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邪祟 庄少白的身份


    这怎么可以?庄少白的眼眸骤然暗沉, 如深不见底的寒潭。


    裴玄墨见他表情不对,温声解释道:“少白,这不一样的, 你待我如何, 我心中有数,你为了救我落下病根,这些年来我一直把你当亲弟弟看,成亲后,我跟景昭定会对你好……”


    “会对我好?”庄少白打断他,嘴角扯出一个极淡的弧度, 笑意却未达眼底。


    他既不信,也不要。


    庄少白隔空看向立在一旁出神的薛宿宁,又看向满怀憧憬的裴玄墨, 他默默垂下了眸子,掩盖了眼底情绪。


    所有他不喜欢的东西, 都得消失。


    淅淅沥沥的小雨朦胧, 很快隐于夜色, 一道雪白的身影慢悠悠走出雨幕,他锦靴踏出,却并未踩在地面,他未打伞,雨丝却未曾近身分毫。


    庄少白面无表情,信步闲庭走在雨幕, 最后在山林前停下。


    林中倏地响起一阵窸窣怪响,几道诡异阴暗,散发着阴寒死气的黑影自土中钻出,聚拢成形, 声音嘶哑难听。


    “少主。”


    庄少白眼底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嫌恶,他冰冷的目光扫过这些由怨憎凝聚的邪祟,开口道:“你们当中有一个喜食修士七情六欲的,在哪?”


    “在,少主。”一个声音雌雄莫辨的邪祟飘忽上前,空洞的眼眶里闪烁着贪婪的光,“您有何吩咐?”


    庄少白负手而立,指尖漫不经心地叩击腰间玉石。


    沉默弥漫,半晌,他屈指一弹一缕灵力射向邪祟,“这个人,把他七情六欲吞掉,勿要伤及性命。”


    那邪祟贪婪地吸食着灵力,闻言却迟疑起来,“少主,这不伤人,如何剥离…”


    庄少白废话都懒得听,五指收拢,那邪祟爆成了粉雾,余下的邪祟噤若寒蝉。


    他语气森寒,“能做到吗?”


    “……能。”邪祟慌忙应答。


    “等等。”庄少白眼底的情绪晦暗不定,他又改了主意,“罢了,不必吞食,封死就好!”


    邪祟只吐出了一个音节,就又被庄少白伸手给捏碎了,他白净的面孔上根本没有半点往日的温顺,脸上都是阴冷的戾气,他嫌弃的松了手。


    “废物东西,算了我自己来。”


    “滚吧。”


    剩余的邪祟如蒙大赦,瞬间钻入地下消失无踪。


    浓重夜色里,庄少白手上捏着从那邪祟身上夺来的能力,面无表情。


    跟以前一样不好吗?若是许景昭不来仙执殿,不签什么破婚书,他本可以不用出手,不用跟以前扯上关系。


    他厌恶那些邪祟,也厌恶自己的身份。


    庄少白踏着湿漉漉的石径,来到裴玄墨小院外,轻轻叩响了裴玄墨的房门。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


    裴玄墨看到站在雨幕里的庄少白一愣,紧接着把人拉进屋子里,有些责怪,“你出去淋雨做什么?万一生病了怎么办?”


    他放下手中刻了一半的物件,拿起一块干燥的软帕塞进庄少白手里。


    庄少白接过,指尖摩挲着柔软的布料,抬眼时脸上已换上惯有的浅笑:“裴师兄待我总是这般好。”


    裴玄墨坐在桌前,重新拿起刻刀和那块淡紫色的暖玉,闻言抬眸。


    “小时候景昭就照顾不好自己,每逢下雨必被梦魇缠住,每次都是我找到他,把他带回屋子,他体格弱,淋雨后总是会生病,我就帮他擦干再把他塞到被子里。”


    想起旧事,裴玄墨眼眸越发温和,“不知南州这边的事何时能够了结,真是奇怪,南州怎会有这么多邪祟,看来又要拖些时日才能回去。”


    庄少白擦拭脸颊的手顿住,捏着帕子的手攥紧,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是吗?”


    裴玄墨专注于手上的东西,没有注意到庄少白的表情,随口问道:“你呢?为何下着雨还要出门,是有要事吗?”


    庄少白将帕子丢到一旁,走上前来,“每逢雨夜,我也总是睡不着。”


    裴玄墨闻言笑了笑,“倒是跟景昭有些像。”


    庄少白状若随意地问道:“听闻许师弟跟裴师兄一起长大,不知许师弟是怎么到春隐门的?”


    裴玄墨回忆道:“具体我也记不清了,好像是我父母外出历练,途径一个刚被邪祟屠戮过的小村落,在一片废墟里发现还有一个孩童,便将人带回来了。”


    “那他运气可真好。”庄少白垂下了眼睛,遮住了眼底的阴鸷。


    他站在裴玄墨跟前,看着裴玄墨抬手用刻刀在玉石上划下刻痕,幽幽开口,“裴师兄,你在做什么?”


    裴玄墨动作未停,唇角微扬,“景昭身子弱,听说南州的暖玉灵力很足,他畏寒,我想亲手给他做个贴身戴的玉坠,能护着他些。”


    他他举起那块已初具神韵的玉石,两端打磨得圆润光滑,看起来像展翅欲飞的飞鸢。


    庄少白脸上的笑容碎裂,他直起身,眸中温度褪尽,“你喜欢许景昭?”


    裴玄墨放下玉石,莫名想起许景昭的眉眼,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我与景昭幼年相识,来仙执殿之前,算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不喜欢看他受伤,不忍看他难过,这是喜欢吗?”


    他吐出一口气,坚定开口,“是喜欢。”


    “说来愧疚,景昭为了我远来仙执殿,他那么喜欢我,可我当时竟对他如此苛刻……”


    庄少白掐着自己的掌心,身上气势控制不住地攀升。


    他当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可他没想到,自从许景昭来了之后,自己对裴玄墨的控制就越来越弱,以往裴玄墨总会先考虑他,现在……


    裴玄墨察觉到身侧气息的异常,抬头看他,“庄师弟,你怎么了?”


    庄少白脸色阴沉,连一点伪装的笑都勾不出来,他面无表情地问,“倘若我说,我不想你娶许景昭呢?”


    裴玄墨眉心紧锁,脸上十分无奈,“少白,别闹了。”


    说完,他正色道:“我幼年发誓,说过要护他一世周全,可近来却屡屡毁诺,这次我不会食言了。”


    庄少白声音冷凝,“仅仅因为一个承诺?”


    “非也,是我跟他两情相悦。”


    裴玄墨语气坚定,他看向庄少白,“少白,以后你莫要开这种玩笑话了。”


    庄少白看着裴玄墨,心脏仿佛被压缩,滔天的怒意瞬间席卷胸腔。


    对许景昭有承诺,要护许景昭一生一世,接许景昭进春隐门,幼年相识,婚约在册……那自己算什么?


    庄少白心里越来越愤怒。


    哐当!疾风骤然撞开正对两人的窗户,冰冷的雨水裹挟着冷意涌入,屋里摆件被风扫落地面,发出破碎声响。


    裴玄墨眼疾手快护住桌面上未雕完的暖玉,旋即起身冲向窗边,去关窗子。


    在他关窗的瞬间,庄少白冰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裴师兄。”


    “嗯?”裴玄墨转头。


    庄少白抬起了手,掌心笼在裴玄墨面前,手中凝起一块黑雾,手心一扯,便将裴玄墨的六感情根扯了出来。


    他望着手里的东西,有种想要毁去的冲动。


    庄少白的眸子越来越阴沉,最终,他在那六感情根上下了禁制,封印了裴玄墨几分情感,他松了手,情根重回裴玄墨的眉心。


    庄少白眸色深深,盯着裴玄墨的眼睛,“你厌恶许景昭,讨厌父母之命,你根本就不想跟他签下婚书,我说的对吗?”


    裴玄墨的眼眸挣扎了下,很快又沉寂下去。


    庄少白收手,捂住嘴角,他冒着风险隐藏身份,压制修为来到仙执殿,不允许任何人破坏他跟裴玄墨现在的状态。


    许景昭是有些麻烦,但解决起来也并不算难。


    他摊开手,掌心有些血丝,他怕宴微尘发现他的身份,一直压制着自己的修为,反噬而已,并不重要。


    夜色浓郁,窗外昏沉。


    桌角上琉璃玉兰泛着冰冷的光泽,浅淡的玉兰香在屋内蔓延,桌面上烛火昏暗,屋里残光黯淡。


    床帘未落,只有一层轻薄的鲛纱隔挡光线,里面的人影朦胧。


    宴微尘走近,轻薄鲛纱帘子无声分隔两侧,他站在床榻边,瞧着睡正熟的人。


    不太白懒懒抬眸,看见是宴微尘,轻嗤一声,转了转身子继续窝在许景昭心口。


    许景昭闭着眼帘,脸颊陷进柔软的枕头,墨发铺散,脸颊红润,嘴角微张,睡得毫无防备。


    宴微尘的视线在许景昭饱满的唇瓣上停留一瞬,紧接着伸手,将不太白拎起丢去床尾。


    “嘶——”


    不太白愤愤起身,尾巴尖重重拍了拍床面,许景昭眼睫颤动,似乎有苏醒的迹象。


    宴微尘抬手点在许景昭眉心,许景昭呼吸又渐渐平稳。


    不太白挑衅地吐了吐信子,钻进许景昭的衣襟,紧贴着许景昭内里肌肤睡觉。


    宴微尘淡漠地瞥了它一眼,没再管它。


    他在床沿坐下,指尖虚虚搭在许景昭的手腕,温和的灵力顺着经脉细细温养许景昭的丹田,温养那丹田内孱弱的灵力根基。


    屋里灵力汇聚,轻柔地涌进许景昭的身体,浸润着他每一寸经脉,许景昭身子舒展,舒服地泄出一声轻吟。


    宴微尘动作顿了下,他阖上眼,凝神屏息,继续专注地输送灵力。


    不知过了多久,室内涌动的灵力才缓缓平息,他收回指尖,坐在床榻前未动,屋内烛光将他的背影拉得很长,投在冰冷的墙壁上。


    明日许景昭便会启程前去南州,此番前去,想必不久就能收到两位弟子的喜讯。


    宴微尘面容冷漠,眸中一片冰封的漠然,再无半分暖意。


    此后若婚书签订,许景昭既是他徒弟,又是徒媳,他身为师尊,合该送份厚礼。


    宴微尘这样想着,心底某处情绪却越来越沉,晦暗不明。


    屋里温度骤冷,桌面烛火噗呲一声熄灭,四周陷入黑暗。


    床榻上的人觉出冷意,身子往后缩了缩。


    宴微尘伸出手,指腹挑起许景昭的脸颊,迫使他微微仰起脸,他在黑暗里细细端详,目光如实质般描摹,最终再次定格在那微启的唇瓣上,


    寒气越发深重,许景昭打了个冷颤,脸颊无意识蹭了蹭宴微尘温热的手心,柔软唇瓣不经意擦过宴微尘的拇指指腹,留下一点温软湿润的触感。


    宴微尘猛地收回了手,霍然起身。


    皮相而已,是自己最近太忙,才生了妄念。


    第42章 南洲 薛宿宁来接


    翌日, 云舟自九凝岛腾空而起,隐入云雾,向着南洲疾驰而去。


    许景昭孑然立在云舟之上, 身上穿着浅黄色暗纹衣袍, 肩颈处绣着仙执殿的徽纹。


    他看着越来越小的岛屿,轻叹一声。


    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师尊还是不愿意见他,或许是师尊太忙,无暇顾及他吧?


    不太白规规矩矩盘踞在云舟一侧,许景昭清醒时它就不愿意靠近了。


    许景昭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令牌, 眸色沉沉,只愿此行一切顺遂。


    云舟掠过云雾,疾驰成一道云线。


    啪嗒。


    雾里凝结的冰冷水珠坠落地面, 发出细微的清响。


    长剑轰然震动,谢温衡猛的睁开眸子, 剑声颤鸣, 意指南洲。


    南洲山脉连绵起伏, 隐于层峦叠翠,树林遮天蔽日,将光线遮了个干净,只在枯叶堆积的地面落了几处斑驳光影。


    许景昭不喜欢这样茂盛的山林,总让他想起上次在山脉差点殒命的事。


    咔嚓,他脚踩枯叶, 寂静无声的林子里传出一声响动,他眼神一凛,双指挑起一枚符箓,符纸化作一道疾光射向密林深处。


    一声闷响传来, 似有重物坠落。


    许景昭拨开枝叶,跑上前去查看情况,手腕刚拨开一片阔叶,脚下尚未落稳,视野中忽然撞入一个人影。


    他掌心翻转就要拿符往来人身上拍,然而对方动作更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攥住了他的手腕。


    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悦,“你做什么?”


    “薛宿宁?”


    许景昭看清来人,紧绷的神经稍松,指间的符箓悄然收回袖中,他想抽身后退,却被薛宿宁紧紧揽住,动弹不得。


    “松手!”


    “别动。”


    薛宿宁拧眉看了他一眼,目光锐利地扫过许景昭肩后,手里扇叶化作短刃飞射而出,银光闪过将许景昭背后一条艳红毒蛇定死在树干。


    危险解除,薛宿宁这才垂眸,目光落在怀中人身上。


    有些时日不见,许景昭身上多了些变化,清减了些,但面颊透出几分柔和,不过那双圆润的眸子,却似乎明亮锐利了几分。


    许景昭冷冷道:“松手。”


    薛宿宁冷哼一声撒了手,他召回自己的短刃,指尖弹了弹刃上沾染的血渍,语气带着惯有的嘲弄:“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还敢一个人跑来南洲,嫌命长?”


