。


    现在在这里的这么多人精, 个个面上带着或讶异或揶揄的神情,显然也感觉到许轻舟态度的暧昧。


    要明香现在还是单身, 倒无所谓。


    可这么多人在这里,要是谁传了个香艳版的故事出去到了曾易青耳朵里, 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一想到曾易青,明香的嘴角就自然而然地上扬起来。


    当初她要来西市开业,早已预料到会出现夫妻好多天都见不到一面的情况。


    毕竟曾易青没升的时候就时不时地要出去执行任务, 像那次超大台风天那样连续一个礼拜不着家。


    升了之后就更不得了了,在岛上时经常加班,执行任务的次数也只多不少。


    唯一的好处仅有不需要早起带早操, 可以抱着她多温存一会儿,以及收入上的增加而已。


    而明香在西市创业,也要处理一些事, 不会经常回家。


    这种事,在这个年代,是很多男同志所接受不了的。


    可曾易青却像他一贯做的那样, 给了她全部的自由和支持。


    “媳妇儿, 你尽管去做你想做的事, 家里有我。”


    “钱都在你那儿, 记得拿出来用。你不喜欢坐轮渡, 那我来就是,我一有空就过来找你。”


    就这么平平静静、简简单单地让她出来了。


    只在她出来头天晚上的激情里,用一个个“再来一次”泄露出了心中的不舍。


    明香非常珍惜这样的一段夫妻缘分, 不舍得让曾易青难堪。


    她想着曾易青,心里不禁暖洋洋的。


    眼睫一眨,有些坏心眼地想,下次回家的时候,故意不让曾易青碰,不知道小曾副师长会不会被气得像一匹邪笑着的狼一样扑过来?


    想想都刺激。


    正沉浸在一些不可言说的愉悦想法中,忽然肩头上传来温热的触感。


    侧头一看,是许轻舟把手在她肩上轻轻按了按,提醒她起身。


    明香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这么多天都非常有边界感又有风度的许轻舟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大家的眼神显然更热辣了。


    明香是不信许轻舟真的敢跟她谈感情的。


    这个人大概是想借着“第一批顾客”的身份抢先在她这里得到合作。


    这么一想,明香又很无语。


    她不怕被人传闲言碎语,可要是哪个不长眼的真把这闲言碎语传到曾易青耳朵里,那她岂不是很冤枉?


    明明人家只是想要合作权而已,才对她稍微亲密了些。


    明香微微撅着嘴,抬头用不大友好的眼神看了许轻舟一眼。


    许轻舟却说:“明香,以我们的关系,你到了我家,却不到处去逛逛,有点不近人情了。”


    明香:“……“


    这说的是哪里话


    她和他什么关系?


    明香危险地眯起了眼睛。


    许轻舟回了一个挑衅的笑容,转头去问旁边的妹妹。


    “轻盈,你不是也很想带明香去休息一下吗?”


    许轻盈听哥哥这么说,开心得很,二话不说就挽着明香胳臂把明香拉了起来,亲亲热热非要带后头去。


    明香不喜欢许轻舟的小心机,却没法拒绝许轻盈。


    因为这姑娘实在是太支持她的工作了,对她和她做点甜点简直是孩童对于糖果不加掩饰的喜欢。


    像个小孩子似的,时常让明香想起自己家那俩娃。


    而且既然主人家相邀,自己连续拒绝,也不大礼貌。


    明香便顺势让许轻盈把自己拉着走了。


    到了后面,才发现这里居然真有个花园。


    花种得不多,多是低矮的灌木,也有几棵高大的树木,显得古朴清幽,很符合许家给人的感觉。


    根基深深,荫蔽幽幽。


    现在,一株大榕树下,已经放好了桌椅茶点。


    明香被许轻盈拉着坐了下来,许轻舟在她对面坐着了。


    许轻盈则坐在她旁边,撑着下巴直直盯着明香的侧脸,听她和自家哥哥说话。


    可没说一会儿,就被哥哥许轻舟给打发走了。


    “轻盈,你去前面照顾一下客人,我有话要和明香说。”


    “好。”


    许轻盈看似活泼不着调,没想到认真起来,倒很有风范。


    明香以前觉得她是富贵人家里面不谙世事的掌上明珠,现在却发现,越来人家也不是什么傻白甜。


    可怎么每次到了她近前,就总是那副天真烂漫,只知道要点心吃的小孩儿样?


    刚这么想,忽然嘴唇上被什么轻轻碰了。


    鼻尖传来熟悉的香味,明香微微一笑,看着把把一块云片糕塞到她嘴边的许轻盈。


    许轻盈被她那双温柔多情又含着些揶揄的大眼睛看得有些发愣,过了会儿忽然俏皮一笑。


    “明香,这是我家师傅做的,以前觉得是极品,现在却觉得,不及你做的万分之一。”


    “你今天将就着点先吃吃看,下次到我家来,可能就只能吃到你自己做的点心咯。”


    明香:“……”


    小鬼灵精。


    许轻盈走了。


    明香一边品着茶,一边等许轻舟开口。


    她觉得他肯定第一句就要提合作的事,却没想到人家居然说了句“今天的天不错,很舒服。”


    明香:“……


    明香点了点头,在微风中微微眯了眯眼睛。


    确实很舒服。


    不冷不热的,海风又温润。


    谁知后头居然都全是这样的闲聊了。


    “我家这棵榕树年纪比我还大。”


    “有根茶叶立起来了,明香,你今年一定会有好运气。”


    明香:“……“


    明香觉得自己看走眼了。


    许轻舟的名声她到现在已经听了太多。


    在她脑中汇成一个眼光毒辣、行事作风狠厉、头脑精明的年轻企业家形象。


    而且长得还颇为帅气,又很有风度,也因此,性格有点高傲。


    可现在,他特意把她支到这里,却不谈生意上的事,反而谈起这些来。


    真不知是什么意思。


    不过不谈生意更好。


    明香现在压根不想找什么合伙人、投资人之类的。


    现在还不到那一步。


    在她的计划里,这些人是要拿着加盟费求着加盟的。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虽说能看得出来,对她确实带着欣赏和佩服,却也时时刻刻把她看成是个猎物。


    一个空有手艺,没有经验和脑子的女老板。


    恨不得她现在就主动把配方奉上。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所有的核心技术和配方都会一直在她手里,被她牢牢攥着。


    合作是好事,可她一定是要掌控绝对控制权才会答应。


    这些人显然没有这样的觉悟,明香也不想和他们继续谈这个。


    她答应来许家做甜点,仅仅是因为许家给得太多,而不是来找关系招商的。


    好在许轻舟也不谈这些,明香就更觉得轻松自在了。


    她微微往椅背上靠了靠,不含芥蒂地跟许轻舟闲聊起来。


    两个人都是聪明人,来来去去对对方充满尊重,又都很会接话题,于是聊得非常融洽。


    这时,忽然,许轻舟微微倾身过来,皱了眉头问她:“明香,你真的结婚了?”


    明香一愣,随后微微一笑,把脑袋点了点:“轻舟同志,这有什么撒谎的必要吗?”


    她说着,来了兴致,从包里高高兴兴拿出来一张照片。


    上面,曾朝和曾阳穿着小棉袄站在一起笑得见牙不见眼的。


    以前,明香在后世看朋友圈里晒娃的,会觉得有些不理解。


    自己的娃你自己喜欢就好,也不是什么惊艳众生的长相,怎么就非要晒在朋友圈里,耗费人家的流量呢?


    直到自己养了崽崽,明香才多少理解一些了。


    甭管自己家孩子是不是能当童模的长相,在自己心里就是天下第一好看,性格也是天下第一可爱。


    自


    己就是抱着两个稀世珍宝,而没有一个人,在得到了稀世珍宝的时候能忍得住不告诉别人。


    就好像,谈恋爱喜欢上一个人,是恨不得告诉全世界的。


    只不过,明香在星洲岛的时候,晒娃现象有点严重。


    她家曾朝和曾阳确实也长得太过出挑,惹得有些小姐妹都直言嫉妒。


    于是不让她晒了。


    明香憋了好些日子,又因为许久不见孩子而更加憋不住,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能主动听她“晒娃”的,再好的意志力也没了。


    她把照片放在桌上,展示给许轻舟看。


    “你看,这是我的孩子们。”


    许轻舟看着上头两个可爱的孩子,觉得心被狠狠刺了一下。


    他看着面前的明香。


    那昳丽的脸上直到这时才露出来一丝母性的光辉。


    可都这样了,他心里还是不愿意相信明香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而且那俩孩子都已经可以打酱油了。


    明明这个女同志一副年轻娇俏的样子,看着比他妹妹都小,像个出身优越的少女。


    根本不像他见过的那些妈妈们的一样,被岁月留下了明显的痕迹。


    许轻舟笑了笑,忍着心痛,凑过头来,做出认真看那照片的样子。


    “哦,真是漂亮的孩子们。”


    “可明香,你看起来真不像当妈的,像是他们的姐姐。“


    过了会儿又说:“不过孩子们都带得很好,瞧这圆乎乎的小脸蛋。”


    明香很是得意。


    但过了会儿又敛了神色,撑着下巴叹了口气。


    “都是他们奶奶和姥姥给养的。”


    她抬头看向许轻舟。


    “轻舟,说起来好笑,我啊,在做甜品上是绝对自信的,可在我两个孩子身上却碰了壁。”


    许轻舟一愣,从明香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香气让他的脸热了起来。


    心猿意马之中,他却忘不了好奇。


    “怎么?他们不喜欢吃你做的点心?”


    明香摇了摇头:“确切地说,是我女儿不爱吃。”


    她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我这女儿,比我那儿子有主意多了,跟脱了缰的野马似的,真是头疼。”


    许轻舟又看到了不一样的她,心怦怦直跳。


    但他终归是保持住了优雅,笑着说:“可你很喜欢她这样,我看得出来。“


    明香笑:”嗯,两个我都喜欢。“


    “我家小子比较沉静,性子有点儿冷淡,这像他爸爸,我很喜欢。”


    “我家囡囡我希望她霸道有劲儿一些,以后就不会受欺负,没想到她确实是霸道有劲儿了,却过了头。”


    不过既然曾阳的爸爸是曾易青,妈妈是她,那以后就不可能受欺负。


    根本轮不到曾阳发挥她那横冲直撞的性格。


    明香颇为自负地想 。


    明香又沉浸在对那俩小可爱的柔情蜜意中。


    却不想她主动提到孩子爸爸,让许轻舟的心脏都要跳乱了。


    他刚才一直在纠结,要不要问明香的丈夫的事。


    却又觉得明香会气他探听她的隐私。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就是觉得明香会不喜欢。


    他不是什么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被明香在宴会上的惊人表现刺激了一下,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对她有点喜欢又有点怕。


    现在的他,完全受不了让明香不喜欢。


    许轻舟:“明香,既然提到孩子爸爸,能不能跟我说说你丈夫的事?”


