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亚文化 “让他先送你回家。”殊道……
殊掌门修炼五百多年没遇到过这等群魔乱舞的景象。
他后背紧紧贴着门板, 手里掐着清心诀,偏过头躲开那只拧向自己脸颊的手。
“这到底是什么定妆, 这么好用,都给你定成水光肌了。”那个假殊无己嘴里嘀嘀咕咕地念个不停,“——你刚才是不想跟我们玩儿,怕惩罚,所以故意装醉是吧?嘿嘿,我跟你说你逃不掉的。”
说着她像霸道总裁惩罚落跑的娇妻一样, 单手锁住殊掌门的两只手腕,把人往酒桌最正中间的位置拖, 又抬手甩出一本《大上感应篇》,说:“愿赌服输啊,刚才说好了谁喝到最后一杯酒就要念这个的。”
殊掌门无奈地任人抓着,拉扯间他已意识到这姑娘并非修道之人,手无缚鸡之力,他倒是怕自己一动手就把人两条胳膊给卸下来。
“姑娘若想听太上感应篇,贫道背给你听就是了。”殊道长诚恳道,“太上曰:祸福无门, 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
coser愣了一下, 接着爆笑出声。
“操了,你入戏太深了吧。”她再次把本子摊开塞到殊无己面前, “你看这是《大上感应篇》,不是《太上感应篇》。”
殊无己:“……”
其他几个穿得人模狗样的coser也围了上来,起哄说:“你装傻也是没用的,上一轮喝醉的时候你已经暴露黑历史了,这是你初中的时候语擦殊无己的记录。”
殊无己:“……”
他一个字也没听懂, 但仍然感到了毛骨悚然。
“你别耍赖啊,说好了赌注是当众念语c记录的。”一个假秦万恩把麦克风塞到了他手里,“你看你妆都画好了,粉墨登场,来一个来一个。”
众人跟着喊:“来一个来一个。”
殊无己:!!!
他颤颤巍巍地接过《大上感应篇》,翻开第一页,就觉得自己的眼睛受到了冲击。
《大上感应篇》第1页云:
(寒夜观星,松风入袖)
殊无己:【皓腕一番,拂去手背上落了梅花点点,唇角微勾,态生两靥之姿,笑容却冷若冰霜。拂尘轻掩着身前的春色。】秦郎,你我一别已多年……我从未想过你还能活着回来。【嗓音如浸了冰的瓷,银须忽地后撤,扫过枯枝积雪,露出遮挡在宽袍大袖厚的一身春色,如凝脂般的雪肤上竟夜落着点点玫红】
【雪花落下,嘴角的笑容转为凄然,三分委屈,三分哀怨,三分别离苦,竟有一分别后重逢的喜悦。】你怎敢将我留在这群豺狼虎豹之间,任人欺辱?【眼眶急转微红,双腮粉如牡丹,似有似无的泪珠如芙蓉泣露般,露出一副任君采撷的姿态来。】
殊无己“啪”一声把书合上,闭上眼睛捏了个太极印,念了声“福生无量天尊”。
这群嘻嘻哈哈的同人女和coser说什么也不放过他,一边推搡一边说他现在这副样子完美诠释了什么叫“贞洁烈女”,表面冰清玉洁,实际欲迎还拒。
殊无己被这群乱用词语的语c人骇得不轻,他觉得这群人都欠渡,但又不知道这是不是千年后的常态,该改一改性子入乡随俗的是不是应该是他自己。
三四支麦克风一起对着他的嘴,好像他不念这个炸裂的台词就不准备放过他似的。
他实在没办法,才对着话筒苦口婆心地劝导:“诸位沉迷酒色,又耽溺于口舌之快,实在不利于修身养性,未免太仗着年轻肆意造作了——”
包厢里诡异得沉默了两秒钟。
殊无己以为他的劝解有用,便提起精神,接着点拨道:“——若他日气亏神散,那便为时已晚,还需趁早克己修身,戒骄戒躁。”
众人:“……”
“噢——”
为首的同人女突然发出一声恍然大悟的惊叹。
“长进了啊,宝贝。”她夸张地说,“你现在已经完全入戏了,台词进步好大,再也不是那个为了草来草去而ooc的语擦女了。”
殊无己:“……?”
他有点脱力。
“而且还带上点演技了。”另外一个cos血影教徒的少女道,“你这是不是练过唱戏呀,你看这小挥手小步子迈的,还带了点身段在身上的。”
殊无己决定不再忍受这一切,他艰难地往旁边走了两步,用拂尘挑起窗帘,打算不管三七二十一跳窗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然而在他迈步之前,那群妖魔鬼怪又大叫起来。
“对对对,就是这样,就是这个姿势,把拂尘再举起来45度,然后表演一下那个——”
殊无己:“?”
“对,那个名场面,难得你今天状态这么好,不要浪费了。”另外有人掏出手机准备拍摄,“就是那个,表演一下那个。”
殊无己:“?”
“哎呀,这个这么重要的词你怎么能忘呢?我演示一遍哈。”假殊无己干咳一声,动作浮夸地甩起了拂尘,爆喝一声,“孽徒!”
殊无己被她的声音震得后退了半步。
那人显然演上了头,摇头晃脑地继续喊道:“我一心为你着想,你怎么又敢以身试法?你跪下,为师给你两个大耳刮子尝尝!”
“不是不是,哪有大耳刮子,你自由发挥得太多了。”另一个假殊无己拦住了他,“原台词是:我命令你立刻动手,再退一步,从此我们恩义断尽,别怪我对你不留情面!”
殊无己猛地感到心里震颤了一下,紧接着又是一阵莫名其妙。
——他确信自己从未说过这样的话,即便说过,也不可能浮夸至此。
另外一边cos弟子的几个人也来了劲,过来凑热闹接戏。
“师傅!!”该弟子发出哭丧一般的嚎声,“你什么时候要赶我走都行,只有现在不可以,师傅——离开你我该怎么活呀!!”
“停停停停停,ooc得妈都不认识了,咔!”一开始提议的同人女道,“不知道串戏串到哪里去了——还是你来。”
她又伸手指向殊无己:“念语c和表演名场面,你总得选一个吧。”
殊无己面无人色。
他没打算在念语c和表演名场面中选一个,他打算念个诀,把所有人打晕,然后大奏三天清心静念曲,给这一屋子年纪轻轻就误入歧途的妖魔鬼怪驱邪。
然而没等他施咒,又一阵酒劲涌上脑门。
江北野给他的酒后劲实在太足了。
殊无己伸手按了按太阳穴,忽然意识到这倒也是个脱身的好机会。他干脆任由自己膝盖一软,倒在一旁的沙发里,昏昏沉沉地进入了假寐的状态。
几个coser立刻走过来试图摇醒他,他只当不知道。紧接着,她们开始摸他的头发,捏他的脸。
“这好像是真醉了。”
“本来就差不多醉了,还回去补妆。”另一人道,“你看这都入戏入疯魔了。”
装醉中的殊无己:“”
“可怜的妹妹。”假殊无己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脸,又惊讶地道,“唉,这个定妆实在太好了,持妆效果一流,你看我手上都没粘粉的。”
其他几个人也过来看了看说:“你别说,你看这假毛,感觉比我这真的还好使。”
殊无己不适地动了动。
“好了好了算了算了,叫人来接吧。妹妹——你家里人电话有吗?”同人女大声喊道。
殊无己微微掀开眼帘,就见对方已经掏出了自己怀里的手机,看着屏幕上弹出的一条消息。
【昭:怎么了?】
秦老板估计睡醒了。
这部手机没设锁屏密码,一碰对话框,就自动点开了聊天界面。
同人女惊讶地看着他只有一个好友的账号:“不是吧,妹妹,这么恋爱脑,还给男朋友搞专属账号,太浪漫了吧——”
她说着飞快地在对话框里发出一个定位。
昭:?
“你女朋友喝醉了,来这个地址接她。”她发了一条语音。
那边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对话框顶上“对方正在输入中”持续了整整有三分钟的时间。
殊无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扶着桌子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地从对方手中拿回手机。
同人女有点茫然地看着他,有点不好意思地反应过来:“这不是你男朋友?不会是你长辈吧?”
“不是。”殊无己飞快地否认了,“秦先生才是我的小辈。”
他又思考了一下“男朋友”这个词可能的含义,大约推断出这个时代的人比较严谨,会把男性的朋友叫做男朋友,女性的朋友叫做女朋友,于是一本正经地补充了一句:“也可以说是男朋友。”——
一群人看殊无己都醉得语无伦次了,就也没再为难他。
殊无己继续靠在沙发椅里养神,听着重新运作起来的卡拉ok和碰撞的酒杯,大声的嬉笑,这会儿倒是没觉得那么吵闹了。
——只要不把他推到舞台上,他一向不介意年轻的孩子们适度打打闹闹。
当窗外响起巨大的摩托车引擎声时,天已经亮了大半,包厢里面这群龙精虎猛的后生终于开始偃息旗鼓地睡倒成一片。
殊无己这才慢吞吞地站了起来,挑开窗帘,果然看到秦老板正在楼下停车。
秦不赦今天开着一辆Confederate,蜿蜒虬结的排气管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衬着他身上的宽肩皮衣也锃光瓦亮,他下身穿着一条黑色马裤,脚上踩着戴着铆钉的高筒靴,更衬得一双腿有两米那么长。
“你男朋友帅成这样。”困得流着哈喇子的同人女半张脸埋在窗框上,强撑着精神往下看。
与此同时,秦不赦像远远地听到了上面的动静一般,抬起头来,一双深黑的眼睛如他身上装点的金属锐物般,灼灼逼人地看了上来。
殊无己朝他点了点头,倒是没把心思放在看帅哥上,而是搀起了一旁路都走不稳的姑娘。
“让他先送你回家。”殊道长平静地道,“他是个还算可靠的男朋友。”
第32章 温存 殊掌门走出电梯的时候,秦不……
殊掌门走出电梯的时候, 秦不赦正很自觉地在柜台前结账。
殊无己听到他言简意赅地让把四楼最吵的那个包厢续两天,看紧一点, 等里面的人都睡清醒了再让人走,前台则瞅着他手里的金卡发呆,不太确定店里刷不刷得了这种高级货。
秦老板依旧没什么耐心,盯着那小机器看了会,颇不耐烦地问:“能签单吗?我是股东。”
殊无己走到柜台前时他刚刷刷签好字,转过头看着衣衫狼藉的白发道人, 生人勿近的冷凝目光忽地就轻盈起来。
秦不赦笑了一下:“怎么才几个小时,就搞成了这个样子?”
殊无己看着他, 没有回答,眉心还因为宿醉蹙在一起。
他伸出手臂,秦不赦得心应手地上前扶住了他,皮夹克上还带着露水的凉意。
“我带了解酒药。”秦老板让他搭着自己的小臂,另一只手去摸兜里的药瓶。
殊无己摇摇头,轻轻搭住他的臂弯,制止了他的动作。
“并无大碍。”他低声说,“不必仰赖丹药。”
秦不赦盯着他看了会, 眼神中颇有几分探究的意味,但他知道, 这世上向来只有殊无己盘问别人的份儿。
他领着殊无己到了那辆Confederate面前,殊掌门花了点时间去找马鞍在哪里, 秦不赦任他皱着眉头琢磨,过了会才扶着他侧坐在单人鞍座的后端。
“踩着这里。”他指了指下面焊满防滑钉的金属脚踏,殊无己依言踩上去,紧接着秦不赦就握着他的小腿,打开他的膝盖, 让他的双腿顺势压进油箱两侧的凹槽,整个人像卡扣一样“哒”得一声扣进了油蜡皮的座位里。
“头盔就不戴了吧。”秦不赦微微一笑,帮殊道长把前额被风吹得凌乱的雪发捋到脑后,“嗯……我会稍微开快一点。”
殊无己没意识到他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当Confederate在一阵巨大的爆鸣声中飞驰而出时,殊掌门才缓慢地意识到自己低估了当代年轻人的疯狂。
他不是不能飞得更快,但他从未刻意让气流、雨露这般急切如鞭打般擦过裸露的皮肤,也从未以流星般的速度以血肉之躯在巨大的黑铁方盒之间钻来钻去。
如果他会判断引擎声浪、风压和转速,他会知道这个速度对于Confederate的驾驶者来说实在算不上什么,但他以凡人之体还是感到了头晕目眩——这个世界谁又不是凡人之体?但这群人好像永远不知道什么叫刺激。
秦不赦的肩膀和手臂仍然是松弛的,他聚精会神地看着前方,却没有忘记跟身后的殊道长说话。
“感觉怎么样?”他的声音即便在疾风中,也像定海神针般清晰地传来,他解释道,“快到第一波早高峰了,容易堵,开它比较方便。”
殊无己把斥责的话压了回去:“……无妨。”
他的思绪被当着脑门冲来的风吹得细碎,但既然秦不赦这个小辈都没有用咒法格挡,他自然也不打算表现得异于常人。
秦不赦却趁他头晕目眩的时候开口了,似乎蓄谋已久。
“怎么一个人出来和朋友喝酒?”他语气不咸不淡地问。
“并非朋友,只是萍水相逢。”殊无己道,“机缘巧合,被人误认了。”
秦不赦“嗯”了一声。
他没再问什么,倒是扭头介绍起了沿江的风景。
鸿雁滩地处三江,他们目前正在横穿的那条叫越江,宋耀山广场和老银杏街道分别在江左江右,而他们正在开往越江地下通道。
“从江底过江?”殊无己讶然。
“也有渡轮和升降桥。”秦不赦道,“只是现在时间还没到,如果你不介意——”
他迟疑了一下。
“怎么?”