    “关你什么事?”许景昭拍了拍衣袖。


    薛宿宁脸色变了几分,他在凤鸣司也是任人捧着的主,怎么一到许景昭这里,就对自己没了好脸色。


    “呵,”他冷笑一声,斜睨着许景昭,“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巴巴儿地赶过来,不就是为了裴师弟么?”


    他刻意拖长了调子,带着十足的恶意,“怎么,还惦记着春隐门那张婚约呢?”


    许景昭只冷淡地瞥了他一眼,直接越过他往前走,薛宿宁面色变幻,最后铁青着脸跟了上去。


    地面都是厚厚的落叶,一脚下去才知道深浅,许景昭走的不快不慢,背影透着一股固执。


    薛宿宁盯着那略显单薄的背影,忍不住开口,“我劝你别废力气了,我们都知道你要来,可裴师弟不还是没来接你吗?”


    许景昭脚步顿了下,继续往前走,声音平淡,“裴师兄或许在忙,就不用薛师兄多操心了。”


    “在忙,呵。”


    薛宿宁亦步亦趋跟着许景昭的影子,闻言不明意味的笑了笑,语气嘲弄,“今早我还问了裴师弟跟你的婚约之事,你猜他说什么?”


    他刻意停顿了下,观察许景昭的反应,慢悠悠的加重了语气,“裴师弟说啊,绝无可能。”


    咔嚓!许景昭脚踩在枯枝上,一根枯枝应声而断,许景昭停下了步子,僵在原地半晌,“你说谎。”


    薛宿宁看着前面的人影,眼中掠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他走上前去,站在许景昭对面,瞧着许景昭那双带着不悦的眸子,“我何须说谎?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你不妨动脑子想想,为何是我来接你,裴师弟可是连见你的意思都没有。”


    许景昭仰头,薛宿宁虽素来行事乖张,言语刻薄,但是他不屑于说谎,说的十有八九就是真话。


    空气陷入寂静,不知道为何,在听到薛宿宁的话的时候,心里的那点忐忑跟雀跃消失的无影无踪,心里升起一股果然如此的念头。


    裴玄墨他又食言了。


    许景昭视线落到腰侧,仙执令牌之上就是那块带着裂痕的玉佩,裴玄墨临行前的话犹在耳畔,现在想来只觉得心口闷痛,感觉自己像个笑话。


    既然做不到,为何要应允?


    才短短十日,为何又变了主意。


    他紧紧攥住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他不委屈,他只觉得愤怒跟无力。


    薛宿宁站在许景昭跟前,看着许景昭蓦然垂下的眼睫,他心里一紧,忽觉烦躁,不假思索脱口而出,“非得是春隐门吗?他们能给你的东西,凤鸣司一样能给。”


    这话一出口,林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许景昭手抚着玉佩顿住,仰头抬眸,眉头紧锁,“薛师兄,你在说什么?”


    薛宿宁也是被自己的话惊住,但短暂的错愕后,一股破罐破摔的冲动占据了上风。


    他看着许景昭微蹙的眉眼,斑驳的光影落在许景昭的脸颊,投在许景昭的眼底,琥珀色的眸子像是上好的琉璃玉。


    一种陌生的悸动在胸腔里鼓动,理智告诉他该住口,身体却已先一步行动,


    他上前了一步,许景昭拧眉后退,薛宿宁将人抵在树干,两人之间只隔了半臂距离。


    他重重道:“我说,春隐门有的东西凤鸣司也有,春隐门能给你的名分、庇护、资源……凤鸣司一样可以给你!”


    许景昭撇了他一眼,“你到底想说什么??”


    “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薛宿宁逼近些许,气息几乎拂过许景昭的额发。


    他垂着眸子,状若随意道:“反正你去哪不是去,小爷我现在心情好,也可以勉为其难给你一纸婚约。”


    闻言,许景昭嫌弃道:“薛宿宁,你吃错药了?”


    他推开薛宿宁想要脱身,却不想薛宿宁纹丝不动。


    毫不留情的拒绝让薛宿宁难堪,他脸上戾气陡生,猛地欺身上前,一手狠狠扣住许景昭单薄的肩膀,“你嫌弃我?凤鸣司怎么就配不上你了?我身为凤鸣司唯一继承人又怎么配不上你了?”


    许景昭挣扎了下,被薛宿宁捏住下颌,“你说我要是以凤鸣司的名义下聘,春隐门会不会同意?”


    许景昭被迫仰着头,冷笑一声,“伯父伯母待我如亲子,他们是不会同意的。”


    薛宿宁冷哼一声,“那要是我请师尊赐婚呢?”


    许景昭倒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想到宴微尘……他就不可避免思及那日寒潭中事,若让宴微尘赐婚,怎么想怎么奇怪。


    薛宿宁总是想一出是一出,许景昭懒得跟他废话,手腕翻转,一张泛着雷光的符箓夹在指间,拍向薛宿宁的胸口。


    薛宿宁反应极快,扣着许景昭的手将他按在树干。


    符箓脱手飞出,撞在不远处的地面上,


    轰隆一声,雷鸣爆响,地面被炸出一个深坑,泥土飞溅!


    看着远处深坑,薛宿宁脸色阴晴不定,他咬牙切齿,眼中怒火翻腾,“许景昭!你竟敢对我下死手?”


    他被彻底激怒,径直抓向许景昭的脖颈,还不等他手碰到许景昭,身体骤然居然僵直,不能寸进分毫。


    他抬眸,许景昭肩膀处不知道何时多了一条通体黝黑的小蛇,正用那只暗红的血眸盯着他的动作。


    许景昭趁着薛宿宁愣神,挣脱了薛宿宁的钳制,“薛师兄言重了,师兄弟之间的切磋,怎么能叫下死手呢?”


    薛宿宁僵直的身体缓缓恢复知觉,他认得这条蛇,许景昭来仙执殿后就有了它,他盯着那阴冷的蛇瞳,黝黑的鳞片,神色凝重,“这条蛇很危险。”


    许景昭揉着手腕,不为所动,“所以?”


    薛宿宁想了想,沉声道:“所以尽早处置…”


    许景昭嗤笑,“薛师兄,你哪来的立场说的这话?要不是不太白,住进兰规院的第二日我就没命了。”


    薛宿宁脸一下子变得惨白,他张了张嘴,开口却欲言又止。


    许景昭好意提醒,“哦?没想起来吗?就是你给我挑的好院子啊。”


    薛宿宁的脸色彻底变了,他当然知道,那时……那时他只是看许景昭不顺眼,他当时没想过要害死许景昭。


    薛宿宁心脏揪紧,以前做过的事好像化成了针尖,一根根的往他心田里扎。


    他没有,他不是,他没想害许景昭,他想要解释,但是事实摆在眼前,许景昭也确实因为他受尽苦头,命悬一线。


    许景昭现如今如此厌恶他,也无可厚非,但他还是被许景昭眼眸里的冰冷刺痛了眼。


    薛宿宁面色苍白如纸,他张开了嘴,吐出一个沙哑的音节,“我……”


    “薛师弟,许师弟!”


    林子里传来一阵脚步声,薛宿宁尚未说出口的道歉就这样堵在了喉咙里。


    萧越舟大步流星地穿过密林,率先出现在他们面前,几日不见,他身上气势更内敛浑厚了些。


    “萧师兄!”许景昭眼神微亮,快步迎上前去,“萧师兄,你突破了?”


    “刚破元婴。”萧越舟说完,脸上带了讶异,“许师弟,你怎么看出来的?”


    按理说,许景昭筑基的修为应该察觉不出来才是。


    许景昭笑了笑,“承蒙近日有师尊教导,感觉修为好像提升了些。”


    “那真是恭喜许师弟了。”萧越舟没有看轻自己师弟的意思,只为许景昭感到欣喜。


    两人正说着话,后面两个人影姗姗来迟,庄少白迈着轻快的步子拨开草叶,“许师弟,你真的来了?”


    他几步跳到许景昭面前,脸上带着歉意,“哎呀,许师弟,原本我跟裴师兄说要一起来接你,可是有事耽搁了,你不会介意吧?”


    许景昭有些心不在焉。“自然不会。”


    说完,许景昭的目光却已越过他,落在了后方那个缓步走来的身影上,裴玄墨今日穿了一身墨蓝色衣袍,身影挺拔,步履间都是大家子弟的从容轻缓。


    可他并未看许景昭,只是看着庄少白的动作拧眉,“少白,林中陷阱颇多,你走慢些。”


    许景昭心脏先是狠狠跳动了两下,随即又被攥紧,缓慢地沉了下去,他心口发闷,语气里还着最后一丝试探。


    “裴师兄?”


    闻言,裴玄墨终于望了过来。


    看到许景昭的那一刻,他面容凝滞了片刻,又恢复如常。


    许景昭眼睛一眨不眨,看着裴玄墨古井无波的眉眼,他指尖攥着腰间玉佩,死死印在掌心,那痛意让他清醒,他深吸一口气,压抑着心底情绪,语气平静,“裴师兄,好久不见。”


    哪里有好久不见,才十日而已。


    裴玄墨眉心微蹙,他原本想斥责许景昭为何跑来南洲添乱,可看到许景昭微红的眼睛,忽的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第43章 旧事 师尊的旧疾


    那双眸子微红, 清润的眼眸里凝结着些许失望。


    裴玄墨心口重重一跳,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袖摆,忽觉自己好像漏了什么东西。


    庄少白侧眸看着许景昭的脸色, 眉心一簇, 轻叹开口,“忘了告诉许师弟,前日深夜林中大雨,裴师兄跟我去追踪邪祟,不小心掉入深坑,裴师兄救我上来时伤了脑袋。”


    许景昭看着裴玄墨, 重复了一遍:“伤了脑袋?”


    哪有如此巧的事,他不相信,他来寻裴玄墨, 裴玄墨刚好撞了脑袋,是裴玄墨原本就在骗他, 还是有邪祟搞鬼?


    他往前一步, 盯着裴玄墨的眼眸:“裴师兄, 撞了脑袋,难道因此失忆了不成?”


    庄少白眉心微拧,要不是怕惊动萧越舟跟宴微尘,他根本不屑于编出这样的借口。


    他侧目,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迷茫,“许师弟, 什么失忆?薛师兄没跟你说吗?早上因为我腿脚不便,就跟裴师兄慢了些,是薛师兄主动开口说要来接你的啊。”


    他又面向薛宿宁道:“薛师兄,你没告诉许师弟吗?”


    薛宿宁:……


    他面色微微有些扭曲, 暗恨庄少白嘴快,但他面上却没什么表情,“是吗?兴许是我忘了。”


    萧越舟走上前来,袍角扫过地面突出的草叶,开口道:“许师弟,之前确实是出了些状况,不知为何南洲的邪祟多了些,一时耽搁,现在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先回去再说。”


    许景昭垂下眼帘,看着地面上斑驳的光影,他总觉得不对劲,但他最后没说什么,只是轻轻颔首。


    他转过身,礼貌而疏离地对着裴玄墨点了点头,跟上了萧越舟的步子。


    看着许景昭疏离的眼眸,裴玄墨不知道为何,心脏重重一跳,好像有什么重要东西在缓慢流失。


    他当然有记忆,也记得先前跟许景昭说过的话,只是现在一想,总觉得隔了一层雾,觉得当时是冲动为之。


    原本他还想找个合适的时机跟许景昭好好解释,说自己过于冲动,但现在看到许景昭有些淡漠的眼神,他忽的有些心慌。


    许景昭为什么不生气,为什么不愤怒?以往许景昭不是最喜欢黏着他,最想要跟他在一起吗?为什么变了?


    他想问,又觉得自己不该开口,因为自己临行前冲动的一句话,许景昭就为了他来到南洲。


    可他现在冷静下来,该如何与许景昭解释呢?


    他摸了摸自己心口,明明临来之前都是对许景昭的厌恶跟不喜,怎么一见面竟如此不舒服?


    他心里像是漏了一个洞,空荡荡的四面透风,最后被揉碎封死丢进湖水,只能听见一声沉闷的回响。


    庄少白走到他旁边,声音低沉:“裴师兄,你怎么了?”


    裴玄墨放下手,摇了摇头:“没什么。”


    薛宿宁双手环臂,慢悠悠走在后面,靴底踏过一片干透的枯叶,先前他以为裴玄墨跟许景昭的婚事是板上钉钉,可谁知意外横生。


    许景昭看着柔柔弱弱脾气好,实际上为人主见强又记仇,他心里隐隐约约有种预感,这两人婚约之事如此坎坷,他赌这件事绝成不了。


    不过他转念又想到许景昭拒绝自己的事,心里横生一股怒意,凤鸣司掌管五洲灵器灵宝,差春隐门哪了?


    他烦躁地踩着地面枯叶,心里暗想,其实他也没有很想娶,等日后许景昭碰壁,求他他都不要。


    庄少白在裴玄墨身旁,状若可惜道:“前几日裴师兄还说要与许师弟签订婚约,没想到……裴师兄,你不用有负担,坚守本心就好。”


    裴玄墨拧眉,思索了好一阵才回,“我觉得我只是不喜欢许景昭,或许跟签订婚约不冲突。”


    庄少白原本游刃有余的脸色变了,他没想到裴玄墨会这么回答,不喜欢还能签订婚书,这还是裴玄墨吗?


    他面色有些僵硬,“你不是说……许师弟来了后跟他说清楚吗?”