    明香却用一笑,把这事给揭了过去。


    “他啊,是个很好的男人。”


    “我来这里不久,等以后久了,早晚他要来的,你到时候就认识了。”


    她从来不把家里的事带到工作上来。


    许轻舟听出了她的拒绝,心里一个咯噔。


    从明香那张温柔笑着的脸上,他能看出来明香对这个人的满意和喜欢。


    而且这种态度,让外人一点儿也插不进去,弄得人大为光火。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说:“也是,到时候喊他跟我们一起喝酒吧。”


    明香笑着点了点头,端起许家那有钱也买不到的收藏版普洱。


    这茶据许轻舟说,是勐海茶厂 7542的88青饼,滋味醇厚却又一股子与众不同的豪放。


    口感倒是很新奇。


    她悠悠然品着茶,呼吸着院子里的草木香气。


    许轻舟却要被各种各样的想法给塞爆了。


    今天是他宴客的日子,他本该高高兴兴出去会客,现在却窝在这里,面对着一个已经有了丈夫孩子的女人,又是生气又是喜欢。


    许轻舟觉得自己得走,不然太阳穴又要涨得发痛了。


    但在走之前,他鬼使神差地让人把现金取了过来。


    把那包着红纸的两万块钱珍重地推到了明香面前。


    “明香,谢谢你来我家帮忙。”


    “这是谢礼,至于那些点心我们已经谈好了按你们的价格当买的,到时候会有人把钱款送到你店里。”


    明香也不客气。


    她答应许轻舟谈上门做甜点的时候,已经把相关的条件说得清清楚楚,还拟了个简单的合同。


    一切都是按生意场上的规矩来的,而不是像她还在星洲岛上那样走的人情路线。


    所以这钱她拿得心安理得。


    哪怕这个级别的金额,要旁人看了,估计又要瞠目结舌了。


    但她明香,从来也不是什么便宜的主儿。


    一场宴会下来,明香算了算,同许轻舟谈好的钱款都到手了。


    加上货款,净挣三万多。


    加上自己拿的劳务费,就是五万多。


    明香给李红云提了一千,给那两位小学徒各自提了三百,这事就算是圆满结束。


    李红云拿拿那钱的时候脸红到都要滴血,却愣是咬着唇把要说的话憋了回去。


    明香知道她聪明,就又提醒了她一嘴。


    “红云,以后你手下的学徒会越来越多的,你可以善良,但别过头,要因材施教。”


    “你也省着点儿自己的眼泪,别动不动就红了眼眶。“


    “要是被手里徒弟给拿捏了,我会心疼,也会怀疑你有没有带人的能力。”


    这话已经算是从明香嘴里说出来的比较严肃的话了。


    李红云却像是很高兴般,嘴角噙着一丝笑意,热情地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明香!一定把人带好!”


    明香:“……


    不是,她说这话都是狠下心来说的,怕伤了李红云的自尊心。


    毕竟红云别看逆来顺受,实际自尊心可能比很多人都强。


    当初林卫国显然也没注意到这一点。


    要是他知道,估计也不敢那么肆无忌惮地欺负李红云了。


    明香照顾着自己徒弟的心情,却没想到,徒弟在听了这样的话之后,居然连从前那点儿委屈的神色都没有了。


    还笑。


    这有什么好笑的?


    明香难得有想不通的事,这会儿想了想,觉得可能是李红云当了那么多天店长,练出来了即使挨骂都笑着的本事。


    不错不错,孺子可教。


    除了明面上的好处,这场宴会给明香带来的隐藏好处也是数不胜数。


    除了收到可以一直排到年底的订单之外,名声因为这场宴会进一步打出去之后,有更多人到店里来买甜品了。


    这些人其实不像宴会上那些人一样富裕。


    属于是咬咬牙也吃得起明香的蛋糕,但吃一次要下很大决心的家庭。


    以前他们稍微犹豫,就选择了不买,可现在反过来了,属于是犹豫了一会儿,就决定要买。


    明香深谙这样的心理。


    我家不过是比你家稍微差那么一点点,怎么你家天天都吃得起,我家却一次都不敢吃?


    这让我们家人的老脸往哪搁?


    人的攀比,不管在哪个年代都是有的。


    这是人的天性。


    因为这种天性,人类有了竞争,而良性的竞争又促进社会的发展,发展之中,又有了新的竞争。


    也因此人类历史的车轮才会滚滚向前。


    总之就是,明香因为拿捏了某些人的心理,打开了另一类人消费的口子。


    店里的生意一下子又跃到了另一个级别。


    她那店门槛都被踏破了的样子哟,看得街坊邻居眼睛都红了。


    能不眼红吗?


    从古至今,点心这个东西一直都是有的。


    可谁见过卖点心小食卖到跟打抢一样的?


    这到底是有多好吃,是蟠桃宴上王母娘娘做的仙品吗?!


    而且每一份甜品都卖得比外面贵那么多,那都是实打实的收入啊!


    这么一想,少不了也来店里看看热闹,然后就被那勾人的香气和超高的颜值给迷惑,挑了最便宜的买上一两。


    等那甜点进了嘴,就算是被彻底勾住了。


    从此手里那点儿闲钱就再也不花在其他地方了,一旦有一点,就来买上一点儿。


    好在这家老板心眼好,总是会留出一部分让他们品尝,不要钱的。


    倒像是捡了大便宜似的,于是来得更勤了。


    明香的生意也就更加火爆。


    也是在这一年,上头通过了《国家商标法》。


    明确指出企业、事业单位和个体工商业者,可以对其生产或经销的商品注册商标。


    明香头一个,毫不犹豫地注册了。


    几年之后,“明香甜艺”扬名海内外,成为一块象征着情怀和财富的金字招牌。


    而明香的名字也终将在几代人的心里留下温情又光辉的痕迹。


    就像是一条缓缓流淌着蜜意的金色河流,带走了沿途所有难以忍受的苦难,带来了面对一切的勇气。


    明香注册商标这件事在西市又被津津乐道。


    这时候的解放街比起前几个月的解放街来,又是一番新的景象了。


    因为人流量实在太多,甚至把市政都惊动了。


    市里对解放街做了新的规划,想方设法拓宽了道路,把周边太过杂乱的电线也重新装过了。


    现在,解放街的摊位是有钱都难求。


    没规划摊位的空地,天天都有人因为抢地盘而打起来。


    虽然不像后世那样夸张,但明香这栋房子的价值保守估计也涨了两倍有余。


    一时间,她的名字为全西市所熟知。


    西市解放街来了个女老板。


    这女老板年轻好看不说,还会做谁都不会走、压根就没见过的点心。


    她把那些叫什么甜品。


    这些甜品又好看又香,那味道简直没法说,光是闻闻味儿,心情都立马好了好多。


    就是贵。


    小的点心比外头传统的点心卖得贵上许多。


    那大的什么蛋糕,还有很多花里胡哨名字的东西,就更别提了,那都是几十几百一斤甚至一个的!


    一时间,明香和她的甜品店颇有成为传奇的意思。


    她现在就像是她自己展览柜里最诱人的那块蛋糕,只要出现在店里,那就会引起无数围观。


    不过明香现在不像以前那样常在店里了。


    生意做大之后,她又雇了几个店员。


    自己则是在四处筹谋,一点点把心里的布局给坐实。


    这天,她回到星洲岛,去见了一下陆继红。


    78年的时候,国有企业果然如明香知道得一样,果然开始放权让利。


    一年之后,上头颁布了《关于扩大国营企业经营自主权的若干规定》。


    到现在,除了一些地处偏远或者条件实在不大行的国营企业,大部分的工厂都没用上这条规定,一直毫无危机意识地过着和从前一样上班下班的安稳日子。


    但陆继红不愧是明香选中的人。


    明香甚至都不用给她说什么,她的脑袋就已经自动活络开了。


    她见识过工厂倒闭,觉得自己工作的这个罐头厂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早晚有一天会在改革开放的浪潮下被淘汰。


    于是一番交流之下,陆继红决定帮助明香买下整个厂的经营权。


    她自己倒也想买来着,可她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人生最光辉的事可能就只是上了工农兵大学和因着明香的帮忙而荣升副厂长了。


    先前把所有的积蓄都用来买明香的气泡水配方,虽然这两年也挣点,但也只是杯水车薪。


    买厂里的经营权?


    做梦差不多。


    可明香不一样。


    在陆继红眼里,明香其实已经和他们不在一个世界了。


    陆继红早前就因为气泡水那事儿对明香佩服得五体投地。


    后来又听说明香在西市做得风生水起,甚至被船王和船王家的新继承人都奉为座上宾。


    陆继红觉得,现在的明香,跟所谓的船王、布王、茶叶王已经没有不同了。


    都是有钱人。


    喊一声甜点王也不为过。


    陆继红早先就切身地感受过了明香的含金量,所以虽然大摇大摆当着一个厂的副厂长,其实属于是唯明香马首是瞻,早已打定主意要好好抱紧明香这条金大腿了。


    也不是,非要说的话,她恨不得一辈子都在明香身边,哪怕不能实现自己最高的愿望——名扬四海,但至少也能沾上一点儿金光。


    所以当明香把心里的想法跟她说了之后,她就开始活动开了。


    并让明香千万不要担心,厂子她一定会帮她用最低的价格争取过来。


    “明香,你相信我,把钱准备好就是。”


    “等你当了厂长,一定要做个蛋糕给我吃呀。”


    于是会完面,明香就高高兴兴回去了。


    想到将来这个厂的所有,包括那占星洲岛一大半的整块的地皮都将为她所用,她就觉得成就感满满。


    连带着在轮渡上都不像从前那样要死要活的了。’


    明香觉得自己真幸运,身边总是能出现可以为她所用的人。


    是的,其实从一开始,明香之所以答应帮陆继红生产新饮品,并不只是图那点儿配方费。


    她是欣赏陆继红的野心也勇气,打算把她招入自己的麾下为她所用。


    是的,明香在前两年的时候就打上了罐头厂的主意。


    她知道未来她的的生意会做得很大,她得甜品需要批量生产。


    所以她需要一个很大的、有着先进设备及生产经验的,只属于自己的加工厂。


    罐头厂就不错。


    正好陆继红来找她,她就干脆给了气泡水的配方,帮着她当上了副厂长。


    而陆继红一旦接触到厂里的核心,必然会有更高的见识。


    那她就可以凭借着陆继红的人脉关系和对这行的了解,去争取厂里的私营权。


    至于明香为什么一定要这个厂,其实也是也有原因的。


    这个罐头厂在以前,确实是为国做了贡献的。


    可能是临近军区,又可能是厂长自己也是当兵的出身,这个厂的厂风一直都非常健康。


    不管是领导层还是一颗红心向祖国,兢兢业业、认认真真,颇有激情。


    这样的厂谁会不喜欢?