“我在附近有一套公寓,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去那里等一等,换一身衣服。”秦不赦透过棱形镜看了眼身后的道长,“到六点半码头有人了,可以去江边坐渡轮,穿过扎西夫桥,隔着江看一看鸿雁滩。”
殊无己一怔,他听出秦老板这是在邀他同游了:“如此不会太叨扰了吗?”
“没,孝敬你么,应该的。”秦不赦加快了速度,声音也被风吹得轻飘飘的,他又笑了一下,睨了眼殊无己被啤酒浸湿的袍子,伸手在鼻子边挥了挥,“一股味儿,正好先给你洗洗。”——
殊无己看到江边那一幢全层落地窗的玻璃楼时,第一反应是问:“这整幢楼都是你的?”
“不是。”秦不赦摸了摸鼻子,“我家在底层,不用坐电梯——你过来,看这里。”
殊无己茫然地被他拽了过去,只见秦老板十指如飞地在触控板上按了几个键,又托着他的下巴,轻轻调整了一下角度,让他的眼睛正对着面板上的小孔。
“人脸录入成功。”
“欢迎回家。”
防盗门应声打开,入目是一间没多少烟火气的房间,只有扔在玄关的摩托车钥匙、皮夹克和头盔能体现出这里确实有人在住。
转进室内后,只见一整面大理石电视墙上挂满了形形色色的海尽天劫周边,电视柜上放的还是殊无己手办——殊掌门经历了一整晚的蹉跎,倒是已经能含笑应对一大群扑面而来的自己了。
“随便找个地方坐。”秦老板没有表现出丝毫得不自然,当狂热粉对他来说就像呼吸一样举重若轻,“我去给你放点水洗澡——要喝点什么吗?”
殊无己摇了摇头。
秦不赦却没理会他的客气,而是又迈着长腿上了楼,过了一会,提着一小只紫砂茶壶快步走了下来。
“三清的老君茶,挺能醒酒的,你自己看着泡。”秦不赦走到茶桌面前蹲下,“指了指台面上的白瓷加热器,按这里可以烧水,你用不惯的话,下面还有火炉和碳——”
他说着想到什么,又站起来把窗拉开了,这才挽起袖子准备去浴室。
殊无己全程安静地坐在沙发上,不论他说什么都只是淡笑地点点头,一副客随主便的好好先生模样,秦不赦却深知殊真人这副随和善与的表象下有多难伺候,但他没想到的是——
当他带着两袖湿漉漉的热水从浴室里走出来的时候,殊掌门已经睡着了。
桌上的茶汤还在煮着,蒸腾着热气,弥漫出浅淡的三清山特有的云雾香。
殊无己轻易不会入睡,但他今晚铁了心要和游戏里带出来的醉酒debuff作对,又误打误撞被一群小孩闹了一整夜,被引擎的轰鸣和疾烈的狂风撕扯了一路,此刻回到云山雾罩、芙蓉清幽似的茶香中,竟如孩童回到慈母的怀抱般,酣然而眠。
他即便是睡着了,也坐得端正,一头被风吹乱的银发已经理得服帖齐整,双膝并拢,拂尘平放在两腿之上,双手交叠,搭在拂尘中段。
秦不赦看着又不免微笑,他想起了肖紫烟爱刷的那些盘点小猫揣手端坐的帖子,总觉得眼前的画面很适合拍下来发帖——就是真这么干可能会挨打。
“殊渺?”他低声喊道,“洗澡水好了。”
殊真人竟没醒。
他低叹了一声,走上前,轻轻拍了拍殊无己的肩膀。
后者维持着端正的坐姿,一个90度旋转,直挺挺地倒进了沙发里。
秦不赦:“……”
他忍笑把人放平,犹豫了一下,最终伸手解开了殊无己松散的腰带。
“从没见你这么臭过。”秦不赦喃喃道,将手伸向他胸口被酒浆弄脏的那一大滩污渍,试图施个仙咒替殊掌门去去味。
然而,一阵冰冷的触感从掌心传来,两根手指搭住了他的脉门,捉住了他的手腕。
“秦昭。”殊无己仍然闭着眼睛,声音却如寻常一般平稳清冷。
秦不赦目色一凛,他动了动嘴唇,一瞬间脑海中浮现出辩解无数。
他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就听眼前人又念了一声:“秦昭。”
捉着他的手指也松开了,软绵绵地垂回了身侧,殊掌门双目紧闭,长睫低垂,仍然没有半点醒来的迹象。
是在说梦话。
秦不赦不知道自己是失望还是松了一口气。
他就这么维持着这个姿势在沙发前跪坐了半个钟,最终放弃了对师父用咒的想法,而是搬来了几千年前做弟子时常用的马扎,端了盆热水在沙发前坐了。
他身量已足,长手长脚的,坐在小凳上有点别扭,但他自己并不在意,至始至终垂着眼睛,像一个手艺人那样专心致志、精雕细琢地整理着殊掌门的头发。
皂荚的香气和茶香混合在一起,这悠远的气息似乎有形迹一般,遮住了摩天大楼和落地的玻璃窗,遮住了天边的航迹云,跳动的信号灯,和随着晨光降临缓缓升起的钢铁悬索桥。
殊无己的双手不知何时又交叠回了胸前,偶尔也会因为头皮上传来的动作皱一下眉头,秦不赦揉搓他发丝的十指时不时接触到他冷冰冰的耳垂。
“别闹了。”他忍了很久终于用很低的、仿佛说给自己听一般的声音劝谏道,“伺候您洗漱呢。”
第33章 约会 殊无己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殊无己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他从头到脚都已经被打理过了, 衣袍也换了一身,十分清洁干爽。
润物细无声的秦老板倒像个没事人那样坐在茶桌边, 手里弄着他那不伦不类的功夫茶。他没什么耐心,手法也很次,纯粹是浪费了上好的茶汤。
秦不赦看到他醒来,手上动作没停,只是点了点头:“你的发冠在那边。”
殊无己道了声谢,又缓缓问:“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巳时了。”
殊无己叹了口气, 心道饮酒误事。
“你刚才一直在说梦话,”秦不赦突然说, “反复提一个叫秦昭的人。他怎么了?”
殊无己蹙了蹙眉,语气中略带歉意:“我不记得了——可有打扰到你?”
“没。”秦不赦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就是想到你曾经问过我这个人,如今又提起,怕是有什么要事,不知我能不能帮上忙。”
殊无己动作一顿。
他倒是忽然想起了什么。
“秦先生。”他若有所思地问道,“‘不赦’可是你本名?”
秦不赦的眉头跳了一下:“是, 怎么了?”
殊无己指了指微信界面:“我见你在这‘图谱’中记有一个‘昭’字,你又姓秦, 曾经拜过三清门下,倒是符合秦家的传统——你可否查明族谱, 看看家中可曾有过姓秦名昭之人?”
“”
“没有。”秦不赦干脆果决地说,“我记得我家族谱里都有哪些名字,并没有叫这个的长辈。”
殊无己颇感遗憾地叹了口气,又追问:“是否可能是旁系分支?或是除名?”
秦不赦惊讶于他的锲而不舍:“怎么了?”
殊无己沉吟道:“以他的年龄,若当真年岁未终, 算算如今也该儿孙满堂了——你若是他的后人,一些事情查起来倒是方便。”
秦不赦:“”
秦不赦:“你觉得他有后人?”
殊无己茫然地看向他:“三千六百年已过,如何能不成家立业?难道仍然心智未开,或是身有隐疾?”
秦不赦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我帮你留意找找。”他过了很久才说,即便殊无己都听出他的语气毫不诚心。
“罢了。”殊真人站起身来,慢条斯理地对镜束冠,他手指轻拂,那些银白色的发丝像是有了生命一般,整整齐齐、一丝不苟地梳进了发冠里,“倘若他确在此世终有一日会前来拜见我。”
秦不赦一愣:“为什么?”
“他一向是个知礼数的弟子。”殊真人淡笑了一下,忽然转过头直勾勾地看着秦老板,“倒是另有一句话,我想跟你说很久了。”
秦不赦的瞳孔微微缩紧,他放下手里的东西站起来,了解他的人自然会知道这个反应对他来说已经算是夸张了。
“请说。”他诚恳地道,“您不必对我客气。”
殊无己的目光滑下去,扫了一眼他身上的穿钉带铆的皮夹克。
“不论是不是你长辈,”殊掌门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秦昭都不敢在我面前穿成这样。”——
他们买完票坐上渡轮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
秦不赦选了一个在甲板上面对面的座位,此时正颇为尴尬地扭头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
他从头到脚换了一身衣服,内搭穿了件轻复古的衬衫款中衣,外头套了件翠青色的圆领外袍,盘扣没系,很时髦地像开衫那样敞着。
于是殊无己横看竖看、左看右看都看不惯,干脆亲自伸手,从下往上给他一颗颗系上。
整个过程中秦不赦始终垂着双眼,目光落在湖面上,余光却不可避免地看到那双贴近自己领口的修长的手。
“别看我了,看看桥。”秦老板叹道,低头翻找出了桌子下配的饮料柜,饮料柜空空如也,他便又转身按铃呼叫服务员,“这是个世风日下的时代,我怕你看多了想抽我。”
殊无己被他逗得莞尔,却还是严肃地纠正了他:“我只教训我的亲传弟子,你不知是哪一辈的徒孙,俗世常有‘隔代亲’的说法,我不会打你。”
饶是秦不赦定力再好,这一刻脸色也有点瞬息万变。
好在服务员适时地抱着两份酒水单走了过来,让他们点饮料,单子上全是鬼画符似的英文,殊无己一个字都看不懂,索性把事情都交给了秦老板。
“一杯冰可乐。”秦不赦又指了指对面,“给他点一杯冰汽水三分糖去冰。”
服务员带着对客人口味的尊重祝福离开了,而渡轮慢吞吞地驶向扎西夫桥。
扎西夫桥是一座塔桥,桥两端两岸矗立着古堡似的高层石灰岩建筑,在殊无己看来如两座烽火台一般隔江相望。
伴随着一声巨大的嗡鸣,一艘货船在汽笛声中驶向桥面,如同对唱一般,扎西夫桥发出了“咔啦咔啦”的金属摩擦声,桥面如城门般打开,两端上翘如羽翼,又似张开怀抱,拥千帆入怀。
他们的渡轮有幸沾了货轮的光,也跟着驶入这洞开的两臂之中,相比两岸光怪陆离的玻璃镜面楼,扎西夫桥古朴的岩壁倒是充盈着岁月的尘土味。
“这座桥大概修建于二百年前。”秦不赦注意到他的目光,缓慢地解释道,“如今也算是一件历史文物了。”
殊无己轻轻地嗯了一声,颇有些出神地看着越来越远的鸿雁滩天际线。
“那些会亮的彩灯是太阳能灯……借助太阳的能量,可以一整天亮着。”秦不赦低声道,“大约在一百年前开始普及——多层复合玻璃差不多也在这个时间出现,它们可以让楼房造得很高,因为能对抗风压。”
殊无己听得很认真。
摩天大楼在太阳光的反射下散发出和夜间不一样的光束,他突然意识到三清的没落似乎是一种历史的必然。
“此处之人,较之修心,似是更专注于格物。”他轻声道,“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秦不赦哑然不语,只是轻轻地握住了殊掌门的手。
殊无己垂下雪白的睫毛,视线落到那两只相叠的手背上,熟悉的感觉再一次涌上心头,他没来得及说什么,服务生刚好又端着两杯饮料走了过来。
他把冒着水珠的可乐罐递给了秦不赦,又把冰汽水放在殊无己手边,最后视线扫过两人握在一起的双手,又一次露出了尊重祝福的表情。
秦不赦神情自若地收回了手,单手扣住铁环,拉开了易拉罐,汽水罐发出一阵气流喷涌的嘶嘶声。
殊无己好奇地看向他,紧接着发现自己的杯子里也同样冒着诡异的小气泡。
他试探性地抿了一口,一股冰甜酸爽的气劲冲进了他的喉咙,把他辣得直咳嗽起来。
秦不赦忍不住轻笑出声,凑过去轻轻拍着他的背:“怎么反应比喝酒还夸张?”
