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生辰 梦回小满


    许景昭实在想不起来, 便不再勉强自己。


    不知是被许景昭那日的手段震慑,还是因宴微尘坐镇于此,春隐门上下对许景昭皆是恭敬有加, 不敢怠慢, 除去正事,他们也不敢过多麻烦。


    许景昭也乐得清闲。


    自从知晓师尊生辰后,他便一直在忙活,学着记忆力钟婉棠的模样备上一场生辰宴。


    虽然只有他与师尊二人。


    灶房里水汽氤氲,白雾缭绕,许景昭洗净了手上面粉, 瞧着那青白葱绿在水里翻腾。


    不太白窝在许景昭的肩膀上,脑袋向前扬起,它今日似乎兴致很高, 时不时的就蹭蹭许景昭的脸颊,那双如黑曜石般的眸子, 一会盯着沸腾的锅, 一会又黏着许景昭扭来扭去, 十分不消停。


    许景昭含笑将它往后轻推,生怕它一个不慎跌进锅里,真成了一锅蛇羹。


    等他把面盛好,摆好青绿色的叶子,放到盘子里时,不太白身子就往前扑去, 眼眸里好像是冒着星星。


    许景昭连忙拦住它,“这是给师尊的。”


    他将不太白轻轻放在地上,“去请师尊过来。”


    不太白幽怨地瞥了许景昭一眼,不情不愿地甩着尾巴尖游走了。


    可还没等许景昭把碗端出去, 不太白又进了屋,身子一扭,尾巴尖比划到了天上去。


    宴微尘不来了,让它吃。


    许景昭端着碗,面无表情,“你都没去,就知道师尊不来了,快去!”


    不太白耷拉着脑袋,再次游走。


    许景昭坐在石桌旁,他的院子不大不小,但应有尽有,在远处的地方,还有一个小秋千,残阳余晖落到小院里,秋千上都镀了金色。


    他托着腮,望着墙角初绽的花丛出神。


    宴微尘早就知道许景昭的动作,他今日穿了件浅色衣衫,素雅清隽,唯有腰间与袖口绣着精致的暗纹。腰封下缀着两枚玉佩,一高一低,其下浅色流苏随着他的步履轻轻摇曳,流转着温润光华。


    许景昭听到动静,脑袋转过来,视线凝固住,盯着宴微尘瞧了半晌,又收回了视线。


    师尊其实穿浅色很漂亮,玄色墨色太过沉郁,衬得他威严过甚,但浅色不一样,像是静心娇养的孔雀,在矜贵中透着一丝难言的傲气。


    宴微尘缓步走近,看着许景昭故作镇定却不停颤动的睫毛,树叶间的光斑落在他素色衣袍上,宛如绣上了细碎的金纹。


    许景昭平复了下心情,轻咳一声,仰起脑袋去看宴微尘,却正好望进宴微尘泛着几分笑意的眼睛里。


    “师尊……”


    许景昭话音还没说完,宴微尘就俯下身来。


    许景昭看着越来越近的身影,脑子里面一片空白,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师尊身上好像更香了几分,玉兰花的气息扑面而来。


    “有片落叶沾在发间了……”


    宴微尘指尖拈着一片嫩叶,缓缓直起身,在对面落座。


    春隐门的昏时很漂亮,刚好能瞧见远处残阳落山,微红的暖光映在脸上,镀了层暖色。


    “师尊,生辰安康。”


    “尝尝我做的生辰面。”


    许景昭将碗往前推了推,眼眸弯弯开口道:“我见阿娘做过一次,我便学会了。”


    “听说这是她在人间学的,师尊可以试试像不像。”


    说完,他便托着腮,满眼期待地望着宴微尘。


    宴微尘的视线终于从许景昭脸上移开,落在那碗卖相精致的生辰面上。


    宴微尘在人间长大,出生后未曾见过母亲一面,而赵渊身为帝王,甚至都不知道他是谁。


    他只吃过两次生辰面。


    一次是他十六岁生辰,钟婉棠学做了一碗生辰面,许他岁岁平安。


    一次是在虚幻的帝王境,被困于皇宫的许景昭,愿小满平安顺畅。


    一模一样的生辰面,一模一样的味道跟模样,他们一家好像生来便会爱人的,无论多冷的寒冰,都能融化成水。


    宴微尘抬眸时,眼前的面容仿佛与记忆重叠。


    此刻他终于明白,为何不太白从一开始就亲近许景昭。


    一脉相承的仙元,刻入骨髓的温柔与良善,十三年的寄人篱下没有磨灭许景昭身上的暖光,他像是天生来爱/宴微尘的。


    又或许是自己三生有幸……能跟许景昭牵扯因果。


    从春隐门到仙执殿,跨过十三年黯淡无光的时日,他们终于相见。


    “师尊,你……怎么不吃啊?”


    许景昭托着下巴,眉心微蹙,他在想师尊辟谷多年,是不是早就不喜欢人间吃食了,现在看到,倒是他考虑不周了。


    许景昭轻咳一声,“其实我做的不好的……根本就没几个人吃过……”


    除去帝王境的小满,再无旁人。


    “若是师尊不喜,看看便好……”许景昭伸手想要将碗收回,宴微尘却先他一步将碗护住。


    “我很喜欢。”


    他很喜欢。


    相比于那些贵重的丹药宝物,真心更为重要。


    更何况是许景昭的真心,就算许景昭拿片叶子给他,他都能予它灵气,珍藏到永不腐朽。


    不太白在一旁快急死了,反正它跟宴微尘心意相通,宴微尘不动,它都想上前一口吞掉。


    他哀怨的看了宴微尘一眼,委委屈屈的攀爬到许景昭身上,蔫了。


    宴微尘抬眸,不太白假装没看到,窝在许景昭手上扭来扭去。


    宴微尘没有再理会它,生辰面入口,跟在帝王境里一个味道,瞬间将他记忆拉扯回去。


    许景昭一手抱着不太白,一手托着下巴瞧着宴微尘,空气寂静,夹杂着几缕微风,温馨而静谧,好像真的如寻常道侣那般。


    许景昭觉得心里被填得满满的,他喜欢的,喜欢他的就在他眼前,触手可及。


    宴微尘吃东西的样子也赏心悦目,许景昭望着望着,视线渐渐恍惚,竟觉得这姿态有几分像……小满?


    小满虽然住在废弃殿宇,但是毕竟是皇子,身上规矩重,吃饭不发出一点声音,拿筷,抬手的弧度跟动作都像是精神刻好的雕塑。


    太像了……


    但他又未曾见过小满真正的模样,只在最后瞧见了那双有些红的眼睛,一黑一红,泛着血色。


    不太白攀附在许景昭的手腕,他顺势瞄了一眼,就像……不太白的眼睛。


    许景昭想得出神,连宴微尘何时放下碗筷、何时注视着他都未曾察觉。


    “在想什么?”


    宴微尘声音很柔和,整个人的气质都柔软下来。


    许景昭抬着眸子,视线回到宴微尘身上,摇了摇头,“没什么。”


    “嗯?”


    许景昭犹豫片刻,轻声道:“师尊可还记得帝王境?”


    宴微尘动作微顿,墨眸瞧着许景昭,“记得。”


    他指尖搭在膝盖上稍微攥紧,昭昭若是问,自己定会如实相告,又或许自己应当也主动些。


    他担心小满那些偏执的举动,会给昭昭留下阴影。


    “帝王境的境主名叫小满,跟师尊一样,也是小满日出生,我在他……相处过一段时间,还跟他过了一个生辰……”


    许景昭想说自己觉得小满跟师尊有些像,但想想却又觉得冒昧跟心虚,小满……还要跟他成亲,还亲过他……


    而且……而且师兄们全都知道,全都目睹了那一幕。


    许景昭再抬眸看向自己师尊,心更虚了,原本要开口的话,也不知道该如何说了。


    宴微尘也有些紧张,正等着许景昭的下文,可他忽的停下,不开口了。


    他心里也有些摸不着底,莫不是……已经发现了。


    “其实……”


    “其实……”


    两人一起开口,宴微尘瞧着他,“其实什么……”


    许景昭打着哈哈,手指无意识地揉着不太白的脑袋:“其实……我与他不算熟稔,都快忘记他了,只是方才忽然想起。”


    “……忘了?”


    宴微尘张了张口,心里有些闷闷的,怎么能忘了呢,他作为小满跟他相处了那么久,小满是最像他内里秉性的一抹残魂了。


    宴微尘心中五味杂陈,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既然忘了……那便暂且如此吧。


    挑个好的时日再说,为防昭昭动怒,他早已暗中准备赔罪的礼物,只是材质难得,工艺繁复,尚需些时日。


    “师尊,既是生辰,那师尊有何愿望?”


    许景昭现在已经是春隐门门主了,手里也握着大把的资源跟宝物,宴微尘主要是想要,他定能给寻来。


    宴微尘瞧着他,看着许景昭亮晶晶的眼眸,心里刚刚哪点沉闷很快消散不见,“已经拿到了。”


    他已经得到了最想要的。


    许景昭撇了撇嘴,觉得师尊的喜好实在难以琢磨,当他打听师尊喜好时,总是套不出来。


    自己是自己,礼物财宝是自己喜欢,想要给师尊的,他恨不得把全天下的好东西都给师尊呢。


    他正要开口,耳旁却听到了动静,这次比上次更清晰明了。


    许景昭站起身来,结界?


    有人在试图闯入春隐门?


    宴微尘眉心微蹙,心底已经了然,他站起身,“春隐门外多布了一层小阵,邪祟进不来的。”


    许景昭微愣,仙执殿侍在,邪祟不早就被除干净了?


    “我去处理。”


    宴微尘说着,便起身离去。


    只留下不太白翘着尾巴尖,安抚着许景昭。


    “奇怪?”


    许景昭嘟囔了一句,他现在身为春隐门门主,他理应前去查看。


    这样想着,他便向外走去,可刚踏出院子,就听到有人喊住了他。


    “少主。”


    许景昭瞧过去,是黄守犁。


    这些时日,他一直留在春隐门,未曾离去。


    许景昭早早就恢复了记忆,知晓黄守犁当年还帮了大忙,他对黄守犁点了点头,“黄叔。”


    “不敢当,不敢当。”黄守犁憨厚的脸庞涨得通红,搓着手,面露难色。


    许景昭瞧着他的脸色,开口道:“黄叔有话但说无妨。”


    “就是……”黄守犁搓了把脸,这才犹豫道:“少主,就是小白……”


    “你昏迷的这些日子,小白前两日也在,但是不知道怎么的跟殿主发生了冲突,然后被逐出门外,至今不得入内。”


    “少主,我记得……先前你从前与小白极为亲近。他心心念念便是回春隐门,如今怎的……连门都进不来了?是不是……犯了什么大错?”


    黄守犁没什么坏心思,只是有些唏嘘跟好奇。


    毕竟在南洲的时候,许景昭跟小白可是寸步不离,护人护的紧,也不知道这些年发生了什么事……


    许景昭身子顿住,他这才想起来自己忘记了什么。


    他忘了庄少白。


    因为他在失去记忆的这段时间跟庄少白关系不好,所以醒来后也下意识忽略。


    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对待庄少白,以前跟现在就像是不同的两个人,他无法面对。


    “黄叔,那春隐门外面的是庄少白吗?”


    “小白?哦,是他。”


    “小白一直没走啊,就在春隐门外待着,看着春隐门发呆,直到听到少主醒来的消息,这才着急想进来,小白很是关心少主呢?”


    黄守犁又搓了搓手,在他视角里,少主跟小白可是极好的好朋友。


    就连前些时日他询问小白,小白也是这般说的。


    许景昭沉默片刻,轻叹一声:“黄叔,我去看看。”


    第112章 生辰 待去南洲


    春隐门外气氛有些剑拔弩张。


    宴微尘站在春隐门入口, 眼神淡漠地瞧着对面的庄少白。


    庄少白身上有些狼狈,衣物上沾了星点的血迹,这是先前宴微尘跟庄少白对阵的时候留下的伤口, 至于庄少白为什么不换、不管, 那就要问他自己了。


    两人都没有动,相比于宴微尘的气定神闲,庄少白则有些气急败坏,有宴微尘在,他根本就进不去。


    “我要进去!”庄少白的声音嘶哑,握剑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宴微尘抬眸, 就那样淡漠地瞧着他,眼神里没有丝毫波动,他跟庄少白原本就不是什么常规意义上的师徒, 把庄少白放在仙执殿,不过是好掌控罢了。


    先前有裴玄墨这把锁, 庄少白除去护着裴玄墨倒也不会生事, 谁知一朝认错了人, 到了今日这般田地。


    宴微尘缓缓抬眸,语气平静无波,“昭昭不想见你。”


    “是你不让他见,你怎么就知道昭昭不见我……”


    庄少白恨得咬牙切齿,宴微尘怎么能配得上许景昭,若不是……若不是他做了错事, 怎么会让宴微尘钻了空子。


    宴微尘不为所动,眼眸微抬,“你当时数次要取昭昭性命,自然……不得不防。”


    庄少白握着剑的手有些抖, 宴微尘惯是知道刀子往哪里捅最痛。


    宴微尘又开口道:“五洲皆知,春隐门许景昭是宴微尘的道侣,虽然未及婚期,但是你若贺喜,我跟昭昭也会收下的。”


    庄少白眉眼压低,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尽是狠厉,“你找死!”


    说着,他就直接上前捅了过去,身上灵力疯狂涌出,丝毫没有留手。


    宴微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眸里瞧着庄少白,眸底深处有些冷。


    昭昭昏迷的一个月里,足够将庄少白跟许景昭的关系查得干干净净,虽然那些幼年情谊实在是令人唏嘘,庄少白的来时路也确实很惨,但是有些事做了就是做了。


    宴微尘不是公正的秤杆,他心里永远偏向许景昭。


    庄少白眼神阴郁,嫉妒,不甘,愤恨,以及杀意涌上心头,他是真的想杀了宴微尘。


    只要宴微尘死了,或许昭昭就会回到南洲去。


    人死灯灭,千年百年,昭昭总会将人忘记的。


    庄少白被妒火冲昏了头脑,甚至没瞧见宴微尘眼眸里一闪而过的嘲讽。


    就在剑锋即将触及宴微尘衣襟的刹那,一道清冽剑光自门里击出,精准地击在庄少白的剑身上,金石相击之声刺破暮色,庄少白的佩剑应声而断。


    庄少白看到来人,手上灵力不由得收了起来,外击内堵,他后退了几步,灵力在经脉里冲撞,嘴角咳出一道血丝。


    许景昭手里的渡生剑还微微发着颤,上面灵力未熄,他上前,站在宴微尘身侧,“师尊,你没事吧?”