    不用操心许多,光是用人


    们那一向优良的工作习惯,就能保证工作很好地得到完成。


    就像是一个好的生源,都是各大学校挖掘的对象,因为人家是自己都会鞭策自己认真努力啊!


    那产出量得多大,费的心思得多少!


    那为什么明香又自信,自己能把这家厂的私营权给一举拿下呢?


    因为她根本不用出远门也不用看报纸,就知道这座厂现在已经有了危机。


    这个罐头厂因为地处在小岛上,仍是绕不过交通这道死题。


    原先有国家撑着,就无所谓。


    反正全国的罐头厂都是国有,竞争力大一点小一点甚至完全没有,那都没什么关系。


    大家只要按部就班生产罐头就行了。


    偶尔上进心来了,想争先了,就努努力多生产一些就行,就已经是要被点名表扬、加工资加福利的了。


    可现在,改革了,开放了,有厂开始倒闭了。


    罐头厂的领导们也都不是普通人,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他们的铁饭碗眼见着就要被打破了。


    交通的难题直接把那一点儿不值一提的竞争力给拖成了负数。


    显然大家都有一种预感,预感这个厂马上就要跟其他那些厂一样,成为全国最早岌岌可危的那一批工厂。


    而且因为地处偏僻,这家厂要是不景气,连个肯买它的私人都不会有。


    唯一的命运就是成为时代的眼泪。


    所以只要明香一出手,再加上陆继红这位厂里的高层领导合法操作一二,这个厂的私营权就会手到擒来。


    明香纤细的手臂撑在栏杆上,迎着海风看着那渐渐后退的岛屿,不禁有些唏嘘。


    这个岛上有着很多回忆,和曾易青的、和自己那些小姐妹的、和那些刚正不阿却又各有个性的军人们的。


    但她毕竟不会一直待在一个小岛上,以后可能会去往祖国的更多地方,甚至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回来。


    但只要她在这里有一座厂,她就能时常地想起这里,也有动力时不时地回来看看。


    回味她在这里度过的青春时光。


    她在这个世界的真正起点所在。


    *


    跟陆继红商谈之后,明香回到解放街,却完全没过上和以前一样的安生日子。


    明香是怎么都搞不懂,自己都刻意放出自己不是单身,连娃都有了两个了的消息,怎么的那些公子少爷还要带着礼物登门。


    不过这都不是大事,既然人家目标明确,自己比他们拒绝得更明确就是了。


    直接礼物不收,好言相劝。


    再不听的话,就剥夺人全家买她家甜点的权利。


    当然,是用开玩笑的语气笑着说的。


    于是人家也就绝望了,知道了她的决心。


    可那些个目标不明确,只在你身边殷勤照顾,跟你搞暧昧的,就比较棘手了。


    对,说的就是许轻舟。


    不得不说,如果明香还是单身,被这样一位长相不错、家世气质都很好,还很有耐心的人当猎物给一点点步步为营,是会起一点兴趣的。


    可现在她不是有曾易青了嘛,这许轻舟在她眼里就显得有些寡淡了。


    可这人没直接说追求,也没死缠烂打,只是时不时过来照顾一下生意,用柔情蜜意的眼神看着她,说上一些话。


    明香甚至连赶人家走都会被店里的顾客说。


    “哎呀,明老板,人家好歹也是许家的儿子,怎么到你这里就成了草了呢?”


    “明香,他怎么你了,你怎么偏对他这么没耐心?”


    明香:“……”


    明香觉得自己的顾客是天底下最可爱的人,决计是不想拂了他们的好意的。


    于是渐渐地就不再在意许轻舟那些只有她看得到的小动作。


    明香其实感觉到了。


    作为一个商人,如果不善于观察人,对别人的意图不够敏感,是会错过很多机会的。


    在许轻舟车上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个人好像突然对她冷淡。


    应该是她无意识做了什么,让他看不起了。


    可她也搞不懂,为什么先前还对她颇有轻视之意的这个人,怎么突然就变了个态度。


    好像是在他家后花园吃茶的时候变的?


    总之,明香为了自家顾客,决定不管了。


    就让许轻舟动作着吧。


    反正不管他怎么做,在明香嘴里都会是“他想得到她的配方和优先合作的权利。”


    是个小男狐狸精呢!


    就这样,许轻舟终于变得不耐起来,开始给明香送昂贵的舶来品了。


    明香自然都是拒绝。


    许轻舟后面气得牙痒痒,总是忍不住去扯他那领带,做出了失去风度的样子。


    明香全当不知。


    终于有一天,许轻舟在店里被她这淡然的态度气到崩溃,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


    “明香,你为什么要那么早结婚,为什么我没有比他更早遇到你!”


    明香:“……“


    明香狠心地把那几句话说了出来。


    “轻舟,我们是朋友,我不想伤害你,但我还是要告诉你,美男计对我没用,我现在还不想找合作商。”


    把许轻舟气得目瞪口呆,满脸颓唐地走了。


    就此终于清净了。


    却不想有一天,她到店里视察,从街头那边走过来的时候,居然看到了那个赵老三。


    赵老三的店就在她店的隔壁,卖的还是卤煮。


    明香倒是有些疑惑。


    这个人不是听潮街最有威信的老板之一吗,听说生意比听潮街的饭馆儿生意都好。


    怎么却在这里也有了店铺?


    原先那卖木料的店铺到哪里去了?


    明香这么一注意,脚步就顿了顿。


    正回过神来要继续往自家店里走,忽见赵老三咧着两排白森森的牙一边给生鸭拔毛,一边在朝她笑。


    那笑可真是邪性,笑着却像是在示威。


    “哟,明香同志,你来了啊。“


    “我跟你说啊,你一天到晚的不在店里可不行。”


    “做生意的怎么能老往外跑,放着一些外人在店里呢?”


    “你要再这样,哪天店垮了,想起自己这一天天的不在店里,肠子都要悔青哦!”


    明香:“……”


    明香可不是什么大度的人。


    她记得清清楚楚,这个人在她店最重要的开张的日子赶她客呢!


    明香停住脚步,走过去看着他手上那拔了毛的生鸭,露出一笑。


    那细白的尖牙微微一晃。


    “哟,赵老板,你这鸭子新不新鲜呐?”


    “听说最近流行发鸭瘟,你可别是把从人家家里刻意低价收的发瘟的鸭子给大家吃啊?”


    “哪怕是做成了卤菜,那病毒也还不一定死绝呢,别到时候吃得人上吐下泻的,害人家还得花钱看病。”


    赵老三:“……


    赵老三拎着那刚刚拔好毛的鸭子正要放在另一个盛了水的大缸子里面洗。


    这会儿手直接停在半空,人都没反应过来。


    那天他在明香店门口叫嚣了半晌,却没见店里面的人出来放一个屁。


    还以为是明香和她那女店员怂包。


    今天把店搬到这里来,刚好又碰到明香,正想着欺负一下玩玩,却不想人家居然能这么牙尖嘴利。


    赵老三这么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的时候,心里马上一个咯噔。


    只见不知什么时候,街上的人都驻足,朝他这里围了过来。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因为他看到,他们眼里全是疑惑的目光。


    随即那目光变得森冷起来,盯着他和他手里鸭子,简直像是要把他和那鸭子都给射出一个洞来。


    “哦哟,是啊,最近是听我乡下的妹子上城里来,说家里鸭子糟了鸭瘟,本来想自己家对付着吃了,却不想有人过去收呢。”


    “哎我说赵老三,我一向是信得过你的啊,家里有菜我都要去你家买点儿卤的吃,你不会这么坑我们吧?”


    “老三,你说你怎么回事,


    好好的把听潮街的店面不租了,非要租到着解放街来。”


    “你这是不是叫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你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吧?”


    赵老三:“……


    赵老三暗暗磨牙。


    心说明香这个女人是真挺有手段。


    三言两语给他惹了这么大事儿。


    赵老三费了好大劲儿跟人解释,又赌咒发誓自己用的绝对是好料,不可能用那害人的玩意儿。


    等嘴干了,嘴皮子都磨破了,这一上午的生意也就耽误了。


    不过他并没气多久,而是探头往隔壁店里看去。


    没见明香的影子。


    他冷哼一声,得意吧,你就得意吧,看你的店先倒还是我的店先倒!——


    作者有话说:加更示爱[狗头叼玫瑰][狗头叼玫瑰]


    第84章


    明香进到店里时, 李红云早就已经把她要看的东西给她看了。


    一个是专门记录已售出甜品的牛皮纸本,里头分门别类列举了细节,又汇总了成本和收益。


    一个是专门记录新订单。


    还有一个, 专门记录店里的开支, 包括员工的工资。


    就这三个本子,没有其他, 锁在店收银柜台的抽屉里。


    明香扫了一眼,看出没什么幺蛾子, 便很是满意。


    这个把半个西市商圈都羡慕透了的甜品店,在她眼里就是投石问路用的,并不需要什么特别复杂的运营。


    她朝李红云点了点头, 正要进去。


    见李红云欲言又止的样子,便停住了脚步。


    “红云,怎么了?”


    李红云朝外头探头探脑地:“明香, 真是气死个人!你说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


    明香一见她那样儿,就知道她在说什么了。


    “你是说隔壁那赵老三?”


    李红云一脸不忿地点了点头:“除了他还能有谁!”


    气得紧紧绞着手指。


    “哎呀他怎么那么气人!“


    “先前他在我们开店那天砸我们场子的事我们都还没找他算账呢,现在居然有脸搬到我们隔壁来!”