殊无己扫了他一眼,把杯子推开了一些,指责道:“胡闹。”
“嗯,就是胡闹,不想跟你隔代亲。”秦不赦仍在微笑,端起自己手里的易拉罐,也慢吞吞地喝了一口,“这大概是三百多年前的化学产品——现在想来都只是一瞬间发生的事,变化却如同天翻地覆一般。”
殊无己没有说话。
船慢慢地靠向岸边,鸿雁滩越来越远,隔着暗看去天际线就像一条闪闪发光的星河。
“我以前很久都不明白……为什么殊无己不愿意飞升。”秦不赦的目光也同样落在遥远的对岸,喃喃道,“一直到后来才渐渐懂了——仙庭至高至远,日升为呼,日落为吸,一百年、二百年都在眨眼之间,雕梁画壁、摩天竞秀更不过是奇技淫巧,不值一提。”
“……但他不喜欢这样……他宁可一次次忘去,再一次次习得,日夜熬心,明志证道。”
殊无己怔然,显然没想到秦不赦会突然说这样一段话。
他沉默了许久,又忍不住想起了那一柜子一柜子的雕像。
“这是你喜欢他的原因?”他问道。
“嗯?”秦不赦一愣,忽然微笑起来,回答得出人意料,“那倒不是。”
他又对着风喝了一口手里的汽水,没看殊无己,靠着栏杆自顾自笑得月霁风清。
“喜欢似乎也不是那么复杂的东西。”他斟酌着道,眼皮垂了一下,“殊无己哪怕只坐在那呼吸,我就喜欢得不行了。”——
靠岸的码头离老银杏街道不近不远。
秦不赦考虑了一会儿,最终只是把殊无己带到了路边,替他叫了网约车。
“我把我的地址存在你备忘录里,如果要来找我,就可以这样叫车。”秦不赦一边点击着屏幕一边缓慢地解释道,耐心得不像他自己,“司机会到标明的地方来接你——你看,沿着这个箭头走就可以。”
他拉着殊无己的手腕去找最新的上车点,还隔得远远的,他们已经能闻到银杏叶散发的气味和白果烘烤后的苦香。
在快到上车点的时候,殊无己忽然停住了脚步。
他目光冷厉地看向秦不赦,果然,秦不赦的表情也和他一样凝重。
他们都没有前往上车点,而是不约而同地往反方向走去,转进一个偏僻的胡同里。
只见巷子深处的银杏树坛边,正倒着一个穿着道袍的黄色身影,一柄拂尘落在地上,沾满了露水,显然是深夜时分就已经遗落在此了。
殊无己走上前去,扶起倒着的人。
这是一个cos成殊掌门模样的女孩。
秦不赦拧紧了眉头,一言不发地转过了身。
殊无己闭了闭眼睛,放下搭着女孩手腕的手,低声念道:
“福生无量天尊。”
第34章 帮会 “你查出来是什么结果?”秦……
“你查出来是什么结果?”秦不赦问。
“心悸而死, 乃是经年旧疾,并非为他人损害。”殊无己将女孩的手放回身边, “理当请她家人前来收殓。”
秦不赦不予置评,熟练地打开手机叫了救护车和报警,电话打完才道:“她没有家人。”
说着伸手指了指coser散落在地上的钥匙圈:“收容所的。”
殊无己沉默了。
突然,尸身前传来了“叮咚”一声。一个什么东西在地上亮了起来。
殊无己低头一看,是这姑娘的智能手机,锁屏界面上攒了一连串的消息:
[猎冶盟-江秋逸]:妹妹, 到家了吗?
[猎冶盟-江秋逸]:妹妹你回个消息啊。
[猎冶盟-江秋逸]:妹妹过好几个小时了,你睡着了是吧?
[猎冶盟-江秋逸]:别吓我啊。
[猎冶盟-江秋逸]:那男的是你男朋友吧?
[猎冶盟-江秋逸]:妹妹?
[猎冶盟-江秋逸]:再不回我真的要报警了。
熟悉的语气让殊无己意识到了屏幕对面的人是谁, 他伸手翻开了女孩的包,果然在里面看到了一本熟悉的《大上感应篇》。
“是她……”他轻叹一声。
昨夜被司机拉上车前,若是能多问几句——
他扭头看向秦不赦,只见秦不赦始终安静地站在一边,眉头微微皱起,似乎有所觉察。
“你知道什么?”他直截了当地问道,“莫非她并不是心疾而死?”
“……还记得我以前跟你说过的事吗?”秦不赦没有直接回答,“关于海尽天劫中的修为和寿数的。”
“还请明示。”
“猎冶盟是个帮会的名字。”秦不赦道, “她是个流民,每天会花很多时间在游戏里——我们遇到过很多类似的情况。”
“你们从未出手制止?”殊无己几乎疾言厉色地问道, 适才的温和客气荡然无存。
“并非如此。”秦不赦微微垂下眼睛,“我们做了些事情, 只是尚未‘根除病症’。”
殊无己目光沉沉地盯着他,这场审问还没有结束,但秦老板似乎已经没有继续解释的打算了。
“你能告诉我什么?”最终,殊道长平静地问。
秦不赦的嘴角压了一下,没有说话, 他们对视了几秒钟,当救护车警报和警笛同时逼近的时候,他终于选择败下阵来。
“抱歉——暂时不能让你插手这件事。”秦老板一边说一边取出手套戴上,头也不回地走向正在抬着担架冲过来的医护人员和警察,“李队长。”
殊无己转过身,只见秦老板熟稔地跟那几个从花盒子里走出来的衙役打起了招呼,甚至象征性地碰了碰手,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
“……又麻烦您了……是,那是我朋友……他跟这事情没什么关系,麻烦您找几个人送他回去……是,就住附近。”
紧接着就有两个穿着古怪的差役走过来,颇为客气地请他上车。
他迟疑了一秒,最后还是放弃了跟此地县衙起冲突的念头,沉默地离开了正在拉起封锁线的现场——
殊无己坐着警车回到了住处,一路上送他回来的社恐警员结结巴巴地劝他少打游戏,不要太沉迷,最近打游戏猝死的人实在太多。
他想问几句,但对方明显不知道什么隐情,只是抓耳挠腮地翻来复去说染上网瘾不好。
殊掌门也就不多言了,他回家关上门就登录《海尽天劫》——这俨然已是他用的最熟悉的现代高科技设备。
他的角色还在半壶酒馆里。
不同于半夜,酒馆里现在密密麻麻站满了人,他费了点力气才找到了被人群淹没的江北野。
江北野还是老样子:“若逢滞碍,不妨浅酌一口澄心酒。”
殊无己没有喝酒,而是直截了当地问:“我想查一个人的动向,该怎么做?”
江北野思考了两秒,道:“你可以通过添加好友的方式,看他的个人空间日志。”
“如果她已经死了呢?”
这下连NPC都有一点疑惑了,好在AI角色没有什么真情实感,江北野很快又没心没肺地笑起来道:“那么你可以查看帮会成员手册,里面有每位成员近期完成的成就。”
殊无己心中立刻想到了三个字:猎冶盟。
他随即追问道:“怎么加入猎冶盟?”
江北野托着下巴沉思起来,就在他沉默的时候,他的头上出现了一个搜索框。一圈进度条正在转动,显示:“正在为您检索帮会,猎冶盟”。
“有了。”江北野一击掌,“猎冶盟乃是天下排名第二十五的帮会,帮主‘放开那只烤鸡’少侠在江湖上也是赫赫有名。盟中现在尚有名额空缺,只是需要成员引荐,方可加入,不知少侠你可有盟中好友?”
殊无己思索片刻,说出了一个名字:“江秋逸。”
检索框中的搜索词条变成了“查找玩家:江秋逸”,很快一个圆头圆脸的道姑人模就跳了出来,果然是个三清弟子,头衔写的是“猎冶盟副盟主”。
“原来少侠是副盟主的朋友!”江北野笑道,“你可以添加她为好友,点击邀请链接加入帮会。”
于是殊掌门低眉垂目、不耻下问地咨询起了怎么加好友,这江北野倒是比任何一个玩家都要有耐心,手把手地教他找到了申请按键,帮他发出了系统默认的验证信息。
【殊渺】:“手滑点错了…才怪!你的主页太好看了,想偷偷存进我的‘心动收藏夹’~”
殊无己:“……”
他想问问江北野这条消息能否收回,对面已经飞快地通过了好友请求。
【江秋逸】:“你开小号了?”
【江秋逸】:“妹妹?”
【江秋逸】:“吓死我了!!”
【江秋逸】:“你一直不回我微信,我还以为你出事了。”
【江秋逸】:“说起来你怎么突然玩起妖号了?试新脸码吗?”
【殊渺】:“……”
殊无己还没写几个字,聊天框就像被轰炸了一般震个不停。
紧接着右上角跳出了一条“邀请您组队”,他习惯性地点了同意,几秒后边上出现了一个人,正是江秋逸。
“Hellohello。”江秋逸微笑着道,本人脱离了酒醉状态和聊天轰炸模式后竟是一个颇为温柔含蓄的姑娘,“昨晚回去没事吧?我和蒋哥一上午都在后悔让莫名其妙的男的把你接走了。”
殊无己沉默了片刻。
他很想开门见山,但免不了又是一番解释,显然现在不是把时间浪费在解释上的时候。
“我想加入猎冶盟。”他说,“您可以引荐一下吗?”
江秋逸愣了一下:“可以啊,当然没问题,你等我一下。”
她在那儿一边找邀请链接,一边温声劝导道:“不是我说你,你最近有点太肝了——我知道跟清风阁的事情搞得你很不痛快,但既然都开小号了,也该过了这个坎儿了。下次帮战我们多杀几个,争取把旗抢回来。”
殊无己微微皱起眉。
他没来得及多问,江秋逸那边的邀请信息就弹了过来。
他随手点了同意,下一秒,角色就自动脱离了组队模式,离开了半壶酒馆,传送到了一块像演武场一样的地界。
空中浮现出四个字:帮派驻地。
【恭喜您解锁帮派玩法,您可以自由探索帮派任务。大量经验、金色道具、华美时装等你来拿哦!】
系统轻声细语道。
殊无己不了解MMO,不知道社交攀比和资源焦虑才是此类游戏真正的消金窟,大抵也不会理解为什么系统的声音到了这个时候会变得格外的轻柔甜美。
他对玩法没有太多兴趣,上手就找起了江北野提到过的帮会成员手册——这东西并不难找,就供奉在大殿上,是一本象牙雕刻的书,封皮上用土到极致的金笔写了五个大字:
“成员排行榜”。
殊无己面无表情地把书翻开,第一页果不其然就是盟主,顶上第一行不是ID,而是修为段位【至臻之境-化神期-千秋不二-放开那只烤鸡】,本周在线时间72小时。
和封面类似,这页书纸也是镀金的,打开闪瞎人眼。
殊无己拧着眉头翻到第二页,纸张立刻变成了白银材质,包括江秋逸在内的四位副帮主忝列其中,都是【登峰之境】的段位,在线时间50到60小时不等。
殊无己粗略地扫过这四张脸,基本确定里面没有他要找的人。
他一页一页翻着书,从黄金翻到白银,终于在白银的最后一页看到了一个ID叫【人狠话不多】的刺客少女,这张脸和现实中至少有八成相似,然而现在是灰色的——也不可能再亮起来了。
她的上周在线时间是137小时,旁边还有一行备注:超出平均时长200%。
殊无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仔细地看起了【成员志】一栏中冗长的成就清单。
……
10月14日22点【人狠话不多】参与帮战夺旗,获得了第21名的好成绩!
10月15日凌晨23点【人狠话不多】开启主线第4章【断山为誓】
10月15日凌晨5点【人狠话不多】发起劫镖,成功截获【清风阁】镖银20万两!
10月15日凌晨5点20分【人狠话不多】向【三清掌门-殊无己】赠送礼物【刍狗】,好感度达到惺惺相惜!
10月15日凌晨5点25分,【人狠话不多】今日第5次惨遭悬赏!仇家【清风阁-林景凤】表示:杀你比打野怪还轻松!
悬赏令·终结!【人狠话不多】的人头已被【清风阁-飞呀飞呀我的骄傲】斩落马下!
10月15日凌晨6点,震撼三界!【人狠话不多】开启【乾坤宝匣】,竟获稀世时装【至尊·九天玄凰】!此等气运,莫非天道私生子?!