    裴玄墨眉心紧锁,他原本确实是这样想的,他不喜欢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强求来的婚约对二人没好处,虽然那婚约关乎许景昭的性命,但他了解他爹娘,或许那只是为了让自己成婚的借口。


    要不然为何自己先前一直未曾知晓?


    但刚刚一见许景昭的眼睛,他就有些悔意。


    庄少白咬着牙道:“裴师兄,我们都是仙执殿弟子,有些事可要想清楚为好。”


    薛宿宁顿了脚步,看着后面二人,倒是罕见地附和起来,“庄师弟说的不错,裴师弟,你不是向来嫉恶如仇吗?为何在许师弟这件事上屡次拿不定主意?”


    他顿了顿又道:“刚刚许师弟还说师尊教导,他修为有长进,万一因为这婚书之事惹了师尊不快,又或者耽搁了他的修为,这……也不好吧?”


    裴玄墨犹豫了下,许景昭好像确实很在意修为。


    薛宿宁看裴玄墨踌躇不定,挑了挑眉:“裴师弟还是好好想想吧。”


    说完,心情颇好地转身离开。


    裴玄墨瞧着薛宿宁的背影,有些疑惑:“薛师兄今日有些奇怪。”


    庄少白隐隐约约已经猜到薛宿宁的态度,他不在意道:“薛师兄身为师兄想的自然全面些。”


    他循循善诱,语气温和,“不过裴师兄,日后时日还长,既然许师弟修炼刚有成就,婚约之事我建议还是往后再提。”


    裴玄墨沉默了下,“嗯。”


    山脉里有一处四合小院拔地而起,立在密林间的空地,修士在外,灵囊里装着几处房院都是很平常的事。


    萧越舟推开房门,“许师弟,今晚你先住在这里,今日追踪这林中有一食人修为的邪祟,行踪诡异,等处理完我们便可回殿。”


    许景昭没有异议,“好。”


    屋子里光线还算明亮,窗外是繁茂的枝叶,许景昭打量完屋子,犹豫了下还是开口:“萧师兄。”


    萧越舟应道:“嗯?”


    许景昭问出口,“师尊……师尊为何每逢初七休宁?是有什么病症吗?”


    萧越舟一怔,又道:“师尊告诉你了?”


    许景昭摆手,“我看到师尊……呃,我只是好奇。”


    萧越舟听着许景昭的话,陷入沉思。


    师尊休宁一般会在禁区,其余人一律不许进入,至于许师弟……想到许师弟跟师尊朦朦胧胧的关系,萧越舟眼里闪过一丝了然。


    “在仙界五洲,师尊是个例外。”


    “仙洲跟凡间隔着一道天堑,飞升通道早就被天道斩断,但三百年前师尊却由凡间飞升,五洲大宗震动,或拉拢许以重诺,或威逼利诱……”


    萧越舟说到这里,觉得自己讲不出师尊那些事迹,他拿出一本宗卷,递给许景昭:“许师弟,我讲不出师尊当年风采的万分之一,这里有一仙执殿密本,切勿传播,你自己看吧。”


    许景昭默默伸手接过。


    萧越舟看着许景昭,语气深沉地叮嘱,“许师弟,虽然师尊不善言辞,但师尊对你却极为上心,莫要辜负。”


    许景昭刚接过宗卷,闻言眼眸茫然,“啊?”


    这是何意?师尊并未对他委以重任,何谈辜负一说?


    许景昭有些懵:“萧师兄?”


    萧越舟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不必说了,现下裴师弟正好脑袋受伤,你也不用这么为难。”


    别人都以为许师弟是为了那纸婚约而来,但萧越舟知道许师弟跟师尊的关系,想必许师弟是来退婚但不好意思开口,如今裴师弟受伤,许师弟夹在中间也不必为难了。


    说完,萧越舟转身踏出了院子。


    萧师兄知道什么?为何自己不知道?许景昭怔愣地看着萧越舟走出院子,这下目光才落到手中书卷上。


    关于师尊的事,他的确好奇。


    他翻开书页,细细看去,纸面翻转间,他瞪大了眸子。


    鸿蒙三千六百一十年,宴微尘飞升仙洲,天赋样貌皆为上层,身后无权无势,五洲的世家都盯了上来。


    但宴微尘拒绝了所有拉拢他的宗门,还废了两个胆敢觊觎他的世家之子,五洲风动,尤以两洲跟中州为最,以邪祟之名围剿宴微尘。


    鸿蒙三千六百一十六年,宴微尘突破渡劫期,血洗中洲,清剿西、中两洲共计二千余门派,同年设立仙执殿,凌驾于五洲之上。


    至此,灵脉流通,不可由世家独有,散修跟末流宗派不必求仰大宗鼻息生存,五洲之内,凡现邪祟者,皆可向仙执殿求援。


    师尊……这么强的吗?许景昭眼眸里带着震惊,又往后翻了一页。


    建立仙执殿后,宴微尘闭关二百余年,期间凡有挑衅者,杀之。


    那师尊的伤怎么来的?许景昭哗啦啦翻到最后,却见上面有字:


    宴微尘飞升仓促,破阶渡劫伤及本身,至今有一残魂不见所踪。


    另,当年雷劫之力被其封于经脉,每逢上弦月,雷劫之力淬身封灵,有烈焰焚身之痛,可用冰寒镇之;若除根本,须弥山上须弥花可除。


    “须弥山上须弥花?那是什么东西?”


    许景昭喃喃开口,皱起眉心,他读的话本子可不少,为何这须弥花听他都没听过?


    不行,他要寻大师兄去问问。


    正想着,许景昭推开房门,只不过手掌刚推开门扉,就看到屋外站着一个人影,裴玄墨维持着敲门的动作,也没想到里面人走了出来。


    院内树影婆娑,两人分立门端内外,一时都愣住了。


    许景昭回神,将书卷收于灵囊,率先开口,“裴师兄。”


    裴玄墨听着这不冷不淡的声音,只觉得有些不舒服,至于哪里不舒服,他说不上来。


    他犹豫开口,“我……我有话跟你说。”


    许景昭抬着眸子看了他半响,松开了扶着门框的手:“进来吧。”


    裴玄墨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他走进屋子,身后屋门自动闭合。


    许景昭就站在桌前,面上没什么表情,就这样沉默地看着他。


    裴玄墨觉得心里闷闷的,他记忆里,许景昭对他向来都是特殊的,会跟在他后面,缠着他喊师兄,眼睛也亮亮的,跟小时候一样。


    可现在……总觉得丢了什么。


    “裴师兄,你所来何事?”许景昭看着他,声音没有起伏。


    裴玄墨张了张嘴,却沉默不语。


    来之前不是跟少白仔细分析过,这次来给许景昭说自己先搁置婚约,等自己受伤恢复,亦或是许景昭修为更上一层时,两人直接定亲吗?


    为何……他又开不了口。


    许景昭看着裴玄墨的眼睛,心思了然,眼眸里满是失望,他拿出自己好好珍藏的那枚春隐门少门主令牌,看着裴玄墨的眼睛。


    “你临行前说过的话我记得清清楚楚,你为何又出尔反尔?”


    “既然做不到的事,你为何又要答应?”


    面对质问,裴玄墨张口无言。


    许景昭脸上浮现出轻微的怒意,临行前他都跟师尊坦白,可如今裴玄墨反悔,他两头都不是人。


    是,春隐门是对自己有恩情,他对裴玄墨也有幼时情谊,他愿意为了那纸婚约去伏低做小、忍受委屈,可不能……可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把自己放在地上践踏。


    这纸婚约他会签,但往后裴玄墨的想法在他这里就不重要了。


    三次言而无信,他再信他就是个傻子。


    许景昭垂下眸子,将那块春隐门的令牌放置在桌面,声音里满是失望,“裴师兄,你拿回去吧。”


    屋内昏暗,春隐门的那块深棕色木质令牌几乎跟桌面融于一处,上面银墨勾勒的笔画泛着森冷的光。


    裴玄墨看着那令牌,心里发闷,他走上前去,伸手拿起那令牌,“许师弟,既然给你的东西,我哪有收回去的道理。”


    许景昭幽幽盯着他的眼睛。


    就在裴玄墨靠近他的时候,许景昭忽的抓住裴玄墨的手腕,紧接着,一道透明中泛着金光的符箓晃在裴玄墨面前,快准狠的拍在他额角。


    虽然师兄们都说裴玄墨伤了脑子,但他还是不信。


    他倒是想要看看,到底是裴玄墨本人心思诡异善变,还是有什么邪祟作祟。


    第44章 凶境 危险将至


    裴玄墨往后躲了一下, 眉宇间闪过一丝困惑,看着许景昭的动作不解。


    那张几近透明的符箓上,一道暗纹无声滑过, 随即沉寂下去, 再无波澜,安安静静待在许景昭的掌心。


    没有反应?怎么会没有反应?


    许景昭怔愣在原地,裴玄墨趁机将那令牌放在许景昭的掌心,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随即转身离去。


    昏沉的暗色在屋内蔓延,微末的月光透过窗子将许景昭的背影拉长。


    没有邪祟, 那就是裴玄墨真的受伤亦或是另有隐情,他默默收回了手中符纸。


    夜色渐浓,屋子四周风过枝叶的声响, 摩挲着房顶瓦片,平添了几分阴森。


    哒哒哒……地面枯叶被风卷起, 摩挲着地面, 夹杂着缓慢而沉重的敲击声。


    窝在许景昭床头的不太白猛地睁开了眼睛, 它直立起身子,蛇瞳里泛着幽冷的光。


    吱呀,门被打开了一条小缝。


    浓郁的黑气漫了进来,在屋中央缓缓凝聚拔高,缓缓凝成一道阴冷的身影。


    屋内温度骤降,许景昭睁开了眼眸, 他极力压制住自己发抖的身子,咬了下舌尖,强迫自己镇定,反手捏住一张符箓。


    以往他会害怕会恐惧, 但现在……许景昭攥紧了符纸,心里多了道底气。


    哒哒哒,沉重的敲击声越来越近,屋子里原本那点月光彻底被吞噬。


    不太白悄无声息地昂起蛇首,吐着信子,蓄势待发。


    许景昭伸手轻柔地按住了不太白的脑袋,这一次,他想试试。


    扑通……扑通,心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


    黑色浓雾漫进床帐,挑开了帘子,就是现在!许景昭眼神一凝,手指间的符箓飞射而出。


    空气中传来血肉烧焦的糊味,紧接着就听到一声辨不清性别的咆哮。许景昭飞身下榻,指尖捏着一张闪着雷纹的符箓,狠狠拍向前面翻滚的黑雾。


    “破!”


    黑雾一窒,携带的雷符在院中炸响,刺目的雷光撕破墨色,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将碎石掀得四处飞溅。


    那黑雾浅淡得几乎看不见,顺着地面悄然溜走,转眼无影无踪。


    “许师弟,怎么了?”萧越舟率先赶来。


    “萧师兄,有邪祟现身!”许景昭有些急切。


    “好。”


    萧越舟目光快速扫过院中狼藉,“一切有我们,你先回……”


    他话说一半,忽的想起这邪祟就是许景昭重创的,他抬眸,对上许景昭望过来的眼睛,唇角勾起一抹温和笑意,改口道:“许师弟跟我们一起诛杀邪祟,注意安全。”


    许景昭眼眸亮了亮,“好。”


    薛宿宁恰好疾步赶来,听到萧越舟的话,扭头向后看去,就看到许景昭亮晶晶的眼眸。


    他转过了脑袋,不就是抓邪祟,有什么可开心的?他视线落到院中被震裂的石块上,心里又不由得想,许景昭好像……进步挺快的。


    他眼眸复杂地看了许景昭的背影一眼,抿了抿唇,一言不发地转向另一个方向。


    正如萧越舟所说,南洲的邪祟格外多。


    裴玄墨跟庄少白比许景昭遇到邪祟要早,两人深入林中腹地,庄少白跟在裴玄墨身侧,他眼里没有丝毫紧张。


    “裴师兄,你跟许师弟说了吗?”


    裴玄墨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我……我还没来得及开口。”


    庄少白眼神有些阴郁,“裴师兄,你该不会是……舍不得许景昭?”


    裴玄墨沉默地摇了摇头,“我只是…不放心。”


    庄少白道:“那就好。”


    他漫不经心地拨开枝叶,观察着裴玄墨的反应。


    按道理来讲,他封了裴玄墨的情根,裴玄墨本不该对许景昭有什么反应,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难道说自己下手太轻了?


    庄少白眼眸漆黑,有些蠢蠢欲动。


    林中寂静,久久无声,偶尔传来几声孤鸣鸟泣,随着自己往里走,却忽觉周围寂静得过分。


    不对劲,许景昭停下了步子。


    他指尖悄然扣住一张符箓,不太白盘踞在他肩头,冰凉光滑的鳞片贴着颈侧,面前树影婆娑,缓缓凝聚成人形。


    “要怪……就怪你挡了我们少主的路。”


    这声音实在嘶哑难听,许景昭没有一点废话,指尖一扬,符箓化作流光飞出,向着那邪祟拍去。


    邪祟身影虚幻向前躲闪,又裹挟着阴风扑面袭来。


    许景昭冷哼一声,不退反进,他掌心符箓凭空出现,在他掌心上旋转成盘。


    “去!”