    明香微微眯了眯眼睛, 过了会儿倏然一笑:“这条街也不是我们开的,他要搬过来做生意也不是不可以……”


    话还没说完,那边刚把蛋糕摆好, 正在巡视的刘大秧血气方刚冲了过来。


    他喊李红云:“红云姐, 还是让我去把他骂一顿吧, 求你了!”


    又有些忌惮地看了明香一眼:“老板, 这孙子实在是太不地道了。”


    他这一起头, 其他的学徒都热血沸腾的,说也要砸赵老三场子去。


    显然是李红云把那天的事儿跟他们说了。


    明香制止他们:“你们都不准给我去啊。”


    “不是常跟你们说吗?咱们开蛋糕店的最要营造平和愉悦的氛围。”


    “你们跟人去干仗,弄得整条街的人都知道咱们这片儿戾气重, 影响生意。”


    “和气生财,咱们初来乍到,最好是低调一点。”


    其实这是她胡诌的。


    低调个什么低调,她就不是那能低调的人。


    就算她要低调,别人也不会让她低调。


    要不然也不会才到这里几个月,就已经声名在外了。


    她只是觉得,没必要为了一个赵老三杀气腾腾的。


    既然明香都这么说了,李红云就开始自我反省。


    “唉,是这个理。”


    “是我太冲动了,咱们好好干咱们的,要是只要遇到点嚼舌根的就去报复,得耽误多少时间。“


    那些学徒听她这么说,便乖乖地把刚才的义愤填膺收了回去。


    明香见李红云威信渐长,颇为欣慰,朝她挤了挤眼睛,在在她耳边道:“红云,你现在真不错,比以前厉害多了。”


    “这个年纪的孩子可不好管,我给你加工资啊。”


    弄得李红云面上又泛起红晕来。


    这会儿已经是早上十点多,明香没吃早饭就出去办事去了。


    现在她肚子空落落的,每一个细胞都是叫嚣着对甜品的渴望。


    李红云只看了一眼她投向店里甜点的目光,就知道她的想法。


    短短几个月,却已然形成了默契。


    李红云:“明香,饿了吧?”


    “我给你备了点点心,去后头吃?”


    明香摇了摇头。


    “我今天想在店里吃。”


    李红云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有这种想法。


    不过她也知道,明香就是这么不可控。


    她是一股自由的风。


    李红云“哎”了一声,擦了手,去做蛋糕的工作间把给明香准备好的那一大碟甜品给端了出来,放在书架那边的小桌上。


    她站在那儿满脸温柔看着明香:“明香,你下次有事出去,先吃点什么垫垫肚子再走。”


    “你要老不吃早饭,回头你家曾师长那脸更冷了,冻死个人。”


    明香:“……


    明香去里头洗了手,过来在那桌边坐下。


    “你们不跟他打我小报告,他怎么会知道?”


    李红云故作愠怒地看着她:“你呀!”


    明香借着从外头射进来的一束阳光,看着自己面前的甜点。


    一个蘑菇云面包,圆乎乎的,脑袋上洒了可可粉,做出了蘑菇云的形状,憨态可掬的。


    一个切开的青提茉莉的铜锣烧,扁圆的形状看上去有点像铜钱,很是讨喜。


    里头翠绿的抹茶青提裹着淡紫色的茉莉紫葡萄果酱,非常养眼。


    还有一个糯叽叽的紫红色葡萄软酪,也是明香最喜欢的单品之一,光是看着,心都软了。


    最后还有个四寸大小的玫瑰树莓荔枝蛋糕塔。


    粉色的塔状小蛋糕,上头淋了树莓色的晶莹的果酱,在最顶端还装饰了整颗的新鲜树莓果和荔枝果。


    配的饮品是清爽刮油的柚子热红茶。


    明香刚刚是去的码头,跟人谈从国外进口原材料的事。


    码头上人多又嘈杂,让她有些疲惫。


    这会儿往这儿一坐,看着那些甜点精致美好的样子,呼吸着带着果香和甜味的香气,那点儿疲惫就像被暖阳照耀的冰雪,一下子消散得一干二净。


    她双手手肘闲适地撑在白色橡木的小桌上,两只手捏起那蘑菇云面包,舔了舔唇,啃了一小口。


    松软的面包马上就把舌尖抚慰。


    随着咀嚼,麦香和可可的香气混合,而面包也在唾液的滋润下渐渐释放清甜的味道。


    糖分的滋养让有些迷糊的脑袋一下子清明起来。


    那种感觉,直弄得人想笑,身体和心灵都感受到了极致的愉悦。


    明香眯起了眼睛。


    合上视觉的窗之后,其他的五感变得更加灵敏。


    口中的面包显得那样绵软、甜美,越嚼越香甜,到了胃里,把整个肚子都弄得暖呼呼的。


    明香心说李红云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不愧是她教出来的。


    正美滋滋吃着,忽听得门口的贝壳风铃响了起来。


    有人来了。


    明香把手里的面包放下。


    果然,来人都还没进来,那大嗓门就先到了。


    “明老板?明老板?”


    “从今天起我们就是邻居了,我来送开业的喜蛋!”


    明香起身,微笑地看向赵老三。


    赵老三不像刚才杀鸭子时那样穿一套黑色的土布衬衫加长裤,脸上也没有被溅到的鸭血。


    这会儿他穿着白色的衬衫配着西裤,浑身上下收拾得干干净净,乐呵呵笑着,倒是颇有几分青年才俊的样子。


    只是肌肉过于虬结,眼神又滑,显得有些阴狠。


    他一进来,店里几个伙计就愣住了。


    可能是觉得这人怎么居然有脸进来。


    李红云的脸也红了,那双一向温和的眼里露出些愤懑的精光。


    赵老三显然也感知到了他们的态度,面上冷了冷。


    “怎么的?我好心来送吃


    的,你们怎么反而要把我吃了似的?”


    又挠了挠头,说:“哦我懂了,你们还记着我那天说你们店不好的事吧?”


    说完难以置信地一笑:“不是吧,咱们做生意的,怎么能这么小气!”


    “不打不相识嘛!而且我那时候说的都是真心话,你们这样开店就是开不长久啊!”


    几个人一听,默默抄扫帚的抄扫帚,端水壶的端水壶。


    端等着他再哔哔,就上来一顿竹笋炒肉加凉水泼脸伺候。


    明香看着,暗暗发笑,对李红云使了个脸色。


    李红云微微叹了一口气,重新扬起笑意,迎了上去。


    “赵同志啊,恭喜开张,东西送到了,你快回去看店去吧。”


    赵老三一笑:“没事,我徒弟看着呢。”


    说着把一碗涂红了的喜蛋往李红云手上一放。


    “拿去换个碗。”


    李红云憋着气,却还要维持笑容,让下头的人把鸡蛋拿下去,空碗拿回来。


    赵老三伸手朝那边的明香打了个招呼:“嘿,明老板,你真是有闲心,在这吃点心。”


    “你等着,我也买些点心过来,咱俩一起吃。”


    明香:“……“


    明香倒是有些讶异了。


    这个人据说以前没开放的时候,在黑/市做得风生水起,算是一霸。


    本来这样的人,应该是满脸戾气,眼神凶狠的角色。


    最好脸上一道刀疤,那就更符合他的人设了。


    没想到这么一看,倒颇有些大大咧咧的意思。


    不过人不可貌相。


    这种从小无依无靠,什么都得靠自己摸索和打拼,所有的苦难都得一个人扛的角色心机一般都很深沉。


    说不定还是个笑面虎?


    明香忽然就生了点儿期待来。


    倒是挺有意思的。


    她想看看,他到底想做什么。


    赵老三花巨资在明香店里选了一个八寸的蜜瓜树桩蛋糕。


    心里头疼得像是被刀割一样。


    两百二十二块钱!


    两百!二十二块!


    他卖的卤菜也贵,比市场上大部分东西都贵。


    他从农家鸭场进鸭子,一斤四毛钱,一直生鸭两块钱差不多。


    可被他用大料卤一卤,卖出去就是十多块。


    哪怕就是一斤卤海带,也要三块多。


    而这年头,猪肉也才五毛钱一斤。


    他已经算是艺高人胆大,敢做这种风险高回报也大的生意了。


    毕竟,要不是真的家里挺殷实,没有人会舍得花这大价钱买这餐桌上可有可无的卤菜吃。


    在明香来之前,他是万万没想到啊,有人的野心居然可以大到,把三位数的价格标到自己家商品上!


    真是胆大包天了!


    所以那天他才会说这家店马上就要倒闭。


    没想到不但没倒闭,反而……


    赵老三不想在明香和她的店员们面前丢面子,犹豫再三,还是决定既然要买,就选这个大的买。


    橱窗里还有更小的,巴掌大的,也便宜许多,但他怎么想都放不下面子去拿这些小的。


    他好歹也是在这一片儿出了名的会做生意能挣钱,绝对不能被一个娘们儿给看不起。


    赵老三走了一会儿,都打算直接往明香那儿去了,忽然被什么吸引住了视线。


    李红云怕他惹事,一直都亲自跟在他身边。


    这会儿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就本能介绍起来。


    “同志,这是我们家的创意新品,叫小澄鸭蘸酱麻薯,一只十块钱。"


    "您要是不喜欢的话,可以看看旁边的普通芋泥麻薯,一颗只要三块钱。“


    赵老三:“……“


    赵老三眉头微动。


    十块钱!


    十块钱一个比婴儿拳头大不了多少的东西!


    抢钱啊!


    这玩意儿是拯救过国民还是被伟人给点过名啊?


    怎么好意思定这种价格还大喇喇标在这里的!


    许轻舟那帮人真是钱多得发馊,嫌用不出去怎么的!花这么多钱吃这种东西!


    赵老三往那边又重新坐下来,向慢条斯理吃着蛋糕的明香偷偷看了一眼。


    他一咬牙,想着丢脸就丢脸吧。


    虽说是在娘们面前丢脸,不好意思,但这明香显然不是一般娘们儿。


    自己在她面前丢脸不算丢人。


    可……


    赵老三又往那些黄澄澄的小鸭子上看了一眼。


    那柔润的质感、圆乎乎的小身子小脑袋、以及那黑豆一般的小眼睛,还有那微微笑着的黄澄澄的小扁嘴……


    赵老三的心忽然就软了。


    伸手就要把那些鸭子提起来一只放在手心。


    被李红云按住了手臂。


    “同志,这些东西都是吃食,都得保持干净。”


    “您要是喜欢,我给您打了包,您再拿回去慢慢把玩。”


    赵老三:“……


    赵老三看向李红云,本能觉得这女人应该也不像是什么文化人。


    怎么说话这么文绉绉的。


    虽说听得人心里还蛮舒坦的。


    赵老三思索再三,眼神儿在那些鸭子身上飘了又飘,最后还是咬了咬牙。


    “要……要一个!”