    宴微尘侧头看过来,声音轻缓,“无事。”


    庄少白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带着不敢置信,凌厉的眼眸垂下,方才的狠厉尽数化作委屈,他心口的伤势尚未平息,却又觉得有千万般情绪上涌,痛得他说不出来话。


    “昭……昭……”


    虽然是他先动的手,可是普天之下哪里有人能动得了宴微尘,许景昭对宴微尘的好得过分,好得他嫉妒……


    这本该是他的,要是没有裴万夫妇从中作梗……这一切该是他的!


    许景昭确认了宴微尘的状态,终于回过头来,视线落到庄少白身上。


    庄少白放下了捂着心口的手,惨白着脸往前走了两步,委屈巴巴开口,“昭昭……”


    以前他受了委屈,受了欺负,昭昭总是会帮他寻回来的,昭昭现在也恢复了记忆,他心里不免得希冀。


    会好吗?会好吧。


    许景昭瞧着他,那双琉璃眸子里颜色复杂,他眉毛压得有些低,瞧起来像是在处理什么千年难题。


    庄少白的脚步顿在原地,瞧着他的神色,极其小声道哀声开口,“昭昭……”


    许景昭垂下了眸子,心里万般思绪飘过,可他早早就不是五岁那个侠肝义胆嫉恶如仇的小孩,庄少白也不是躲在他身后受欺负的可怜蛋。


    时间太久,隔阂太多,注定要散的。


    哪有人会一直困在过往里,作茧自缚呢?


    许景昭抬起眼眸,还是开口道:“你走吧。”


    庄少白怔愣了下,恍惚地觉得自己耳朵有问题,要不然他怎么听到昭昭赶他走呢?


    “你……赶我走?”


    庄少白面上空白,他一定是听错了。


    昭昭说的是要带他回春隐门,怎么会赶他走呢?


    不是说好要带他回来的,他已经来了啊。


    许是真的多了记忆,许景昭的心也软了几分,仍不忍看到庄少白那双恍然里带着死寂的眸子。


    所以他垂下了眼睛。


    “或许你也可以留在春隐门……”


    庄少白的眼眸还未亮起,许景昭下一句就落到他耳朵里。


    “但是我……很忙,会没有时间见你。”


    许景昭眼眸微垂着,长长的睫毛很好地掩盖了他眼底的情绪,他俩都知道这是借口,因为许景昭看见庄少白便能想起他在仙执殿的事。


    尤其是……生死之间的事记得更为深刻。


    他不明白忘记是否等同于背叛自己,但是他不想要见到庄少白是真的。


    也就是幸好是他命硬罢了,生死之间走过几趟,心也就硬了。


    庄少白明白许景昭的意思,尽管他没有说得很清楚,但是他知道是昭昭不想要见他。


    他脸色霎时间惨白一片,嘴唇颤抖得说不出来话。


    “昭昭,你……”庄少白难以开口,眼眸哀伤,“……你恨我……”


    许景昭眉心微皱,恨倒谈不上,只是实在是亲近不起来,说实话,他心里到底是有些怕庄少白。


    他怕庄少白在背后给他捅刀子。


    “我不恨你……”


    庄少白往前走了两步,再次哀求道:“那你跟我回南洲吧,就我们两个好不好……”


    宴微尘的眼眸眯起,有些不悦,但他已经极力压制,没有表现出来。


    许景昭沉默了下,“庄少白,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要往前看,你是你,我是我,我们有自己要走到路,不必强求同行……”


    庄少白张了张嘴,面色十分激动,“为什么要向前看,我们以前不好吗?”


    “昭昭……你说过的……”


    许景昭摇了摇脑袋,后退一步,“那就当我食言吧。”


    庄少白脸更白了,白得几乎没有一丝血色,有些站不稳。


    许景昭说完,站在宴微尘面前,“师尊,先回去吧……”


    庄少白看着许景昭转身欲走,突然嘶声道:“不!别走!”


    许景昭听到了短剑划破虚空的声响,他顿住脚步,扭过头去。


    寒光一闪,庄少白已将短剑抵在心口,眼眶通红:“我知道为什么……”


    他身子颤抖,眼眸里只装得下许景昭,语气执拗,“我知道你怨我险些害你丧命…我愿意还你……昭昭,我把命还你……你看我一眼好不好……”


    他说着,手上短剑狠狠地向着自己心口扎去,毫不留情。


    许景昭身子一僵,“不要!”


    他身侧一道更汹涌的灵力在他身侧席卷过去,直接震碎了庄少白手里的短剑,剑刃的残骸碎片落在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庄少白手被划破,鲜红的血珠冒了出来,可他却浑然不觉,他激动地上前去,“昭昭,你是不是不舍得我死了?”


    “昭昭,你还是在乎我的。”


    许景昭抿了抿唇,“别再用性命威胁了,这一招不是每次都会奏效。”


    宴微尘立在许景昭身后,眉心蹙起,庄少白的反应太过极端了,有些难缠。


    “走吧。”


    这次许景昭没有再看庄少白一眼,宴微尘收回了视线,两人向着春隐门走去。


    二人转身离去的身影格外登对,刺痛了庄少白的眼。


    他攥紧拳头,指甲深陷掌心,忽然嘶声喊道:“我能找到伯父伯母的神魂!”


    许景昭的脚步停下了。


    “伯父伯母的神魂散在南洲,我能找到!昭昭信我!”


    “只要南洲有他们一丝神魂尚存,掘地三尺我也会找到!”


    许景昭终于转过身来,目光在庄少白身上瞧了半晌,垂下了眸子,“条件?”


    庄少白面色痛苦挣扎,他不想跟许景昭谈条件,他不想这样……可偏偏他只有这么一个法子。


    为什么!为什么暖阳高悬,偏偏独他身处幽暗?!


    他不甘心!


    太痛苦了……独独他什么都没有,想要什么都抓不住,从小到大他都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这世道真不公平!


    庄少白失了力气,像是被抽了傀儡线的木偶。


    他低声哀求道:“昭昭,跟我回南洲吧……”


    “我会找到的,求你……”


    许景昭瞧着他,神色从震惊到悲怜,最后归于平静。


    宴微尘也侧眸瞧着许景昭,他自然不想让许景昭跟着庄少白走,但是他尊重昭昭的一切决定。


    况且……庄少白没有能耐留住许景昭。


    两个人都在看许景昭。


    宴微尘瞧出了许景昭眼眸里的挣扎,轻叹了口气,“昭昭,随心而行便好。”


    许景昭视线落到宴微尘脸上。


    宴微尘并非大度,只是他心里清楚,况且庄少白他并不放在眼里,此间事了,无论昭昭在哪他都能带回来。


    许景昭沉默了下,“我跟你回南洲。”


    庄少白眼眸忽的一亮,重燃了些许亮光。


    “但不是今日,明日一早,我跟你去。”


    庄少白眼眸又黯淡了下去,他捏着自己的手指,垂着眸子,他知道这是什么日子,今日是宴微尘的生辰。


    许景昭就这么喜欢他?


    但庄少白不敢多说话,生怕许景昭反悔。


    许景昭跟宴微尘转身,庄少白看着他们走远。


    当许景昭与宴微尘即将踏入山门时,许景昭忽然驻足,侧首问道:“不进来吗?”


    庄少白怔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许景昭没有再多说什么,庄少白对春隐门没错,至于个人恩怨,乱成了一团,他自己也分不清了。


    他瞧见如今的庄少白,脑子里就想起小时候的庄少白心心念念地要跟他回家去。


    许景昭仰着脑袋,心想,伤害他的庄少白可以拒之门外,但是可怜的小白他却不忍心。


    可……这两个偏偏是一个人。


    宴微尘至始至终都未曾表露情绪,只是晚上抱着他入睡时,抱得更紧了一些。


    师尊的情绪总是很内敛,有时候许景昭也看不清,但大多数许景昭都能猜到的,师尊喜欢他,想要留他,可是南洲事关他父母神魂,儿女情长自然要放在一边。


    许景昭心里稍稍安定几分。


    他睁着眼睛,数着时辰,当夜色划过零点时,许景昭吻了吻宴微尘的额角。


    “师尊,岁岁平安。”


    他闭上眼睛,任由意识陷入沉睡。


    明日他就要去南洲了,养精蓄锐。


    在他闭眼之后,宴微尘睁开了眸子,视线落到许景昭玉润的脸颊上,眼眸眷恋,按照以往的秉性,怕是他要死死抓着许景昭不放。


    可现在他也变了许多,好像正在琢玉,变得温润起来,只要是对昭昭好的事,他都愿意改变。


    他将怀中人搂得更紧,唇瓣轻贴许景昭的额发,低声呢喃:


    “昭昭,别去太久。”


    第113章 南洲行 寻人


    中州至南洲, 路程不算遥远。


    一路上许景昭始终沉默,庄少白便也只是静静看着他,不敢轻易开口。


    南洲的气候比中州更为寒凉, 参天古木郁郁葱葱, 天空蒙着一层雾气,显得格外压抑。


    云舟停在禁渊旁,原本花溪村的位置现在已经成了一片荒芜,只余一座小院孤零零地立在那里。


    许景昭瞧着眼前景象,目光掠过远处肆意滋长的野草,几乎找不到半分记忆中的模样, 故地重游,心中只剩一片空茫。


    爹娘不在,南洲终究不是归处。


    庄少白瞧着他, 小心翼翼解释,“这些年, 我并未回南洲。”


    许景昭没有看他, 只淡淡道:“走吧。”


    他上前推开了院子, 跟他多年前住过的小院格局相似,就连墙壁上,都摆了编织的箩筐,院子里有石桌石凳,这样一眼瞧去,很像, 也很用心。


    但许景昭只扫了一眼便收回视线,他转过身,语气平静:“你答应过的事,该兑现了。”


    庄少白赶紧上前, “自然会的…昭昭你别急,我已经让人去寻了。”


    许景昭微微点头,算是回应。


    此刻院中只有他们二人,庄少白难掩欣喜,连背影都透着几分雀跃。


    他走到许景昭身旁,指着前方一处屋子道:“你住这间,这里采光最好,清晨的阳光刚好能照进来。还有那边……”


    他又要介绍另一处,许景昭却已迈步向前:“我知道了。”


    他又不会在这里长住,庄少白也知道。


    庄少白站在院子里,原本带着喜色的脸上僵住,瞧起来有些滑稽,连发带都垂了下去,没了精神。


    他瞧着许景昭的背影,沉默了片刻,又抬起了脑袋。


    没关系,昭昭既然来了南洲,他总有办法将人留下。


    许景昭不喜欢跟他说话,闲来无事的时候会看着旁边的禁渊发呆,禁渊是一处很深的峡谷,像是两道山之间劈开的裂缝。


    下面很黑,伸手不见五指。


    庄少白陪在许景昭身边,他也不说话,只是默默陪着,只有当许景昭问他时,他才会闭上眼睛,过了一会有些挫败开口。


    “对不起昭昭,目前还没找到……”


    许景昭仔细瞧了庄少白两眼,至于庄少白让什么找的,他不想问。


    南洲的夜色总是来得早些,庄少白便将院子里外都点上了灯,一直延伸到院子里,他跟许景昭都不喜欢黑暗,这一点倒是相似……


    等到许景昭进了屋子,庄少白也下意识跟着走了进去。


    许景昭倏然转身,目光清冷:“夜深了,不去歇息吗?”


    庄少白停下脚步,无措地绞着手指:“我……昭昭,我想和你在一起……”


    许景昭眼神淡漠,没有丝毫情绪波动。


    庄少白觉得浑身发凉,他搓了搓手臂,“我可以睡在地上,昭昭……我不想一个人……”


    他没有说谎,他确实有些怕,怕院子外的阴影随时随地会变成邪祟,怕南洲的寒风刮破漏缝的屋子,这都是他幼时最担惊受怕的事。


    许景昭瞧着他,只是道:“很晚了。”


    庄少白肩膀垮了下来,低头轻声道:“好……昭昭……”


    许景昭关了门,庄少白独自站在院中,瞧着那屋子里的灯火逐渐黯淡,南洲的天气太冷,冻得他心口发凉。


    许景昭睁着眼睛,看着床帐上的布料,耳朵里听着南洲呼啸的风声,心里却对院子里的事情一清二楚。


    不能信,也不能心软,庄少白的修为现在跟他差不多,他有能力布下阵法隔开,亦或者是空着的屋子这么多,随意寻上一间便好。


    他盯着那布帘,庄少白最擅长的便是以自伤来博取怜悯。


    以前是,现在是,但他已经不在乎了。


    许景昭闭上眼睛,封闭五感,把呼啸的寒风声屏蔽在外面。


    一夜无梦,亦无眠。


    次日,庄少白照常出现在许景昭面前,他似乎调整好了心态。


    一身浅色的衣衫很素净,头发仅绑了一根同色的发带,扎了一个马尾,黑白分明的眸子里盛着人的倒影,见许景昭走近时,眼眸弯弯,浑身洋溢着少年人的朝气。


    一点都瞧不出阴郁的影子。


    庄少白见许景昭出来,挥了挥手,“昭昭,用早膳了……”


    许景昭垂着眸子走上前来,是稀饭跟灵果,加上几个灵草叶子做的饼子,这是以前在南洲时,常见的东西。


    许景昭坐下,拿了碗勺规规矩矩地在喝粥。


    庄少白坐在另一侧,手里捏着张饼子,放在嘴里慢慢咀嚼,他尝什么都是苦的,吃什么根本没区别。


    他托着下巴,辰时的阳光落在他面颊,他瞧着许景昭吃东西。


    两人之间只有瓷器触碰的声音,庄少白享受着这片刻的温馨,舒服地想要眯起眼睛,他想要的实在不多,就像现在这样便好。


    但他好心情没持续多久,许景昭就放下了碗筷,“你该去做正事了。”


    庄少白心里有些不情愿,但他都已经答应许景昭了,所以不能懈怠。南洲是邪祟聚集之地,身为邪祟少主,他自有手段探查此间蛛丝马迹。


    但…他不确信许景昭知不知道他的身份,他仔细回想,好像从未在许景昭面前表露过。


    许景昭不知道那就是最好,毕竟乌玄惊做过的事,实在不能原谅,尽管他也恨乌玄惊。


    庄少白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等他走远,许景昭站起了身子,他从不全然相信庄少白,他要亲自寻找。


    出了小院,许景昭先是在周围转了一圈,禁渊周围灵力稀薄,不知道小小的自己怎么一路修炼到接近金丹的。


    许景昭摇了摇头,将脑袋里的想法晃出去,用心感应,浩荡的精神力如潮水般涌出,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地上的枯叶,埋在泥堆里的幼虫,躲在山里的妖兽,甚至还捉见几个行动迟缓的邪祟,没有神魂的气息。


    他的精神力继续向外涌出,不知道蔓延了多久,他突然触及到一个物件,不能再往前了。


    许景昭睁开眼睛,觉得有些奇怪,抬脚走上前去,顺手解决那几只邪祟,他顺着走过去,不知道触到哪里,却碰到了壁垒。


    明明前面什么都没有,但是许景昭就是过不去,是界。


    庄少白以小院为中心画了界,这里被他所掌控,许景昭出不去,他就知道庄少白没有这么好心。


    许景昭面无表情,拿出渡生剑砍了两下,剑势破除界之际斩了出去,渡生剑能过去,唯独自己出不去。


    他收了剑,转身。


    就看着庄少白站在他身后五步远的地方,双手环臂,正靠着大树,头上浅色的发带随风飘起,跟头发缠绕在一起。


    见许景昭瞧了过来,他眼睛弯了弯,走上前来,假装不知道:“昭昭怎么在这里,是院子太闷了吗?”