    五道符箓凝结成阵,封死了那邪祟的退路,邪祟嘶哑着嗓子,发出绝望不甘的哀嚎。


    不太白盘踞在许景昭肩膀之上,那双异瞳幽幽地注视着这一切。


    早在许景昭出手之前,它就感知到周围潜藏着无数道贪婪的高阶邪祟气息。


    它眼眸幽暗,精神力悄无声息地延伸出去,那些潜藏在阴影里的邪祟,来不及有动作,便在这无声的碾压下化为齑粉。


    这么多邪祟,还偏偏引许景昭孤身前来?不太白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困惑,思索要不要让宴微尘过来。


    仙执殿内,正闭目调息的宴微尘,只觉身影一轻,眼前景象尚未清晰,一股熟悉的温热气息已将他包裹。


    紧接着,许景昭有些雀跃的声音传来:“不太白,你看见了吗?我杀了一个邪祟!”


    宴微尘探出头去,冰冷的竖瞳扫过四周,这才注意到这是在一片密林之中。


    看来许景昭早已到达南洲了。


    夜深,林中起雾,许景昭抱着不太白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林间穿行,寒气渐重,他下意识地将怀里冰凉的不太白往衣襟深处揣了揣,让它更紧地贴着自己胸膛。


    可不知道为何,往日喜欢窝在他怀里的不太白,却像是被烫到一般,拼了命地往外爬。


    “嗯?”许景昭疑惑地停下脚步,将它从怀里拎出来,举到眼前,“不太白,今日怎么这么不乖?”


    说着,他伸手弹了下不太白的小脑袋。


    宴微尘动作一僵,觉得自己脑袋也嗡鸣一声,他冰冷的竖瞳危险地眯起,许景昭居然敢弹自己的脑袋?


    看着不太白泛着冷意的眸子,许景昭讪讪地松了手,把不太白抱在怀里,“算了,不强迫你了。”


    他抱着不太白继续前行,脸上带了愁容,“你说我回去该怎么跟师尊交代呢?”


    交代什么?宴微尘没想到此事竟还与自己有关?


    许景昭重重叹了口气,“唉,你说裴玄墨为什么出尔反尔,说好跟我签婚书又不签了,气死我了。”


    婚书……不签了吗?


    宴微尘眼眸微凝,尾巴尖翘起,微微拍了拍许景昭的肩膀。


    许景昭抱着不太白唉声叹气,他走了一会,忽的顿住了步子,想到一个主意,眼睛亮起,“要不……我直接生米煮成熟饭,你觉得怎么样?”


    臂弯里的蛇身骤然一僵,宴微尘抬眸,冰冷的竖瞳直直盯着许景昭近在咫尺的脸,带着森然寒意。


    “奇怪,怎么有些冷?”


    许景昭打了个冷战,把不太白往自己衣襟里抱了抱,“还是算了,师尊要是知道我如此下作,肯定会把我赶出仙执殿。”


    宴微尘闻言垂下了眸子,赶出仙执殿怕是不会,有不太白在许景昭身边,许景昭也就只能想想。


    宴微尘深深看了许景昭一眼,闭上了眼睛,起码此行,没有得到什么坏消息。


    闭上眸子之后,强大的精神力如潮水以他为中心汹涌而出,瞬间覆盖整片山林,密密麻麻的邪祟呈现在他的精神视野中,向着许景昭聚拢而来。


    宴微尘眉峰微蹙,汹涌的精神力倾泻而出,邪祟齐齐一僵,下一秒,它们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化为灰烬。


    天将熹微,晨光穿透林冠,许景昭的身影终于从幽暗的林线中走了出来。


    “许师弟!”萧越舟看到许景昭出来,微微松了口气,“你回来了。”


    许景昭有些不好意思,“昨晚追那邪祟太远了,回来的时候绕了几圈。”


    几位师兄都在,看来是自己来晚了。


    萧越舟点了点头,目光在许景昭身上停留片刻,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许,“看来许师弟在仙执殿修为精进很多。”


    许景昭摸了摸脑袋,有些不好意思,“是吗?”


    薛宿宁在一旁靠着树干,听到萧越舟的话,嘴角一撇,“切。”


    萧越舟无奈地叹了口气,他目光扫过众人,正色道:


    “昨夜不知为何,所有邪祟一夜消失,今日我跟薛师弟探查一圈,再没发现邪祟踪迹。”


    一旁站着的庄少白脸色有些僵硬,如此修为,他只能想到宴微尘,可宴微尘远在九凝岛,怎么会来南洲呢?


    他的视线望向许景昭,昨晚有上千只邪祟围堵,可许景昭愣是没有掉一根汗毛。


    到底是运气好,还是……


    庄少白想不下去了,他向来最擅隐忍,一次不成,还有下一次。


    萧越舟目光扫过几位师弟,沉声道:“既然邪祟已除,事已了结,我们在南洲最后探查一遍,确认无误后,便启程返回仙执殿。”


    “好。”几人对此安排并无异议。


    许景昭抱着不太白,下意识地转头,视线投向不远处的裴玄墨,也不知回仙执殿后是何情形。


    裴玄墨正垂眸看着腰间配剑,感受到许景昭的视线,他身形微顿,缓缓抬起眼帘,那目光平静无波,然后点了下头,转身离开。


    许景昭看着裴玄墨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背影,眉心狠狠拧起,是他的错觉吗?为何感觉裴玄墨比以前更冷漠了些?


    萧越舟刚抬步欲走,腰间令牌忽的发出一道急促的亮光。


    他脚步一顿,神色微凝,指尖凝聚起一丝灵力,点在令牌之上。


    “封师弟?”


    令牌之上浮现出一个巴掌大小的光团,光团中映出一张年轻男子的脸,剑眉凤目,面色棱角分明,只是眉目间稍有疲色。


    “萧师兄。”封辞声音低沉沙哑。


    萧越舟蹙眉,“封师弟,云斗四门的内乱……”


    封辞淡声道:“不足为惧,剩下一门比较麻烦,不过也快了。”


    萧越舟沉默了下,“需要仙执殿插手吗?”


    封辞按着眉心的手微顿,眸子里满是冷意,“杀鸡焉用牛刀,萧师兄,我能解决。”


    话语里带着仙执殿弟子一贯的傲气,萧越舟了然,不再多问,


    他的声音放缓了些,“你弟弟情况如何?”


    封辞不欲多说,只是疲惫地摇了摇头,“还是那样,算是因祸得福吧。”


    他站起身,神色变得无比严肃,“萧师兄,你们……此刻是在南洲地界?”


    “正是。”萧越舟点头


    封辞语气凝重,“我刚刚得到消息,有一生杀秘境在南洲现世,根据推算,门户开启之日,就在这两日之间!。”


    “生杀秘境?”萧越舟心头一紧,追问道,“哪一个?”


    封辞冷冷开口,“三百年前出现的帝王境。”


    萧越舟脸色一沉,“你说的是真的?”


    “千真万确,你们要小心。秘境门户随时开启,你们……”


    封辞的话音戛然而止,他锐利的凤目猛地睁大,死死盯着光幕边缘,他好像看到萧越舟身旁走过去了一个极为熟悉的人影。


    “萧师兄,刚刚那是谁?”


    萧越舟抬眸,就看到许景昭鹅黄色的衣角拂过枝叶。


    他转回头,对着光幕解释道:“是师尊新收的弟子许景昭,封师弟,等你回仙执殿时,就能见到了。”


    “许、景、昭?”


    封辞垂着眸子,跟萧越舟告别,面无表情地断了手上灵力,怪不得他寻不到,原来在仙执殿啊。


    他回眸,看向躺在病床上的弟弟,眸色逐渐阴沉。


    萧越舟看着断了灵力的令牌,喃喃道:“帝王境……”


    他脸色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快步走向等候的几位师弟,“即刻启程回仙执殿!”


    庄少白敏锐地察觉到了异常,“萧师兄,怎么了?”


    萧越舟面色凝重,“帝王境将现南洲,此地凶险,我们先回去。”


    此言一出,裴玄墨、庄少白、薛宿宁几人脸色都极为难看!


    唯有许景昭还处于状况外,他茫然地眨了眨眼:“帝王境?那是什么?”


    薛宿宁跟他解释道:“是一个凶杀秘境,出现在三百年前,只现世过两次,但进入此境中的修士无一生还。”


    他刻意加重了最后四个字。


    秘境现世一般都伴随着秘宝,可进去此境的修士无一生还,这该有多凶啊。


    许景昭倒吸一口凉气。


    “立即回殿!”


    萧越舟说着,右手猛地一挥,宽大的袖袍带起一阵罡风,一艘庞大的云舟凭空出现。


    “走!”


    几人刚欲上前,地面却颤动起来。


    许景昭抬眸,瞪大了眼睛,“萧师兄……”


    只见眼前的云舟不知道怎么回事,偌大的舟体从舟头开始一点点地崩解、消散!


    “来不及了!”萧越舟瞳孔猛缩,脸色难看,他双指掐诀,五人中间浮现出一个传送阵。


    四人往传送阵里输送灵力,法阵的纹路越来越亮,空间波动也剧烈到了极点!


    五人对视一眼,一脚踏出。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踏进阵眼的瞬间,四周空间扭曲,瞬间将五人吞噬进去。


    第45章 帝王境 一个怪小孩


    街道两旁摊贩叫卖声此起彼伏, 路上人群熙攘。


    长街尽头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朱瓦青石,飞檐上镇石兽昂首挺立, 威严尽显。


    许景昭迷茫地睁开了眼睛, 这就是传说中的帝王境?


    以往秘境都是葱郁山林,天地灵相,到处都是野生的灵植灵草,可眼前这烟火气十足的街市,与想象中凶险的秘境大相径庭。


    “站住,抓住他!”


    一声尖锐的童音划破嘈杂, 长街之上,几个身着华贵锦衣的小公子,正气势汹汹地追着一个瘦小的身影狂奔。


    许景昭下意识地转身, 想看清状况,就在他侧身的一刹那, 前面那个慌不择路的孩童猛地冲了出来, 重重撞在许景昭的身上。


    许景昭猝不及防, 被撞得向后踉跄了一步才稳住身形,原本纤尘不染的衣袍上,落了两个黑乎乎的的手印


    那怪小孩看了许景昭一眼,转头就钻进了旁边狭窄幽深的小巷……


    身后那几个锦衣孩童紧追不舍,嘴里骂骂咧咧。


    许景昭眉头微蹙,身形一晃上前两步, 长臂一伸,揪住了那怪小孩的后衣领,将他拎起,随即扭头, 对着后面追来的孩童们沉下脸,斥道:“还不走?”


    毕竟是半大的小孩,见许景昭冷脸,一个个也踌躇不敢上前,犹豫片刻,终究还是悻悻地转身跑开了。


    许景昭这才转身看向手里抓的人。


    这……只能模模糊糊看清是个人形,这小孩浑身破破烂烂,穿着黑漆漆布满脏污的麻布,身上缠着乱七八糟的绷带,从脖子到脸上都包裹得严严实实,只在右眼的位置留下一条狭窄的缝隙。


    那绷带也是脏兮兮的,上面还有干涸的血迹还是墨迹样的东西。


    他在许景昭手里止不住地挣扎着,那唯一露出的右眼瞪着许景昭,带着野性和戒备。


    许景昭松了手,那小孩落地就想跑,许景昭抬手将他定住,“我问你,这是哪?你是谁?”


    那小孩冲许景昭凶狠地呲了呲牙,并不回答许景昭的话。


    哟,还凶得很。


    许景昭垂下眼眸,点了点怪小孩的脑袋,威胁道:“说不说?不说你就要赔钱。”


    他指了指自己衣袍上黑乎乎的脏手印,话语里都是威胁。


    这怪小孩看了看许景昭身上的脏手印,站在原地愣了下。


    许景昭以为吓到他了,冷哼一声,“只要你告诉我……”


    他话说一半,却见这怪小孩抬起脸,用那只没有被包裹的眼眸看了他一眼,许景昭忽的感觉脊背发凉。


    那怪小孩忽的推了许景昭一把,转身就拼命往小巷深处钻去。


    许景昭被他推得一个踉跄,愣了下立马追上前去,“别跑!”


    那怪小孩的身法诡异得不像常人,在狭窄拥挤的小巷和人流中钻来钻去,许景昭虽身有修为,但少年身形比孩童高,一时被人流困住。


    眼见那小孩又拐了一个巷子,许景昭顾不得其他,立马也追了上去。


    他穿过人群,跑到巷口,然后转进小巷。


    砰!差点与迎面而来的人撞个满怀,许景昭反应极快,手掌在布满青苔的冰凉石壁上一撑,硬生生稳住了身形。


    “许景昭!”


    这清朗熟悉的声音,许景昭猛然抬眸,眼中闪过一丝惊愕:“谢兄?”


    眼前正是玄清宗的首席弟子谢温衡,他看向许景昭,清俊的脸上掠过一丝惊喜。


    “景昭,你真的在这里。”


    许景昭开口,“谢兄,你怎么在这?”


    “只是恰巧路过南洲罢了。”谢温衡不想多说,他看了眼四周,拧眉道:“景昭,这里是帝王境,我们行事要小心些。”


    先前萧师兄说过,但许景昭只知道它是一个凶杀秘境,对它并不了解。


    看出了许景昭的疑惑,谢温衡解释道:“此境在玄清宗宗卷中有记载,当年此境现世,玄清宗亦有长老进入,只不过没能出来,但通过秘术传回来一些信息。”


    “此境留有境主一抹生魂,想要出去可能有两种解法:其一,以绝对武力强行破开。”


    谢温衡的声音沉凝下来,“但先前那么多修为顶尖的长老都没出来,想来这帝王境没有那么简单。”


    许景昭追问,“那第二种呢?”


    谢温衡道:“其二,便是找到境主留下的那抹生魂,将其彻底斩杀,生魂一灭,此境自然破解。”


    许景昭不解,“那找到境主杀了不就好了?境主很难找吗?”