全服仅此999件!【人狠话不多】竟开出了【飞崖·至尊坐骑】!尔等凡人,速来膜拜!
【人狠话不多】含泪开启第100个宝匣,结果喜提【破旧草鞋】×1……系统都看不下去了!
……
殊无己没有再往下看,他大概只看懂了几行字,云里雾里,但这也足够他找到矛盾的焦点了。
他重新一板一眼地打开搜索框,慢吞吞地手写输入了“清风阁”三个字,点开了他们帮主“林景凤”的个人主页,和“放开那只烤鸡”一样,同样是至臻修为的纯金界面。
他眯着眼睛花了点时间才从璀璨的金光中找到了添加好友的按钮,很轻地点了一下,删掉了系统默认的那行:“大人,您已被列入‘本年度最想认识的人’名单,请问是否通过申请?>3<”,一笔一划写道:
林先生您好有事相商
今日午时想约您一战
第35章 刍狗 林景凤并没有理会他的申请。……
林景凤并没有理会他的申请。
殊无己再次困惑地点击添加好友时, 系统无情地跳出一句:“由于对方的设置,你无法添加该玩家为好友。”
“这是何意?”他问。
“意思就是他把你拉黑了。”江秋逸好心地解释道, “不过这很正常,互相劫了几次镖以后,清风阁现在只要看到我们帮的人就会拉黑,我们也差不多。”
殊无己:“……”
“没事儿。”江秋逸拍了拍他的肩膀,“晚上帮战的时候都会见面的,好好表现哦——不过不要太较真了, 游戏嘛。”
“帮战上可以杀了他?”殊无己忽然问道。
“可以是可以。不过你这个号的修为……还是不要上去送死比较好。”江秋逸同情地说,“可以试试绕后去偷对面的旗帜, 冲正面的话,你大号也试过,就是白掉修为。”
殊无己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别太要强了,妹妹。”江秋逸好心地劝道,“除非氪成秦不赦那样,不然肯定会有人比你修为高的,就算是秦不赦,在帮战也不一定不会死啊。”
“你们杀过秦不赦?”殊无己讶然。
“呃, 那倒没有。”江秋逸的表情有点尴尬,“他也不是每次帮战都打, 只是偶尔来挂个机,刹月阁的人会借他的号守旗。”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就是有一次他忘记开自动技能, 被场地debuff毒死,刹月阁副帮主,那个叫‘贫道求大1‘’的,把他的尸体拴在旗杆上,光是靠特效就烧死了不少人。”
殊无己:“……”——
殊无己没有干等到晚上8点。
他退出了游戏, 又一次拿起了《用户手册》。
他记得,刚注册账号时,《海尽天劫》系统曾经为他宣读过用户手册的一段内容,这或许与眼下的【人狠话不多】的猝死有关。
那段话就印在用户手册第一页最下方:
“根据现行《劳动法》第三十二条,人力市场饱和期,一级无业人口每日需在游戏内停留至少十工时,至多十五工时的工作时间,否则无法脱离系统。
游戏开发者、运营者或其他参与经营、有实际控制权的工作人员,有义务保证玩家进行游戏时身体各项数值维持正常稳定,否则应立刻采取强制退出措施。”
殊无己马上想到了【人狠话不多】超过20个小时的每日在线时间。
他皱着眉头继续翻开《用户手册》,中英对照版的“instruction”在他眼里全然就是一堆扭曲的爬虫,他艰难地看了两眼,就再次打开了搜索引擎。
他刚写下“三十二条”四个字,智能检索就像会读心术一样,匹配到了他需要的词条:
【《劳动法》三十二条立法依据】
智能搜索正在为你生成答案中……
AI生成的字眼跳出在屏幕上:
“《劳动法》三十二条的合法性基础在于,以《海尽天劫》为首的‘沉浸式数字平台’已被国家认定为可转化劳动力承载体,人类在脑机连接过程中产生的所有情绪驱动、思维决策、共感互动等,都能够被实时采集、格式化,转化为用之不竭的生产能源。据此,《海尽天劫》已成为当前最大的群体性工作平台。
在现实物理岗位已饱和,传统就业形态无法容纳全部一级无业人口的当下,为避免群体性精神内耗、极端事件的产生,《劳动法》三十二条的定立具有其必然性和合理性。
如果您想知道更多相关信息,可以咨询专业律师为您提供服务。【广告位招租】”
殊掌门:……
饶是他再天赋异禀,这段文字对他来说还是有些晦涩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勤勤恳恳地把对话框里的东西全部删除,又指风凌厉地写了句:
“若想通习此中道理,读懂用户手册,当从何书入门学起?”
五分钟后,他从秦不赦留在此屋中的杂物堆里找到了网站给他推荐的“参考教材”:《大英百科词典》。
他眉心微蹙,如同打开一本武功秘籍般打开了它,将宣纸铺开在书案上,研了墨,正欲一边读背一边抄写——
然而笔尖悬在空中半天没落下,殊掌门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在宣纸上写出了一个歪歪扭扭的“abandon”。
……
一个小时后,殊道长明白了什么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
他挫败地躺回了启动装置,决定回到他唯一熟悉的游戏里去寻找真相。
脑机接入后,熟悉的画面平铺在眼前,帮派驻地微风摇曳,清香袭人,十年如一日的安静祥和。
帮派任务已经被一抢而空了,殊无己没什么可做的,反倒被管事NPC塞了一把帮派每日保底工资:一笔50宝钞的巨款。
紧跟着帮派商城弹了出来,管事殷切地向他介绍各种产品——从50000宝钞的橙武到500宝钞的外观他一样都买不起,管事盯着他从第一页翻到最后一页,直到出现了几个可怜巴巴的灰色小破烂,购买的按键才亮了起来。
管事抱着“蚊子肉也是肉”的想法,连小垃圾都推销得唾沫横飞:
“这串菩提佛珠是静海方丈的挚爱,可增加50点好感度……这颗莲子是孙师姐曾经最喜欢的……这是三清大弟子纪望春的钥匙,大师兄好像又把钥匙落在家门口了,等着你拿过去送给他……”
殊无己没听他的絮叨,目光被一只草扎的小动物吸引了视线。
这小东西扎得并不好看,乍一看像一只翻着白眼、横眉怒目的小狗,五官歪歪斜斜的,四只脚高低不平,站都站不稳。
但他总觉得这东西有几分眼熟。
没等管事向他介绍,他就出手把它买了下来,只花了25点宝钞。
“恭喜您购买了神秘礼物【刍狗】。”管事惊喜地说道,“不知道它能增加哪位侠客的好感度?可拿去永济堂送给掌柜试试。”
永济堂……
殊无己轻轻地摇了摇头,按下使用按钮,眼前的景色一闪而过,他的身体轻飘飘地落回了三清山脚下的医馆永济堂。
永济堂还是那个熟悉的大通铺,躺满了刚挨完打的新入门三清弟子,当前频道叽里呱啦地讨论吸血蝙蝠该怎么打的问题。
殊无己这次总算轻车熟路地走向柜台。
柜台前也排满了人,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只草扎的小狗。
殊无己:“……”
他隐约觉得不妙,当NPC注意到他手里的东西时,剧情触发了。
“少侠手持何物?”
【请说出暗号】
殊无己当然不知道暗号是什么,他瞥了一眼左下角滚动的频道,抄作业似的念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NPC点头道:“原来是少侠,东西我收下了,少侠稍作休息,我去去便来。”
殊无己一头雾水地被小二拉着在桌前坐下。
一张八仙桌上坐了十六个人,都是神色各异的玩家。
“所以触发率到底是多少?”同桌的一个五岳可怜巴巴地说,“我已经浪费了五只狗了,这玩意看着比别的便宜,实际上贵得离谱。”
“三清门弟子触发的概率会高一点。”他旁边的人一边查攻略一边说,“好像说是殊无己比较护短。”
“和剧情阶段也有关系,要是你已经过了第五章,这个剧情就触发不了了,毕竟——”
“你不要给我剧透!!!”五岳弟子哀嚎道。
“也有人说殊无己午睡的时候来会比较好……”
他话音未落,掌柜的突然步履匆匆地走了过来,十六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矮小的NPC,像一群睁大了眼睛等皇帝翻牌子的妃子。
殊无己惊讶地发现,这掌柜竟是冲他来的。
“这位少侠请跟我来。”掌柜冲他躬了躬身,“我家主人邀您一叙。”
【恭喜触发好感剧情:镜花水月】
【您成功向三清掌门-殊无己赠送礼物「刍狗*1」,好感度达到萍水相逢!】
殊无己无语地看着那只耷拉着耳朵的草编小狗,倒不觉得这会是自己喜欢的东西。
掌柜引他从后门出去,画面晃了一下,四面八方的玩家突然全部消失了。
他进入了专属剧情。
“往这儿走,山路陡峭,还需小心脚下。”掌柜的说,“夏日炎热,四处都是蛇虫鼠蚁,少侠进出时更要多加小心啊。”
他似乎话中有话,殊无己静静地点头致谢。
他们沿着蜿蜒的山路在山间穿行,过了半柱香的时间,终于到了一处僻静的竹林前。
竹影横斜,三五成簇,伴随着簌簌声随风而动,清气远播,碧玉潇湘的竹竿上凝着一股昭昭日月似的微光。
殊无己的目光深深地投进这篇熟悉的竹林里,只听身旁掌柜的忽然开口道:“少侠请吧。”顿了顿,又道,“前方布有阵法,请务必小心前行。”
殊无己颔首道:“多谢提点,不劳忧心——此地,我应当认得。”
他岂止是认得。
这是他曾闭关百年的清修之所,春笋化竹,新篁成碧,均是他亲手所栽、亲眼所见,百年来这片竹林经过雷霆风雨,承受月华朝露,方布成今日阵法。
多数三清门人只知他闭关,具体何时、何处却是全然不知,即便是亲传弟子,能进来此处的也是少之又少,只能通过击鼓鸣磬求见掌门。
殊无己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游戏的制作者能做出这样的场景,同时,他再次想到了一个失踪已久,却似乎无处不在的人:
秦昭。
第36章 帮战 “既然来了,又为何迟疑?”……
“既然来了, 又为何迟疑?”
一个清冷的声音从竹林深处传来。
殊无己无奈地摇摇头,拿着小狗, 举步踏进了这个闭着眼睛也能解开的阵法中——若是换了其他玩家,此处又是一重劫难,不对着攻略从头抄到脚,恐怕谁也见不到竹林深处的庐山真面目。
碎光从竹影横斜间漏下,斑驳的光点自成卦象,绕过最后一丛潇湘竹, 那扇记忆中熟悉的月门出现了。
殊无己伸手在门上轻叩。
“直接进来吧。”声音再次响起。
踏进院门的那一瞬间,视野便不受控制地转换了角度——走进小院的人不再是他, 而是秦昭。
秦昭恭敬守礼地在小院门口拜了一拜,解下佩剑放在石几上,才走进屋内。
煞风景的弹幕忽然刷了起来:
【前方高能预警】
【直男可以退出了】
【直男说他也不是不可以】
【破阵破累了吧?该过来领福利了^^】
角色矮身进屋的时候,眼前暗了暗,紧接着又亮堂起来。
只见窗前软塌上,殊掌门手里拿着一卷书,侧卧着靠在栏杆上午歇,身上没有穿外套, 没有穿道袍,甚至没有穿里衣, 只穿了两片素纱小褂,雪白的长发披散在床铺上, 如花落在水池里一般绽开。
“师父。”秦昭低低地喊了一声,目不斜视地看着脚下的地板,把草编小狗放在了窗台上。
【目瞪口呆。】
【不知道主创为什么要让这么一个角色成为媚宅担当。总之臣退了,臣这一退就是一辈子。】
【给老哥整恐同了。】
殊无己也是惊讶非常,不过他惊讶的原因是, 在这段剧情里,他竟已和秦昭如此熟稔。
他是不喜欢和衣而卧,但即便对最宠爱的弟子,也不大可能以如此不体面的姿态相对——常人看不出,他倒是怀疑连自己这身小褂都是为了见秦昭才穿上的。
“坐吧。”
殊掌门可能是全场角色连带弹幕里最神情自若的人。
秦昭点了点头,这小屋里自备有座椅,他却没坐,而是从角落里翻出了一只马扎,端到师父的床前坐下。
他本就身形修长,坐在马扎上多少有点束手束脚,他浑然不觉地坐正了身子,开始汇报:
“我追着那人去了一趟西海,”他轻声说,“但没找到人,去晚了一步,被他逃脱了。”
殊掌门眉眼微垂:“将你所见所闻一一说与我听。”
秦昭颔了颔首,便将自己从五岳出发,前往西海渡口,上春芳岛查探消息的一路行踪,连带着细枝末节都细细讲了。
【这主角能处啊,进青楼探消息的事儿也说[滑稽]】
【我感觉我在面对一个查岗的妻子[可怜][可怜]没有办法不细细交代。】
【一个穿着吊带内衣查岗的妻子】
“停。”殊掌门开口打断道,“你对那艄公说要上春芳岛?”