    许景昭抬眸瞧着他,“为什么设界?”


    设了界自己就不好出去,难不成要把自己困在这里一辈子不成?


    庄少白见许景昭面色不虞,语气里带着讨好,“昭昭,南洲邪祟颇多,万一有邪祟进门怎么办?”


    “更或者要是有别有用心的妖兽把你带走了怎么办?”


    庄少白走上前来,为了表明自己的真诚,语气颇为无辜。


    但听着像是指桑骂槐。


    许景昭瞧着他的眼睛,视线落到远处,“你是指…玄清宗后山的那一只蛟妖吗?”


    他语气淡漠,“它确实差一点让我丢了性命。”


    庄少白的笑意凝固在脸上,漆黑的眼瞳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染上了痛意跟惊恐,是他,是他把蛟妖引过来的,还故意让许景昭身上涂了吸引妖兽的药。


    因为当时他确实存了除掉许景昭的念头。


    但此时非彼时,当时自己动的那些杀意到现在成了钝刀子,正在一点点的割他的血肉,心里又酸又痛,他又想起来了……


    昭昭被他害的差一点就死掉了,腿上身上都是血。


    许景昭觉得自己并未刻意针对庄少白,他只是实话实说罢了,至于庄少白心里有什么,那不关他的事。


    毕竟,这是事实。


    庄少白脸色很难看,他指尖有些颤抖,张了张嘴,却只是道:“回去吧……”


    竟是率先转身,看那背影像是落荒而逃。


    许景昭回到院子里的时候,也没有见到庄少白,庄少白在躲他,或许是怕看到自己,脑子又会想起自己做的错事,无法面对。


    又是一日过去,今日出去杀了几只邪祟外,一无所获。


    院子里灯火次第亮起,许景昭站在屋子里,手里摩挲着仙执殿的令牌,他想要跟师尊传信,但毫不意外,仙执殿的令牌并没有响应。


    消息也传不出去。


    许景昭收了令牌,托着下巴席地思索,脑袋里把南洲好几处地方推敲了一遍,最后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正要歇息时,门外传来庄少白低沉委屈的嗓音:“昭昭……今夜我能与你一起吗……”


    他只是想靠近许景昭一点点,再一点点。


    许景昭瞧着那扇门,没有说话,等过了两息,庄少白没有等到回应,跟往常一样,回到了院子里。


    两人一人在屋里一人在屋外,心知肚明都未休息,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庄少白的气息不见了。


    许景昭抬手灭了灯盏,转身休息。


    夜半时分,许景昭朦朦胧胧听到有响动,是他的屋子,一张符箓瞬间出现在他掌心。


    门打开了,顺着凉风吹进来的,还有很淡的,像是刻意压制过的血腥味。


    许景昭没有旁的动作,手心里紧握着那符箓。


    庄少白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来,站在了许景昭的床榻边,静静凝视着他。


    许景昭眉心紧蹙,不清楚庄少白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就在他克制不住想要睁眼时,庄少白动了,他瞧了一会微微俯下身子,坐在地面,靠在了床榻边上,脑袋小心翼翼蹭在许景昭手边。


    随着他的动作,血腥气不可避免的又露出来几分。


    “昭昭……你怎么把灯都关了……我找不到回来的路了……”


    庄少白枕着脑袋,“我从未想过要杀你……我怎么会杀你呢,我宁愿自己去死……”


    “昭昭……你想要我的命吗?”


    屋子里只有寂静。


    庄少白过了一会,又自言自语道:“昭昭,你别不理我…我快要疯掉了…”


    “当知道你身份时候,我比任何人都恨我自己,这应当就是我的报应……”


    庄少白本性冷漠,狠戾,除去许景昭,对旁的事物一概当做摆设,他善恶难辨,但也自食恶果。


    那些酸涩的愧疚快要把他凌迟了,痛的他不能呼吸。


    他伸手想要去触碰,却也只是抓住了许景昭的衣袖,“对不起……”


    “昭昭,我不坏的,别不要我……”


    夜色里,他的眼神迷茫而空洞,除去许景昭,他实在找不到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又或者他在五岁那年本已经死了,活着的只是想要寻人的执念罢了。


    可现在……他连最后的念想都要碎了。


    第114章 被囚 神魂到手


    许景昭醒来时, 依旧是自己一个人。


    他在床沿静坐片刻,才推开房门,晨光熹微中, 庄少白仍坐在昨日那个位置, 姿态分毫未变,仿佛这一整夜都没动。


    只是听到动静,他脑袋转过来,笑得很是乖巧无害。


    “昭昭,你醒了……”


    “嗯。”


    许景昭应了一声,声音里听不出来情绪。


    庄少白毫不在意许景昭的冷淡, 面上表情依旧带着喜色,许景昭只要出现在他身边,他就觉得开心。


    桌面上的摆着的东西精致丰富, 但许景昭只是用勺子漫不经心地搅动着碗里的清粥,目光忽的抬起, “今日你没有事情做吗?”


    庄少白没料到许景昭看过来, 愣了一下才道:“一会我就去。”


    许景昭审视他片刻:“万莺儿来了南洲, 人在何处?”


    庄少白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面容僵硬,紧接着他恢复如常,“南洲太大了,还在寻。”


    “啪”的一声,许景昭放下玉勺, 目光瞧着庄少白慌乱的脸色,忽的开口,“骗我?我早在万莺儿身上留了后手,她在哪我能不知道吗?”


    “撒谎都撒不明白……呵……”


    庄少白的脸色忽的白了, 他有些紧张开口,“不……昭昭,我不是故意骗你的,只是…我还没处理好,还没问出来伯父伯母神魂的下落……”


    他心里慌乱,确实如许景昭所言,万莺儿刚潜入南洲时便被发现了,现在被控制在一处密牢,但是……因为他心里的某些心思,不太想让昭昭知晓。


    因为昭昭一旦拿到自己想要的,又要离开。他已经尽力在寻了,只是希望时间能变慢一点。


    许景昭那双眼睛很通透,阳光落进来的时候像是清澈的湖水,但越往里面看,像是晕染了一层墨,带着深邃的淡漠,跟宴微尘的神态很像。


    他没来得及在万莺儿身上动手脚,只是诈了庄少白一下,没想到还真的有。


    “没有问出下落吗?”


    庄少白垂着眸子,“还未……”


    许景昭站起身来,“我去看看。”


    “不——”庄少白下意识阻拦,但许景昭看了他一眼,他就说不下去了。


    在临近禁渊的另一处地牢里,阴冷潮湿,周围夜明珠泛着十分微弱的光。


    万莺儿只剩了一抹残魂,困在锁魂阵里,神魂被逐渐消磨。


    庄少白心里恨极了他们,自然不会让她好过,但这些许景昭并不在意,他只要一个答案。


    万莺儿不知道时间,也听不到阵外动静。


    直到那双白色锦靴停在她面前,她才抬起头来,等瞧见许景昭那张脸,眼眸里带了怨恨。


    许景昭身子背光,身上锦衣泛着光,恍如梦境,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万莺儿。”


    万莺儿眼神怨恨,她到了如此地步,全都是拜眼前人所赐。


    许景昭不在意她的眼神,他只是站着,身上气势就足够压抑得人喘不上气来,反倒是万莺儿先沉不住气了。


    “你是来问你父母的神魂下落吧,我告诉你,他们的神魂早就散了,哈哈哈哈……”


    出乎她的意料,许景昭脸上毫无波动,他只是淡淡道:“距离春隐门事件已经一个月了,你知道裴玄墨的尸体在哪吗?”


    “他到现在还没下葬,近日我在想怎么处置,让我非常头痛……”


    许景昭说的不急不缓,万莺儿的笑声戛然而止,惊疑不定地瞪着他。


    她原本以为按照许景昭跟裴玄墨的情谊,这件事基本上不关墨儿的事,许景昭会让人入土为安,倒是低估了他的狠心。


    许景昭往前走了一步,脚步声像是踩在万莺儿紧绷的弦上,“所以,我父母的神魂在哪?”


    事情比许景昭想象的更为顺利,万莺儿死了,死在困魂阵里,人死魂消。


    花溪村故居以南。


    许景昭的父母散在南洲,当年跟乌玄惊对战之后,本就是强弩之末,又遭裴听河与万莺儿暗算,残魂散落于此。


    当他再次站到这个地方,却依旧没有感应到任何的气息,他抬手将地面碎石击飞,下面土层掘地三尺。


    但是却一无所获。


    许景昭闭上眼睛,百思不得其解,他想了想,盘膝坐下身子,放空意识,控制着魂力化作光点在周身盘旋。


    他这般灵力丰厚的修士,对于邪祟而言具有极强的诱惑。


    庄少白察觉到远处蠢蠢欲动的邪祟,一个念头过去,直接碾除不少,有他坐镇,剩下的自然没有胆子。


    许景昭心神放空,慢慢的,周围出现了一丝光点,试探着,好奇的攀附上来。


    他呼吸一促,看着那些光点慢慢聚拢,逐渐形成两个明亮的光团,他们跟许景昭同宗同源,自然被吸引而来。


    许景昭见那些光点收拢,小心翼翼的放起,神魂很碎,但幸好还在。


    庄少白瞧着许景昭的动作,看着他将残魂收拢,看着他起身,他犹豫了下,小心翼翼开口,“昭昭,我们回去吧……”


    许景昭垂眸,他要的东西已经到手,自然也没有留在南洲的理由。


    “你自己回去吧。”


    庄少白变了脸色,他上前一步,“昭昭,伯父伯母的神魂需要温养……南洲灵气最是适宜,我早已备好安魂灵器……”


    “南洲非我故处。”许景昭抬眼,“我要带他们回春隐门。多谢。”


    说着,许景昭就要转身离去,他对庄少白不怨不恨,亦无感。


    庄少白脸白的没有血色,春隐门里有宴微尘,他不想看到宴微尘,昭昭却执意要回去,他再次哀求:“非要回去吗?留在南洲不好吗?”


    许景昭脚步没有停顿,径直向前走去。


    下一秒,他忽觉有风,想要抵挡,却只觉颈间一痛,忽的失去了意识。


    庄少白抱住了许景昭昏倒的身子,眼眸里各种情绪交织,他神色复杂的拥着他,手越抱越紧,“对不起,你为什么非要走呢?”


    他将脸埋在他颈侧,声音发颤,“是不是宴微尘死了,你才肯看我一眼?都是他……蛊惑了你……”


    庄少白将人紧紧抱着,目光在许景昭脸上流连,眼睛忽的抬起,望向远处。


    宴微尘当然不放心让他跟许景昭在一块,这些时日,结界碎了一遍又一遍,庄少白的眸子变得冰冷,他怎么可能让宴微尘把人带走。


    他眼神黝黑,像是凝着化不开的墨,“去,杀了他。”


    邪祟跟宴微尘是死敌,宴微尘再强,但这里是南洲,他就是要宴微尘死。


    许景昭再次醒来时,只觉得乏倦,他瞧着那素色的床帐,记忆渐渐回笼。


    他脸色越来越难看,庄少白算计他,他本以为庄少白知道真相后会改,这些时日也装的乖巧,却不想临走前着了道。


    他抬起手,却听到了一阵轻响,他视线望过去,就见手上套着一个金色手环,边角连着一条淡金色的链子,很细,似乎伸手就能挣断。


    但是许景昭的脸色却变得更为难看起来,锁灵链,他的灵力使不出来了。


    屋子还是那间屋子,但是外面却多了一层又一层的结界,失去灵力的他根本走不出去。


    就在这时,门前帘子被人挑开。


    庄少白端着食盒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浅色衣裳,头发用发带高高束起,他本性冷淡阴郁,五官也凌厉的有些距离感,但是在面对许景昭时,却刻意收敛,装出了几分乖巧。


    他见许景昭醒来,便将食盒放置在桌面,走到床榻前,脸上带着笑意,“昭昭,你醒了。”


    许景昭抬眸,面无表情,“解开。”


    庄少白视线在许景昭骨节纤细的手腕上瞧了一眼,淡金色的镯子衬得许景昭的手腕更白了。


    他避开这个话题,蹲下身子,笑道:“我买了糕点,南洲这边的糕点很不错,以前你不是最喜欢了吗?”


    许景昭抿了抿唇,伸出手,语气加重,“给我解开。”


    庄少白面色一僵,眉眼间闪过些许落寞,他伸手碰了碰那锁灵链,然后握住了许景昭的手腕,抬起眸子瞧着他。


    “昭昭,听话,别让我做不好的事。”


    许景昭咬了咬牙,恨恨的收回自己手腕,向后扯了一下,没扯开,还被庄少白攥的更紧。


    “松开!”


    庄少白眼眸落寞,缓缓松开指尖,他站起身,面色如常,“昭昭,吃点东西吧。”


    许景昭抿紧唇,不发一言,行为抗拒。


    庄少白早就知道他的这个反应,但是这些确实是许景昭很喜欢的,他思考了一下,“或许我喂你。”


    他话还没说完,许景昭抓起旁边桌面的摆件丢了过去,庄少白也没躲,那摆件直接砸在他的额头,留了一道血痕。


    庄少白不甚在意的擦了擦血,“既然昭昭不喜欢,那就不吃了。”


    许景昭气的要死,心口起伏,庄少白就是个疯子,亏他先前以为他真的改了。


    “昭昭,伯父伯母已经放入安魂灵器中了,不必担心,只是神魂太碎,需要很漫长的时间……”


    许景昭撇过头去,没有理会。


    庄少白瞧着那半张脸,瞧了许久,这才收回视线,只留了一句。


    “我晚些再来看你。”


    庄少白走后,许景昭开始疯狂的扯链子,但是那手镯跟链子对他手腕贴合的紧,他根本就取不下来。


    废了半天的力气,链子丝毫未动,反而将他手腕磨的通红。


    许景昭气的下了床榻,踹翻了两张椅子,他最厌烦自己没有修为的模样,庄少白处处踩他底线。


    他都想不明白,多少年前的事了,庄少白还是执拗于此。


    他将自己囚在这里做什么?有什么意义?