    “并不难,但是……”谢温衡微微拧了下眉头,“但是境主执念不消,但凡境内有一抹他的执念在,他就能死而复生,在这境里,他就是天道。”


    竟如此麻烦?许景昭又问道:“那为何叫帝王境?”


    谢温衡毫无保留,“根据已故长老传来的消息,此境境主可能是人间的一位暴君。此境是在人间成境,不知为何来了仙洲,更棘手的是,你我身为修士不能随意诛杀境中凡人,会沾染不必要的因果。”


    “景昭,你切记,境中有两个禁区,一是皇宫,二是观星楼,修士进去之后轻则封锁修为,重则身死道消。”


    “啊?”许景昭倒吸一口凉气,“竟如此凶险?”


    谢温衡声音清冷,“所以我们最好寻到境主执念,亦或者……趁他在外时杀之,但杀了他可能境也不会破。”


    “当年第一批修士杀了他千遍百遍,可依旧没有出来。”


    许景昭眉心紧拧,这该如何破解?


    话音未落,他忽的觉察出些许异样,抬眸就看到一个黑漆漆的身影藏在小巷角落,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二人,那双黝黑的眼眸,无端看得人脊背发凉。


    许景昭心口一跳,直觉这小孩不简单,“站住!”


    谢温衡闻言转身,看见前面身影时,他忽的冷了眸子,他没有任何犹豫,手腕一翻,伸手将腰间佩剑拔出,直接向着前面那道身影斩去。


    许景昭忽觉身侧有风,视线在触及剑身银光后,眼眸闪过震惊之色,“谢兄?”


    那浑身包裹在黑麻布里的小孩像是吓傻了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余那只黑眸在剑光下显得更加幽深。


    眼看剑锋就要将那身影斩杀,许景昭脑子嗡的一声,身体比脑子更快一步,竟然起身挡上前去,“谢兄!”


    谢温衡眼神一凝,手腕往旁翻转,剑势往旁边轰去,碎石飞溅,尘土弥漫,小巷一侧房屋被削去一角,砖石瓦砾簌簌落下。


    许景昭后背沁出一层冷汗,心有余悸。


    谢温衡拧眉,“景昭,快让开,我怀疑他是境主。”


    境主?许景昭心头一震,若真是境主,就更不能这样莽撞地杀了。


    许景昭侧头看去,那怪小孩并未趁乱逃跑,他微微仰着头,那只毫无情绪波动的墨眸一瞬不瞬凝视着许景昭,让许景昭莫名让他想起自己养的不太白。


    许景昭转过脑袋,“谢兄,你方才说,境主有执念在不死不灭,那我们更要从长计议,先抓住他,然后找寻破解之法。”


    “再者,”他目光沉静地看着谢温衡,“万一他不是境主,谢兄背上杀生因果,岂非得不偿失?”


    谢温衡微蹙的眉心展开,“是我一时心急了。”


    许景昭稍稍松了口气,不知道怎么的,他一见那脏兮兮的小孩,心里就莫名发软,或许是看不太白看多了。


    他转过身,微微弯了弯腰,语气算得上是温和,“你是谁?他们为什么要追你?你知道这里是哪吗?”


    那小孩只是幽幽地盯着他,并不开口。


    “他这……”谢温衡走上前来,看着那小孩浑身上下缠绕着的绷带,开口道:“他是哑巴吗?”


    许景昭摇了摇头,“不像。”


    就在他话音刚落之际,忽觉自己衣摆被人抓住,他垂下眼帘看去,却看到那小孩抬眸,黑漆漆的墨眸盯着他,沙哑道:“我记住你了。”


    说罢,他松开许景昭的衣衫下摆,眨眼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隔壁长街叫卖声喧嚣,空气里漂浮着酒香跟草叶的味道,风拂过脸颊带着微凉的春寒气,一阵微凉的春风拂过许景昭的脸颊,却只让他感到一股透骨的寒意。


    他垂下眼帘,自己衣衫上脏污的手印全都不见了。


    谢温衡关切的声音响起,“景昭,你没事吧?”


    许景昭定了定神,压下心头的悸动,“没事。”


    谢温衡心里也松了口气,他心中也未指望一下子就能抓住境主,否则以往那些前辈也不会折在境中了。


    “许师弟!”


    就在这时,巷口又出现了几道熟悉身影。


    许景昭面色一喜,迎了上去,“萧师兄!”


    萧越舟几人都在,这下仙执殿的弟子算是聚齐了。


    “许师弟,你没事就好。”萧越舟走上前来,看到许景昭身旁的谢温衡顿了下,但还是礼貌颔首。


    只不过相比于萧越舟,后面几位师弟的眼神多少有点微妙,尤其是薛宿宁,他现在还记得谢温衡在大殿上那一番话。


    真是不死心,抢师弟都抢到秘境里来了。


    “许师弟,”薛宿宁语气硬邦邦地喊道,“过来!”


    后面裴玄墨跟庄少白的态度不冷不热,维持着表面的体面,庄少白看向谢温衡,他单纯不喜欢谢温衡身上气质。


    许景昭直接无视了薛宿宁的话,对着萧越舟道:“萧师兄,你们有什么线索了吗?”


    萧越舟轻轻摇头,“目前没有。”


    “此地不宜久留,”谢温衡适时开口,“先离开这是非之地,寻个僻静处再详细商议。”


    “好。”


    一行人收敛了修士的气息,寻了一处普通的客栈。


    二楼临街的一间客房内,几人围聚在窗边,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阳光直直地投在建筑上,在地面投下一小块阴影。


    “此境范围不大,约莫方圆五十里左右。”萧越舟率先开口,“我与薛师弟分头探查过,所见皆是寻常景象,未发现任何异常。”


    这个秘境太正常了,这里的人有温度,有体温,行为举止都挑不出错处,但就是这种正常才显得可怕。


    薛宿宁背靠着窗框,双手环抱在胸前,不甚在意道:“要我说,直接把这境破了,一个凡间境,没有灵力,破起来有这么难吗?”


    他说完,自己就先怔住了,脸色微变。


    秘境里没有灵力,那他们消耗的灵力,该如何补充?


    谢温衡站在稍远些的位置,闻言淡淡瞥了薛宿宁一眼,声音平稳,“以往被困此境的前辈并非没有试过,只是最后都成了枯骨一堆。”


    而且秘境里不只有他们这些修士,谁知道暗处隐藏着多少。


    萧越舟点了点头,“确实很棘手,如今也只能按照宗卷记载,先寻到境主之后,才能寻得一条生路。”


    窗子另一侧,许景昭独自靠着窗棂,有些心不在焉。


    不太白不见了,他明明记得进境前,不太白还窝在他肩膀上的,怎么进来后就寻不到了。


    薛宿宁注意到他的异样,侧过头,眉毛微挑,“你找什么呢?”


    许景昭眉心紧锁,“不太白不见了。”


    那条带着邪气的蛇?薛宿宁看着许景昭着急的神色,撇过脸去,不太自然地安慰道:“或许没带进来吧,要是那蛇有神兽血统或者不是本尊的话,就不能进秘境。”


    “是吗?”许景昭心有疑虑,希望如此。


    他忧心忡忡地望向窗外,窗外阳光微微西斜,地面上影子扩大了些,地面上人影往来,比肩接踵。


    许景昭凝神看了片刻,忽的觉得不对劲,怎么没有声音?


    明明楼下人头攒动,车马穿行,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寂静得可怕!


    他掌心微微往外探出,这阳光也是冷的。


    就在这时,长街中心处传来一声巨响。


    “装神弄鬼,给老子破!”


    一个身材魁梧的修士站在街上,挥舞着大刀,刀光过处,血肉横飞,就像切割植物一样,将那些百姓砍翻在地,血水跟脑浆洒落一地,染红了一大片青石板路。


    长街上陷入寂静,所有人像是按下了暂停键,无数双空洞无神的眼睛,齐刷刷地聚焦在那个修士身上。


    这画面极其诡异。


    修士被这目光看得心头发毛,一股邪火直冲脑门,一群蝼蚁而已,竟然还敢这么看他。


    他又是一刀挥出,斩落了十几人的头颅。


    “哈哈哈哈哈,跟爷爷我斗……”


    他的话戛然而止,目光惊恐地看向前面。


    只见被他砍死的人竟在地上诡异地蠕动起来,一个个从地上站起,摸索着自己的脑袋,迈着僵硬的步伐,向着那修士围去。


    许景昭站在窗前,瞳孔骤缩,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冻结了他的身子。


    邪祟?这境中被杀死的人会变成邪祟?——


    作者有话说:境内也有师尊的


    第46章 帝王境2 被盯上了


    众人对视一眼, 眸底皆是惊愕之色。


    良久,萧越舟神色凝重,沉声道:“诛杀邪祟是仙执殿之责, 入夜后两人一组, 分别清理邪祟,但秘境内修士善恶不明,注意隐藏自己身份。”


    “是。”几人齐声应下。


    谢温衡上前一步,“晚上我跟你们一起。”


    “好。”萧越舟颔首应允。


    夜色渐浓,长街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唯有风穿过空荡街巷的呜咽, 邪祟游荡于阴影之下,在暗处无声汇聚。


    许景昭与萧越舟并肩而行,原本谢温衡要跟他一组, 但薛宿宁不同意,最后变成许景昭跟萧师兄一组, 薛宿宁跟谢温衡一组, 裴玄墨跟庄少白一组。


    空气寂静, 周围无半点残光,伸手是浓郁的黑。


    街角,一块暗色悉悉索索汇聚成人形,无声无息地向两人飘忽袭来,萧越舟眼神一厉,手腕翻转, 长剑在黑暗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光,那邪祟连哀嚎都来不及发出,便瞬间溃散。


    呼,冷风穿过长街, 掀起两人袍袖和下摆,猎猎作响。


    长街尽头浮现出一个又一个的暗影,都是白日里被那些修士斩杀后,转化而来的邪祟。


    萧越舟眸光沉静如水,足尖一点率先向前冲去,手中剑翻转挥斩出去,剑芒扫过的刹那,邪祟化成粉末消散。


    许景昭紧随其后,双指间符箓灵光微闪,清理剑光间隙扑上来的邪祟,两人配合的无比默契。


    可能因为生前是凡人,死后也没有很大的威胁,清理起来并不麻烦。


    二人穿过空旷的长街,拐进一条狭窄的小巷,忽的,两人脚步同时一顿。


    小巷深处,一个身材魁梧,却十分扭曲的身影在小巷里游荡,动作僵硬而诡异,正是白日里被邪祟杀死的修士。


    两人的心猛地一沉,被杀死的百姓会变成邪祟,被杀死的修士也会变成邪祟,怪不得这境如此凶。


    “许师弟,”萧越舟的声音压得更低,“这邪祟生前有修为,我来处理,你去清剿另一侧的邪祟。”


    许景昭用力点了点头,“好。”


    街边邪祟不成气候,今日初进灵境,白日里就死了六个修士,还有数不清的百姓,这才第一天,若是以后都能变成邪祟……那简直不敢想。


    许景昭心头沉甸甸的,他深吸一口气,甩开这消极的念头。


    锦靴踏在青石板上,发出细微的声响,腰间挂着的仙执令牌闪着微弱的光,许景昭指尖捏着符箓,瞧见邪祟后直接出手,一路走下来清理不少。


    走到长街尽头,一条阴森小巷横在眼前,许景昭脚步微顿,还是走了进去,他指尖轻弹,一张生火符无声燃起,橘黄色的光映亮方寸之地,狭窄巷壁影影绰绰。


    小巷里只有零星几个邪祟,没有什么神智,处理起来很轻松,许景昭神识扫过每一处角落,确认再无遗漏后,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他刚转身的刹那,却听到身后传来细微的咔嚓咔嚓的声响,那声音在幽静的巷子里极为清晰。


    许景昭心口一凛,提高了警惕,他转过身子,缓缓向着发出声响的地方摸去。


    他是有些害怕,但身为仙执殿弟子的责任感还是占了上风,他足尖轻点地面,无声地移动,同时将生火符光芒压制到最小,只留下一豆微光。


    咔嚓……咔嚓,声音清晰地从一个半人高的破旧竹编草篮后传来。


    许景昭心跳如雷,他压抑着惧意缓缓靠近,临走近时,他猛地探手,一把掀开草篮,同时燃火符飞上前去,映亮了四方空间。


    蜷缩在后的身影猝不及防接触到光亮,立马丢了手里的东西去捂自己脸。


    借着微明符光,许景昭看清了眼前身影,正是白日里那个怪小孩。


    “是你?”


    哪怕刚刚只有一瞬,许景昭也看的清楚,小孩脸上都是密密麻麻纵横交错的疤痕,被包裹的眼睛蒙着一层血色,像是被人用刀子恶意捅伤后凝结的污血。


    视线下移,地面上掉落了半块黑乎乎、梆硬如石的粗粮饼子,食物的残渣落了一地。


    许景昭眼底闪过一丝惊色,“你…”


    那小孩死死捂着自己的脸,警惕的盯着许景昭的眼睛,黝黑色眼珠藏在夜色里,更加诡谲难辨。


    许景昭放缓呼吸,看着小孩紧绷的身子,他略一沉吟,从灵囊中取出一块糕点,放软了声音,“你饿吗?这个给你。”


    小孩纹丝不动,捂着脸颊的手指紧了紧。


    “我放在这里,不看你。”许景昭小心翼翼的将糕点放在一旁,他闭上眼睛,长睫在微光下投下淡淡的阴影,但神识却笼罩了周围小巷。


    两息之后,前面窸窸窣窣的传来动静。


    出乎意料,那小孩并没有去拿一旁的糕点,而是站在了许景昭身前,似乎在打量他。


    许景昭虽然闭着眼,但精神力却提升到了极致,他并没有在小孩身上感觉到邪祟的气息,但想到此人既有可能是境主,他屏住呼吸,掌心渗出汗。


    不能贸然出手,激怒了他不知道有什么后果。


    气息更近了些,带着一股寒意,如同实质般锁定了许景昭。


    然而下一秒,寒意陡然消失,身前人影猛地出手,伸手扯下一个东西,转身就朝巷子更深处钻去。


    许景昭惊愕睁开眼睛,手下意识地向腰间一摸,空空如也,仙执殿的弟子令牌不见了。


    他立马起身追了上去,“别跑!”