“是。”
“错了。”殊掌门道,“‘春芳岛’乃珠沫在武林盟中所用的江湖官号,你与当地百姓以此名相称,自然也暴露了查探的身份。”
“照您所言,莫非那恶人当时就在附近?”秦昭微微坐直了问道。
“你再仔细道来。”殊掌门半闭着眼睛道。
似乎是为了避免在好感剧情中透露太多信息,镜头缓缓转为俯视角,殊无己不再能听清殊掌门与秦昭的对话。
他只看到秦昭在那儿嘴唇一张一合地说话,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一双黑眼睛却是时而期许殷切,时而忐忑不安。
殊掌门的视线没怎么在徒弟身上停留,但听得很认真,一个字的错漏也未曾放过——每每他眉头一皱,将卷起的书轻轻敲落在床沿,秦昭便会一下子坐直身子,抿紧嘴唇,如临大敌地应对即将面对的质问。
【兴致勃勃而来,兴致缺缺而去了】
【所以穿着内衣还是只教书吗……】
【其实我还是不太懂,听他们对话好像要天下大乱的样子,为什么我师父还在床上睡午觉】
【上面的不懂就别说话了谢谢】
殊无己的想法却和上边那条弹幕完全一致——他既然会亲自奔赴万里去砍纪望春的头,就没道理这个时候大白天躺在床上对徒弟指指点点。
镜头再次切换的时候,已经到了日影西斜的时分,他终于又听到了秦昭的声音:
“师父,”秦昭似乎欲言又止,“新学的剑法我有几式不太明白,想请您演示——”
殊掌门却未起身,只道:“你去院中舞给我看。”
秦昭没有动。
“怎么,撒谎?”殊掌门冷冷地睨了他一眼,“到底是哪一式学不明白?”
秦昭没有再说话,他从马扎上站了起来,在床沿坐下,别开视线,手却紧紧地握住了师父的手腕。
殊无己忽然叹了一口气。
他的疑问已经有了回答——那只平摊在被褥上的瘦长的手掌上,有两片指甲已经变成了黑色——
殊无己被弹出剧情的时候,八仙桌前的那一群人还在苦哈哈地凑代币换小狗,把小狗送给掌柜的,再苦苦等殊掌门的召见。
殊无己忍不住好心劝谏:“山中并无甚珍宝,不过是与殊掌门的一面之缘,不必太过执迷。”
五岳弟子没好气地打断了他:“执迷个屁,老子又不是男同,凑不齐五个殊无己好感任务打不出第五章的真实结局,影响修为境界飞升。你以为?”
“这个人在变相晒欧。”另外一个人道,“你再说一句话我就要开红打你了,就算这里是安全区,信不信我们可以监狱见。”
殊无己:“……”
他莫名其妙被骂了一顿,无奈地走出了医馆,正巧这时候绿油油的帮派频道弹起了消息,一直没有出过面的帮主【放开那只烤鸡】开启了全员禁言正在刷屏,为晚上的帮战筹谋部署。
【放开那只烤鸡】:全员警戒。这一次帮战刹月阁会参加。[微笑]
【放开那只烤鸡】:不要再在意清风阁那种小喽啰了,我们的目标是不要输得太难看。
【放开那只烤鸡】:但是!刹月阁不是不可战胜的!
【放开那只烤鸡】:毕竟秦不赦不一定来。
【放开那只烤鸡】:当然就算他来了,咱们也不怕!
殊无己挑了挑眉。
【放开那只烤鸡】:跟新人解释一下,帮战本质上是天地鬼三个联盟之间打,根据在联盟内部的排名分配奖励。我们跟刹月阁不是同一个联盟,刹月阁是天玄盟魁首,也就是说我们只要拿到了地支盟第一,我们就等于刹月阁。
【放开那只烤鸡】:我就等于秦不赦!
这时候殊无己收到了一条私信。
【江秋逸】:哈哈,别当真,我们没想过跟他们比,听听得了。
【殊渺】:我们确实不会输给秦不赦
【江秋逸】:……
【江秋逸】:……我以为你想开了才练的小号。
【江秋逸】:……原来是胃口越来越大了……
殊无己没当真,继续认真地看着帮主的战略部署。
【放开那只烤鸡】:老规矩,我,还有修为比较高的长老会拉几个人去正面战场夺旗冲锋。还是从南往北打,趁大家状态最好的时候,先把南面最厉害的笑笑帮收拾掉,中间在万古岭那边补一波状态,修一下坏掉的装备,再从水面过去绕后轩辕城找清风阁。我们几个里面鲛人很多,渡水有buff加成,他们搞不过我们。
【放开那只烤鸡】:然后副帮主负责塞北。塞北那边的点抢起来会比较方便,秋逸带几个三清门的过去扫荡一下,塞北的地形比较崎岖,适合三清这种手长的门派,躲在后面狙人就行,很好守,每个点位留两三个人。
【放开那只烤鸡】:新加入帮派、修为还不够的新人先忍一忍,不要跟我们一起冲锋,免得像多多那样被对面抓住了盯着打,修为都打没了,人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放开那只烤鸡】:……等等多多的小号是不是放进来了。多多,我不是针对你啊,我只是说你们都憋着点,慢慢来嘛。
【放开那只烤鸡】:最后最难搞的还是刹月阁。我感觉这帮老板已经很久没有插手江湖纷争了,不知道今天怎么吃饱了撑着报名了帮战。他们没什么固定的选点,不知道会从哪里开始。总之我祝他们好运吧。
【放开那只烤鸡】已解除全员禁言。
【阿弥陀佛么么哒】:帮主英明。
【阿弥陀佛么么哒】:我帮英明帮主翻译一下最后一句话:祝我们好运吧。
【让我飞升】:祝我们好运吧。
【江秋逸】:祝我们好运吧。
【奴家好怕怕】:祝我们好运吧。
【放开那只烤鸡】:……
【放开那只烤鸡】发送了一个红包,【恭喜发财,大吉大利】
【阿弥陀佛么么哒】:谢谢老板!
【阿弥陀佛么么哒】:等等怎么只有10宝钞。
【江秋逸】:……能不能有点出息
【放开那只烤鸡】:哈哈,剩下的等我们干掉秦不赦再发。
【让我飞升】:……
【阿弥陀佛么么哒】:……
【殊渺】:好的我可以去杀秦不赦
【放开那只烤鸡】:……啊?
【放开那只烤鸡】:你谁啊。
【江秋逸】:这是多多的小号哦
【江秋逸】:多多越来越人狠话不多了!【飞吻】【飞吻】
频道陷入了诡异的沉默,殊无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哪句话说错了。
系统恰如其分地在这个时候弹出了一条提示:您的好友秦不赦已上线。
紧接着好友图标上出现了几个红色的数字,秦不赦似乎给他发了消息。
他没来得及点开,时间从七点五十九分变成了八点,眼前的所有景象、系统界面都消失了。
帮战开始了——
天空应景地变成了黑色,背景音里隐隐传来战鼓隆隆的声音。
正式开打前有十分钟的准备时间,猎冶帮众齐刷刷地站在城墙之上,清一色地换上了地支盟青黄两色的弟子服。
殊无己第一次看到了帮主【放开那只烤鸡】的本来面目。
此人也是一个五岳弟子,身材高大挺拔,不输给秦不赦,五官比秦不赦更粗犷一些,言谈举止也颇为豪迈,虽然偶尔有点招笑逗乐,嘴里却一句脏字也没有。众人围着他调侃,显然这个帮主也算是颇有声望。
这时候一个扎着双马尾的人鱼姑娘走到他身边,称号显示她正和【放开那只烤鸡】同队,正是刚才提到的冲阵队伍的一员。
姑娘好像和他很熟悉,问道:“多多,身体怎么样了?”
殊无己回礼道:“尚可,有劳挂念。”
“没事儿,这次冲锋就像帮主说的,你别去了吧,或者跟秋姐他们去塞北也可以。你以前没玩过三清,可能技能还不是很熟。”
殊无己感激她的好意,却道:“我仍想借此机会,会一会清风阁的阁主。”
姑娘的脸色微变:“算了吧,他们跟一群疯狗似的,犯不着计较——交给我们,帮主会教训他们的。”
殊无己只是礼貌地笑了笑,并未答话,而是反问:“帮主似乎视秦不赦为大敌,可是有什么过节?”
“哈哈,能有什么过节,他怎么充钱都超不过秦老板,你看他头衔那个‘千秋不二’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姑娘笑着说,“连头衔都得把‘万年老二’的‘二’字塞在里面的,这游戏够损的。”
“争强斗胜,徒损心智。”殊无己诚恳道,“你既劝我不必执着,为何不劝劝他呢?”
“唉,他们有钱人不一样,我们拿命肝也肝不成他们那样啊——人家的时间宝贵的很,又不会跟你一样为了游戏拼命。”姑娘鬼鬼祟祟地说,“你看秦不赦都多久没来打帮战了——听说他每耽误一秒钟就会损失上亿万的流动资金!”
殊无己:“……?”
“恐怕是以讹传讹。”他推测道,毕竟秦不赦能抽空陪他打副本、泡温泉、坐游船,想来他的时间必不可能这么值钱。
“谁知道呢?”姑娘耸了耸肩,“不过他这个号也挺邪门的,五岳派修为榜前几都在使劲充钱,但怎么充都没人打得过他,我们帮主快急死了。”
殊无己道:“秦先生家学丰厚。”
“说起来,你怎么突然这么关注他了呀?”姑娘忽然道,“你不会也变成他的迷妹了吧?”
殊无己:“?”
“哎呀,我跟你说没结果的,千万不要被他们骗了。”姑娘道,“这个游戏整形太贵了,所以大部分人都只是微整或者只买个脸码,但这些有钱人只要猛猛砸钱,就可以随便改头换面,变年轻变帅变出腹肌人鱼线——秦不赦的脸八成是整的,现实中哪有人帅成那样啊?多半是个啤酒肚中年油腻男,改头换面来游戏里一展雄风——你千万不要犯傻啊!”
殊无己哑然失笑,终于忍不住替秦老板澄清了一句:“虽略有不同,但秦先生的真实相貌并不输于游戏。”
“真的假的?你见过他?”姑娘目瞪口呆,“现实中也整过了吧?不是都说‘上帝给你打开了一扇门,就会给你关上一扇窗’吗?哪有好处占尽的道理啊。”
殊无己耐心地纠正了这个错误的观念:“姑娘,福祸无门,唯人自召,世间从无‘占尽好处’之说。”
姑娘见了鬼似的看了他一眼,问:“那你怎么被人打得修为归零了呀?因为你不够努力吗?”
殊无己:“……”
他还没想好怎么解释,10分钟的准备时间便已结束。
【放开那只烤鸡】仰天长啸一声,带队从高高的城墙上跃下,翻身上马。他一骑当先,整支人马在四起的烟尘中奔往最南面的向阳城。
江秋逸的队伍也做好了出发的准备,江秋逸远远地看了他一眼,似乎用目光问他要不要进来混分,他轻轻地挥了挥拂尘,摇了摇头。
江秋逸只道他玩游戏玩累了打算休息,也不勉强,点点头就带着人进了传送阵。
城墙上的人一下子走掉了大半,只剩下几个稀稀拉拉的小号,木头人似的站在那挂机。
殊无己展开地图,记清了轩辕城的位置,雪袖一卷,使出了一个腾云咒。
一朵五色祥云凭空而来,幻化成一只仙鹤的模样,俯首帖耳地立在他面前。
他站上鹤背,一手持着那杆崭新的明光剑,一手抚摸着拂尘银须,面色平静温和,却如那尊常年立在三清观前的人模一般,染上了静极以至无尘的寒气。
仙鹤发出一声清唳,俯身便往清风阁冲去。
第37章 一剑挑一门 那边秦不赦一早看到了……
那边秦不赦一早看到了殊无己参加帮会报名帮战的事情, 连着发了几条消息都没有人应答,便弹了个语音通话过去。
对面过了好一阵子才接, 多半是因为不知道怎么接通讯。殊无己的声音远远的传来,伴随着呼啸的风声,好像在天上飞似的。
“秦先生,有什么事吗?”