    许景昭折腾累了,坐在榻边,气的脸色发青。


    叮铃叮铃铃……


    哪里来的风铃声?许景昭本就烦躁,闻声抬眸向着窗边瞧去,却见窗户旁空荡荡的没有东西。


    叮铃铃……声响不停。


    许景昭顺着声音瞧过去,不在外面,在自己的灵囊里,他灵囊里都是装的灵器丹药,唯有一个会响动的物件。


    就是宴微尘给他的相思铃,师尊在想他。


    许景昭又安静下来,听着铃鸣响了很久。


    他彻底坐不住了,推开屋子,他在院子里转,但是再往前却走不出去,他活动的范围仅限于这个小院。


    圈养鸟呢?许景昭心里想骂人。


    但他现在灵力使不出来,就算再气愤也无用。


    黄昏时,院子里的灯火照常燃起。


    庄少白走进屋子,他身上带着寒气,身上的血腥气被洗净,只留下很浅淡的味道。


    屋子里的灯火明亮,暖橘色的火苗在灯盏上跳动。


    庄少白心里柔软下来,一眨不眨的站在前面的人影,许景昭离灯盏近,身上渡了层暖光。


    许景昭相貌长的很漂亮,身姿挺拔,身上有股矜贵气,庄少白眼神越来越热,心中近乎虔诚。


    “昭昭……”


    他脚步轻快,情不自禁的走上前去。


    许景昭扯着身子没动,庄少白呼吸轻缓,走到人身边,又唤了一句,“昭昭……”


    可还不等他近身,许景昭忽的抬手,手腕上金链绕了一圈,死死缠住庄少白的脖子。


    庄少白下意识抬手,手指搭在金链上,却没了动作。


    许景昭在他耳侧,冷冷道:“解开。”


    许景昭第一次主动离他这么近,庄少白心底雀跃,要是现在不想杀他,那就更好了。


    庄少白没动,许景昭的手指收拢了几分,金链几乎勒进庄少白的皮肉里。


    庄少白扬起了脑袋,似乎有些呼吸困难。


    “咳咳……”


    许景昭心里烦躁,“庄少白,你能不能别犯病!放我回去,我们那些幼年渊源早就断了,你何必执迷不悟!”


    这里面不知道哪个字眼忽的戳中了庄少白,他动作停下,眼眸漆黑,忽的伸手,没见他怎么动作,许景昭仰面栽倒在床榻上。


    庄少白欺身靠近,掌心压着许景昭的手腕,脸上有些阴郁一闪而过,继而委屈道:“不要说这样的话了。”


    许景昭抬眸瞧着他,语气如冰“怎么?要我跟你算算账吗?”


    第115章 困守 庄少白疯了


    庄少白呼吸骤然一滞, 整个人僵在原地。


    许景昭仰头看着他,眼眸里只剩下了冰冷。


    庄少白不敢看他的眼睛,视线移到旁处, “昭昭, 不要说这个……”


    许景昭仰着头,神色冷凝,“放开我!”


    他试着动了动手肘,庄少白却下意识收紧了力道——他怕极了许景昭会就此离开。


    许景昭平静开口:“刚到仙执殿,你故意跟我比试,然后嫁祸我用符箓打伤你。”


    庄少白的脊背绷得更紧了。


    “若不是我当时顶着春隐门的名头, 怕是要去绝狱里走一遍,按照我当时的修为,怕是活不下来。”


    “后来我院中莫名出现发狂的高阶妖兽, 若不是我命不该绝,又有不太白出手相救, 恐怕也难逃一死。”


    “事后, 我发现我院子里埋了一张符箓, 也是你做的吧?”


    庄少白眼神惊愕,似乎没想到许景昭就这么把他的遮羞布扯开,让他面对如此血淋淋的现实。


    他面色惨白,“不……”


    他想说他从未想过取许景昭性命,可话语堵在喉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还有玄清宗后山的那只蛟兽, 你往我身上涂了吸引妖兽的药,又故意把裴玄墨引走……”


    许景昭没有看他,目光放空地落在绣着暗纹的床帐上,仿佛又嗅到了当年弥漫在鼻尖的血腥气。


    “我那时才筑基,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蛟兽把我叼走,看着它的獠牙穿透我的血肉,听着它牙齿击碎我的骨骼,我痛得要死,觉得自己活不了了。”


    “但我又不想死,于是我拼尽全力用了一张传送符,那符箓品阶不高,差点将我扯碎——”


    庄少白眼中带了些惊恐,按着许景昭手腕的掌心发着抖,他几乎喘不上气来。


    许景昭说得平缓,但是那话里的句子带着刺,一刀刀生割着他的皮肉,好像有万千银针扎破他的心脏,只留下刺痛的血痕。


    太痛了,庄少白身子止不住发抖。


    那些事情都是他做的,是他亲手…要将昭昭害死。


    他没给他留半点活路,当时只想着置他于死地。


    庄少白心脏骤然紧缩,无尽的痛楚从心脏泵入四肢百骸,不该是这样的,他没想这样做,他只是认错了人。


    他恨不得把命给他,他怎么会想要杀他呢?


    可……以前的他就是那样做了,他不敢想,若是昭昭没那么幸运,又或者……当时没人救,那许景昭就死在那里,枯骨一堆。


    全是拜自己所赐,他差点害死了昭昭。


    “求你……”别说了……


    庄少白从未露出过如此脆弱的神情,可此刻他痛得几乎直不起身。


    许景昭没有理会他的祈求,继续道:“我很招邪祟,跟师兄出去只要落单必遭不测,在姚家是,在帝王境里也是……”


    他转过头来,盯着庄少白,“那么——邪祟少主,这是为什么呢?”


    庄少白大脑一片空白,浑身僵硬如石雕。


    “你怎么知道…”


    他自认从未在昭昭面前露出破绽,即便昭昭恢复了幼年记忆,也不该有人告诉他……宴微尘更不可能提及他的身份…


    许景昭眼眸里的颜色很淡,“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


    当年裴乘渊与钟婉棠搬来的第一日便识破了他的身份,不仅没有揭穿,反而赠他一道灵元遮掩气息。


    许景昭一直都知道,但是他并不在乎。


    怎么可能?庄少白如遭雷击。


    裴乘渊跟钟婉棠一家知道他的身份,还不杀了他吗?


    他一直在掩饰,只能借口说自己是不祥之人,却没想,昭昭一家早早就知道他是乌玄惊的孩子。


    他心里升起巨大的惶恐。


    许景昭恰巧也抬眸看他,“所以,那些追着我不放的邪祟,是你指使的。”


    不是疑问,而是笃定的陈述,他始终心知肚明,只是不愿捅破这层窗户纸。


    庄少白张了张嘴,却无从反驳。


    “不……昭昭,我那时——我不知道……”


    “我从没想要你的命……”


    庄少白拼命地解释,可做过的事就像泼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来。


    许景昭抬眸,“所以,在帝王境里装作裴玄墨,把我推入皇宫的也是你。”


    庄少白眼皮上有一颗小痣,很好认。


    “不过小满却没有要我的命,倒是让你失望了…”


    一连串的事情被许景昭摆到明面上来,庄少白心里早就破碎得不成样子,声音都透着虚弱:“那位帝王当然不会伤你,他——”


    庄少白住了嘴,他不想提丁点关于宴微尘的事。


    他松了手,退后了两步,身子站在床榻前,将自己埋在灯光照不进的阴影里。


    “都是我的错……”


    他罪孽深重,万死难赎。


    许景昭立在光亮里,烛火在他眼眸里跳动。


    他既然能说出口,就意味着他早已释然,他早就不在乎庄少白曾经做过什么?曾经的曾经又做过什么,他跟庄少白之间,没有联系最好。


    他垂眸看着对方,眼中波澜不惊。


    “不过倒要谢谢你,要不是你丢进药蛊的那颗不醒梦,我还认不清自己的心意。”


    “我才知我喜欢宴微尘。”


    庄少白猛然抬头,撞进许景昭的眼睛里。


    他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郁气,从丹田到心口,最后喉间都满是血腥味,他硬生生压制下去,脸上的表情不哭不笑。


    世界上怎么会有他这般蠢笨的人。


    亲手一步步将自己最在乎的人推向别人怀中。


    那颗不醒梦,许景昭跟宴微尘待的那些时日,旁若无人的亲昵,还有许景昭身上的吻痕跟气息。


    很刺眼!!


    他就是个蠢货,亲手将人拱手相让!


    庄少白觉得自己好像要被撕裂,一半盛满了愧疚跟痛苦,另一半则是暴虐跟戾气。


    他犯了那么多不可饶恕的错,昭昭永远不会原谅他了。


    可是宴微尘他凭什么?


    宴微尘可以,他凭什么不可以?要是没有发生当年的荒唐事,他跟昭昭就会从小一起长大,本该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庄少白身子颤抖,接连冲击下来,他有些压抑不住自己的秉性,他抬起头,脸色难看到极点。


    “昭昭,宴微尘不适合你。”


    “我们才应该在一起,你忘了吗?我们自小便承诺过的。”


    许景昭盯着庄少白的眼睛,眼神里古井无波,“我记得。”


    庄少白眼底刚燃起一丝希冀,却听对方继续道:“可是不重要了。”


    庄少白表情凝固住,不重要,怎么能不重要了呢?


    他抬起眸子,掌心握住许景昭的肩膀,有些失控,“怎么就不重要了呢?”


    “昭昭,我们拉过勾的……”


    “你为什么变了?”


    许景昭抬眸,冷冷道:“你会跟要杀你的人讲承诺吗?”


    庄少白身子僵直,似乎有些反应不过来,他握着许景昭肩膀的手缓缓收紧,许景昭眉心拧起,庄少白又缓缓松了些力道。


    “昭昭,你需要些时间。”


    昭昭需要用时间忘记宴微尘,他也需要时间,去弥补自己的罪过。


    他只需要把昭昭留住。


    庄少白抬眸,眼眸里的气势似乎变了,他半垂着眼眸,幽深的眼瞳里是化不开的墨色,他就这般有些偏执的盯着许景昭,扶在他肩膀上的手将其一推,又在许景昭倒下时,轻柔的扶住了他的后脑。


    庄少白单膝撑在床榻上,语气低微,但眼神却极有侵略性,他松了手,掌心从后脑抚上许景昭的脖颈。


    许景昭眉心紧拧,十分不适,下意识抵抗。


    他脑袋偏了偏,又被庄少白板了回来,那手指划过他的脖颈,落到他的衣襟,“这里……”


    那上面还有宴微尘留下的印子,但是已经浅得快要看不清了,庄少白还是觉得刺眼。


    他眸色晦暗,眼眸里有些不悦,指尖挑开衣襟。


    许景昭心里一凝,快速动作,向旁边扑去,他刚有动作,便被庄少白牢牢压制,他手上力道不容抗拒,语气却很轻,“昭昭,听话。”


    许景昭瞪着他,手掌抓到一个硬物,不管是什么,狠狠向着庄少白砸去。


    “我听你个大头鬼!”


    砰,瓷片碎裂,庄少白依旧没躲,硬物砸在他的额角,比之前砸得还重,血色顺着额头流到脸颊,在那苍白的脸颊上加了道红痕。


    庄少白伸出指尖抹了抹,他瞧着那鲜红的血液,眼睛眯起,舌尖卷去那些血渍,“没关系,昭昭出气也好……”


    他抬手将沾着血的发丝向后拢去,露出那张凌厉精致的面容,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只映的下一个人影。


    许景昭瞧着庄少白癫狂的模样,又气又怒,该死的东西。


    庄少白俯下身子,将距离缩短,许景昭身子拼命往后仰去,他对庄少白的接近有种本能的抗拒。


    庄少白看着许景昭拼命闪躲,眼眸里十分受伤,他指尖感受着许景昭跳动的脉搏,心却越来越冷。


    “宴微尘可以,我不可以?”


    许景昭抿着唇,庄少白这般动作实在是惹恼了他,“你不及师尊万分之一……”


    庄少白眼眸漆黑,嘴角扯出一丝僵硬的笑,“是吗,可宴微尘也骗了你……”


    他话没有说完,指尖落到许景昭那精致的腰带上,他的唇贴近昭昭的耳朵。


    “昭昭,你不知晓吗?我活着的意义都是为了你?这世上,只有我跟你该在一起……”


    呲拉一声,庄少白指扯开了许景昭的腰带,像是拆一件礼物,小心翼翼剥开。


    “喜欢小孩吗?南洲什么药都有,可以吃下生子丹,我们会有自己的孩子,是不是就算骨血相融,成为真真正正一家人……昭昭,你根本不知道我等了多久……”


    “我找了你好多年……总是找不到……”


    许景昭大脑一片空白,庄少白这是在做什么?


    他身上仅穿着一件白色里衣,庄少白有些冰冷的手碰到了领口瓷白肌肤,许景昭打了个哆嗦,紧接着涌起更大的愤怒。


    他扬起脚,狠狠踹在庄少白身上,庄少白抓住他的脚腕,眼眸瞧着他,“昭昭,我们在做正事,先不要这样……”


    许景昭拿起枕头摔在庄少白脸上,庄少白躲了躲,脸上有些薄怒,他压制住许景昭。


    手掌抚上许景昭的脸颊,终于显露出了几分狂热的迷恋,“昭昭,你说我们的小孩会跟你长得一样吗?”


    他指尖摩挲那光滑温热的脸颊,“忘记你怕疼了……我也可以吃……”


    震惊,愤怒,许景昭都不知道自己情绪能波动这么大。


    “庄少白你疯了!”


    “嘘!“


    庄少白靠近了些,脸颊亲昵的蹭了蹭许景昭的额角,“昭昭,我是小白。”


    管他小白小黑,庄少白敢对自己起这样的心思,他要不要脸?


    两人靠得极近,许景昭身上清浅的香气萦绕在他鼻尖,庄少白眼神虔诚而狂热,“昭昭,我真的喜欢你……”


    “我们该融到一处,死在一起……”


    他太想跟许景昭在一起了,无论哪种在一起。


    他俯下脸颊,唇瓣贴上那细嫩脖颈,虔诚的感受那血流涌动。


    许景昭整个人都僵住了,他只觉得身上有一千根蚂蚁在爬,难受得厉害,他疯狂挣扎起来,手掌捏起一旁的碎瓷片,抵在自己的喉咙。


    “放开我!”


    庄少白身子僵直,血液迅速冷却,他眼眸死死盯着那瓷片,瞧着那尖锐的尖端快要刺破喉咙。


    许景昭怒道:“滚下去!”


    “昭昭,你别动……”


    庄少白慢慢站起身,其实他能轻易夺过那瓷片,但是他不敢赌那万分之一。


    他脑子里一片乱麻,心里又酸又痛,昭昭就这么抗拒他?


    庄少白站在床榻前,整个人发着抖。


    许景昭用命威胁他?


    “为什么?凭什么?”