    那小孩听到动静,倏然停住,回头看了许景昭一眼,又钻进更浓郁的夜色里。


    许景昭紧追不舍,两道身影一前一后,他不断催动灵力,可无论他如何提速,前方那个瘦小的身影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站住!把我的东西还回来!”


    小孩听到许景昭的呵斥,停下身子,转身望向他,垂下眼帘看着手里的令牌,然后抬眸落到许景昭身上。


    许景昭见状,也猛地刹住脚步,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放缓了神色,“听话,把它还给我好不好,那不是玩的东西。”


    他小心翼翼地向前靠近。


    然而,就在他还剩两步之遥时,却见那小孩转身推开一扇小门,身影迅速钻了进去,消失在门后暗色里。


    该死!许景昭心里着急,想也不想,一步踏出就要跟着冲进去。


    “许师弟!”


    许景昭冲势一滞,猛然回神,他抬头,才看到墙内高耸的宫殿,碧绿的琉璃瓦泛着冷光。


    一股寒意不受控制地从脚底窜起,这后面竟是皇宫。


    萧越舟已掠至近前,语气严厉,“许师弟,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我……”许景昭张了张嘴,他看天色将明,又把话咽了回去,“萧师兄,天快亮了,我们回去再说。”


    萧越舟看了一眼那扇半掩的小门,沉凝地点了点头。


    “嗯。”


    两人往客栈走去,许景昭落后萧越舟半步,他没忍住往回看了一眼。


    那扇破旧的木门尚未完全合拢,一道瘦小的身影正静静地伫立在门内,浑身笼罩在阴影里,无声地抬着头注视着他,见许景昭看过来,那身影缓缓抬起了握着令牌的手,对着他,轻轻地晃了晃。


    许景昭心里一凛,寒意瞬间席卷全身,他不敢再看,加快脚步跟上了萧越舟。


    客栈内烛火通明,几位师兄皆已返回,裴玄墨跟庄少白端坐在一侧,谢温衡端坐在另外一侧,薛宿宁双手环臂慵懒的靠在窗边。


    萧越舟与许景昭推门而入,门扉在身后“吱呀”一声合拢。


    裴玄墨见两人回来,心里松了口气,“师兄,清理完了?”


    萧越舟应了一声,走到桌边坐下,“嗯。”


    话音落,他又转向许景昭,“许师弟,你刚刚有什么话要说?”


    许景昭咬了咬下唇,脸上有些窘迫跟自责,声音低了下去,“师兄……我的仙执令牌被人……拿走了。”


    此话一出,几人的视线都聚拢在许景昭身上。


    萧越舟怔愣了下,眼眸里闪过一丝震惊之色,“仙执令牌?带着师尊护身灵力的那个?”


    “嗯。”许景昭的头垂得更低了。


    萧越舟拧眉,“谁拿走的?”


    “是一个怪小孩。”


    许景昭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把刚入境时遭遇的事,跟师兄们复述了一遍。


    萧越舟听完,沉默了片刻,“那人有意识,十有八九可能是境主,他现在盯上了许师弟,情况有些麻烦。”


    许景昭抬起头,“我试着追过他,只不过他身法太诡异,我怎么都追不上,他最后拿了我的令牌去皇宫,要不我去……”


    “不行!”


    “不行!”


    两道斩钉截铁的声音乎同时响起,薛宿宁跟谢温衡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又同时撇过头去。


    裴玄墨的眉头也紧紧皱起,面色难看。


    萧越舟抬眸,不容置疑道:“不可,秘境禁区有去无回,许师弟,诸位师兄皆在,没有让你涉险的道理。”


    许景昭愣了下,心里浮现一种酸酸涩涩的情绪,“嗯,我知道了。”


    庄少白指尖叩击着杯沿,有些心不在焉,他的视线落到许景昭腰际,那里原本挂着仙执令牌的地方空空荡荡,唯留了一个带了裂痕的玉佩。


    萧越舟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位师弟,坚定开口,“凶境而已,既然我们卷入境中,说明我们命有此劫,既如此…”


    他掌心按在桌面,声音低沉,“搅他个天翻地覆,破了这秘境又如何。”


    几人对视一眼,眼里没有对凶境的恐惧,只剩下破境跃跃欲试。


    都是年少成名的天子骄子,退这个字,没有出现在他们的人生字典里。


    谢温衡眸光温和地看向许景昭,“景昭,怕吗?”


    许景昭摇了摇头,目光坚定,“师兄们都不怕,我也不怕。”


    裴玄墨看着许景昭跟谢温衡的动作,眼眸微蹙,心中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烦躁,他起身走到许景昭身旁,有些僵硬道:“这几日你跟在我身旁,你仙执令牌丢了,到时联系不上你怎么办?”


    许景昭看着裴玄墨别扭的神色,眉心紧拧。


    那种怪异的感觉又来了,他总觉得裴玄墨有些不对劲,具体是哪里不对他说不上来,等回到仙执殿后,或许可以让师尊看看。


    如果他们都能出去的话。


    许景昭沉默了下,拉开一点距离,语气平静而疏离:“不劳裴师兄费心了,我会照顾好自己,不会给师兄们添麻烦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


    裴玄墨似乎想解释什么,街道上忽的传来一声沉闷钟鸣。


    “当!”


    窗外晨光刺破云层,洒落地面,紧接着,原本死寂的长街瞬间活了过来,窗外人声喧嚣,热闹非凡。


    靠在窗边的薛宿宁盯着长街,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笑,“果然不出所料。”


    几人凑到窗边,只见长街上的人影跟昨日丝毫不差,甚至连动作都没什么区别,就连先前死去的那些人,也完好无损的出现在原本位置。


    那些被修士杀死的百姓,被邪祟杀死的修士,还有他们昨夜清剿的邪祟,一夜之间恢复成最初模样。


    几人眼眸里带着凝重,薛宿宁拍了拍自己的袖子,扇骨在掌心敲了敲,“真有意思,我先去探探虚实。”


    说着,薛宿宁啪的一声合上扇子,身子向后轻盈一跃,衣袍划过一道流畅的弧线,几个起落,融入了下方熙攘的人群之中。


    许景昭看着他身影消失,视线望向长街尽头,那座皇宫巍峨,朱色墙壁像是流动的血,飞檐之上镇兽狰狞,带着肃杀的寒气。


    坐以待毙不是办法,他们的灵力在这诡异的循环中终有耗尽之日。


    许景昭深吸一口气,“萧师兄,我也是仙执殿的弟子,可以以我为饵,引境主现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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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7章 帝王境3 邪祟缠身


    许景昭话音落地, 室内陷入一片寂静


    裴玄墨几乎是立刻脱口而出,“不行,你……”


    许景昭没有看裴玄墨, 视线坚定地投向萧越舟, “萧师兄。”


    萧越舟眉头紧锁,身为仙执殿大师兄,他绝不可能拿师弟的命去冒险,他看着许景昭那双明亮的眸子,沉吟半晌,“不允。”


    裴玄墨紧绷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松懈下来, 悄悄松了口气。


    庄少白目光落到许景昭身上,盯了许景昭一会儿,又把视线移开。


    “萧师兄, ”许景昭并未气馁,再次开口, 语气比之前更加沉稳, “既然现在没有更好的法子, 或许我可以一试。”


    萧越舟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他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许景昭身上,“明日若无进展,可行。”


    许景昭点了点头, 暗暗攥紧了拳头,怕吗?怕,但此时有希望,他愿意一试。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忽然房门“吱呀”一声打开,薛宿宁带着一身冷冽的煞气进门,他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衣角沾着未干的血迹。


    “怎么了?”萧越舟沉声问道。


    “有修士在杀人夺宝。”薛宿宁甩了甩手腕,语气冰冷中带着一丝厌烦,“看不下去,顺手就给料理了。”


    众人一阵沉默,这才是秘境的第二天,秩序已经开始崩坏,人心之恶显露无疑,往后的日子只会更加凶险混乱。


    “不过也带回来了些旁的消息。”薛宿宁走上前去,开口道:“皇宫里有一位追求长生的皇帝,寿元将尽,喜好炼丹,皇宫北面有一处摘星楼,是皇室祈福之所,不过传闻里面关押着一些怪物。”


    他抬眼看向萧越舟,“或许,我们可以想办法混进皇宫探探虚实。”


    萧越舟沉声道:“我去。”


    薛宿宁摇了摇头,不赞同,“我去,你考虑事情更周全些,你留下主持大局。”


    谢温衡上前一步,声音清冷,“皇宫是禁区不假,但也分区域。”


    他话锋一转,神色凝重,“不过……我建议,不到万不得已,最好莫要踏足。”


    他沉默片刻,拿出一块影石。


    上面的内容断断续续,破碎不堪,画面一直在摇晃,只能听到修士惊慌的喘息声,“第十二天,都死了……全都变成了邪祟……他能杀掉所有人……”


    摇摇晃晃的背景里依稀能看见碧瓦青砖,雕花朱刻的柱子一角,“进皇宫了,我要杀了他……”


    背景里是呼啸的风声,夹杂着沉重的心跳声。


    忽然,他的声音陡然顿住,画面猛地定格在地面,地面上是一个玄清宗长老的尸体,他刚蹲下身子,就看到身前出现了一个人影,只露出了黑色龙袍边角。


    那位长老闷哼一声,紧接着就听到了扑通倒地的声音。


    影石翻滚了几下,黑色龙袍一闪而过,画面停留到他身后堆积如山的修士尸体上。


    下一秒,影石“咔嚓”一声脆响,画面彻底熄灭,化作一片黑暗。


    房间内死一般的寂静。


    谢温衡沉重地收回影石,声音干涩,“这是当年我宗一位长老……临终前拼死传回的景象。”


    沉重的压力压在每个人心头。


    “不过摘星楼或许可以看看,里面可能有关于境主的秘密。”


    谢温衡抬起头,目光平静却坚定,“我可以去。”


    萧越舟走了出来,“我跟你一起去。”


    他转头,对着各位师弟道:“薛师弟跟裴师弟可以去长街探查情况,谨记不要伤人,不要暴露身份,庄师弟旧伤未愈,许师弟被境主盯上,你二人就在客栈里等我们回来。”


    “好。”几人都没有异议。


    萧越舟与谢温衡迅速改换装束,收敛气息,转身融入了门外的人流。


    薛宿宁和裴玄墨也立刻行动,各自覆上面巾,遮掩身形,悄然出门。


    薛宿宁本来走得好好的,却不想快到门口时,脚步却突兀地一顿,转身倒着走了几步,“喂。”


    许景昭正凝神思索,猝不及防被他一喊,茫然地抬起头。


    就在这时,一个沉甸甸的灵囊划出一道弧线,直朝他面门飞来。


    许景昭下意识伸手接住。


    薛宿宁见状转过了身子,背过身子往前走去,只留下一句硬邦邦的话,“我可不喜欢用,丢了也是浪费。”


    裴玄墨脚步顿了顿,想要侧眸,薛宿宁却推开了门,“走吧,裴师弟,等日光落了可就麻烦了。”


    两人的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外。


    许景昭这才抬眸向下望去,只见手上就是一个鼓囊囊的灵囊,上面的印记已经让人给抹除,很轻易就能打开。


    许景昭伸手将灵囊打开,却见里面满满当当的都是符箓,各色灵光流转,品阶都不低。


    庄少白站在一侧,眯了眯眼睛,“这么多的符箓,怕是要花费不少灵石了。”


    确实很多,灵囊里面的空间几乎都压实了。


    薛宿宁这是什么意思?修为这么高还备这么多符箓,他又不用。


    许景昭想了想,既然薛宿宁不用,那自己就拿着,谁会嫌弃保命的东西少呢?大不了自己回了仙执殿,换些等价的东西还他。


    许景昭思索了下,将灵囊里的符箓倒出一半,另一半塞到了庄少白的手心,“你受了伤,需要防备,见者有份,咱俩一人一半!”


    庄少白一愣,眉心蹙起,下意识就要推拒:“我不需……”


    他抬头,却见许景昭已经踏上了走廊,转身大步流星地踏上楼梯,径直走向他那间客房,只留下一个匆匆的背影。


    庄少白垂下眼帘,手里捏着灵囊,脸上的表情变幻不定,手指松紧了好几次。


    他一步步踏上台阶,上了二楼,走进自己的屋子,前面的窗户应声打开,他低头凝视着手中之物,眼神变幻,他手放在窗前松开,灵囊滚落于窗外,划出一道弧度,瞬间化成了粉末。


    许景昭的底色太纯净了,仙执殿的师兄迟早都会喜欢他的。


    那他就更不能留了。


    他静立在窗边,看长街上的影子慢慢缩短,然后倾斜,街角又隐约传来修士斗法的波动和惨叫。


    他站在窗户边静默了一会,指尖叩击着窗面。


    笃笃笃。


    砰!


    隔壁房间里忽然传来了剧烈的响动,紧接着又是接连两声的闷响。


    庄少白眼中精光一闪,瞬间敛去所有情绪,换上一副焦急担忧的神色,转身疾步冲向房门。


    “许师弟,出什么事了?!”