妖道的嗓音温和疏离,不疾不徐,秦不赦却愣是听出了几分催促的意思。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尽可能简短地说:“你要参加帮战的话,有几个点要注意。”
“洗耳恭听。”
“帮战的对战模式和副本不一样, 自由度很高。每隔一段时间地上会生成随机的增益,外观上来看就是不同颜色的光点。”秦不赦道,“简单来讲,绿色的能够治疗,黄色的加生命上限,其余都是不同种类的增伤,紫色的沼泽不能踩,不然会中毒, 持续掉血。”
“我记下了。”殊无己的声音清清冷冷地传来。
“角色被击败后会掉装备,掉落的装备任何门派的玩家都可以拾取, 因此在帮战中的修为上下浮动的阈值很高,也就意味着你可以打败修为比你高很多的对手。”秦不赦停顿了一下, “这也就是帮战很容易结仇的原因。”
“有话还请直言。”
秦不赦无奈地叹了口气:“尽量少得罪人,殊渺——然后我上次送你的衣服记得穿上。”
对面说了一声“我自有分寸”,接着传来窸窣的衣料摩挲声,秦不赦有点犹豫要不要就这么把电话挂了,紧接着那边传来了一声很淡的轻笑。
“这衣服很贵, 是不是?”殊无己问。
秦不赦:“……”
秦不赦:“其实我颇有家资,你不必在意。”
这次很久都没有新的动静传来,秦老板还想开口说什么的时候,电话已经被挂断了。
秦不赦无奈地关掉对话页面,盯着好友界面看了好一会儿,才转头问肖紫烟:“怎么判断一个人是不是在生你的气?”
肖紫烟:“?”
“一般来说我对八卦这个还挺感兴趣的,”肖紫烟道,“但是考虑到问这个问题的人是你,我感觉实属有点太当局者迷了——我浸淫语c圈多年,可以帮你演一下殊无己生气的正常表现。”
秦不赦盯着他,挑了挑眉,没说话,挑衅之色却溢于言表。
“跪下。”肖紫烟忽然疾言厉色道,把周围的帮众都吓了一跳,“说说,你这几天都犯了几次错误?”
秦不赦:“……”
刹月阁众人:“……”
刹月阁众人:“帮主和副帮主在玩情趣play?”
肖紫烟一秒变脸,她挠了挠头,不解地问:“怎么了?都什么表情啊?我演得有问题?”
“没问题。”秦不赦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出发吧,去轩辕城。”
“嗯?怎么突然决定了?你不是还在考虑要不要去吗?”
“我刚刚打电话给殊渺,他答应我尽量少得罪人。”秦不赦垂着眼皮慢条斯理地系上披风的领扣,“看了你的语c,我感觉应该是骗人的。”——
官道上,清风阁众人还在嘻嘻哈哈,丝毫没有想到自己已经被几十双神仙眼睛盯上了。
他们的先遣队总共有15人,帮主林景凤是队长,职业是血影,修为榜排行前10,副帮主龙骑士是个满身肌肉菩提奶爸,目前是菩提门大师兄。
这支15人的队伍只配了一个奶妈,足以体现大师兄的含金量,以及清风阁骨干战将的自信。
林景凤骑着一匹照夜玉狮子,头发高高地扎起,一条围绕着紫色闪电特效的鞭子缠在手腕上,背上背着两柄交叉的淬毒利刃。他一边跑一边嘴上也没停下,几个人在嘻嘻哈哈地讨论把【人狠话不多】修为打到原地归零的丰功伟绩。
“笑死我了,垃圾帮派卡bug占了点便宜真以为自己是老大了。”林景凤嘲笑道,对身边另一个副帮主【小生有礼了】说:“小生你再多写几封投诉信反映反映,对于这种情况,我们一定要严查。”
【小生有礼了】是个三清弟子,穿着一身书生时装,手里拿着三清主武器探虚尘,用了判官笔的外观,看起来像拿着一只毛笔似的。
他一边拱手一边说:“是的是的,一定要举报。要求上面以零容忍态度开展清网漏洞围剿行动,建立不敢bug不能bug不想bug的长效机制。”
【龙骑士】:“行了行了,回去再搞这个——也别这么欺负一个小姑娘,我在猎冶盟的朋友说,都逼着人家弃号重练了。”
【林景凤】:“我也听说了这个事儿,妈的笑死了,垃圾小号今天还加我好友,要跟我约架,说话的态度跟古风小生似的。傻逼。给我拉黑了。”
【小生有礼了】:“她小号叫什么?”
【林景凤】:“谁记得那回事?只记得是个人妖号,好像是三清的,打开面板一看全是空白。失心疯了她。”
【小生有礼了】:“……是不是叫殊渺?”
【林景凤】:“好像是?你怎么知道的?”
对方没有回答,但林景凤马上就知道答案了。
只见他们前面十米开外正站着一个三清掌门下凡般的金衣道人,隔着烟尘看不清长相,只能看到那身金光灿灿的装束——
头顶束着金莲鹤羽冠,脚下踩着登云靴,宽袍大袖如金云缭绕,外罩的白色纱层自带烟雾特效笼罩在周身,远看倒像是冰块在寂寂释放寒气。
此人怀抱拂尘而立,腰悬细身长剑,一头银发如练垂下,身形挺立如松柏,眉目如美玉待琢,轻盈盈往那儿一站,竟有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小生有礼了】:“帮主,我们好像被他包围了。”
【林景凤】:“放屁,包围这个词是这么用的吗?”
他话音未落,清风已拂至面前,轰然一声,四面空气墙竖起,毛笔大字铿锵有力地砸在了屏幕上:
“玩家【猎冶盟-殊渺】向【清风阁-林景凤】等15人发起挑战。”
【龙骑士】:“这人疯了吧……”
他刚说完话,对面的殊渺竟仿佛听到了一般,朝他点点头,礼貌地说了声:“您好。”
【龙骑士】:“?”
紧接着在他眼睛都没来得及眨的时候,冰冷的拂尘已经扫过他的面颊,卷住他的脖颈将他拽下马去。
他震惊地看着如一只金鸟般从自己身上掠过的白发道长,更震惊地看着-1000,-2000的超低伤害,震惊地打开了殊无己的面板,发现对方的修为还不到自己的零头。
其他人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表情慢慢地从震惊变成了轻蔑。
殊无己却对他们的情绪浑然未觉。
他也没跟龙骑士继续纠缠,明光剑铮然出鞘,目标正是【龙骑士】背后躲着的【小生有礼了】。
【小生有礼了】:“啊?为什么是我?”
众所周知,殊掌门一向护短,但当他教训人的时候,定然会从千军万马中第一个揪出他的门人。
好在这并不是一场单挑,从人数上看优势仍然在清风阁。【龙骑士】从马下爬起来的那一刻,林景凤的摧玉鞭已经抽了出去,他用了一个超大范围的扫射技能,鞭子上的倒刺化为无数暗器,朝殊掌门的身上袭来。
与此同时,菩提的护盾罩在了清风阁众人身上,【小生有礼了】连用三个位移技能向后拉开了足足20米距离。
殊无己却连头都没有回。宽大的袍袖风吹浮云似的轻轻展开,舒展摇曳间,柔软的衣袖如乾坤袋一般整个罩住了所有飞来的暗器,又轻轻一拍,倒刺尽数原路返回,把林景凤的血条深深炸没了三分之一。
“这什么技能?”林景凤震怒,“你又卡了什么bug?”
殊无己没有理他,目标仍然是已经惊恐到开始东逃西窜的【小生有礼了】。
【龙骑士】给帮主回满了血,转头一个金刚杵打过去试图硬控住对方,然而这道人飘摇诡谲的步伐好似是专门为他的技能所设计的一般,轻飘飘绕开了所有的光柱,连节奏和呼吸都没有乱一下。
“这不是bug,这个已经是开挂了吧?谁举报一下?”
“已经举报了,已经举报了。”
【小生有礼了】的位移技能已经用完了,只能开始硬着头皮正面招架,林景凤拔出血鹰刃,带着三个五岳提着重剑冲上去准备近战交锋。
殊无己点点头,终于转过身用起了手里的长剑,他已经了解这个游戏的修为机制,没有跟任何人兵刃相交,而是使出了一招明光十三式中最简单的“摘星赴月”——
剑尖如雪点般分花拂柳,从天罗地网般的技能特效中精准地找到了持刀握剑的手腕,灵蛇般一点一收,持续数次——
只听得几声惊叫接连不断地响起,叮叮咚咚几声,兵刃掉了一地,几人的右手手腕都在这一瞬间鲜血长流。
【小生有礼了】吓得连官话都不会说了,直接吼了句:“卧槽啊。”
殊无己皱着眉头看了看他,抬手甩去剑上的血渍,道:“净口。”
【小生有礼了】大喊:“师傅我错了”,几乎弄不清眼前这个到底是玩家还是剧情里那个冰魂雪魄的殊掌门。
殊无己被他逗得莞尔:“你不是我弟子,怎敢这么叫?”
在众人目瞪口呆的间隙,他已经面无表情地点开了【小生有礼了】的面板,在确认对方的修为足够死上几百次的时候,他手指微微一动。
【小生有礼了】看到拂尘的须子在眼前炸开一朵银花,下一秒,耳朵中传来“咔嚓”一声,他的脖子已经被绞断了。
第38章 卡bug 林景凤背后猛地涌起一阵……
林景凤背后猛地涌起一阵寒气。
“退后。”【龙骑士】大喊, “到治疗范围里来。”
几个人这才反应过来,像玩老鹰捉小鸡似的躲到了他们奶爸的背后。
在《海尽天劫》中, 理论上确实存在忽视修为、通过致命伤直接将人一击毙命的可能,但可操作性和容错率都很低,想靠这个以下克上大概率会被反杀。
“操了,这个人不会是什么专职杀手吧?”【小生有礼了】的尸体还躺在地上,头顶不停冒出对话框来。
他尸体旁边爆了一地金色装备,殊无己在那里皱着眉头挑挑拣拣, 竟然没有一个人敢上去拦他。
他最终拾起了地上那只判官笔,【小生有礼了】扼腕痛惜, 这是他所有装备里最贵的一件。
“使判官笔,关窍在于凝气笔尖,打穴封脉,飘逸灵动。你身法这般笨重,不应以此为器。”殊无己心平气和地教导道,“许是退出三清,另择他门为好。”
【小生有礼了】:“”
他无语良久,气得连写了十几页举报信, 投诉的按钮都按冒烟了,还是没收到受理邮件。
林景凤和龙骑士对视了一眼, 龙骑士看了一眼对面的敌人,默不作声地换上了一副中世纪骑士专用的全包式钢盔, 前面带着可掀盖的面罩。
他把面罩拉了下来,把自己彻底包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钢铁大罐头。
“那个我要开始盲奶了,你注意点,不要走出我的奶量范围。”龙骑士说。
林景凤:“?”
林景凤:“大哥你”
龙骑士:“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是奶爸, 我活着你才能活下去。”
林景凤:“你眼睛都包住了怎么知道我的眼神?”
龙骑士:“可能是因为‘火辣辣的视线’?”
殊渺:“战术可议完了?”
林景凤被这突然插入的冰凉嗓音冻出一身鸡皮疙瘩,他一受刺激,当即架起手里的血影刃,两把尖刀摩擦了一下,兜头就往殊无己身上劈去。
他一边劈一边指挥:“别看热闹了,快动手,尤其是你们珠沫和三清的,躲在奶爸后面,远程技能放起来啊!”
然而他喊得在大声都于事无补,殊掌门脚步一侧避开了全部伤害。
紧接着,笔尖指出,在他臂侧的麻筋处隔空一点,一阵气劲袭来,柔软的笔尖散开又聚起,在空中写了一个标准的半包围横折钩,提钩之处又恰好落在他的膝弯。
“扑通”一声,林帮主当街跪了个正着,就差一个头磕下去了。
殊无己没看他,而是低头问地上【小生有礼了】的尸体:“学会了吗?”
【小生有礼了】咬紧牙关,手指飞快地在那儿写着第33封投诉邮件,结果系统弹窗跳出来:“您的操作已频繁,请稍后再试哦。”
【小生有礼了】:“啊啊啊!”
林景凤眼睛通红地大喊:“奶爸放狗链!”
“狗链”是菩提技能【戒索】的俗称,可以连接附近5个单位,为他们提供两秒霸体以及持续的恢复效果。
巨大的盔甲人身上射出五条锁链,双腿酥麻、跪在地上的林景凤一下子跳了起来,猛地后撤,再次射出一兜暗器。
旁边的五岳珠沫也学乖了,开始放远程技能——放远程技能最多被躲开,一旦贴脸了就是要被当狗一样打。
然而,殊无己的身影却忽然在他们眼前消失了。
“这是什么技能?我不知道的氪金特技吗?”
“快录屏快录屏,录完屏举报他。”
金衣道人再次出现时,只听一声尖叫,比武场中央的那副巨大的盔甲竟然被单手提了起来!
龙骑士:“?????”