    庄少白眼神受伤,多日来的委屈彻底爆发。


    “昭昭,为什么宴微尘可以跟你在一起,我不可以……”


    “我不明白,为什么……”


    他仰着头,眼里的光几要散尽,他半跪在地面,眼里有滴泪要落不落。


    “我不是秉性就坏,昭昭,你见过我以前的模样……”


    “我去寻过你……五岁那年……”


    许景昭不想听,但他却不得不听。


    “我被裴听河追杀,就剩了半条命,等我醒来……”


    庄少白的声音很悲切,听得人心里发闷。


    五岁那年庄少白差点就死了,只留下了半条命,他一个人在沟壑里躺了半个月,却命大没死。


    可等他爬出来,南洲还是那个南洲,却没有他的亲人了。


    花溪村已毁,他的娘亲也死了。


    他要去找昭昭。


    南洲跟中州相隔数千里,可是他只有一双腿。


    一个五岁的孩童,筑基期的修为,靠着一双腿,从冬天走到夏日。


    这距离实在是太远了,他走了整整五年。


    渴了喝露水,饿了啃野果,脚上痂落了又结,可是他要去找昭昭,昭昭说过,春隐门四季如春,他若是去了,昭昭不会不要他的,那他便有家了。


    他注定不顺利,被人骗了无数次,有人想要捉他当鼎炉,他便杀了那一家,划花了自己的脸,被人拖行,被当成奴隶……


    太多太多了,他有些记不清了。


    每当他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有个声音便在他耳旁蛊惑他,“您是邪祟少主,您可以接受邪祟的力量,五洲邪祟任您调遣……”


    他拒绝了,昭昭不喜欢。


    可五年走来,等他站在春隐门时,才发现自己早已面目全非。


    第116章 可惜 我们早就见过的


    他花了五年时间, 终于站在了春隐门门前。


    他小心翼翼踏上春隐门的台阶,却被人当成乞丐驱赶,那时, 他遇到了一个正在哭鼻子的小孩。


    他整理了下破旧的衣襟, 轻声上前:“请问,这里是春隐门吗?”


    那小孩在哭鼻子,好像极为伤心,庄少白扯着衣角,又问了一遍。


    那小孩哭得眼眶通红,眼睛肿起, 抽抽噎噎开口,“你找谁?”


    庄少白瞧着那张哭花了的脸,瞧着像是昭昭, 但是气息不像,昭昭的修为比他高多了, 应当是亲人吧?


    他不安地捏着衣角:“我找春隐门少主。”


    小小的许景昭揉着肿得几乎睁不开的眼睛:“你找少主做什么……啊, 你的脸……”


    庄少白这才想起来自己脸还有伤, 他急忙捂住,闷闷开口,“我是你们少主的好朋友,他在吗?你说我叫小白,我来找他了……”


    许景昭闷着脑袋,也不想让人瞧见自己这狼狈模样, “他走了……就在今早……”


    庄少白怔愣道:“走了?去哪了?”


    许景昭闷声道:“他去仙执殿当弟子了,仙执殿只收有天赋的小孩……”


    庄少白大脑一片空白,他瞧了瞧自己黝黑的指尖,又看了看自己带着伤的脚趾, 恍惚明白,自己到底是来晚了吗?


    许景昭看着他乞丐般的装扮,不忍心看他身上的伤口:“你要不要进来换身衣服?”


    庄少白走了,他跌跌撞撞,在这浩大的中州失了方向。


    仙执殿在哪啊?


    他去寻,去打听,旁边人听到了,笑话他。


    “你这小乞丐还知道仙执殿啊,仙执殿在五洲之上的九凝岛上,飘在半空,坐云舟也得好几天呢。”


    庄少白瞪大了眸子,飘在天上。


    那他永远也走不到了。


    他第一次感到茫然,他该怎么办呢?


    有人瞧着他问他,“想去九凝岛吗?我帮你。”


    庄少白又被骗了,那人想让他当药人,还想把他卖给大人物当娈童,庄少白靠着一股狠劲,杀了他们逃了出来。


    可他也没力气了。


    那邪祟又开口了,“少主,那你要去仙执殿吗?等你有了力量就可以了……”


    邪祟也是骗庄少白的,他们只想让庄少白接手邪祟,试试能不能将乌玄惊唤回来。


    这次庄少白伸出了手,走投无路下,他就这么成了邪祟少主。


    他染了半边邪祟,但是却从不用邪祟的法子修炼,每天稳扎稳打地用灵力修。


    小少爷知道了,会生气的。


    但是他实在是没有法子。


    一年后,仙执殿的人来中州除邪祟,庄少白装作受伤的模样躺在草丛里,邪祟除尽时,庄少白瞧着那一行人走过,握住了最后一个人的衣角。


    他抓住了,他的小少爷。


    只是前面的宴微尘并不信他,裴玄墨替他求了情,宴微尘盯着庄少白看了许久,久到他以为宴微尘要杀了他。


    不知为何,宴微尘最后还是同意收他当弟子。


    他被带回了仙执殿,他看着旁边的裴玄墨,五年过去,小少爷变化很大,但是气息依旧是他熟悉的。


    但是唯独没了记忆,也不记得他了。


    “你不记得我了吗?”


    “对不起,我记不清了,那便认识一下,我叫裴玄墨。”


    “我叫庄少白,你……你有个小名叫昭昭吗?”


    “昭昭?我记不清了,或许?但我爹娘给我带回来了一个弟弟,他叫昭昭,但是身子很弱。”


    “爹娘说把我的小名给他了,保佑他平安顺畅。”


    “我来仙执殿就是来求学,日后我要保护他的。”


    “哦。”庄少白不再问了。


    可惜……原来一切都是错的,都是假的。


    他跟昭昭……原本就是见过的,就那么一点阴差阳错…


    庄少白不知道要说什么了,眼眸里有些痛苦,他瞧着许景昭,妄图找回记忆里的模样,可是没有……


    许景昭现在很讨厌他。


    他所寻到、希冀的,早就被自己亲手毁了。


    “昭昭,我们原来早就见过的……”


    只不过差了那么些运气,也是,他这样不祥的身份,总是得不到眷顾。


    许景昭仰着脑袋,庄少白说的他不知道,他不知道庄少白找他,也不知道中间发生了那么多的事。


    可物是人非,许景昭能给的,也只剩一句抱歉。


    “对不起,我不知道……”


    庄少白眼眸里那颗要落不落的泪终于掉了,他眼眶通红,却也更加偏执,“所以,昭昭我们有个家吧。”


    他指尖小心翼翼地想去抚许景昭的脸,许景昭往后微微退了退,避开了他的视线。


    庄少白看着自己的指尖,敛着眸子,“宴微尘也骗了你。”


    许景昭瞧着他,面色不为所动。


    他站起身来,身子向前半步,“宴微尘没告诉你吗?他是人间新帝,飞升前有一个名字——小满。”


    许景昭眼眸里有些震惊,眉心微拧,“你说什么?”


    师尊清风霁月,怎么可能……是那般性格的小满呢?


    庄少白直直地瞧着他的眼睛,“帝王境就是宴微尘飞升前封印人间邪祟的秘境,当年乌玄惊被庄寒鸢等人追杀,无奈潜入人间。”


    “你父母得知消息,追去人间除祟,最后将乌玄惊带回,封印在南洲禁渊,但是当年封印时出了差错,导致乌玄惊出逃……”


    “他报复庄寒鸢,所以改名换姓有了我,又记恨你的父母,所以在你生辰那天破开封印……”


    “宴微尘当年也来了南洲,这个暂且不论……可是,他到现在都没告诉你他就是小满吗?”


    庄少白步步紧逼,站在许景昭身前,微垂着眸子看他,“昭昭,他骗你——”


    许景昭眉心微蹙,他知道师尊的生辰,确确实实是小满,还有小满对自己亲昵的态度,他心里信了十之八九,但这是他跟师尊的事。


    许景昭不适应庄少白靠如此近,侧开了身子,“这是我跟师尊的事。”


    “可是他骗你!你也不在乎吗?”


    庄少白有些委屈,但心里又有些不甘,他伸手将人抵在墙壁上,一只手便扣住了许景昭两只手腕,另一只手抬起许景昭下巴。


    “你以为宴微尘是什么好东西。”


    “在帝王境里那个才是真真正正的他,他弑父杀亲,踩着人间的血飞升,你知道他怎么当上仙执殿主的吗?”


    “五洲之内但凡有反对者,都被他杀了。”


    “你当他为什么好心收我为徒,他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仙执殿的风雪邪祟难捱,我在那里呆了九年,虚弱到撑不起灵力。”


    “他本来是想杀我的,要不是身上有伯母给我的灵元,我活不到现在。”


    他捏着许景昭的下巴,大掌托住他整个下颌,让他抬头瞧着自己。


    “况且,宴微尘自己血脉也不纯…他喜欢你,到底是因为你父母对他的恩情,还是他真的喜欢?”


    许景昭不喜欢被控制,他挣扎了下手腕,却被庄少白扣得更紧。


    “昭昭,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一个你,也不行吗?”


    许景昭抬眸,瞧了他一眼,“不行。”


    庄少白有些挫败,心里的戾气跟偏执止不住地往上冒,他知道说什么许景昭都不会答应他,于是含糊道:“那我们生个孩子吧……”


    许景昭拧了拧眉头,觉得庄少白彻底疯了。


    庄少白管不了那么多,他必须要快一些,他抬着许景昭的下巴,视线落到那饱满圆润的唇瓣上,眼神微暗,然后俯下身去。


    许景昭猛地一侧头,庄少白的唇擦过那微凉发丝。


    与此同时,南洲上空传来一声巨响。


    庄少白抬眸,宴微尘来得比他预计的还要快。


    搁置在桌面上的渡生剑,像是得了什么指令,横亘在许景昭身前。


    外面的声响越来越大,庄少白松了手,有些不舍地瞧着许景昭,“等我回来。”


    等庄少白走后,许景昭立马收拾好自己,重新扣好腰封,拿上身旁的渡生剑,顶着夜色走了出去。


    师尊来了,他想办法找到父母神魂安置的地方,带走它。


    外面寒风凛冽,锁灵镯子在手腕间晃荡。


    砰的一声,好似连结界都震了震,是师尊的手笔,许景昭瞧着那结界有些担忧,随后又加快了寻找的动作。


    他提着渡生剑在夜色里奔跑,墙壁上挂着的灯火照着前行的路,檐下没有阴影,整个院子里都没有邪祟。


    他翻了好几间屋子,在推开后面屋子时听到了一声响动,许景昭心脏剧烈跳动,放缓了呼吸。


    他提着渡生剑,身子紧贴着墙壁,就在察觉那响声距离越来越近时,他猛地伸出了剑尖!


    屋子里的东西吓了一大跳,黑色的影子立起,银白色的剑尖在它前面停住。


    “不太白?”


    不太白早就嗅到了许景昭的气息,欢欢喜喜地往前窜,却差点被渡生剑捅了个对穿,吓得它差点将刚拿的东西掉了。


    许景昭收了剑,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不太白扑倒在地,硕大的蛇脑袋在他身上蹭了蹭,眼睛眯起。


    “好了好了——”


    许景昭好不容易站起身来,“你怎么会在这里,师尊呢?”


    不太白扬起了脑袋,尾巴尖从身后探了出来,尖尖上挂着两个小盒子,里面正是许景昭父母温养的神魂。


    “不太白,你找到了。”


    许景昭开心地摸了摸不太白的脑袋,他没有上前拿,毕竟他现在没灵力,还是在不太白手里稳妥些。


    不太白瞧见他手中镯子,眼眸压了压,张着嘴巴去咬,除了弄得许景昭手上黏湿,那锁灵镯子没有任何反应。


    它眼中闪过一丝挫败。


    许景昭安抚地摸了摸它,“走,去寻师尊。”


    不太白视结界如无物,许景昭跟着不太白走了出来,但是前面的宴微尘跟庄少白情况诡异。


    宴微尘周身气息很冷,浑身上下凝结着血气,但身上瞧不出什么,反观庄少白身上有些许狼狈,多了些血色,瞧着伤得有些重。


    听到脚步声,两人同时转头。


    宴微尘见许景昭无恙,神色稍缓。他早知道庄少白贼心不死,却没料到他胆大至此。


    他的视线在许景昭手腕上的锁灵镯上掠过,在望向庄少白时,眼眸里闪过一丝杀意,他都不舍得这样对昭昭。


    不太白瞥了一眼庄少白,冷哧一声,推着许景昭往前走。


    许景昭迈开步子,庄少白在后面捂着心口,唤了一声,“昭昭。”


    许景昭脚步顿了下,却没有回头。


    庄少白眼眸里刚闪过一丝希冀,但瞧着许景昭向宴微尘走去,眼眸里的光彻底黯淡,他抬手,指尖绕着一根细长的链子,然后缓缓收拢。


    许景昭脚步停滞,身不由己地向后飞退,落在庄少白身侧。


    宴微尘走上前一步,瞧着庄少白的眼眸像是在看一个死人,但他怕伤到许景昭,不敢妄动。


    庄少白忽视了宴微尘,只是盯着许景昭,那双眼眸里带着痛楚,“昭昭,不能留下来吗?”


    自从知晓真相后,庄少白祈求了千千万万遍。


    但每次都是拒绝。


    许景昭仔细瞧着庄少白,依稀还能瞧见小白的影子,他很轻地摇了摇头,“小白,我们终究要走自己的路的。”


    他不是救世主,以前不是,现在也不是。


    他是假神明,庄少白是真信徒。


    他寄许景昭为信仰,那高楼注定要坍塌成泥。


    庄少白眼睛红了,嘴巴还未说话,滚烫晶莹的眼泪先从眼眶滑了下去,他伸手,紧紧地抱住了许景昭,抱得很用力,泪水滑过他的脸颊,滴落到许景昭的肩膀。


    他总是……被丢下的那一个。


    咔嚓一声,金镯碎裂,庄少白毁了那镯子,还他自由,他松了手,将人推向前去。


    “你走吧。”


    许景昭沉默了下,终究是迈出了步子,师尊还在前面等着他。


    庄少白转身离去。


    或许,眼睁睁看着许景昭走向别人,对他而言太过残忍。


    等到许景昭走到他身边,宴微尘才后知后觉地有些忐忑,刚刚庄少白跟他说,许景昭已经知晓……


    宴微尘从未有过这种心情,他想要开口,却瞧见了许景昭有些疲惫的眉眼,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先回春隐门。”


    虽然过程不太顺利,但是能找到神魂碎片就是最大的收获,许景昭将那骨架放在冰棺里,神魂则放在灵力充裕之地温养,或许百年,千年,终有养好的一天。


    但自南洲回来后,许景昭精神便不好,昏沉沉睡了大半个月,宴微尘日日守着。


    直到天地再次放晴,许景昭精神终于好了不少。


    他手臂托着下巴,枕在燕归堂的桌案上,拿着毛笔拨弄着风铃,瞧着它在光下泛着微光。


    宴微尘走近,将另一只相思铃挂在旁边,轻声道:“昭昭,我有事要跟你说。”


    关于帝王境,昭昭不问,但他也是要说明白的。


    第117章 渊源 早该遇见的


    许景昭懒懒枕着手臂, 细碎的阳光在他柔软的发丝间跳跃,镀上一层浅金色。


    “嗯?”他微微侧首。


    宴微尘指尖无意识蜷缩着,嗓音里还带着些许紧绷, “关于帝王境……”


    许景昭抬起眼眸, 日光在他琉璃眸间流转,声音慵懒,“帝王境里的小满,应当也是你……师尊?你要说这个吗?”