    他走到许景昭屋门前,不料正巧,许景昭也从门里出来,两人直接撞了个满怀。


    庄少白趁着间隙往后看去,许景昭的屋子窗户大开,屋子里有不少邪祟,黑漆漆散发着恶意,正争先恐后地从窗户里挤出来。


    两个人肯定是跑不掉,许景昭只要把他推出去,就能换取一线生机。


    庄少白的嘴角微微勾起,那许景昭一定想不到,外面等待他的邪祟会更多。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许景昭立马站稳身子,指尖夹着符箓往后一丢,然后抓起庄少白的手腕。


    “庄师兄,此处被邪祟攻击了,我们先走!”


    庄少白嘴角的笑意凝固在原地。


    许景昭不由分说地抓住庄少白的手腕,向楼梯口狂奔。


    后面的邪祟穷追不舍,好几次都要触及两人的衣襟,许景昭手上符箓跟不要钱似的往后撒,灵囊肉眼可见地瘪了下去。


    庄少白眯起眼睛,“许师弟,我腿受伤多有不便,你……你自己走吧。”


    许景昭没说话,他全部的精力都用在符箓和辨识方向上,额头已布满细密的汗珠,这些邪祟……数量太多了,还死咬着他们两人不放!


    幸好多亏薛宿宁给的那些符箓里面有不少天阶符箓,这才甩开邪祟,两人绕过一切照旧的人群,最后一头扎进对面小巷里。


    许景昭松开庄少白的手,双手撑住膝盖,胸膛剧烈起伏,“庄师兄,你说,这客栈里怎么会有邪祟?昨日清理的时候它们还是没意识的,怎么今日就变强了?”


    庄少白似乎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腕。


    “庄师兄?”许景昭见他没反应,疑惑地抬起头,凑近了些,“你在想什么呢?吓着了?”


    庄少白猛地回神,正对上许景昭近在咫尺的脸,他心头莫名一跳,不自然地微微向后仰了仰身体,“许师弟,你刚刚说什么?”


    许景昭重复一遍,“我说,那客栈怎么会有这么多邪祟?庄师兄,你屋子里也有吗?”


    庄少白沉默了下,“自然。”


    许景昭了然,“果然,说不定早就盯上我们了,师兄一走,那些邪祟就摸了上来,而且它们好像特别针对我……”


    他有些怀疑道:“会不会是境主要杀我?我值得他这么大费周章吗?”


    他转过头,“庄师兄,我令牌丢了,你能不能联系师兄们,告诉他们客栈的事?我们也好寻处位置安顿。”


    庄少白此时回神,他看了许景昭一眼,垂下了眼帘,“好。”


    他指尖点在令牌上,只见令牌上闪了两道光芒,随后又归于平静,庄少白面色有些沉重,“奇怪……”


    许景昭立马紧张起来,“怎么了?”


    “裴师兄联系不上了。”


    “啊?”许景昭的心猛地一沉,“那薛师兄总能联系得上吧?”


    庄少白语气带着一丝无奈,“是联系得上,不过……”


    “不过什么?”许景昭急问。


    “薛师兄传讯说……他并未和裴师兄在一起行动。”


    许景昭拧起眉,他下意识摩挲了一下腰间挂着的玉牌,却冷不丁被划到了手,“嘶——”


    他拿起来一看,只见玉佩上又裂了一小块,他站起身,焦急的来回踱步,怎么办?裴玄墨真的可能出事了。


    庄少白看着眼前焦急的许景昭,不动声色地将仙执令牌收回袖中。


    他其实一个师兄都没联系,现在就他跟许景昭两个人,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庄少白眸光沉沉,上前一步,“许师弟,要不你在原地等待,我先去找一个新的客栈,天黑之前落脚。”


    “不行!”许景昭想也没想,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你受伤了,我去。”


    裴玄墨很在意庄少白,要是在他眼皮子底下让庄少白出了事,那以后自己跟裴玄墨就真的没可能了。


    许景昭深吸一口气,“我去,庄师兄,你在此处等候,我会立马找到住处就回来,等我……”


    说完,不等庄少白再开口,他转身就冲出了小巷。


    庄少白看着许景昭的背影,眉心紧蹙,又来了,那种犹豫不定的感觉,他什么时候这么优柔寡断了?


    许景昭手心里紧紧捏着符箓,刚刚那密密麻麻的邪祟还是让他有些心慌,昨日的邪祟跟今日的邪祟相差甚大,今日的十分棘手,他没有把握。


    他脚步匆忙,拐了一个弯,再往前走,那一条街上都是客栈,只要尽快找到一处安全的容身之所,然后带着庄师兄进去,等到师兄们回来就可以了。


    太阳有些西斜,屋下的阴影越拉越长。


    许景昭心急如焚,脚步匆匆,他路过一处阴影的时候,忽的被一只冰冷黏腻的手爪死死抓住了他的脚踝!


    “啊……”


    许景昭猝不及防,惊叫出声,一直捏着的符箓直接挥出,炽热的火焰在他脚边炸开,那黑影发出一声凄厉的嘶鸣,快速缩回了阴影之中。


    就在此时,天色一黯,太阳被大块的乌云遮住。


    完了,许景昭心里一沉,脚步顿住,抬眸向前看去。


    只见那些原本在地面的阴影,开始剧烈地蠕动挣扎,拔地而起,勾勒出一个个阴森诡异的身影,而后它们空洞的眼窝,齐刷刷地望了过来。


    许景昭背靠着墙壁,脸色凝重到了极点,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大意。


    庄少白坐在一处楼宇的飞檐边角,双腿悬空,面无表情地俯瞰着下方陷入绝境的许景昭。


    两边的路都被封死,这些邪祟都是秘境里的修士转化而来,绝非之前那些普通邪祟可比。


    庄少白能预料到许景昭的下场,筋疲力竭,符箓耗尽,然后被蜂拥而上的邪祟撕成碎片,连骨头渣子都不会剩下。


    其实他并不是很讨厌许景昭,初见时他甚至对许景昭的印象还不错,可惜了,跟他抢裴玄墨的人都得消失。


    他就是生性卑劣,许景昭的光照在他身上,他只觉得刺眼。


    不过,庄少白的眼神微微一凝,许景昭进步很快,仓促间竟还能利用地形和符箓,短暂地冲开了一个缺口,是他小瞧了许景昭。


    庄少白的身子轻盈跃下屋顶,悄无声息地落在小巷末尾。


    许景昭灵囊里的符箓越来越少,他心里焦急,他不能折在这里,目前还不想死。


    他手腕翻转,掌心里多了一张墨色符箓,上面流淌的朱砂符文繁复玄奥,暗藏着威压。


    他没这么深厚的灵力,看笔锋走向像是师尊的手笔,也不知道是师尊何时给他的。


    身后的邪祟穷追不舍,近了,更近了。


    千钧一发之际,许景昭捏着符箓,就在邪祟聚齐的一刻,手中灵力引燃符箓上面的朱砂笔画,他往前掷去。


    “破!”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只有一声沉闷到极致的轻响。


    以符箓落点为中心,一圈刺目的金色骤然扩散,所过之处,邪祟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无声无息地消融。


    许景昭被气浪推得向后踉跄数步,才勉强站稳,他抬手抹去脸上溅到污秽,胸膛剧烈起伏,急促地喘息着。


    就在这尘埃弥漫,金光散尽的刹那,他抬眸,就跟巷子尽头的庄少白对上了视线——


    作者有话说:师尊杀人有原因,没有滥杀无辜哦~


    第48章 帝王境4 误入皇宫


    空气中还有未消散的焦糊气, 许景昭再也撑不住了。


    他踉踉跄跄走了两步,走到庄少白身前,脸上带着三分惊喜, 脑袋便沉沉地栽倒在对方肩上, 有气无力道:“庄师兄,你来救我了。”


    庄少白眉心紧锁,他的手微微抬起,只要他轻轻一推,便能将许景昭再次推入邪祟之中。


    许景昭的声音带着后怕,“刚刚吓死我了, 差点就栽了,还好我福大命大。”


    身前的人影靠得极近,几乎半个身子的重量都依托在他身上, 却又巧妙地控制着,并未完全压下来


    庄少白鼻尖萦绕着许景昭身上那股清冽的气息, 他眼眸冰冷, 那只抬起的手掌指节微微绷紧。


    “师兄, 那些邪祟不知怎么老是追着我跑,怪我连累了你。”


    许景昭刚说完,一股带着恶意的阴风从背后袭来,他身子瞬间僵硬。


    砰!一声沉闷的巨响在身后响起。


    许景昭猛的转身。


    只见身后的邪祟瘫倒在地面,上半截身子被灵力轰得支离破碎。


    庄少白面无表情地收回手,语气平淡, “不是说要去寻客栈?”


    说罢,他率先踏出一步,只不过在他转身的刹那,脸色表情瞬间冰冷,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刚刚为何变了态度。


    一股莫名的烦躁在胸腔里翻腾,庄少白强迫自己冷静,如果他们两个在一起,而许景昭恰好出了事,裴玄墨那边定然无法交代,自己的处境也会变得极其尴尬。


    对,一定是这个理由。


    他深深吐出一口浊气,站定身形,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稳,“许师弟,走吧。”


    许景昭站在原地,眉头拧成了一个结,刚刚在杀完邪祟之后,他似乎捕捉到对方眼中一闪而逝的……恶意?


    他目光落到地面被庄少白杀死的邪祟上,摇了摇头,看来是自己想多了。


    “来了。”他快走两步,跟了上去。


    两人选了处颇为繁盛的酒楼,径直踏上第七层,凭栏远眺,长街之景尽收眼底,庄少白指尖搭在令牌上,输入灵力。


    令牌闪过一抹微光,又重新归于平静。


    许景昭的心猛地一沉。


    庄少白转过身道:“或许萧师兄身处的观星楼隔绝了灵力波动,我已传信告知,萧师兄总会知晓的。”


    “或许吧,可是……”许景昭的声音充满了疑虑,“可是裴师兄他们……也收不到灵信吗?”


    庄少白叹了口气,“是这样的。”


    许景昭心里有些不安,他下意识望向窗外,太阳微微西斜,长街上有修士在查探消息,他们也知道不能随意诛杀城内百姓,所以今日倒没有百姓大规模变成邪祟。


    那刚刚穷追不舍的邪祟从何而来?难道……真的是境主。


    庄少白见他脸色变幻不定,他轻声开口道:“许师弟,如今联系不上薛师兄和裴师兄,许是被要事绊住,外面危机四伏,你我安心在此等候便是。”


    “嗯。”许景昭点了点头,他也明白这些道理。


    两人不再多言,各自选了一间静室。


    屋内的窗户正对长街,街道两侧的百姓越来越少,连动作都多了几分僵硬,瞧着不像是活人。


    许景昭从灵囊里拿出纸张,强迫自己静下心来,想要画几张符箓保身。


    窗外的风吹进屋子,带着早春微冷的寒意,许景昭提笔的手一顿,上前两步,合拢了窗户。


    “吱呀。”


    空旷的楼宇内响起一声轻微的声响,修长手指将窗扉关严。


    萧越舟跟谢温衡已经进入了观星楼内,这栋楼很奇怪,下三层全部被封死,只在底下余了一道狭窄的暗门,还有重兵把守,两人进来时废了些时间。


    与其说是楼阁,不如说是一座高耸入云的高塔,楼内中空,环形的走廊层层向上延伸。


    萧越舟与谢温衡谨慎地释放出精神力探查,却发现这里除了能削弱他们修为,并没有什么特别不对劲的地方。


    难道是他们漏了什么吗?


    又登上一层,两人在幽暗的走廊尽头碰头。


    “寻到什么了吗?”萧越舟压低声音。


    谢温衡摇头,“并未。”


    萧越舟眉头紧锁,宗卷记载理应无误,他们究竟遗漏了什么?


    他下意识将掌心搭在身旁布满灰尘的栏杆上,灰尘震落,同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金属摩擦声。


    掌心触感有些不对,两人对视一眼,目光瞬间锁定在栏杆的外侧,只见栏杆之外缠绕着同色的金属锁链,它们被工匠巧妙地藏在栏杆下,很不起眼。


    萧越舟眼神一凛,伸出手,试探性地用力一扯!


    下一秒,整座楼内传来哗啦啦的声响,只见每个楼层外的栏杆都是锁链,被这般一扯,无数条粗大的锁链弹起来,垂在半空,锁链向上延伸,像是被什么东西吊着。


    两人视线顺着铁链仰头看去,瞳孔骤然收缩!


    塔楼穹顶之下,最上方的空间里,赫然悬吊着一副巨大的龙骸,那洁白的龙骸被铁链紧紧捆缚,几乎占据了塔楼中空部分的六层高度。


    从那上面的痕迹,以及黯淡的威压来看,确实是一副真正的龙骸。


    两人眼底闪过一丝惊愕之色,这帝王境对应的是凡间,凡间怎么会有龙骸呢?


    可还不待两人多想,楼宇下就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有人发现了楼内异样。


    萧越舟与谢温衡交换视线,没有丝毫犹豫,迅速向塔顶更高处遁去。


    越往上,那巨大龙骸带来的视觉冲击便越是惊心动魄,观星楼高耸入云,两人来到顶层,谢温衡伸手碰了下骸骨。


    “死去三四百年左右,这神龙生前修为应该不低,为何会被困在凡间?”


    他百思不得其解,神龙之力足以颠覆整个王朝,真到生死关头,还在乎什么因果吗?