    “不不,要两个!”


    “给我拿出来就行了,不要包起来,我现在就吃。”


    李红云见他这么豪爽,倒是愣了一下。


    她自从那天就跟街坊邻居打听过这个赵老三,知道这人做生意很厉害,挣了好些钱。


    却也知道他的钱挣得并不容易。


    要不是常年混迹其中,在黑白两道都有些人脉,脑子又灵光胆子又大,说不定早被人按死在黑/市了。


    这样的人,你要他正经买点儿猪肉吃吃,他可能眼睛都不眨一下,可你要他花这么多钱买点心,那就是天方夜谭了。


    难道有诈?


    李红云脸上带着完美的微笑,说:“好。”


    “同志,那请您过来付一下钱。”


    赵老三一听要付钱,心说那自然是要付的。


    可心里竟有些慌乱起来。


    他在社会上混了这么久,什么没见过,已经不大容易因为什么事慌乱了。


    这会儿居然有些呼吸不畅。


    两百三十多块钱就这么用出去了?


    这都能买一头猪了!


    要是用来进生鸭,都能进百来只了!


    虽然家里不差这些钱,可那也是他早前辛苦挣来的呀!


    赵老三视线乱瞟,忽然触到了店里正在忙碌的小店员的目光。


    这些都还是十几岁的娃娃,心里藏不住事。


    那鄙夷的神色看得赵老三简直火起。


    再看那边的明香,一身简单的白衬衣配明黄短裙,脚上踩个小高跟,简简单单的打扮,却满身优雅、雍容华贵。


    那明黄哪里是明黄啊,在赵老三眼里简直泛着黄金的色泽一般。


    自己好歹比这娘们儿多做了那么多年生意,是这里有头有脸的大老板。


    现在却因为几百块钱要被个属娘们儿的给比下去?


    笑话!


    赵老三忍着心痛大手一挥:“结账去吧!”


    他喜欢人家说他有钱,所以口袋里一向是会备上三五百块钱的。


    于是倒也能体体面面地把账给结了。


    李红云本来想着,这个人是来送喜蛋或者来找茬的,忽然要付几百块,身上应该没这么多钱。


    到时候又会说回家去取之类的,好脱身。


    她满心嫌弃,就先不打包蛋糕,让他先把钱给拿出来。


    省得把蛋糕弄脏了,别的顾客不肯买。


    谁知人家居然愣是把钱给拿出来了。


    李红云心里惊讶,面上却笑得春风拂面一般。


    “好的,您给了三百,这是找您的钱。”


    “谢谢您对我们家甜品的喜爱,欢迎下次再来。”


    心里直接乐开了花。


    不管这个人是不是来找茬的,只要花钱买了蛋糕,那就让他找茬好了!


    算他识相!


    李红云心情好,那服务态度哟,看得她自己那几个手


    下都愣住了。


    赵老三的心正在滴血,即使被用这样的态度对待,也高兴不起来一点。


    他见李红云给他把蛋糕放在了另外一张小桌上,连反对的力气都没了。


    默默过去把连着盘子一起端过来,坐在了明香的面前。


    “明老板,你吃的什么玩意儿?”


    明香见他自顾自坐过来,也不恼,一边慢悠悠用小勺挖了一点儿玫瑰树莓荔枝蛋糕塔,放在舌尖沾了沾。


    赵老三看着她泛着柔润光泽的小铁勺,不禁把自己端盘里的同款小闪也拿起来放在眼前细细端详。


    真是精致啊!


    一根手指大小的小勺子,用料厚实,所以会闪那种温柔的微光。


    勺子头儿就拇指盖大小,上头更窄。


    可偏偏上头和下头却都还能刻上一朵小牡丹,抑或是一只小猫小狗,旁边还写了“明香甜艺”四个小字。


    那字啊,比蚊子腿儿还细,却又能看得清。


    光是一只勺子,都能让人玩上半天。


    赵老三笑了一下。


    他以为自己笑得很像那么回事,谁知在明香眼里却全是酸涩。


    赵老三:“明老板真是懂得笼络人心啊。”


    “这勺子做得真好,像许家小姐那样的小姑娘,都不用吃你家点心,看到这样的小玩意儿估计都把持不住吧。”


    明香把那口蛋糕放进嘴里,吸吮着被微甜奶油包裹的树莓和荔枝的汁水。


    “你是这么觉得吗?那可真是太好了,顾客喜欢,我当然是高兴的。”


    赵老三听出来了,她和那个笑得跟戴了面具一样的店员都在跟他咬文嚼字,显然都没把他当朋友。


    于是心里憋了气,想着待会再说,先吃东西。


    刚才他看明香含那一口蛋糕,眼睛都看直了。


    那一勺子蛋糕挖出来,可以看到里面居然有好几层!


    外面是粉白的颜色,春天里的桃李花瓣似的,看得人脑子里全是旖旎的心思。


    里头却是一层鸡蛋糕一层果酱还是什么的配着。


    赵老三看不出来那是些什么东西,只觉得见也是见过的,就是看起来没这么诱人。


    反正赵老三就是觉得,这蛋糕真他娘的好看透了!


    而且那香气啊,实在是在勾人了,直往人鼻子里钻。


    也像是花香也像是果香,但就是在市里没有别的地方有。


    反正在这家店开过来之前,他是从来没闻到过这样的香味。


    赵老三看着明香吃下那口蛋糕,自己也就按捺不住了。


    他拿着勺子,对着自己面前那个蛋糕,居然有点儿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这蛋糕好像是叫什么蜜瓜啊、树桩啊什么的。


    倒是挺形象的。


    上小下大的形状,看起来确实像个树桩子。


    只不过这个树桩子就比真的树桩子要体面多了。


    外面都是奶油,下面全是白色的,到中间及往上的位置却淋了一层淡绿色的酱汁。


    很像蜜瓜的色泽,赵老三用自己这么多年做生意的惊艳盲猜应该就是蜜瓜汁水。


    可他又觉得不大对。


    蜜瓜谁没吃过啊?


    蜜瓜汁清清淡淡的,也没这么好看的绿色啊?


    犹豫再三,赵老三拿着勺子歪着头在空中左比右比,终于选好了一个位置。


    然后秉着呼吸,把那勺子尖儿给压了下去,舀了一大块出来。


    就这么几个动作,他居然做得有些出汗。


    等把勺子拿稳了,见那蛋糕在勺子尖儿上晃晃悠悠,才用手臂擦了把汗,深深地吐出来一口气。


    他对明香嘿嘿一笑,把那勺蛋糕放进嘴里。


    眼神微微一暗。


    他闭着嘴,抿着嘴里那蛋糕,腮帮子一鼓一鼓的。


    随后他把勺子放下。


    “明香,你找了一桩好生意做。”


    明香喝了一口茶,柚子茶微苦的味道反而人她整个人觉得更舒适了。


    对于这人不明就里的说法,她也不恼,笑着说了句:“谢谢赵老板夸奖。”


    赵老三却被这一口蛋糕调动了兴致,一边把蛋糕忙不迭地往嘴里送,一边滔滔不绝起来。


    “但你不能这么做生意啊!”


    “你这玩意儿这么好吃,怎么能做那么多放在那里给人家挑呢?”


    “万一没生意,你又做了那么多那不是浪费了?”


    “你又不像我卖的那些卤菜,白天没卖完,到了晚上可以低价给别人。”


    “哪怕最后还是没卖完,只要天儿不那么热,第二天再还能再卖。”


    明香打断他:“再卖?那要是臭了呢?”


    赵老三笑得自信:“哪里会臭?我那些卤料是干什么吃的?卤过的东西放几天都不带坏的,你不做这个,你不懂。”


    “哎你也别想着把这事儿说出去拆我的台,我都跟顾客明说的,这个是头天的,不保证好,但便宜,吃坏了也别来找我。”


    明香对这种做法不大看得上,却也没点出,淡淡地“哦”了一声。


    赵老三见她居然还挺上道的,就更自来熟了。


    “所以说啊,既然你蛋糕这么好吃,你就该收着点儿。”


    “你不能这么大喇喇铺在这儿卖,你得端起架子来。”


    “拍卖你知道吧?你就拍卖。少做点,做了就让他们争,谁给钱多就卖给谁。”


    “哎,我跟你说不上,你这种看到开放了,就出来想着捡几个子儿的女同志啊,就是一头热。”


    “你根本就不懂生意上那些事儿!还不如回家让你男人养着。”


    “听说你还有娃了,那你更要回去了,娃娃没个妈在身边多可怜!”


    “挣钱养家是男人的事,你掺和什么,也真能狠得下心!”


    明香:“……“


    她是做了什么,招惹上了这么一个好为人师的下头直男?


    明香这会儿已经吃饱了,放下勺子,开门见山。


    “赵老板,你来照顾我生意,我很高兴,也很谢谢你。”


    “可你我非亲非故,连邻居都是今天才做成,你怎么有那个脸来管我的事?”


    她先前还温温柔柔坐在上午的阳光下吃蛋糕,脸上是愉悦又满足的笑意。


    连偶尔“哦”的一声,都像是毛茸茸的什么,轻轻搔挠着人的心。


    这会儿忽然带上了一点儿冷冽的锋芒,那双大眼睛微微斜着,漂亮的嘴角似笑非笑。


    饶是从十岁开始就在人堆里打转的赵老三,见了她这样的神色,也不免心惊了一下。


    言语和动作上就不自觉地收敛了一些。


    他愣了会儿,低头把那鸭子麻薯用手指头戳了戳,等自己不再有那种脊背都发凉的感觉了,才抬起头来,朝明香爽朗笑了一下。


    “哎呀,怎么能这么说呢?”


    “我也不是教训


    你,我这不是看你这生意做得有点亏,想着你一个小姑娘,我带着你一点儿嘛。”


    “不要生气,不要生气,啊。”


    明香冷笑:“你带我?”