    宴微尘坐在许景昭身旁,“你早就知道了吗?”


    “猜出来一点点,我想听师尊说……”


    宴微尘凝视着他被阳光勾勒的侧脸, 声音放得极轻,“那确实是我年少时的事。”


    他俯身靠近,发丝垂落间带来淡淡玉兰香:“你想亲眼看看么?”


    宴微尘闭上眼睛, 指尖凝出一缕银辉,轻轻点在许景昭额间, 他记忆里有许景昭的父母, 他想让许景昭也看看。


    春隐门的景致如潮水般褪去, 再睁眼时,已置身于朱墙金瓦的皇宫深处,成了往事的旁观者。


    宴微尘幼年不好,宴玲珑身份特殊,他是作为老皇帝的血包诞生,没见过父母, 也没人管教,只有十日一次被取走的血瓶子。


    他住在偏殿里,无论冬夏都只有一袭薄衾,直到他十六岁那年, 他的血对老皇帝不管用了。


    皇宫里新来了一个姓乌的国师,听闻能让老皇帝寿命永存。


    他一点都不关心,他只是再想如何填饱肚子,顺便想着怎么把身上的伤讨回来。


    十六岁那年发生了一件大事,皇宫内不断有人莫名丧命。


    宴微尘是游离在皇宫边缘的废皇子,他偷溜了出去也无人发现。


    只因新来的嬷嬷说漏了嘴,说他的母亲关在摘星楼,当夜他便偷偷潜入了那座禁地。


    摘星楼内寒气刺骨,守卫松懈得反常,宴微尘溜进去,一路攀爬到楼顶,赫然望见一具巨大的龙骨架,少年怔在原地。


    这是……他的母亲?


    就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那骨架里却窜出来了一道虚影,小小的宴微尘呆住,却并不害怕,只觉得亲昵。


    宴玲珑残留着意识,见了宴微尘一面,也是最后一面,她给了宴微尘传承,之后就散入人间烟火。


    摘星楼里的动静惊动了护卫,宴微尘刚觉醒真龙血脉,意识恍惚从高耸的楼阁坠落。


    却没有落地。


    身子悬在半空时,他听见清脆的女声:“咦?这儿怎么还有个孩子?”


    钟婉棠跟裴乘渊模样极为年轻,宴微尘悬在半空,钟婉棠好奇地打量着他。


    旁边的许景昭呼吸一轻,宴微尘凑到他的耳边开口,“那是我见伯父伯母的第一面。”


    隐匿身份的仙君夫妇饶有兴致地端详着少年。


    宴微尘瞧着两个浮在半空的人,惊得忘了挣扎,“你们是谁?”


    正在靠近的钟婉棠瞪大眸子,“乘渊,他能瞧得见我们。”


    钟婉棠又转过去,“你能瞧见我们啊?”


    宴微尘望着脚下万丈虚空,抿紧了苍白的唇。


    钟婉棠跟裴乘渊跟着宴微尘回了他的偏殿。


    小宴微尘这才迟疑开口:“你们是……天上的仙人吗?”


    钟婉棠托着下巴,“可以这么说,不过你为什么看得到我们?”


    她瞧着宴微尘裹在脸上的黑布,似乎瞧见了那双异瞳,心里了然。


    “我已经知道了,你是龙族圣女宴玲珑的孩子。”


    “我们这次下来,是为了追捕逃逸的坏人,你最近瞧见什么异常了吗。或者……你觉得一直不对劲的地方。”


    “我不清楚,但是……”


    宴微尘沉默片刻,伸出布满伤痕的手腕:“皇帝以往每月取我的血,近来却停了,最近宫中接连死人……这算么?”


    钟婉棠盯着那伤痕累累的伤口,拧起了眉头,她跟裴乘渊对视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此后,她治愈了宴微尘一身新旧伤痕。


    两人把宴微尘的小偏殿当成歇脚的地方,但是两人很忙,总是来不及回来,宴微尘有时候会等,但大多数都是无聊的一个人看书。


    直到某个黄昏,归来的二人罕见地没有与他说话,只在院中低声商议。


    宴微尘瞧见了,本着非礼勿听非礼勿视的原则,乖觉地退回屋内。


    直到太阳落山,宴微尘摸了摸肚子,他饿了。


    恰逢此时,门被叩响。


    宴微尘开门,没有人,唯有小院的石桌上摆着满当当的食物,还有一碗热气腾腾的生辰面。


    年少的宴微尘怔愣住了。


    而在旁观处,宴微尘瞧着下面,缓缓开口,“那是我过的第一个生辰,以往我都不知道活着的意义是什么,直到我等到了他们。”


    许景昭目光落在那熟悉的两道身影上面,那是他的父母。


    他瞧着,却觉得心里有种更为奇妙的感觉,那碗他未曾吃过的生辰面,早在很久之前,宴微尘就替他尝过了。


    自那日后,宴微尘有了名字。


    春隐门夫妇仍在追剿邪祟,但每次归来,裴乘渊都会指点他修炼法门。


    时间推进,钟婉棠跟裴乘渊回来的时间越来越短,面色越来越凝重。


    宴微尘敏锐地察觉到了风雨欲来之势,在钟婉棠跟裴乘渊待的这些时日里,他也在默默筹备。


    他忘不掉母亲那苍白的骨架,也忘不掉自己腕上伤疤。


    尤其他还知道,母亲原本该翱翔九州,他的心里更恨了。


    他亲手了结了赵渊,


    这位一统四海,征战四方的帝王,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死在了自己的寝宫里。


    弥留之际,他第一次认真端详这个孩子,捧出毕生积攒的功德,祈求与宴玲珑合葬。


    宴微尘任金色光点消散在风里,没让那人扰了母亲安眠。


    乌玄惊被钟婉棠跟裴乘渊捉住,人间事算是告一段落,钟婉棠跟裴乘渊临走那一日,他们赐给了宴微尘一道仙元。


    新登基的帝王茫然抬头。


    钟婉棠打算回去之前,温和的摸了摸他的脑袋。


    “你身怀慧根,天赋卓然,等人间事了,我相信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到时候你来春隐门,伯父伯母带你看尽那五洲风景。”


    看到此处,宴微尘沉默良久。


    而接下来的人间并不太平,钟婉棠跟裴乘渊因为受伤跟限制,强制离开人间回了上界,原本人间邪祟只剩零星,除起来很简单,却终究低估了人心险恶。


    之后人间邪祟再次爆发,宴微尘用功德飞升当日,斩断一缕神魂,镇守帝王境内的邪祟。


    “昭昭,”他声音发涩,“初至五洲时我树敌无数,不敢贸然去寻伯父伯母。”


    “待我站稳脚跟……却为时已晚。”


    等宴微尘在五洲立足,他才敢跟钟婉棠跟裴乘渊发去信件。


    他去了南洲,杀了乌玄惊,却也跟在南洲的裴乘渊夫妇失之交臂。


    等他浑身血气的去赴约时,春隐门已经开了护门阵法,宣布闭门。


    宴微尘站在春隐门外,呆立了许久,他叩响了门,那门却紧闭将他拒之门外。


    “伯父伯母,宴微尘求见。”


    门被小心打开一个缝隙,里面传来声音,冷漠,淡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仙执殿主这是?”


    宴微尘沉默了下又开口,“伯父伯母,宴微尘前来拜会。”


    他语气轻了几分,让自己瞧起来不那么冷硬,“信上说少门主天生聪慧,我还给小公子备了礼物。”


    宴微尘确实备了礼物,但是去南洲时早已损毁,于是他解下身上佩戴的玉佩,递了过去。


    “此物赠予小公子,持此物可以跟仙执殿提任何条件。”


    门内静默了半晌,最后伸出一只手来,小心将那玉佩接过,但是门缝依旧,并未打开。


    宴微尘看着眼前依旧将自己拒之门外的大门,有看了眼自己空空如也的手,那人接玉佩的手上有血,在宴微尘手上也染了血色。


    他瞧着,只觉得刺眼的很,心头骤紧,“伯母,有人受伤了吗?”


    里面的人着急回应,“并未。”


    但宴微尘好像听到了一声别样的响动,还有孩童的哭声,他叩了下门,有些着急道:“真的没有吗?”


    哐当,门在里面被彻底关实。


    “殿主,是……是我儿身子弱,受了伤,殿主还是请回吧。”


    这话说的并无问题,只是有些冷漠,宴微尘瞧着自己手上血迹,这才开口,“既然春隐门主跟夫人有事,那我便不打扰了。”


    宴微尘看着紧闭的门,最后还是开口,“请问春隐门闭关几年呢?”


    “五……五年吧。”


    宴微尘记下了,转身离去。


    他瞧着自己手上的那滴血,心里想着,或许那个小少主真的伤的很重,春隐门夫妇才没有理会自己。


    又或许……三百年过去了,物是人非。


    但宴微尘万万想不到,他手上的那滴血来自刚剥完灵根的许景昭,他瞧见的那滴艳红,是许景昭后颈上的疤痕。


    时光流转,他五年后收的徒弟不是恩人之子。


    在兜兜转转十三年后,他送出的那枚玉佩才到了真正的主人手里,从中州到仙执殿,许景昭裹着大氅站在他面前,将那枚玉佩亲手交于他。


    本来早就该有交集的两个人,推迟了十三载的光阴,这才相遇。


    “对不起昭昭,若是我早知道是你……”


    宴微尘很是愧疚,若他早就发现不对,若他不那么信任春隐门……


    何至于他的昭昭受了那么多苦。


    许景昭看完这一切,心里也像是跟着走了一圈。


    “这不是你的错……师尊。”


    命运波折坎坷,这或许是场注定的灾祸,好在一切都过去了。


    宴微尘站在许景昭跟前,瞧着他那双琉璃璀璨的眸子,“你没什么想问的吗?”


    许景昭想了想,开口道:“我阿娘做的那碗生辰面好吃吗?”


    宴微尘怔了下,眼眸柔和,“自然。”


    许景昭眨了眨眼睛,“那我阿娘也想不到,她救的那个小男孩,把她宝贝儿子拐走了。”


    宴微尘抬起眼眸,“阿娘会同意的。”


    钟婉棠是个很好的人,她自由,洒脱,温柔,集齐了所有优点,她若是知晓的话,应当会尊重昭昭的心意,只要昭昭开心便好。


    宴微尘拥住许景昭,将人抱紧,过往的十三年里,他后知后觉感到害怕,差一点,他就见不到昭昭了。


    许景昭安静的枕在宴微尘肩膀,感受着自己被需要。


    但是他仰头,却发现自己还在皇宫里,两人并未出去。


    许景昭瞧着富丽堂皇的宫殿,忽的想起来一件事。


    “师尊,小满他吓唬我来着,他还把我关起来,把我囚在皇宫里。”


    他抬眸,瞧着宴微尘的脸,“师尊,你能跟我解释一下,小满他怎么想的吗?”


    宴微尘脸上闪过些许不自然,轻咳一声,“不过是一缕残魂,所思所想自然不受控。”


    “哦?”许景昭微微逼近了些,“那…他那时想让我当皇后?又是什么意思?”


    第118章 立威 他为春隐门主


    宴微尘迎着许景昭的眸光, 不退不避,反而向前逼近一步。


    他语气低沉,“字面上的意思。”


    他指尖凝聚灵力, 流转成一个莹白的光环, “不答应么?”


    许景昭抬着眸子,眼睛眯起,任由宴微尘将那灵力套进指尖,“答应是答应,但是师尊……”


    “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对我起心思的?”


    宴微尘垂着眸子,“很久了……”


    情不知所起, 他便陷了进去。


    许景昭来仙执殿的第一天,不太白见许景昭的第一面,又或者相处时刻意摆出的师尊规矩。


    或许是从潜意识里他便觉得亲切, 向来不见人的不太白见许景昭的第一眼就缠了上去。


    帝王境的小满感应到许景昭的气息,不顾一切想将人留在境里。


    就连自己, 瞧见许景昭时总不狠心苛责, 目光不自觉追随那抹身影。


    他那时不喜欢许景昭跟裴玄墨的婚约, 不喜欢许景昭纠缠他人,他看不透自己的心思,却不想不太白早早就替他做了决定。


    “是吗?”许景昭有些惊奇,“那师尊真是喜怒不形于色,我一点都没瞧出来。”


    “没瞧出来吗?”宴微尘垂着眸子,两人靠得极近, “休宁那一日,你误闯寒潭,是我们第一个吻。”


    “不记得了吗?”


    许景昭微微瞪大了眸子,他一直都以为那是师尊记忆模糊, 没有记忆来着。


    “你……”


    宴微尘轻抬他的下颌,叹息声中带着几分无奈,“果然是不记得了。”


    许景昭眸子一立,他怎么可能不记得,可还不等他反应,宴微尘就吻了过来。


    这个吻起初轻柔,渐渐变得炽烈,宴微尘的舌尖撬开他的齿关,许景昭微微合上眼睛,双臂不知道何时攀附到师尊脖颈。


    灵巧的舌攻城掠地,吻得许景昭身子酥麻,有些发软,师尊掌心顺着背脊摸索向下,扶住了许景昭的腰肢,继续加深。


    等分离时,两人气息都有些许不稳,许景昭的眼神迷离,眼里好似含着水波。


    宴微尘亦有些意动,身子一闪,两人睁眼便在春隐门。


    许景昭仰躺在乌木桌案上,墨发铺散,宴微尘倾身上前,一手撑在他耳侧,另一只手探入微敞的衣襟,抚上细腻的腰线。


    “唔……”


    许景昭还没来得及换气,嘴里的话又被堵在了嘴巴里,只剩下揉碎了的呜咽。


    他觉得舌根有些发麻,师尊的掌心有些凉,向上攀附时手里却像是凝了火花,灼得他半边身子都软成了水。


    “昭昭……”


    宴微尘轻吻他的眼睫,嗓音低沉喑哑,“可以吗?”


    许景昭睁开水润润的眸子,脸颊通红,迷蒙的眼神里有些委屈跟羞涩,他明明都感觉到了……可师尊偏要问。


    又一个轻吻落在眼睑,“可以吗?”