“我方才查阅卷宗,说多人作战,必须先斩菩提。”殊掌门温声道,“得罪了。”
众人眼睁睁地看着那细长白净的胳膊提着几百斤的钢铁大罐头腾空飞起,覆面的盔甲也随之掀开。
龙骑士最后看到的画面是殊掌门如观音般俯视众生的眉目和乱飞的银发,他没来得及思考这个修为只有自己零头的人准备怎么劈开这身铠甲——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被整个掼进了地面上紫色的沼泽里。
场地debuff无视一切攻防,按比例扣血,饶是龙骑士血条厚如城墙,三秒后也惨叫着化为一阵青烟,大罐头融化成了几块破烂的铁皮。
清风阁众人:“”
林景凤自暴自弃地转过头问众成员:“怎么样?拼了还是投了?”
“不是,这挂太扯淡了——”
话音未落,陡然出现的半截刀刃说明根本就没有“投”这一个选项。
林景凤被当场割喉,殊无己右手换上了龙骑士掉落的钢铁护臂,左手拿起从林帮主那儿新鲜夺下的血影刃,临时修为已经飙进了全服前十,像一个活体切割机一样闪身进了人群中。
“投投投投投!投啊!”
“卧槽,这个不是帮战,这个是水果忍者吧?”
“谁有手投一下啊我手没了。”
在任何人反应过来之前,血淋淋的结算界面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殊渺】:15-0-0
【清风阁】已无幸存人员,本场挑战结束,时长3分54秒。猎冶盟获得积分1500。
空气墙落下,满地的尸体逐渐消失,一脸愤懑的清风阁帮众被传送回复活点。
同样莫名其妙的还有猎冶盟众人。
【放开那只烤鸡】:“?发生了什么?哪里打起来了?”
【放开那只烤鸡】:“秋逸,你们在塞北遇到清风阁了?”
【江秋逸】:“我还想问你来着。”
【殊渺】:“抱歉,杀了几个人。”
【殊渺】:“可否告知这些人死后都去了何处?”
【放开那只烤鸡】:“”
【江秋逸】:“”
【江秋逸】:“你想堵复活点?”
【殊渺】:“只是想与他们相约一谈,并无他意。”
【放开那只烤鸡】:“?”
【放开那只烤鸡】:“多多你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放开那只烤鸡】:“复活点在轩辕城门口,但那边是他们大本营,建议你不要一个人……”
【玩家殊渺已退出当前频道】——
【小生有礼了】确认眼前是令人安心的城楼后,才按下了复活的按钮。
然后他一睁眼就看到了雪发金衣的道长。
他第一反应是干笑着问:“谁把NPC拉这儿来了?”
一旁的珠沫【茉莉蜜】用尾巴指了指道长头上的ID。
【小生有礼了】看清这杀神的名字后,“嘶”的一声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你你你怎么还来堵复活点了?”他发出一声公鸡打鸣似的叫声,“帮主!帮主!”
林景凤躲在安全区里,假装自己是个聋子,什么也没听到。
倒是副帮主龙骑士走了过来,充满狐疑地问:“你真的是【人狠话不多】的小号?你刚刚是不是开挂了?”
殊无己却摇了摇头,抛出了一个震彻四座的回答:“她去世了。”
“什么??”龙骑士震惊地问道,紧接着警觉地问,“你不会觉得是我们的原因吧。”
殊无己摇了摇头,对面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听他声音平和地说:“我在请你们解释。”
“我的老天爷,这他妈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一直竖着耳朵偷听的林景凤“嚯”地一声站起来,加入了对话,“她自己卡bug卡疯了,每天吃喝拉撒都在游戏里,一不休息二不睡觉,还到处不要命的跟人较劲,怎么成了我们的错了?”
殊无己的眉头微微皱起:“我刚才并未明说她是因何去世的,你又如何得知?”
“还能因为什么?她每天在游戏里面待二十几个小时,身体早就搞垮了。”林景凤嗤了一声,“这都是她自己选的。”
“她为何能在此地待二十小时?”
“都说了是卡bug,殊无己的好感任务你做过没?看你这张脸应该做过吧。”【小生有礼了】插嘴道,“先换狗,换了狗以后去医馆刷任务,任务完成之后不要领奖励,直接退出,有概率直接卡在竹林里面。因为竹林里时间是不会流动的,你从竹林传送回帮里以后,系统时间就会卡在每天任务刷新重置的时间。”
“这么做有何意义?”
“任务重置了就可以刷宝钞了啊——把帮派道具买完之后,多出来的宝钞可以兑换刀币,虽然汇率很低,但刀币不是只有充钱才能获得吗?所以很多氪不起的会这样曲线救国,毕竟你要开那些乾坤宝匣什么的只能用刀币,好的装备和技能都在宝箱里面。”
殊无己沉默地将这些情况记在心中,又问:“那你们又做了何事?”
“我们真啥也没干,亲爱的。”龙骑士无奈地摊了摊手。
“最多不过是悬赏了她几次,又在帮战上针对了她几次。”林景凤叫冤喊屈,“而且是她先开始的,她卡bug提了修为,然后就来劫我们的镖试水,被我们报复以后又越来越上头,每天都坐在永济堂刷狗——说实话我们是在救人好吗,你看我们小生写了300封投诉信,才把那个bug给修复了。”
殊无己挑了挑眉:“已经修复了?”
“是啊,就这两天的事。”【小生有礼了】道。
殊无己沉默了片刻,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用接近冷酷的表情审视了每个人。
“若真是如此,倒是贫道无礼了。”他最终不轻不重地说道,“待真相大白,我也让各位杀我十五次,如何?”
几人见了鬼似的看着他。
最终是【龙骑士】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的问题:“所以你真没开挂?”
殊无己还没来得及问“开挂是什么”,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就打断了他。
“他确实没开挂,别写投诉信了。”
声音从高处传来,林景凤一抬眼,就忍不住懊恼地拍起了自己的脑门,心道今天出门没看黄历,才能倒霉成这样。
【小生有礼了】讪讪地收起笔,往后退了一步。
只见高处站在屋檐上的正是高矮错落、衣香鬓影的刹月阁超模天团,秦不赦站在正中间,脚踩着他的标志性的踏月行,正懒懒地看着他们。
“……你们来干什么?”林景凤无语地喊,“秦帮主也差这点宝钞了?”
“本来有别的事,现在应该就是来拉仇恨——呃不是,来打帮战的。”【贫道求大1】满身金银珠宝,左右两条大花臂抱在一起,花式转着手中的拂尘柄,“是不是啊?老板。”
秦不赦眼神都懒得给一个,只是点点头。
“既然我们刹月阁报名了,那肯定是要拿第一的。”他抬起手招了招,无情地下达了命令,“杀人夺旗,一个也别留下。”
第39章 ptsd 殊无己马上就见识到了一……
殊无己马上就见识到了一场传统意义上的群殴。
确切地说, 是一场传统意义上的单方面群殴。
修为碾压的战场没有多少观赏价值,轩辕城门口很快就像挖掘机碾过一样尸横遍野。
刹月阁的帮战风格一向被称为“蝗虫过境”, 别家都是按地理位置布局作战,他们偏要反其道而行之,撞到一个门派就逮着使劲薅,杀的人不敢出复活点,所有旗点自然就尽收囊中了。
秦不赦从头到尾没出过手,安安静静地靠在一边站在翻清风阁的布点图, 偶尔简短地指点两声,话不多, 效率确实很高。
殊无己盯着他,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了很多年以前缀在一群纨绔后边,冷眼指挥着旁人掏鸟蛋的小太子。
秦不赦注意到他的目光,慢吞吞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怎么了?”
殊无己蹙眉问:“你先前让我少得罪人,自己手下行事却如此凶狠,就不怕他们记仇?”
“无妨。”秦不赦笑了一下,再没有多年前掏鸟蛋被抓包时的窘迫, “江湖上早有惯例,帮战遇到刹月阁就当运气不好, 忘了这回事就行了。”
说着他看了看地图,眉毛一扬, “要不要跟你们帮的人说一声我在这儿?”
“你想见他们?”
“叫他们别过来。”
殊无己:
他看了一眼面如菜色的清风阁众人,叹了口气,低下头一笔一划地在帮派频道发消息。
【殊渺】刹月阁在轩辕城
【放开那只烤鸡】?
【放开那只烤鸡】你自求多福吧
【放开那只烤鸡】孩子,你已经被大部队牺牲了。
殊无己无语地离开了频道。
他转头看向秦不赦,又问:“怎么突然来了这里?”
秦不赦欲言又止。
“怕我被人记仇?”殊无己淡笑道。显然, 他想到了刚才肖紫烟的宣告。
“.…嗯。”秦不赦垂了一下眼皮,“他们实力不怎么样,但难缠,如果出去了还被惦记上,很容易被围追堵截。”
“他们不是我的对手。”殊无己不解。
“离开了帮战战场手段就很多了。”秦不赦无奈地解释,“比如说在你挂机的时候给你泼粪,往你的道具食品里下金汁。”
殊无己:
他少年成名,地位显赫,往来不论敌友都是有点身份的人,对此等下三滥手段连听都没听说过。
“所以我们的原则是尽可能把矛盾解决在战场上,”秦不赦道,“帮战死亡对修为的折损很小,装备掉落也只是临时的——到大世界就是另一回事了。”
“…多谢指教。”殊无己认认真真地谢过了,继续转头看向血肉横飞的战场,沉思片刻,忽然问,“既如此,帮战之中各凭本事,正常厮杀,想来也无碍于情谊?”
“一般来说是这样——”
秦不赦话音未落,忽然一阵劲风朝他袭来——
这风不来自别处,正来自于面前升起的空气墙。
在围观群众的起哄声中,秦不赦脸色一变。
他目光沉沉地看着那行突然跳出来的“玩家【猎冶盟-殊渺】向【刹月阁-秦不赦】发起挑战”,方才玩世不恭的慵懒之态一下子消失了。
殊无己也没像刚才对付清风阁那样直接飞身上去缠斗,而是慢条斯理地拔出腰间长剑,剑尖轻颤,挽了个剑花,使了个对同门见礼的起手式。
秦不赦仍然定定站在原地,没有拔剑也没有说话,看表情竟然像是在走神。
殊掌门立刻不满起来。
“秦先生。”他出言提点,声音冷冽,“既是常规比试,有何不妥?”
后边肖紫烟和王老君正在面面相觑,王老君一跺脚,“哎呀,完蛋了,这真是”
秦不赦这才像个反应慢半拍的老头一样“哦”了一声。
然后他开始脱身上的衣服。
殊无己:?
当秦老板慢吞吞地脱掉镀金缀玉的护腕、镶珠嵌宝的扳指、解开斗篷、摘掉冠冕,伸手开始解腰带的时候,殊无己终于开始明白此人在做什么。
“秦不赦。”他冷声道,“不论你现在是何门派,我要考校你,你竟敢不全力以对?”
秦不赦的动作一顿。
“莫非你轻看于我?”殊无己又问。
“并非——”
秦老板的脸色突然难看得有点异样,殊无己不知自己怎么戳中了他脆弱的神经,但对小辈的爱护还是让他本能的缓和下了语气,于是他说:“我对你颇是喜爱——”
秦不赦:“?”
“——所以休要让我失望。”
剑芒随着话音落下横扫而来,这以喜爱为代价的剑招比刚才吊打清风阁时还要狠辣些。
秦不赦狼狈地踉跄躲开,他的手指在腰间的剑柄上按了几秒,最终背到身后,抽出那柄尘封已久的主武器重剑【踏雪惊风】。
场地上顿时结了一阵白霜,然而秦老板倒是有点后悔自己为了这个浮夸的特技往这个兵刃上花了这么多钱。
他抬手回了个起手式,同样是正统无比的明光十三问,相比殊无己浑然如呼吸般的驾轻就熟,他的剑尖自有三份凝重。
斗殴的两伙人此时也收手回头,开始幸灾乐祸地围观。
然而场中二人谁也没有先出剑。
高手过招,从不在招式往复,机巧变幻,殊无己也没觉得以秦老板现在的实力还需要自己教徒弟那样手把手地喂招。
他缓缓闭上眼睛,再睁眼时,踏雪惊风的无声剑法已经如鬼魅一般出现在他的眼前,正是十三问中的【圆融式】。
此式讲求圆融一体,天地回归混沌之初——凡为剑招必有破绽,而圆融式和光同尘,锋芒内敛,破绽藏于万千变招之中,如渊渟岳峙,接近无懈可击。
殊无己露出一个罕见的惊艳眼神。
他脚尖微动,却最终未选择避开,而是直接挺剑相迎。细身长剑擦着踏雪惊风厚重的剑背,霎时间火星四溅,两柄兵刃交叠时发出一声惊弦骤断般的剑鸣。
他像一直以来当老师时做的那样,用剑招指出了这招【圆融式】中唯一的破绽!