    明香只说了这句,就不说了。


    一双眼睛笑盈盈看着赵老三,把赵老三看得心虚得很。


    他当然知道她在笑话他,在质疑他。


    其实他自己想了想,也是。


    明香在西市生意做得很大,很多有钱人都捧她的场。


    可赵老三最见不得的就是这个。


    他觉得明香这家店没倒,完全是因为明香长得太好看了。


    虽然说结了婚生了娃,但这哪里像是结了婚生了娃的?


    赵老三不确定明香跟那些老板有没有私下见不得人的事,他不确定,就不会乱说。


    可他还是觉得,不管明香有没有出卖色相,那些老板们会来捧她的场,除了她做的点心确实没见过,又好吃,多少还是跟色相沾点儿边的。


    赵老三想到这里,不禁一股怒气上来。


    他看向明香:“明老板,你这是说我不如你会做生意的意思?”


    说到这里,更生气了:“我跟你讲讲我的事,你就会知道你赵哥我会来教你做生意,实在是太给你面子了。”


    明香摇了摇头。


    反正她没什么事,又素来是喜欢听故事的,便暂且让赵老三讲了下去。


    赵老三兴致昂扬地说完,对着面前的小鸭子自豪一笑。


    好像在对那俩鸭子说:“我厉害吧?”


    明香见了,又觉得这人真挺有意思的。


    于是先不说其他,只问他:“你自己天天的杀鸭子做卤鸭、烤鸭的,但我看你还挺喜欢这俩小东西的?”


    赵老三被她说得不好意思:“唉,我杀的那些鸭子我不喜欢,又臭又脏,长得难看。”


    “你做的这些看着心里舒坦,很像我小时候我妈在家里养的。”


    说完又看了那俩鸭子一会儿,嘟着嘴:“也不像,比我妈养的那些小鸭崽子好看,有灵气。”


    明香被他说得发笑,开始逐客。


    “好了,赵老板,我看你家店里渐渐地开始有人了,赶紧回去卖货去吧。”


    “我的店不用你指手画脚的,有我呢。”


    “不过你要是非喜欢来这里照顾我的生意,我也不会把你赶出去的。”


    赵老三像是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你这是在赶我走喽?”


    他直呼她的名字:”明香,你糊涂呀!你一个做生意的,怎么能赶客呢!“


    说着又絮叨起来。


    “不行,我今天非跟你说道说道。”


    “你是嫌钱多还是不懂事,你今天赶客,明天这个人就会到处说你坏话。”


    “你赶的是一个人?你赶的那是一大批人啊!你是在赶财神!”


    明香:“……“


    明香大致知道这人的毛病在哪里了。


    她问赵老三:“赵老板,你到底为什么突然把开得那么好的店搬到我隔壁来?”


    “我不相信你没有别的想法,如果你是要给我暗中使绊子,那可别怪我不客气。”


    赵老三嘿嘿笑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我以前想把你赶走来的?”


    明香眉眼微挑地瞪着他,嘴角仍是噙着笑意。


    赵老三被她看得又是脊背发冷。


    他有些懊恼。


    一个漂亮娘们,自己三番两次被她吓到!


    赵老三啊赵老三,你真是越混越回去了!


    赵老三故作镇定地把一只鸭子提留起来,放在手心把玩。


    软软弹弹的触感带着一丝清凉,在这马上就要到盛夏的日子里格外让人舒心。


    赵老三:“老子在西市打拼了这么多年,点儿最背的时候被人家抓进号子里,关得想死的心都有。”


    “被打那更是稀松平常,从十几岁身上的伤就没断过。”


    “明香,你说我这样一个人,真的是拼了老命才在这里闯出来一片天。”


    “我家里有钱,现在又做了这个生意,有了自己的院子,租得起店面,还招了学徒。”


    “等我再招几个学徒,我就能再开几家店,说不定还能开到隔壁市去。”


    “可这都是付了老大代价了,但你呢,你一来,就成了市里的大红人。”


    他用满是伤疤的一根手指点了点面前的蛋糕。


    “你看你这蛋糕,几百块也卖得这么好。“


    “你也不用被打不用受伤,我看不手指头上连个老茧都没有,你说我这样的人见了你这样的,我能不气嘛!”


    明香:“是吗?所以呢?”


    赵老三的话头忽然转了个弯儿。


    “嘿,什么所以不所以的,我赵老三又不是傻子,难不成真直接跟你对着干啊?“


    “我在听潮街观察着你们呢!你们现在把这解放街都带得比听潮街还热闹,我当然要把店搬过来了。”


    他洋洋得意地用牙尖儿在那鸭子的脑袋上轻轻咬了一下,像是要看看那鸭子是不是金子做的似的。


    “明香,我不但要搬过来,我还要就在你家隔壁。”


    “离了远的地儿我还看不上呢!”


    说着,眼里露出些奸诈来。


    “这店原先不是老刘子的木材店嘛,那傻子一点都不懂做生意,只知道见钱眼开。”


    “我跟他换店面,又给了他一点儿好处,他居然乐颠颠地就答应了。”


    “真是蠢,他就一点儿不懂生意经!”


    明香:“……“


    明香人都麻了,一时间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吐槽好。


    非要说的话,这赵老三确实是有点东西的。


    这要是放在后世,那妥妥的懂流量啊!


    知道有人才会有生意。


    眼光很准,知道抢占先机,执行力也很强,颇有魄力。


    可那股自作聪明的态度,也是真的让人喜欢不起来。


    不过明香没说,她敷衍道:“那我可真是谢谢你看得起了。”


    赵老三嘿嘿一笑:“这点我没法扯谎,你在这点上确实挺厉害的,能把整条街都带得出了名。”


    “不过明香”,他的眉头忽然浮现出一丝冷意,“我教你做生意,你不听,以后被我抢了生意,可别说赵哥我故意挤兑你。”


    明香实在是厌倦了他这样阴晴不定的性格,觉得他钱也花了,夸奖的话也说了,现在却来装老虎,实在幼稚。


    三十边儿上的人了,跟人小孩子过家家似的。


    明香懒洋洋撑着脸,笑了一下:“你想怎么样,放马过来吧。”


    赵老三却又觉得,那种脊背发凉的感觉又来了。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才得以把心头的气给压下。


    “你等着。”


    随后竟变脸一样,倏地换了表情,满脸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买那蛋糕,喊李红云过来打包。


    李红云钱都收了,哪里肯来?


    随便找个小学徒过来打发了他。


    他却乐得一口森白的牙齿在外面,眉眼中居然露出些许的温柔来。


    赵老三出去了。


    明香看着他的背影,觉得有些好笑。


    也不知道这个自大的生意迷后面会出什么招整她。


    不过也就是这么一想,明香的的脑袋就又被吃完点心之后的满足感给带迷糊了。


    正撑着脑袋准备在这满室的香气和阳光里打个小小的盹,忽然听得贝壳风铃的声音响起,然后是赵老三的乐呵声,


    “哟,这谁家娃娃长得一模一样的,还都怪水灵。”


    “嗯?小子,你长了这么白一张面皮,你还有脸看我啊?”


    “唇红齿白跟个小娘们似的,想要叔叔的小鸭子啊?那可不行,这我花大价钱买的,让你妈给你买去!”


    “不过你妈估计买不起,让你爸来都买不起,哈哈哈。”


    明香眉头一皱,站起身来。


    忽然听到一个毫无波澜、平静得像是冬天结了冰的湖面一样的稚嫩声音。


    “叔叔,你裤子拉链开了。”


    明香:“……


    明香嘴角涌起一丝笑意,一只脚早已提起,正要飞速过去,就忽然被一阵更加尖锐的声音给轰炸耳膜。


    “这就我妈做的!瞎了眼吗你!”


    “你在这狗叫什么东西!我哥唇红齿白那是我爸妈养得好!”


    “不像你,一股子地皮流氓的样儿,跟那到处流浪翻垃圾堆的狗也差不多了,你想唇红齿白你还不能够呢!”


    “滚一边儿去!没看到你这猪一样又肥又壮的身子挡了我家生意了吗?”


    “下次要再到我家店里来就把你那狗嘴给闭上!别弄得大家以为来我家买东西的都是你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那边半晌没赵老三的声音。


    足足半分多钟后,明香才听到他愤愤地咕哝了一声:“你、你这丫头,跟你妈可差远了!”


    又连声说晦气,走了。


    明香看着被陆继红牵着进来的一双儿女,笑得肝儿都颤了。


    陆继红显然也憋笑了有好一阵子了。


    这会儿两个女人两眼相对,一下子全憋不住,各自弓着背捏拳捂着嘴笑


    得花枝乱颤的。


    曾阳别看一向不服天不服地的性子,这会儿见了自己妈,刚才骂人时那小小斗鸡一样的神态一下子就没了。


    她扑过来抱住了明香的腿,点儿大的三岁半小孩,才到明香的膝盖上头一点儿。


    “妈妈!”


    明香蹲下来抱住她,她却一点儿不安生,从她怀抱里钻出来,又去往李红云身上扑。


    “红云姨!”


    “红云姨你怎么老不回家啊?我都想你做的糖醋排骨了!”


    她说话平舌翘舌不分,那个“醋”字说成了“处”的音。


    明香是越听越奶,简直喜欢到不行。


    她蹲在那儿,张开手臂,等着儿子曾朝过来也给她抱抱。


    可儿子却只是过来,拉住她的手,在她手指尖轻轻吻了一下。


    人还是离了她大半米。


    “妈妈。”


    面无表情地这么喊了一下,声音也一丝感情都没有似的。


    要不是手指尖传被亲吻过的热度,明香真是要担心这孩子是不是小说中说的那什么无感人类。


    不过自己孩子什么样子,自己也知道。


    她把曾朝的手也拉过来,在他嫩生生的小手心上用嘴唇狠狠地钻了一口。


    “嗯,我的宝贝儿们,想妈妈了是吗?”


    孩子们被李红云和店里几个小孩子带去吃东西了。


    明香请陆继红一起喝茶、吃点心。


    陆继红喝了一口苹果荷叶茶,觉得满途的疲惫都一洗而空。


    连在轮渡上被颠地翻江倒海的胃都舒坦了许多。


    喝完茶,她眼里的喜悦一闪而过,邀功般地看向明香。


    “明香,我这次来就是要告你一声,事情办妥了,过两天回去办手续,罐头厂就是你的了!”