    许景昭从耳朵到脖子都红透了,他长得偏白,现在更如晶润白玉上透着粉,漂亮得很,他仰着头,眼眸微微抬起,声如蚊呓,“可以。”


    宴微尘嘴角似乎扬起一道弧度,那双墨眸里沾染了欲色,显得那张清冷出尘的脸更绝,好像仙子堕凡。


    他细细吻过许景昭的额角、鼻尖,喉咙里溢出一道满足的喟叹,故意贴着他耳畔低语:


    “好乖,昭昭卿卿。”


    这句话钻进许景昭耳朵,低沉磁性的声音像是某种名贵的乐器的弦音,他还没细细品味话里的意思,就被这句话酥麻了半边身子,毫无抵抗之力。


    宴微尘强忍多时的念想终于决堤,想要触碰,想要亲吻,想要将人揉进骨血里,只要许景昭在身边,他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喜欢。


    掌心贴近那滑嫩的肌肤,衣襟松散,雪白肩头枕在乌木桌面上,极致的反差更衬得晃眼,宴微尘俯身,在洁白圆润的锁骨,落了一串梅花。


    许景昭眼眸里的水色更重了,眼尾脸颊都泛着红,瞧着可怜又忍不住想要欺负,他鼓气勇气,抬手抚上师尊微凉的发丝间,指尖扯住了那发冠流苏,就在他要扯下来时。


    “叩叩叩”


    急促的敲门声骤然响起,癸九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殿主,仙执殿有要事。”


    许景昭听到动静,嗖的一下收回了手,掌心直接把宴微尘推开,慌里慌张地站起了身子。


    宴微尘:……


    许景昭脸上还带着未褪去的红,眼眸里清醒了几分,“咳咳,师尊,仙执殿还有事。”


    他拢了拢散乱的衣襟,还…还好,没有箭在弦上,隔了两层布料,那灼热的温度仍清晰可辨,但是还是仙执殿的事要紧。


    咳咳……绝不是他紧张……哈哈,这有什么可紧张的,不就是骇人了些,时间久了些…


    宴微尘额角上青筋微显,他气息全乱了,就差了一点。


    许景昭视线瞧过去,仅仅看了一眼就有些不好意思,“师尊,你…我……”


    癸九迟疑开口,“殿主?”


    宴微尘额角青筋微跳,强压下翻涌的气血,“无事!稍后再议。”


    他靠近了些,有些哀怨地看着许景昭。


    许景昭有些不好意思,刚刚真的是他下意识反应,他自己也是男人,知晓憋着有多难受,他抬着眸子,咬了咬唇,“师尊,你先去处理事务。”


    “等你处理完——”许景昭抬着眸子,琥珀色的眸子里泛着光亮,指尖点了点宴微尘的心口,“怎么样都可以。”


    他主动亲了亲宴微尘,跟小鸡啄米一样,亲了两三口,宴微尘的情绪肉眼可见地平息。


    “下不为例。”


    宴微尘灵力波动一瞬,身上褶皱恢复如常,他倒是要看看,仙执殿到底有什么要紧的事。


    许景昭自己也平静下来,往后退了退,“师尊还是先去处理事务吧。”


    师尊离开仙执殿已有不少时日,想来事情堆积颇多。


    宴微尘眼眸里还有些不满,他才跟昭昭待了多久,这就要回去?


    “等我回来。”


    宴微尘心里有些不舍,指尖搭在门扉上,侧头瞧着许景昭。


    许景昭站在桌子旁,衣物披得松散,阳光暖暖地撒在他身上,像是会发光,漂亮得让人窒息。


    宴微尘脚步一顿,忽然折回,扣住他的后颈再度吻了上去,交换了一个气息绵长的吻,这才恋恋不舍地推门离开。


    许景昭瞧着那背影,摸了摸自己发麻的唇,眼睛弯了弯,觉得有些好笑。


    他撑着桌子,指尖拨了下风铃,不太白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顺着许景昭的手臂,攀爬到许景昭头上。


    许景昭将他抱在怀里,走到自己居所,抱着蛇睡了充足的一觉。


    现在师尊已走,春隐门的牛鬼蛇神该跳出来了。


    许景昭这一觉睡到日上三竿,他醒时,就对上了不太白那双黝黑的豆豆眼。


    他摸了摸不太白的脑袋,嘟囔道:“不愧是仙执殿里出来的,我怎么感觉跟你师尊有些像呢?”


    不太白充耳不闻,只是一个劲地盯着许景昭的脸瞧。


    养的人,好看,漂亮。


    眼睛亮晶晶的,像宝石。


    等许景昭慢悠悠收拾好,走到燕归堂时,果不其然就瞧见了一屋子的人。


    福伯佝偻着身子,站在门前,瞧见许景昭过来,面上有些担忧。


    “门主。”


    “福伯放心,我自有分寸。”


    见许景昭这般说,福伯便没有再开口。


    两侧坐的都是长老,除去几个跟内门关联多的瞧着眼熟,剩下的许景昭一概不认识。


    毕竟以前他身为春隐门养子,他们瞧不起他。他也不过问门中事,但如今不同了,自己成为门主,他们也需尽快适应自己的身份才行。


    不过正好,他也需要一件事来立威。


    他们以为自己是依附宴微尘的菟丝花,唔,那可真是大错特错。


    “门主真是好福气,竟然能睡这么些时辰。”


    “不过门主许是跟殿主商议累了,我们这些长老等等也是应该的”


    语带讥讽之人是裴家旁系长老,裴听河原本的心腹,名唤裴统。


    许景昭淡淡瞥他一眼,从容落座主位。


    满堂里都是长辈,但如今却被一个未及冠的小子压了一头,他们心里隐隐都有些不舒服,以往有宴微尘坐镇,他们不敢多说什么,但是现在今时不同往日。


    许景昭摸着不太白的脑袋,并未开口。


    倒是有人先沉不住气了,“门主好大的架子,叫我们好等。”


    许景昭眼神淡淡地瞥了过去,“你叫什么名字。”


    “你——我叫裴统。”


    许景昭点头应下,语气平淡,“你是对我当门主有什么不满吗?”


    春隐门一直都只有裴乘渊这一脉正统,其余旁系都是不知哪辈长辈救了人,并入裴家,世代姻亲,就连裴听河那一脉也是,到如今血脉接近于无。


    或许修士世界能者居之,但属于他的东西他分毫不让。


    裴统脸色难看,“有仙执殿主坐镇,我等哪敢多说什么?”


    许景昭抬眸,落到殿中那些心思各异的人身上,“你们也是这样想的?”


    有一些长老拧眉,不敢表态,另一些就差把不服气写在脸上了。


    许景昭嗤笑一声,“春隐门是我父辈们的心血,以往父亲虽久不在春隐门,但也未曾落下联系。”


    “如今父亲不在,我来撑起春隐门天经地义,还是你们觉得,我年纪小,没有这个资格,所倚仗的,不过是殿主的宠爱?”


    许景昭瞧了一圈,有些人不敢跟他对视,而有些长老眼眸闪烁。


    他视线慢悠悠收回,落到裴统身上,“是也不是?”


    裴统硬着头皮,但心里的不屑快要溢出来,如今宴微尘不在,许景昭一个毛头小子能有什么能耐?


    “不是我说,是……门主太年轻,实在不能服众啊。”


    许景昭瞧见了他的态度,坐在座椅上没动,门内有这般心思的不在少数,那便……杀鸡儆猴吧。


    裴统原本还十分轻蔑,可不知怎么的,他忽觉得自己不对劲起来,浑身都动弹不得,他僵着身子往下看去,两三道符箓在他脚底下转着圈,绕过的轨迹带着火光,烧到了他的皮肉。


    他瞪大了眸子,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视线转向许景昭,满面惊骇。


    许景昭掌心上扬,忽的合拢手掌。


    一个活生生的人顷刻间化成了一道灰烬。


    堂中寂静,所有人都没想到许景昭年纪小,但是出手如此不留余地,一个长老,说杀就杀了。


    那许景昭的修为……恐怕不低。


    这下,堂中都坐稳了身子,没人敢小瞧许景昭了。


    许景昭收了手,吹了吹指尖,好像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抱着不太白,脸上未语三分笑,身上气质瞧着温和,却藏着几分凌厉,“忘了告诉各位长老,我会使剑,符箓也有所涉猎。”


    “在仙执殿时也算刻苦认学,学了师尊三分皮毛。只不过我这人有个缺点,脾气不好,远没有父亲良善。”


    “诸位长老,还请担待些。”


    第119章 坦言 跟师尊是道侣


    话音落地, 堂内一片寂静。


    许景昭这般说了,他们还能说出来什么话?


    “是,全听门主差遣。”


    许景昭有些疲累, 他修为一半来自师尊, 一半源自父母传承,时稳时断,并不稳固,尚不能收放自如,不过用来震慑这些人,倒是绰绰有余。


    “春隐门有门主, 实乃门内之幸。只是”一位须发皆白的长老迟疑开口。


    许景昭的视线瞧了过去,是春隐门的老人,对他也算有礼, 但是他真的不喜欢听“但是”。


    果不其然,那长老下一句就是:“门主, 关于殿主之事——”


    “外界传言门主跟殿主是道侣, 这……是否有些不妥?”


    “没什么不妥。”许景昭语气平静, 脸不红心不跳,“我与宴微尘本就是道侣。”


    “咳咳咳”


    在座的长老都被许景昭的话惊掉了下巴,他们也没想到许景昭就这么大大方方承认了。


    世家道侣讲究阴阳调和,阳阳者少许,许景昭跟宴微尘又是师徒,更加罔顾人伦。


    可偏偏这两人, 一个孤高绝尘修为冠绝当世,一个执拗倔强不服管教,当真是拿他们毫无办法。


    相较之下,还是许景昭更好说话些。


    于是又有人壮着胆子劝道:“门主啊您与殿主这般, 终究不是正道啊,况且春隐门子嗣单薄门主总该为春隐门将来考虑啊!”


    许景昭摸着不太白还没开口,他手里不太白率先不安稳起来,扭了扭身子,蹭了蹭许景昭的手。


    他望着苦口婆心的长老,沉吟片刻,“如今我爹娘的神魂正在温养,他们感情甚笃,待百年后爹娘出关,说不定我还能有个弟弟妹妹”


    “这……”


    那说话的长老噎住,一时间竟不知道该从何反驳。


    许景昭懒懒抬眼,“况且,没有子嗣又如何?春隐门中弟子众多,择贤能者继之便是。此事不必再提,若是传到师尊耳中,怕是难以收场。”


    那群人还要再劝,但许景昭把宴微尘的名头搬出来,他们又不敢开口了。


    幸好那位煞神不常驻春隐门,否则借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开这个口。


    许景昭懒得理会他们心中作何想,今日目的已达,至少能震慑住一部分人。


    回到燕归堂之后,许景昭坐在桌案前,师尊不在,他也要寻点正经事做。


    他刚铺好纸面,提笔欲写,目光落到那桌面上,昨日他就是被按在这冰凉桌面上想到此,耳根不由发烫。


    他甩甩头,将那些旖旎念头驱散。


    恰在此时,门外响起叩门声。


    许景昭抬起眸子,“进。”


    癸七走了进来,恭敬道:“门主。”


    许景昭有些惊奇,“癸七?你没跟着师尊回去吗?”


    癸七回道:“殿主命我等留守春隐门,听候门主差遣。”


    许景昭心头一暖。


    “门主,凤鸣司派人传信,说是想见门主一面,还言,说凤鸣司的丹药宝物,春隐门若需要,不收灵石。”


    许景昭拧起眉,“这话谁说的?”


    “凤鸣司少主薛宿宁,他想见门主。”


    许景昭指尖叩在桌面,一时觉得有些头痛,薛宿宁表现得这般明显,他自然也知道薛宿宁的心思,正因如此,他才要避着薛宿宁。


    抛开薛宿宁起先做的那些事不谈,他跟薛宿宁最好的状态就是师兄弟关系,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许景昭揉了揉眉心,“他还有说别的吗?”


    癸七老实回道:“他说希望门主日后平安顺畅。”


    其实薛宿宁还问,昭昭可否原谅,可否给他一个机会。


    癸七明智地咽了回去,既然门主已与殿主结为连理,这些话不说也罢。


    许景昭应了一声,开始提笔写东西。


    “在库里挑些东西,当做回礼,以往我在仙执殿时,还收过薛师兄的恩惠。”


    当时他在帝王境里确实收了薛宿宁的符箓,当下正好还了,两清。


    许景昭搁下毛笔,拿起纸面来吹了吹,


    “此信寄给玄清宗代理宗主谢温衡,库房里我早就备好了送去玄清宗的东西,辛苦去一趟玄清宗。”


    癸七领命,拿了信件之后离去。


    许景昭又去瞧了瞧父母尚在温养的神魂。


    高台之上,有两个巨大的琉璃瓶子,下面堆满了灵髓,地面上刻着聚灵阵法,里面灵力缭绕,几乎凝成实质,只不过那神魂瞧着有些碎,不知道要温养多久。


    许景昭走上前去,站在阵外,仰着头看向高台。


    “爹,娘,我已经找到我要相伴一生的人了。”


    “他叫宴微尘,爹娘以前见过的。”


    “他很好,若是没有他,不知道我需要花多久时间才能知晓真相,虽然过程坎坷,但好在已经拨乱反正。”


    “杀害爹娘的凶手已死,爹娘可安心温养,待来日事了,我带他来见爹娘。”


    许景昭说着,眼神又温和了几分。


    “春隐门的长老今日还提及爹娘,提及子嗣……”


    “他们一点都不知道,爹娘才不是老古板,等爹娘醒来,我带师尊给爹娘奉茶。”


    许景昭说了许多话,他只是待在这里,心里便觉得安宁。


    等到夜深回去时,檐下灯笼亮起,照亮前路,不太白盘成一团,窝在灯笼下面,确保许景昭一出门就能瞧见他。


    见许景昭的身影出现,不太白高兴地奔上前去,尾巴尖甩出了残影。


    许景昭见了觉得好笑,抱着不太白揉了两把,带着他回去。


    宴微尘去仙执殿两日,许景昭就听着那铃铛响了两日,有时候不太白听不下去了,就拿尾巴尖甩着那铃铛玩。


    但宴微尘又没舍得去太久。


    等到第三日许景昭梦醒,迷迷糊糊察觉到宴微尘的存在,身上还带着夜里的寒气,想来是刚赶来不久。


    许景昭颤着眼帘想要睁开眼,宴微尘握着许景昭的手,替他梳理经脉里的灵力,温声开口,“睡吧。”


    许景昭本就困倦,闻言又沉沉睡去。


    朦胧中,他感觉自己被抱起,不知要去往何处,随后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等许景昭再次睁眼,瞧着素色的床帘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等他意识清醒了几分,瞧着那勾银流金的床帘流苏,鼻尖里嗅到了浓郁的玉兰香气,他彻底惊醒,眸子瞪大了几分,他这是上哪来了?


    窗外天光大亮,透过窗户,他瞧见了那株开得正艳丽的玉兰。


    他这是……到仙执殿了?


    正想着,门被推开,宴微尘穿着一身浅色衣衫,头上未束冠,,墨发仅用一支玉簪松松挽起,余下青丝垂落在身后,手里提着一个食盒,缓步走上前。


    许景昭隔着盒子,都闻到了灵粥的味道。


    宴微尘放下手中东西,侧目瞧了过来,“醒了?”


    许景昭噔噔噔下榻,跑到宴微尘跟前,“师尊,这里是仙执殿?”