金光灿灿的细身剑以凛然锐意死死压制住剑身下的另一杆兵刃,剑尖直指对方虎口,顿时,所有的后着、变招都因为这一剑变得无力可施。
秦不赦目光一沉。
他向后一个撤步,重剑忽然脱手而出,他双指一推剑柄,踏雪惊风在空中一个九十度旋转,他猛地一闪上前,反手握住转至另一侧的剑柄——这回他用的不是三清剑法,而是五岳重剑里的招式“回马斩”,重剑如刀锋般劈刺而出,同时甩出一道青色剑芒。
“结束了。”肖紫烟突然可惜地叹了口气。
众人还不明就里,只见殊无己回剑相格,然而这一斩击如同北风卷地般,“咔嚓”一声将细身剑折为两段。
殊无己只觉身上一轻,屏幕变成了黑色,再睁眼时,人已经在复活点里面了,被劈成两截的尸体还躺在擂台中间,等他彻底复活后才逐渐消失。
殊无己:
他大概理解了为什么其余玩家视刹月阁如蛇蝎——即便他全力以赴,也难以保证自己能在兵刃相接前斩断秦不赦的脖子。
他抬头望向刹月阁的方向,却看到那群帮众也在群龙无首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对他讪讪一笑。
“秦先生呢?”他问。
没人理他,每个人都好像在逃避什么。
肖紫烟只好硬着头皮出来打了个哈哈:“刚才好像下线了。”
殊无己:“?”
无论如何,跟长辈过完招一句话不说就直接消失都有点太不知礼数了,他刚想说什么,肖紫烟就打断了他。
“你别怪他,他就是有点旧疾复发。”
殊无己一怔:“秦先生有旧疾?我与他把脉时,未见他身上有任何积病。”
肖紫烟:“嗯嗯,是一种新发明的病,叫ptsd。”
殊无己完全没听懂,还想再问时,肖紫烟已经开始兢兢业业地捡老板突然强退爆出来的金币了。
“不是什么大病。你去见他一面就自己好了。”肖紫烟一边捡一边敷衍道,“他现在应该在越江吟那边的房子里,你上次去过的,他估计打算在里面装死好几天——你要是去见他,帮我扇他两巴掌。”
“这倒不是难事,”殊无己思索道,“只是贸然打扰,实在有些失礼。”
“怎么会是贸然呢?”肖紫烟忽然咯咯笑起来,“你就说关于玩家猝死的事情查到了点新情况,要跟他谈谈不就行了,对了,还不放心的话带好伴手礼。”
“伴手礼?”
肖紫烟神神秘秘地看了他一眼,忽然站起来,在对话框里给他发了一个当日达网购链接,顺便附了一段网购使用教程——
殊无己在当晚抵达了不久前刚拜访过的公寓。
从落地窗前看,里面黑漆漆一片,似乎主人并不在家。
殊无己却注意到,纱帘背后透出了一团极微弱的光晕。
他低头看向自己手里刚“网购”的东西,并不理解肖紫烟为什么非要他买这个。
这是海尽天劫的畅销周边之一,一条廉价的挂着木条编织小狗的手机链。
第40章 毒发 殊无己准备伸手敲门的时候,……
殊无己准备伸手敲门的时候, 门锁上的人脸识别系统已经捕捉到了他的脸。
大门在“欢迎回家”的声音中打开了,紧跟着客厅里传来了微弱的动静。
殊无己也没开灯, 朝着那团微弱的蓝光走去,只见一个黑影矗立在一边,正对着他的方向转过身,惊讶地看着他。
秦不赦显然没想到他会突然出现,手里还拿着锅铲。
“你在”殊无己讶道。
“如你所见,煲汤。”秦不赦道, “——你怎么来了?”
他说着才想起来要开灯,抬手拉开了灶台上的顶光, 只见煤气灶冒着蓝色的火焰,锅里咕嘟咕嘟炖煮着冬瓜排骨虾仁,旁边还搁着一碟凉拌苦瓜,一碟清炒空心菜。
殊无己:“”
他感觉被骗来探病的自己像个傻瓜。
“紫烟说你旧病复发,让我来看看。”他停顿了一下,才说,“都是清热泻火之物,怎么?莫非你的旧疾是什么肝火内郁之症?”
“别听她瞎说, 我没事,就是突然有点气闷。”秦不赦倒也坦诚, 目光突然落在殊无己手里的小狗手机链上,讶道, “这是送我的?”
殊道长“嗯”了一声。
令人意外,一贯披罗曳绮的秦老板倒真被这小玩意哄得受宠若惊,脸色一下子亮了起来,眉宇生辉。
他含笑道谢接过了,也没拿出手机, 而是像戴玉佩那样郑重地系在了腰带上。
“没想到你来,不知道怎么招待你。”他声音温和地说,哪里还有什么旧疾复发的样子,“刚好做了菜,我请你吃晚饭吧。”
殊无己自然道“好”,秦不赦引他在餐桌前坐了,挽起袖子给他盛饭布菜,又递了筷子。
殊无己却没急着吃。
“我许久不见门人,有些技痒,才迫你与我过招,未想惹你生气。”殊掌门端坐在桌前,语调柔和地道了歉,接着又话锋一转,不轻不重地斥责道,“只是你不辞而别,实在令人忧心,这般失礼之举,日后当以为戒。”
“抱歉。”秦不赦低下头,态度倒是诚恳,嘴边的笑也是一刻都没有消失,“下次不会了。”
殊无己瞥了他一眼,两人对坐着安安静静地开始吃饭,默契地食不言寝不语,一顿斋饭吃下来连碗碟碰撞声都没响一次。
“你找清风阁查的事情,弄清楚了吗?”秦不赦不经意地问。
“他们也不知全貌。”殊道长眉头微蹙,从怀中取出那本已经翻阅多遍的《用户手册》,“此中我尚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已做了批注,还想请你解惑。”
秦不赦“嗯”了一声接过册子,却没打开看,而是直接搁在了一边。
殊无己面露疑惑之色。
秦不赦挑了挑眉:“反正你应该一个字都看不懂吧。”
殊无己:“”
“嗯,不是你的问题。”秦不赦笑了笑,摸索着打开了一边的洗碗机,一边对着机身上的图示说明把碗往里面放,一边答殊掌门的话,“有的东西写出来就是为了让人看不懂的,以前叫‘法不可知,威不可测’,现在倒不再是‘秘而不宣’,而是‘宣而不解’了。”
“这里面说的到底是什么?”殊无己皱眉问道。
“脑神经能量转化的流程和使用说明。”秦不赦解释道,“也就是怎么使用人脑在接入计算机后产生的能量——你不需要做什么,只是在这个‘游戏’里生活、思考、做梦、回忆,这些能量就可以被转化成可以利用的能源——现在最不缺的就是会呼吸的人,集腋成裘、聚沙成塔,微小的能量攒多了,就可以吊起千斤起重机,供应整个街区的用电。”
“这是真的么?”
“或许?”秦不赦掀了掀眼皮,尽可能缓慢地说,“十八世纪的时候人们就发现动物体内有电,两百年前,他们又相信人身体的脏器之间通过制造一种物质来传递信号。他们利用这些发现,探索人体的运作本源,诊疗疾病、延长寿命。”
“正如修真之人能以自身之气引动天地能量,又能受雷劫之锤炼,乍听之下,此言并非全是谬谈。”殊无己斟酌道,“只是为何会闹出人命?”
秦不赦却沉默了片刻,才道:“我却总觉得不然——”
“为何?”
“以人体为薪柴,榨取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能量,直至力竭却不死,每日循环往复”秦不赦轻叹了一声,“我总觉得此举有违天道,似有人暗中操纵。”
殊无己一怔。
“你心中已有一人。”他道,“此人是谁?”
秦不赦却又不再多说。
殊无己睨了他一眼,知道他是又不想让自己插手了。
“事情尚未明晰,我还不能妄下判断。”秦不赦最终低声道,“更何况天地不仁,当以万物为刍狗,乞惜升斗之民的性命?”
“这才是误读。”殊无己道,“天地以万物为刍狗,岂不也是天地以万物——”
他忽然感到一阵眩晕,总觉得身体似乎发生了什么变化,但仍旧习惯性硬撑着笔直坐在原地。
——天地以万物……
有一瞬间,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消失了。
殊掌门脑海中浮现出千年前三清观金顶之上的画面。
彼时他正站在高处检查蜡祭所用之刍狗,众弟子已将草扎的小狗以此按卦象摆放在祭坛之上,夜风将草牲吹得东倒西歪,殊无己看到里面还站着一个人。
这人的面容被高耸的白茅麦秸遮住了,看不真切,但殊无己就是知道,那是秦昭。
“你心中有事。”
说话的却不是秦昭,而是他自己。
“师父。”少年转过身看向他,锐利的五官似乎明晰了些,“弟子睡不着,出来走走,看看祭礼的准备。”
殊掌门却对他的答复并不满意:“你为何心中有事?”
秦昭沉默了一会。
“你若不说,我便走了。”殊无己道。
“我今日见到纪师兄。”秦昭开口道,“他说他是师尊修行路上收的第一个徒弟,师尊执鞭望北,称他故土如今已冰消雪融、枯木逢春,从此可改以望春为名,以昭向荣之期。”
殊掌门静静听着,没有说话,过了一会才猜道:“你怨我没给你取个新名字?”
秦昭愣了愣,失笑。
“看师尊表情,应该已经忘了。”秦昭低头道,轻轻地用鞋尖拨了拨地上扎堆的草扎小狗,“我曾有三次以为自己能拜入师尊门下,第一次在不问年下,第二次听雨轩敬酒,第三次你在演武场予我一年之期,但真到我拜师入门那天,师尊似乎一次也不记得了。”
殊无己浑然不解:“那又如何?”
“夜长梦杂,不免总想到十年后,百年后,千年后,月有阴晴,人有离别,倘使某一日师尊也会站在我面前,问我一句‘你是何人’,不免感伤。”秦昭轻声道,“道法曰,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在师父眼中,我们这些弟子便与此间堆叠之柴木无异吧?”
殊掌门似乎是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这许多话,一时间竟没有答话。
再开口时语调仍是不以为然:“在我眼中,万物万民、妖魔神鬼,确皆与刍狗无异。”
秦昭并不意外地“嗯”了一声。
殊掌门却淡淡一笑:“——歪嘴斜眼,潦倒精神,无一寸完璧,缺憾而可爱,未盈而无穷。”
秦昭抬起头,怔怔地望向他。
“我不飞升为仙,故而次次忘却,又能次次学、认、识、辨世间万物,又能认得你,认得秦汨,认得望春,认得三清的一山一水,此中其乐无穷,何必以无情道取之?”殊掌门低声道,说出的话却仿若玩笑,“你若想百年千年后还让我能惦记着,不如一辈子不出师,一辈子当我徒弟,可好?”
这个要求无理得几乎不像是他提出来的。
殊无己惊讶地等待着秦昭的回答,然而他没有等到,芦花如雪舞般飞过,闪回结束了,他的视线又一次变得模糊。
眼前相对的两人化为万千飞蚊,消失在尘火中,他忽然感到一阵尖锐的疼痛从心口处传来,紧接着是骤然冷却的背脊。
手指——
他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不久前刚刚颜色稍褪的指尖又一次变得漆黑,不知是不是因为十指连心,胸腔传来的割裂之痛仿佛要将他的身体劈开。
“殊渺!”
是秦不赦的叫声。
秦不赦骨节分明的手指死死抓住了他的手腕,试图将他从记忆和剧毒的迷局中拖离开。
他背上已经泛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双目几不能视物,喉头传来一阵阵腥甜。
隐约中他闻到了血腥味,但这味道并不来自于他自己,而是从眼前人身上传来的——
只见秦不赦割开了手腕,将鲜血淋漓的手掌按在他的手背之上,血流不止的腕部正好对着他漆黑的指尖。
腕血为心脉之末,算是心头血的半分,灵气充足,此时如活物般沿着他的手指流过,一点点拭去他指甲盖上的漆黑的魂印。
秦不赦单手捏诀打在自己的小臂上,催使灵血汩汩流出,又沿着伤口流回腕脉。殊无己不是傻子,自然知道他这么做意味着什么。
“秦先生,住手。”他厉声道,“你见识浅薄,不知这毒有多凶险——”
秦不赦施咒地动作一顿,忽然抓住他另一只手,按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沾着血污的手指很快在他的脖颈上留下一道长长的污痕。
殊无己感受到指尖传来的搏动:“秦先生?”
“这是我的人迎脉,你按着这里。”秦不赦垂着眼睛不看他,声音沙哑地道,“在它停下来之前叫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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