    第85章


    陆继红怎么也没想到, 才过了多久啊,自己又尝到了那种灵魂都战栗的感觉。


    上一次尝到这种感觉,还是在自己全权开发的气泡水成功的时候。


    仿佛自己就是主宰, 能够左右所有的东西。


    陆继红出身不错, 祖父祖母那辈有学者有教师,当时都是非常风光的人。


    虽然后来因为一些历史原因终究是落寞了, 但一家人都自有一股傲气。


    可她从小就看不进去书,总是被家里人拿来跟更加聪慧的兄弟姐妹对比。


    她是因为实在是太不服输了, 加上家里的一些助力,才能考上工农兵大学的。


    考上工农兵大学后,她也并不觉得够。


    即使分到这偏远的罐头厂, 也没有停下追名逐利的脚步。


    她就是想让曾经看不起她的人知道,她也不是什么孬种。


    后来她凭借着自己的这股冲劲而大胆泼辣的性格,在厂里当上了个小主任。


    本来她已经觉得自己够厉害了, 那种成功的滋味让她每每想起都在被窝里暗暗得意。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原来真正的快意是这样的感觉。


    唯我独尊一般的、睥睨天下一般的。


    可内心却又有着一股踏实又笃定。


    现在她哪怕想起小时候长辈亲戚一次次把她跟别人比,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别人比作天上月, 把她踩为地上的烂泥,她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恨不得躲起来,一个人也不见了。


    不, 现在, 她觉得, 没有人能再动摇她对自己的喜爱。


    哪怕是全国人民都笑话她、贬低她、说她是个废物, 她心里连起伏一下都不带有的。


    这样的自信, 是明香带给她的。


    两次都是,像浪潮一样一次比一次轰动,震得她的灵魂一次比一次更加强大起来。


    陆继红看向明香的视线里带着满满的敬仰, 心里也是满溢的激情。


    一切似乎大有可为,她这一刻无比确信,只要一直跟着明香,自己能够看到梦想中那光辉灿烂的未来。


    但她果然是当主任的人,明明心潮澎湃,言语间的那股子躁动却默默地被压了下来。


    仿佛沉静一般地喝了口茶,问明香:“明香,接下来你打算把这个厂怎么办?“


    “改成蛋糕厂吗?”


    明香端着茶杯,视线渺远。


    “等手续全部办完再说吧。”


    两人就这么地开了个短暂的碰面会议。


    这时,两个孩子回来了。


    曾阳乐得颠颠的,对她举起手里的什么。


    “妈妈,你看!大驳壳!红云姨给我买的!”


    明香刚听到孩子们那独特的脚步声就已经扬起了笑意了。


    这会儿一腔柔情蜜意浮在脸上,看得陆继红都有些讶异。


    和刚才那个足智多谋形象的明香完全不一样了。


    明香把曾阳抱在身上,看着她手里的那个玩具木仓。


    那是一把最近在孩子们里头正流行的火柴木仓。


    用自行车链子拆成几节,用铁丝一串,再绑上皮筋,枪托则是一层薄薄的用棕红色塑料做成的。


    只要把火柴头塞进去,一按就能响。


    因为火柴头上有硝,甚至还能有烟和火。


    当然,只是冒个火星子,那烟也淡,只能在空气里加上点儿硝烟的味道。


    曾阳却显然喜欢得不得了。


    明香早就看出来了,这孩子别看还这么小,其实谁都能看出来,她长大必定是个假小子的料。


    明香本来以为自己这女儿嘛,应该会喜欢精致漂亮的东西,会继承自己的衣钵,对甜品感兴趣。


    谁想这孩子不但不怎么爱吃甜品,连看一眼都懒得看。


    相反,她喜欢看她爸爸的军装。


    才刚学会走路那会儿,她就总是把自己的两只小脚往曾易青的军靴里面套。


    弄得两条腿粗粗的,显得身子又小又短,跟动画片里的火箭阿童木似的,弄得人哭笑不得。


    曾易青不常带枪回家。


    现在相对和平,也没必要带。


    但有那么几次还是带了,被曾阳看到了后,小丫头简直像是见到世界上最好玩的玩具似的,非要拿到手里。


    她爸爸自然不会让她碰,曾阳这小坏蛋,也不知道怎么就有那自制力,半夜居然自己醒了,偷偷到明香房间去找那把木仓。


    好在曾易青对工作上的事一向严肃谨慎,把那东西锁在了衣柜里,不然还不知道会出什么幺蛾子。


    弄了几次,曾易青像是忽然想明白了似的 ,让丫头摸了一把那木仓。


    又给她讲了几次保家卫国的故事。


    后来曾阳对木仓形状的东西就流露出比任何东西都要大的兴趣。


    明香后面想让她吃点乳酪长长个儿,都只能把乳酪饼干做成木制的形状,别提多头疼了。


    小丫头玩得高兴,在妈妈身上还没坐热,就自己挣扎这下来,拿着那把木仓去外头打鸡崩狗去了。


    咯咯的笑声不绝于耳。


    明香怀里没了软乎乎的小人儿,便把贪婪的目光又对准了后头过来的曾朝。


    曾朝叹了口气,自己过去坐到她身上。


    明香抱着他比妹妹硬朗一点的身躯,从后头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儿子,爸爸最近怎么样?”


    曾朝眼神晶亮,说话虽然仍带着稚气,却也透着老成。


    “爸爸还是那样。”


    明香觉得他这小大人的样儿真挺像他爹的,不禁心里涌起一股暖暖的情绪。


    “哦,就是说,还是很忙?”


    曾朝点了点头,圆乎乎的后脑勺看得明香没忍住,在上面吧唧了一口。


    “行吧,那他今天没口福喽,因为妈妈决定带你们一起下馆子去。”


    就这么的,明香把店一关,带着所有人去往这条街上新开的洪福饭店。


    途经赵老三的店。


    赵老三这会儿刚教完徒弟,让徒弟看着店,自己坐一个木头躺椅上头端着茶碗喝茶。


    这会儿看到她喜气洋洋的笑脸,不禁心里一动,把手里的茶碗一放,起身喊了一嗓子。


    “明香同志,这乌泱泱的带人上哪儿去啊?”


    明香高兴,就随便应付了他一声:“吃饭去。”


    赵老三心里数了数人,一下子就反应过来:“哎,店里怎么没留人?你把店门给关


    了?”


    明香倒是有些惊讶于他得慧眼如炬。


    明明今天才过来看了看,居然把她店里有什么人给摸清楚了,而且显然谁是谁都能分辨出来。


    明香笑:“是呀。”


    赵老三脸上立马露出唏嘘的表情。


    “哎你这娘们,可真拎不清。”


    “这做生意做的就是一个长性,你今天为来了客人要带出去吃饭,就把门给关了,明天遇到点别的什么事又把店门给关了,你让来买你东西的人怎么想?”


    “你这人啊,能看出来,挺傲的,凡事随着自己的性子。”


    “你要这样做生意,可别怪哥没提醒你,现在就算做得再好,早晚也得黄。”


    又来了。


    明香非常好奇他这股子好为人师的优越劲儿到底从哪里来的。


    不过她现在急着去吃美食,并不认真搭腔,只敷衍道:“是吧。“


    然后头也不回带着人走了。


    到了洪福饭店,发现这里跟她从前吃的国营饭店已经有些许的不同。


    最大的感受就是招待的服务员没以前那样气性大了,和颜悦色的。


    一打听才知道,那哪是什么服务员啊,根本就是老板娘。


    原来这是一家私营的饭店。


    老板头发茂密得让人想吐槽,和赵老三一样看着朴素,带着一股子憨厚的气息。


    实际上那双眼睛只要稍微懂的,都能看出来非常大胆精明。


    不过如果不大胆不精明,估计也没这个脑子和魄力站到了这场改革的风口上了。


    总共不到十个人,明香足足点了二十个菜。


    有着黄澄澄筋道皮面的白切鸡、红彤彤的白灼虾、鲜到掉眉毛的蒜蓉粉丝蒸沙虫、烟火气浓厚的碳烤生蚝……


    都是这边人爱吃的东西,因为口味清淡没有辣椒,对小朋友们也很友好。


    曾阳胃口大,吃得呼噜噜的,尤其喜欢吃沙虫,总说像妈妈做的橡皮糖,却比橡皮糖好吃多了。


    气得明香哭笑不得,他还没在甜品上受过否定呢。


    明香自己口味重,这会儿最爱两道菜。


    一道是咸鱼腩肉生蒜煲,咸鲜美味,鱼肉筋道,把汤汁往饭上一浇,那味道,别提了!


    另一道是浓卤沁香鸭。


    卤汁褐红清透,泛着油光,吃起来肉质鲜嫩、口感醇厚,让人非常着迷。


    明香以前觉得烤鸭才是鸭子最好的吃法,这会儿又觉得,其实卤鸭也不错。


    现在爷爷的烤鸭都被她放到了一边,她满脑子都是这卤鸭的味道了。


    满心想着后面一定要经常来吃。


    李红云察觉到她很喜欢这道卤鸭,便随口问了一句老板。


    “同志,这鸭子是你做的吗?是不是每天都有,来了就能吃到吗?”


    那老板这会儿正偷偷打量着明香。


    西市开蛋糕店的明香同志,谁不想近着身儿好好看看?


    那可是行业内个个都好奇着的人呢,连那些更大的老板都盯着她呢!


    这会儿被李红云喊了一声,当即心潮澎湃,过来弓着身儿介绍。


    “啊?赵老三不是成你们邻居了吗?我以为他跟你们吹过牛了呢!”


    “这二愣子逮着人就吹,说整个西市没有饭店的鸭子不是他家供的。”


    “不过他说得也差不多,他做卤菜那是一绝,比他做烤鸭好,我们都爱从他那儿进货。”


    李红云一听,脸一下子就红了。


    气得。


    她怨怼地看了明香一眼。


    仿佛在说,那种人凭什么会这么一手好手艺!


    明香却并不讶异。


    赵老三本来就是靠做卤菜才算真正发家。


    这年头的餐饮业还没有那么多的水分,什么跟公家打交道,搞人情、搞娱乐、返折扣之类的。


    哪怕是不怎么好吃,只要有利益可图,人家也会过来吃。


    现在大家都老老实实做人,没那么多花花肠子,味道要是不过硬,怎么可能发财?


    但明香却注意到另外一件事。


    “他自己就在这条街卖卤菜,他却又把卤菜供到你家?”


    老板哈哈大笑,又竖起了大拇指:“那可不,赵老三是这个!脑子好用!”