    宴微尘摇了摇头,“是玉兰苑。”


    许景昭不解,“有区别吗?”


    玉兰苑不就是在仙执殿吗?


    宴微尘跟他解释道:“我把玉兰苑带过来了。”


    玉兰苑带过来了?是什么意思?


    “我把玉兰苑带到春隐门来了,这里是春隐门。”


    许景昭心里震惊,但一想那是师尊的境,就觉得合理起来,那是不是意味着…师尊要在春隐门长待?


    “先吃些东西。”


    宴微尘帮他盛了一碗粥,放到许景昭跟前,“小心烫。”


    许景昭拿着勺子,小口小口地吃着。


    “师尊,仙执殿的事务处理完了吗?”


    “嗯。”


    许景昭想了想又道:“师尊,我记得仙执殿向来很忙,你在春隐门,会不会耽误正事?”


    他自然不想让师尊回去,可是仙执殿事情太多。


    而他刚接手春隐门,要学的要管的要知道的同样也不少,岂不是要许久不能相见?


    宴微尘似乎是看透了许景昭的想法,笑了笑,“日后有重要事情我会处置,至于平时……便由萧越舟代理。”


    “昨日我已下令,由萧越舟暂代殿主之职。”


    “他秉性刚直,处事公允,在仙执殿很合适。假以时日,必能独当一面。”


    许景昭这下是彻底惊住,“那师尊呢?”


    宴微尘瞧着许景昭有些呆气的模样,眼睛弯了弯,“我并非不理,只是要少管些。”


    “以往我的确公正,现在虽处事依旧不偏不倚,但心中难免有了偏私。”


    他现在已经不能是恐有偏私了,他瞧见世上的好东西,都想捧到许景昭面前……


    许景昭又垂下眸子去搅碗里的粥,宴微尘说起话来,话语里像是含着糖,跟初认识师尊时简直天差地别。


    不知道师尊在哪个话本上瞧见的。


    但其实宴微尘并未告诉许景昭,他回仙执殿,是因为南洲异动。


    近日仙执殿侍卫探寻,发现五洲邪祟都在向南洲聚拢,这并不是一个好兆头。


    庄少白集齐那么多邪祟,他想要做什么?


    宴微尘只是疑惑,心里丝毫不惧,就算南洲异动再大,他也能解决掉,不必先开口让昭昭烦恼。


    吃过东西,许景昭懒洋洋坐在宴微尘身上,两人靠着窗户,正好能瞧见外面风景。


    “我离开之后,门内一切可还顺利?”


    许景昭抬眸,“师尊知道啊?”


    宴微尘指尖捋着许景昭的发丝,“我走之后,那些不服从管教的必然出头,毕竟在他们眼里,你若是妖妃,那我就是昏庸的君主。”


    “算顺利吧,杀了一个人,是以往裴听河的亲信,至于门内剩下的钉子,日后慢慢拔吧。”


    许景昭语气愈发慵懒:“师尊绝对猜不到,他们还提起了你我之事。”


    宴微尘垂眸:“你我之事?”


    “嗯。”许景昭抬着头,眼眸里闪过一丝狡黠,像个小狐狸,“他们说,我若与师尊在一起,春隐门怕是要断了香火。”


    他指尖点在宴微尘心口,憋着坏,“毕竟啊……师尊可生不出来。”


    宴微尘瞧着他的动作,大掌锢住他的腰,抱着他站起身。


    “谁说我不能生。”


    “啊……””许景昭惊呼一声,慌忙环住他的脖颈,双腿下意识夹住他的腰身。


    宴微尘托着许景昭的身子,一步步走向床榻,随着脚步动作,衣摆荡开,他声音低沉暗哑,低语开口。


    “不过这个暂且不论。”


    “先前门主答应过的事情,是不是要兑现了。”——


    作者有话说:没有生子,这俩人纯纯口嗨


    第120章 讨要 礼物


    宴微尘平日里总是一副冷清模样, 似山巅终年不化的积雪,可唯独在这件事上,流露出不容置喙的强势。


    喜欢彻底掌控, 但他又格外有耐心, 欺负人时,固执地让许景昭开口。


    “师尊……”那声音催促,几分难以自抑的泣音。


    宴微尘脸颊上也染了粉,墨色眸子摄人心魂,清冷禁欲的面颊此时却好看得过分。


    他俯下身,轻柔吻去许景昭眼角的湿意, 声音却带着不容抗拒的缓促,“昭昭,再唤一句……”


    那语调温柔得不可思议, 恍如平日指导许景昭画符时,他拿着许景昭的指尖, 在玉白纸面上写写画画, 勾勒出一个又一个图案。


    像是掠过山峦溪流, 迎面而来的是温热的湿气,夏日时节,水汽总是多了些,许景昭被扑过来的雨幕灼到,下意识想缩回手,却被宴微尘精准扣住指尖, 送到唇边,落下一个个轻柔又珍重的吻。


    “昭昭……”宴微尘带着无声的催促。


    许景昭觉得景色都是迷蒙的,连续的教导让他大脑空白,无法思考。他昏昏沉沉地想…当初就不该答应师尊由着他这般胡来……


    玉兰苑里亮白一片, 外面光线隔着床帘都觉得刺眼,将每一寸风景都照得清晰无比。


    酥麻窜上脊椎,汹涌的灵力席卷而来,挤开经脉汇入丹田,因为灵力破多,那雪肤上泛着粉,晶亮的汗珠像是上好的粉水晶。


    许景昭有些不好意思,“宴…微尘…”


    “嗯,还有呢。”宴微尘下颌微仰,眼眸里是浓郁的黑,引人沉沦,却又欺负的人过分。


    许景昭轻咬下唇,仰面望着那张近在咫尺的精致面容,“夫君……”


    “唔,昭昭好乖。”


    宴微尘愉悦极了,眼底漾开笑意。


    屋子里的动静,全被遮掩在四方空间里,传不出玉兰外去。


    不知过去了多久,灵力波动归于平息。


    许景昭沉沉睡去,那黑长的睫毛沾着泪,面容泛红,本就秾丽的五官,现在更为浓艳,唇瓣残留齿痕像是汁水充盈的葡萄。


    宴微尘低头轻啄了一口,很甜。


    苑内玉兰香夹杂着洗漱后的清新水汽。


    宴微尘将人抱得紧,一眨不眨地盯着人瞧,脸上尽是餍足之色。


    他指尖轻轻拂过那柔软微烫的面颊,视线掠过自己落出的痕迹,又瞧着人恬静的睡颜。


    宴微尘将唇贴在人颈侧,留下一个无声的标记,随后,他伸手拉起滑落的锦被,这才心满意足地搂紧怀中人,阖眼休息。


    昭昭,他的。


    等许景昭再有意识,又不知道是何时辰了。


    他觉得自己不是睡过去,而是昏过去了,他意识到最后,只觉得像是在海面上漂浮的小舟。


    他动了动指尖,酸软得不想动弹。


    他整个人被师尊圈在怀里,暖洋洋的灵力正源源不断地替他梳理着经脉。


    回想到昨日,他脸腾的一下变得通红,微微动了下,别样的感觉让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十分不好意思,他视线撇到枕旁的玉色发带上,那发带原本安安静静待自己的头上,后来散落,便先后绕上…打成了礼物结扣。


    “醒了?”宴微尘早早察觉到动静,却见许景昭久不开口。


    他话音刚落,就见那莹白的耳朵,瞬间变得跟滴血一般红,他还没来得及说下一句话,就拿被子将脑袋遮住。


    可仅仅两息,他又探出头来,面上红意未退分毫,小声开口,“你怎么…未曾着…衣物!”


    他面向宴微尘,抬着眸子像是控诉。


    宴微尘一怔,倒没想到许景昭先开口是这个,他瞧着眼前人羞恼的模样,脸颊凑近了些,温声解释,“衣服被打湿了……”


    许景昭抬起手,直接捂住宴微尘的嘴,“别说了……”


    宴微尘眨了眨眸子,昨天到后面带许景昭洗漱时,被许景昭扯着跌到潭水里,衣袍都沾了水,不能穿了。


    为什么不让说了?


    宴微尘想了想,换了个话题,“开心吗?”


    “咳咳……”许景昭被自己口水呛到,他至今到现在都没怎么适应师尊变道侣这个事实,总觉得太快了。


    但宴微尘适应的很好,丝毫没有拐走自家小弟子的负担,反而还在平日里处处宣示主权,恨不得人尽皆知。


    但好像确实很开心,准确来说他跟师尊在一起,心里就觉得欢喜,神魂融在一处,让他感觉到了被需要和需要的愉悦。


    师尊喜欢他,他也喜欢师尊,心意契合自然喜欢。


    许景昭抬眸瞧着宴微尘,水亮的眸子里带着星光,又不好说的太直白,“唔…还不错…”


    宴微尘眼睛微眯,瞧着眸色有些危险。


    许景昭又大了胆子,指尖戳在他心口,不退不避,“但是…下次要听我说话!”


    宴微尘指尖抓住他作乱的手,声音微哑,“我听了…”


    许景昭撇了撇嘴,宴微尘要是听了,他也不至于毫无意识地睡到现在。


    两人收拾妥当,出了玉兰苑。


    许景昭还有事情要做,等他在坐在燕归堂的桌案前时,看着那一摞的信纸,有些恍惚,“我这是离开了几日?”


    癸七在一旁应道:“门主离开了三日。”


    许景昭:……


    他甩了甩脑袋,将各种心思甩了出去,心无旁骛地拿起信件瞧,他刚看了两封恭贺他当上门主的帖子,宴微尘就拿着软垫跟食盒走了进来,将软垫垫在他身后。


    “现在吃点东西再看。”


    反正都是些甚无营养的帖子,无非就是问春隐门主安,随便试探一下这位新门主的态度。


    许景昭单手拿着帖子瞧,宴微尘只好自己盛出一碗,拿小勺,细心吹凉,送到他嘴边。


    宴微尘喂得精细,许景昭吃得随意,癸九癸七站在旁侧,眼观鼻鼻观心,假装瞧不见。


    谁能想到,堂堂仙执殿主现在干的都是伺候人的活,殿主伺候门主,师尊伺候徒弟,很奇怪但是理解。


    毕竟他们殿主三百多岁才遇见心仪之人,自然是要精细宠溺些,不奇怪,一点都不奇怪?!


    癸七心里默默叹息,昔日杀伐果断,英勇神武的殿主一去不复返了。


    许景昭吃完,宴微尘拿帕子帮他擦了擦脸,他视线凝在一封帖子上,拧紧了眉头。


    宴微尘开口问道:“怎么了?”


    “春隐门的丹药采买……不太对劲啊……”


    许景昭知道底下人会阳奉阴违,但没想到他们这么迫不及待递上把柄,那上面的漏洞明显,仔细推敲便能得出,这些腌臜事件,时间长跨度久,他提笔,在上面勾了几个圈。


    “癸七。”


    “在。”


    “麻烦你拿着帖子走一趟,上面圈出的人……”许景昭顿了顿,语气转冷,“全杀了,一个不留。”


    癸七诧异地看了许景昭一眼,“是。”


    癸七走后,许景昭又抽出旁的帖子,“师尊可是觉得我做的不妥?”


    “他们不仅虚报春隐门的账目,还克扣下面小门派的资源,若手段不强硬一些,怕是如蚁穴溃堤,到那时更不妙。”


    再者,许景昭年纪太轻,轻柔的手段压不住底下的人。


    宴微尘摇了摇头,“你做得很好。”


    没留下把柄,也没放人出去乱诋毁,干脆利落,很不错。


    许景昭一边批着帖子,一边开口,“我不喜欢欺上瞒下,也不喜欢有人骗我。”


    “而且还喜欢记仇,不喜欢任人欺负。”


    宴微尘在一旁看着许景昭写字,听着他说话。


    许景昭写着写着扭过头来,狐疑道:“师尊,你没旁的事瞒我了吧?”


    师尊倒是不会骗他,就是身上秘密太多了,他都抓不住。


    宴微尘信誓旦旦,“自然没有!”


    除去小满那件心中有愧,不敢坦白,其余都……


    他正想着,不太白慢悠悠地从桌案另一旁爬过来,脑袋仰得高高的,黑色鳞片上带着反射的彩光,兴高采烈却又故作矜持地一几一几地游过来。


    许景昭瞧见不太白,眼睛亮起,伸手将蛇抱起来。


    宴微尘噎住,语气一转,“是有一件……”


    许景昭动作一顿,眼眸里闪过一丝不敢置信,还真有。


    宴微尘轻咳一声,“不太白其实是一条龙。”


    许景昭摸着不太白的脑袋,迷茫开口,“我那日渡劫,迷迷糊糊好像瞧见了。”


    但没成想,不太白竟然真是一条龙。


    宴微尘又轻咳一声,“不太白在仙执殿,我……我跟他颇有渊源。”


    许景昭跟不太白都看了过来,四目相间有些沉默,不太白原本开开心心地过来,没想到宴微尘揭它的短。


    但许景昭不一样,他忽的想到自己刚入仙执殿时,因为不太白闯了祸,他跟师尊说,不太白跟他自小一起长大,非它不可,现在想想……简直尴尬到脸红。


    许景昭抱着不太白的手紧了紧,有些不好意思,“原来师尊知道。”


    他抬起眸子,又有些好奇,“那师尊为什么不揭穿我?”


    他那时刚到仙执殿不久,按理说师尊对他没有太多注意才对。


    宴微尘顿了下,还是接着开口,“因为……不太白其实跟小满一样,也是我一丝魂力所化,当年我将它剥离出去,但其实我一直…跟它心思相通。”


    许景昭吓了一跳,这话实实在在出乎他的意料。


    师尊?不太白?


    这俩一个清冷出尘气势惊人,差点将他吓出仙执殿去;一个热情洋溢,上来就往他身上扑,粘人得很。


    现在告诉他,这俩是一个?


    许景昭视线在宴微尘身上转了两圈,又回过头来看向不太白。


    不太白正仰头看着许景昭,讨好地吐了吐信子。


    它心里委屈,理亏的是宴微尘,凭什么它要跟着担惊受怕。


    它不过是一只只想跟昭昭贴贴的小黑蛇罢了。


    神魂什么的,不相干。


    见许景昭不说话,宴微尘掩在袍子下的手攥紧,也有些紧张。


    “咳,而且它情绪一激动,我就能跟他共感,你碰它,我就会察觉,它看到什么,我亦能瞧见。”


    许景昭摸着不太白的手彻底顿住,被雷劈得外焦里嫩。


    共感,跟不太白,他好像想起来,他从来都不会避讳不太白,洗澡,换衣,高兴极了还会亲不太白两口。


    那岂不是……在亲师尊。


    很早很早之前他就亲过师尊?!


    况且…他还因为好奇碰过不太白的私密物件,他彻底石化了。


    宴微尘不知他心里所想,“昭昭,你别生气,我只是…我不是有意瞒你。”


    “小满那件事或许是,但是不太白……它总是在你我身旁,我把它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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