    “他虽然把鸭子供给我家,却往里加了点不一样的料,这样别人就吃不出来这是他供的了。


    老板看了一眼四周,又朝明香靠近了一点儿,压着声音说:“他卖到我家,我再加点价卖不出,我们就都挣钱,你说他是不是鬼得很?”


    明香把这里面的事儿品了品,笑:“嗯。”


    赵老三在街头开卤煮店,是能收获一波客源。


    可他把卤菜往 人家店里一供,又多了一批客源。


    虽然两批客源可能有重合,但饭店毕竟是饭店,比巷子里的小卤菜店客源多多了。


    所以赵老三这策略是绝对的先进的、正确的。


    虽然在明香眼里还是过时了的。


    不过明香倒对他生出了几分佩服。


    果然是有点脑子的。


    而且这鸭子是做得真好吃。


    连一向只爱吃甜品,不爱吃饭的曾朝都干掉了两只鸭腿。


    让明香这个当妈的看着非常舒心。


    吃饱喝足,明香又带着一行人回店里。


    途经赵老三店门口的时候,发现赵老三亲自在卖卤菜。


    “来瞧一瞧,看一看喽!外地来的朋友也不愁吃不上卤菜喽!”


    “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拿你们的车票出来,一张车票换一两海带丝,再加五毛钱就能再得一个卤鸭头!”


    “不让你们饿着,坚决不让你们饿着!再加一毛钱,给您提供热饭和热水,都来看看喽!”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开始吆喝的,反正对比他们刚才路过时候那冷清清的模样,这会儿这里已经热闹多了。


    全国都开放了,现在到别的地方去已经不需要打介绍信了,出来打拼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像西市这样的海滨城市机会多,加上政策偏斜,越来越多的人找到了这里。


    外乡人到达新的地方,少不了处处不便。


    加上国人骨子里都恋家,那种漂泊无依的感觉啊,都不知道跟谁说。


    明香也时常看到码头上务工的人做完工,孤独地坐在石栏杆处啃着馒头一脸落寞。


    赵老三可能自己也是苦过来的人,知道人情冷暖,所以能想到这么一招。


    明香觉得这个人确实是个做生意的好手,便把先前的芥蒂稍稍放下,站在那里看了会儿。


    就这么看了看,发现赵老三这个人,居然还下着别的招儿。


    他刻意地开了一只鸭子剁成小块在旁边放着。


    给顾客斩好鸭子的时候,会随手从那边拿过来一块,放进顾客的那袋鸭子里白送。


    嘴上乐呵呵地像拉家常那样说上一句:“张大姐,拿只鸭翅膀给你家小孙儿吃,你不会嫌我太小气吧?”


    唬得人家简直热泪盈眶了。


    明香站在那里想,要不是自己早上在这儿把赵老三给挤兑了一通,说不定这里会更热闹。


    是啊,照这样发展下去,恐怕整个西市的人都要被他给笼络了,那生意还能有不好的?


    明香这个人大度又惜才,加上开业那天被欺负的事自己已经报复过了,便轻轻放下。


    可她是大度了,赵老三却非要过来惹她一惹。


    赵老三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


    他和明香接触了一次,其实觉得明香挺好的,是个好人。


    关键做的点心还好看又好吃。


    真挺好一个人。


    可他就是觉得要做点什么,让明香的日子不好过。


    倒不是第一天的生意被明香短短几句话弄得冷冷清清,让他心里不好受。


    反正他也马上就想到了办法重新把客给拉回来。


    可就是……


    不管怎么样,赵老三下手了。


    他虽说做很多种卤菜,什么卤海带、卤豆干之类的,但他最爱做的还是卤鸭子。


    毕竟比做其他的要挣钱多了。


    可鸭子这种东西难处理,他每天要杀生鸭,弄得到处脏兮兮的。


    以前他都尽量把鸭毛之类早早地晒好让人家给收走。


    鸭毛也能卖许多钱呢!


    现在,他不急着让徒弟把鸭毛拉去卖了,甚至晒都不晒,就堆在门口地上。


    他家和明香家真正的无缝相邻,那味儿直接就飘了过去。


    过了鸭毛的污水带着血,一直往明香店门口流。


    明香蛋糕店一直都是以香而洁净为人所知,这会儿甜香被污染、洁净沾惹上了脏污,气得李红云带着几个徒弟拿着刀就要往隔壁跑。


    明香对他们的冲动很是不满意,给了两天的时间让他们想新的办法解决危机。


    其实根本也不用解决。


    她的蛋糕已经打开销路,在人们心里生根发芽。


    一天不吃她的蛋糕也还好,可要是七天没吃上,那就想念得钻心挠肝的。


    这倒不是明香奸诈,实在是她自己也是这样。


    几天不做甜点就觉得心绪浮动有些烦躁,几天不吃,好家伙,生无可恋的感觉都要来。


    所以她这家店面说实话可有可无,反正走的私人订制路线,只要有个做蛋糕的地方就成了。


    赵老三不管怎么折腾,对她来说根本构不成威胁。


    不过明香也没打算就明摆着让人欺负。


    没有这样的道理。


    所以她想着借这个机会,发挥一下自己徒子徒孙


    的潜力,看看遇到事能不能更靠谱点。


    李红云也算是在商海浮过了,这会儿性格张扬多了。


    她本来就见不得人家欺负明香,这会儿又见明香要考验她,被压抑了大半辈子的那股子锋芒一下子就显露出来了。


    跟几个学徒简单规划了一下,可就开干了。


    没过多久,赵老三发现自己家脏水都还没到明香家门口,就不见了。


    他们那地儿是水泥地,照理干的速度到处都差不多。


    明明前几天那些漂着浮毛的血水是一定要从明香店这头流到店那头的,怎么现在刚到这头,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呢?


    赵老三端着茶碗半蹲在那研究了许久,都研究不出来个所以然。


    刚要回去好好想,却被街尾做生意的几个人给喊出去了。


    几个人把他围着,丝毫不留情面地骂了起来。


    “好哇你个赵老三,你是觉得自己认识那些个二流子,就谁都敢欺负了是吧?”


    “老子可有亲戚在市里坐镇的,你他娘的敢在老子头上拉屎,你看我弄不弄你就完了!”


    “是啊,小赵啊,你说姐疼惜你没爹没妈,这二十好几又还没个媳妇,平白浪费了那么大的家底和这张面皮。”


    “你那店还开在听潮街的时候,我就逢年过节都去你家买一堆卤菜呢,你说你怎么能硬得下这样的心肠,把脏水往我家引呢?”


    赵老三:“……”


    赵老三一头雾水、百口莫辩。


    被骂得狗血淋头后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原来是那个李红云,看着挺温和胆小一小娘们儿,心眼忒毒。


    居然偷偷带着徒弟在明香店门口埋了一条管道,把他家的脏水往后头引。


    那污水出了管道,就等于是直接避开了蛋糕店,出来的时候却流得后头几家门口都是。


    等赵老三想把这事儿告诉后头那几家人的时候,人家根本都不信他了。


    赵老三去明香店门口想把那管道挖出来证明自己,又被李红云威胁,说挖可以,如果挖不出来什么东西,赔钱加见官。


    赵老三:“……”


    赵老三做事喜欢私下解决,哪怕是来黑的,也绝对不喜欢跟官家打交道。


    再者这些都是他的猜测,他也不知道到底里头是不是有管道。


    如果挖出来没有,如果只是地底下有凹陷之类的,这也是常有的事,那他可就更没理了。


    正犹豫着要不要赌一把,却发现自家生意又突然冷清了下来。


    赵老三百思不得其解。


    解放街这里的人多,生意果然好。


    加上他经营有方,眼见地蒸蒸日上,怎么突然没人买了呢?


    于是少不得又找人打听了一番,当即气个半死。


    才发现自己店这里确实是比以前臭多了。


    原来是蛋糕店那些杀千刀的学徒们偷偷把粪水往他加污水里面加。


    然后又到处散播谣言,说他不爱干净,鸭子杀了也不洗,就直接下卤料里面煮的!


    还说他家生鸭臭了都不扔,堆积在里头,只要有人过来,照样卤了卖!


    赵老三:“……”


    赵老三恨得牙痒痒。


    他当然不会只恨李红云他们,他的目光只聚在明香的身上。


    一时间想着那张昳丽的脸,那温柔美好的样子,只觉得血往头顶涌。


    要不说漂亮女人是老虎呢,看上去柔弱可欺的样子,没想到居然有这么多歪点子!


    赵老三生气,就把全身上下洗刷干净,穿了自己那套西装,仔仔细细地把头发梳了,给明香正式发了个请柬,邀明香和几个徒弟去他家作客。


    还说冤家宜解不宜结。


    明香这会儿已经认定他是个神经病了,把那错别字漫天的请柬轻飘飘扔在了桌上。


    赵老三没得到回应又进店里。


    为了撑面子,依然是买了好几百块钱的甜点,换上和明香说一句话。


    “明香,你斗不过我的,你看着吧,总有一天,我会比许轻舟还有钱。”


    “到时候你,想看我一眼都看不着呢!”


    明香:“……“


    明香是真不知道他这自信从哪里来,就随口打发了几句。


    淡然的态度气得赵老三当即发飙起来。


    “明香,你是不是看我好说话?我告诉你,我的手段还没用出来呢!”


    “我这个人,没爹没妈没人护着,自小就是从流氓堆里出来的,你要是再不服软,我早晚找人收拾你!”


    明香不置可否。


    顾客是上帝,人家是来消费了的,那原谅一次也无妨。


    谁知赵老三见她仍是淡淡的,看也不看他一眼,更气了。


    “你别不当回事!”


    “老子只要一声令下,你这店一分钟也在不住!”


    明香懒得理他,自顾自带着俩娃去海边散步去了。


    回来的时候已经七点多。


    街上没什么人了,只两排昏黄的灯光点点,巷内鸡犬相闻,倒有几分人间烟火的安宁意味。


    明香把陆继红送去了客房,就带着自家两个娃娃洗脸洗脚睡觉去了。


    等两个孩子睡着了,她捧着孩子们奶包一样的小脸蛋亲了又亲,简直都有些变/态了。


    就在这时,忽听地一阵让人心惊肉跳的奇怪声响。


    明香分辨了一会儿,觉得好像是木棍和铁棍儿磨在水泥地上的声音。


    她眸光一暗。


    该来的还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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