    龙虽有神兽之名,但毕竟是兽,其道德束缚更为薄弱。


    两人踏上观星楼顶端,一间尘封的石门被打开,两人闪身而入,反手将门合拢。


    室内一片死寂的黑暗,厚重的帷幕将窗户遮挡得严严实实,不透一丝天光。


    萧越舟指尖微弹,点燃了角落烛台上半截残烛,暖橘色的光线颤颤巍巍地亮起,映亮了这方空间。


    眼前立着四块巨大的石碑,上面篆刻着字迹。


    两人眼底都闪过一丝凝重,有字迹,看来线索便在此处了。


    萧越舟端起烛台,两人上前一步,烛台高举,映亮了上面的字迹。


    “武昭帝渊,十六岁承袭大统,御统四海,天下归一……”


    砰!


    一股突如其来的厉风撞开了窗户,桌案上刚画好的符箓被狂风卷起,如雪片般洒落满地,笔尖下的符箓被风吹移了位置,艳红朱砂勾勒错了笔画。


    许景昭放下笔,快步走到窗前,现在天色已经开始变暗了,可是师兄们还没有回来,是出事了吗?


    他焦躁不安地在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心里十分着急,要是裴玄墨出事,他如何跟伯父伯母交代?


    他忧心如焚地回到窗边,面色沉重,他指尖搭在窗棂,打算重新关上窗户。


    长街上的人影越来越少了,他视线顺着长街往前看去,长街的尽头就是高耸巍峨的皇宫,残阳落在宫殿的琉璃瓦面上,折射出冷冷血光。


    许景昭视线自远处收回,在窗户合拢的前一刹那,他的眼角余光瞥见长街远处一个极其眼熟的身影。


    裴玄墨?


    那身影在前,后面还有不少邪祟穷追不舍,但不知道是因为裴玄墨受了伤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行动有些缓滞。


    许景昭看见这一幕,身体比思绪更快,他几乎是想都没想,一个箭步踏上窗台,毫不犹豫地纵身跃下,几个纵跳顺着楼宇的屋檐滑落下来。


    等自己落地,他回头看了足有七层的楼宇,手心这才后知后觉地沁出冷汗。


    但他来不及多想,向着裴玄墨那个方向横冲过去,他飞身来到街尾,还来不及喘息,就看到那邪祟把受伤的裴玄墨围困在一侧。


    裴玄墨背靠着冰冷的墙壁,面色有些白。


    许景昭心脏骤然一停,裴玄墨可万万不能出事啊,他手掌一抬,五道符箓在他手上盘旋,手上凝聚起灵力,符箓上繁复的符文泛起微光。


    “去!”


    许景昭在距离邪祟仅两步之遥时,将手中符箓狠狠甩出!


    轰!符箓炸开的气浪暂时逼退了最近的几只邪祟。


    许景昭趁机进包围圈将裴玄墨拉了出来。


    他扯着人就跑,现在邪祟力量诡异,不知道他那符箓能挡几时,他匆忙间辨不清方向,两人不知道跑了多久,身后的邪祟渐渐没了踪迹。


    许景昭松了手,平复了下急促的呼吸,总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上午扯着庄少白跑,现在扯着裴玄墨跑,他一个小小筑基,没想到还能有救师兄的一天。


    “裴师兄……”


    许景昭已经缓了过来,他上前半步,“你受伤了吗?为什么它们追你?薛宿宁呢?”


    说完,许景昭就已经看到裴玄墨身上的伤口,在手臂旁侧,正往外渗血。


    许景昭果断撕了自己衣衫下摆,给裴玄墨细细包扎。


    裴玄墨抬眸,眼神很平静,他站直了身子,就这样一言不发地看着许景昭。


    “伤的有一点深,你不是疤痕体质,不会留下疤痕,回去再清理一遍上药就好了。”


    许景昭这样说着,却始终没有听到回应,他疑惑抬眸,却撞进裴玄墨幽深的眼眸里。


    那眼睛里带着审视跟打量,眸子深处却没有丝毫温度,一片冷凝。


    许景昭手一僵,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来,他立马往后退了一步,冷声道:“你是谁?”


    裴玄墨拧了拧眉,似乎有些不耐烦,“不认识了吗?”


    许景昭不语,眼前人动作神态很像裴玄墨,但他总觉得……不是一个人。


    “是…是吗?”


    裴玄墨目光幽冷,缓缓开口,“你我自小便有婚约,你五岁被送入春隐门,成了我裴家的养子”


    “九岁那年我赢得选拔,进入仙执殿成为选徒,九年后你追来仙执殿让我履行婚约。”


    许景昭紧绷的身子微微松懈了几分。


    可就在此时,裴玄墨话锋一转,“可我讨厌你,凭什么你要来春隐门,凭什么你能分走爹娘的一半宠爱?


    他向前逼近一步,“你修为差,心态也差,为人记仇报复心强,你这样的人,也配……来仙执殿?”


    许景昭脸色瞬间褪尽血色,他嘴唇颤抖,眼眸里都是不敢置信。


    裴玄墨又往前踏了一步,走到了许景昭身前,两人离得极近,裴玄墨垂下眼帘,怜悯开口,“所以——到此为止吧。”


    话音落地,裴玄墨重重推了许景昭一把。


    许景昭不受控地往后仰去。


    “我不可能跟你签什么可笑的婚约,也不会让你一直待在春隐门。”


    “因为你啊——很讨厌!”


    裴玄墨的声音穿透风声传来,他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


    许景昭身子向后栽去,他手腕往前挥了挥,想要抓住什么,却重重跌倒在地面。


    他抬起手,他的灵力怎么忽的消失了?


    映入眼帘的,是手下雕刻龙纹的青石板,旁边是高耸的朱红色宫墙,墙头覆盖着琉璃瓦当,而刚刚将他推入此处的墙壁,此刻已无声无息地轰然合拢,严丝合缝,再无出路。


    许景昭心沉到谷底,这里是皇宫。


    他缓缓站起身子,相比于远处宫殿的恢弘大气,这里却十分偏僻枯败,应该是一处偏殿。


    当务之急一定要出去,许景昭起身沿着小路往前探查,脚步踏过那扇拱形院门,他便猛地顿住了。


    前方庭院中央,一个小小的身影静静伫立在暮色里。


    境……境主?


    那小孩听见声音,扬起脑袋,身体包裹在宽大的黑色布帛里,他用那单只的黑色眼眸瞧着许景昭,眼眸里闪过一丝困惑,忽的幽幽开口。


    “你是新来教导我的先生吗?”


    许景昭身子顿住,难道他不记得自己了?


    无数念头在许景昭脑中飞转,许景昭不敢激怒他,只好硬着头皮道:“是。”


    “啊,那太好了……”


    小孩幽幽开口,心情似乎很愉悦。


    他背后就是破败偏殿的书房,门窗都被关的严实,阻挡了所有人的视线。


    在屋子里面,血迹顺着地面砖瓦流淌,渗入砖缝之中,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躺在地面,身上穿着崭新的太傅官服——


    作者有话说:走剧情中[眼镜]昭昭不是笨蛋,他会猜出来的


    裴玄墨,算了,他纯粹是个大倒霉蛋。


    但这次不是他


    第49章 帝王境5 小满


    见眼前人没有伤害自己的意思, 许景昭紧绷的身子也松懈了几分。


    他抬眼望去,这处偏殿雕梁画栋,但过于空旷冷寂, 没有半点人气, 周围枝叶繁盛,遮掩了本就不明亮的光线,那小孩一个人站在庭院中央里,有种阴森的鬼气。


    许景昭收回视线,试探着向前挪了两步,声音放得极轻, “你一个人住在这里吗?”


    小孩脸上缠绕着厚厚的绷带,只余一只完好的眼睛露在外面,那眼珠很黑, 像深不见底的寒潭,许景昭只能从那眼眸的变化中揣测他的情绪。


    小孩盯着许景昭, 声音轻飘飘的, “是。”


    他住在最远处的偏殿, 旁边就是冷宫,原本这里还有几个宫女跟太监来着,不过……全让他给杀了。


    他用那只完好无损的眼睛打量着许景昭,唔……这个人是不一样的。


    现在暮色降临,周围一片昏沉,偏殿敞开的门内是浓郁的墨色, 黑漆漆的十分吓人。


    庭院里草木虽盛,却死寂一片,连虫鸣也无,空气仿佛凝固, 沉闷得让人窒息。


    因为许景昭自己年幼丧失双亲,所以他对眼前的小孩也不免心软了三分,他走上前去,微微弯了弯腰,尽量把语气放得平和,“你叫什么名字啊?”


    那小孩抬眸,眼神幽幽道:“你不是我的先生吗?为何不知我名讳?”


    许景昭面色一僵,他该怎么回答?


    眼前人忽地收了视线,仿佛刚刚的阴冷都是幻觉,“逗你的,先生,我叫小满。”


    小满?许景昭看过许多话本子,人间有一节气,名曰小满。


    许景昭听罢,面上重新浮起温和的笑意:“小满?好名字。”


    他又问道:“是因为在小满出生,所以起名唤小满吗?”


    小满看着许景昭,“是。”


    但他显然不想提及这个话题,他仰着脑袋,“先生,时辰不早了,你还不歇息吗?”


    许景昭这才抬眸看去,只见四周忽地暗了下来,方才分明还是暮色苍苍,时间竟过得如此之快?


    “先生。”小满加重了语气,周身空气冷了下来。


    许景昭回神,强自压下心头的惊疑,勉强维持着面上的平静:“自然要歇息。”


    “嗯,那先生随我来吧。”


    说着,小满转身向前走去。


    许景昭看着前面黑漆漆的殿门,总觉得那里面藏着吃人的恶鬼,然而他顾忌眼前人,只得硬着头皮跟上。


    刚一步踏入殿门,刺骨的寒意便瞬间裹住全身,许景昭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噤。


    殿内黑黑的,什么都瞧不清楚,原本在前面的小满也没了踪影,四周无声,许景昭下意识去摸索自己的灵囊。


    指尖刚触及冰冷的灵囊,他忽地想起来皇宫隔绝了灵力,现在打不开,也就是说他现在毫无修为,几乎没了自保的能力。


    黑暗里,唯有自己压抑的呼吸声清晰可闻,许景昭咽了咽口水,声音微颤,“小……小满?”


    空旷的殿宇将他的声音放大又拉长,只有空洞的回响。


    许景昭心头慌乱如麻,回头望去,身后亦是浓得化不开的墨色,他试探着向前挪了一小步。


    噗嗤!


    暖色的烛光颤巍巍的亮起,映亮了那颗如黑珍珠般的墨眸。


    小满捧着烛台,歪了歪脑袋,“先生所唤何事?”


    “你方才去取烛火了?”许景昭松了口气,心有余悸。


    小满点了点头,他晃了晃掌心的火折子,将其收起,他手上烛台似乎更亮了些,将偏殿映亮。


    许景昭这才看见殿内的情况,空空荡荡,只有一案台一桌椅而已。


    小满捧着烛台,转身向大殿深处走去,许景昭不敢落单,连忙亦步亦趋地跟上。


    绕过空旷的前殿,后面现出一排排低矮的屋舍,烛光透过窗格,在墙面上投下扭曲摇曳的影子。


    四周依旧是无边无际的浓黑,只有小满捧着的烛台一点光亮,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只有锦靴踩在木质地板上的声响,在寂静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


    吱呀!


    小满终于停下,推开了房门。


    许景昭紧随而入。


    屋内不大,四周蒙了黑色的帘子,屋内桌椅板凳皆有,还有一处床榻。


    “先生,该歇息了。”小满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响起。


    “歇息?”许景昭环视这方寸之地,有些迟疑,“我……在这里歇息?这不是你的卧房吗?”


    他不想跟境主一个屋子,说实话,他……有些害怕。


    小满将烛台搁在床边矮凳上,直起身子看向许景昭。


    烛光从他侧面打来,在墙壁上投下一道极长的墨影,影身修长,几乎将许景昭的影子完全遮掩。


    小满幽幽开口,“先生是想要到别处睡吗?”


    许景昭立马点头,“是,我看旁边还有屋舍……”


    小满站在原地,偏了偏头,似乎有些困惑:“先生是要住东边的屋子呢?还是西边的屋子?”


    许景昭刚要说自己不挑,就见小满自顾自地讲了下去。


    “东边的屋子死了三个太监,一位先生,西边的屋子前两日死了两个宫女,先生要挑哪间?”


    小满的声音没有音调起伏,听起来有些诡异。


    许景昭的身子瞬间僵住,如果可以的话,他一个都不想选,他声音干涩,“那……那就在这里吧。”


    小满点了点头,利落地褪去靴子,爬上床榻内侧躺下,还贴心地向里侧挪了挪,给许景昭留出一半的位置。


    许景昭欲哭无泪,却也只能小心翼翼地挨着床边躺下,旁边的小孩看着人畜无害,可……可这是杀人不眨眼的境主啊。


    他躺在外侧,拉过带着淡淡龙涎香的锦被盖好,尽量让自己离那小小的身体远一点。


    旁边的小满却侧过身来,那只幽深的眼瞳在黑暗中定定地望着他,“先生很冷吗?”


    许景昭下意识地绷紧身体,“不冷啊。”


    “那就好。”


    小满似乎满意了,随即小手一扬,就要挥灭那唯一的烛火。


    “等等!”许景昭心头一紧,下意识抓住了小满抬起的手腕,“留一盏灯不好么?”


    许景昭大部分时间都习惯留灯,他不喜欢黑暗的环境。


    小满有些为难,声音压低,“不熄灯会引来一些奇怪的东西,它们很可怕。”


    奇怪?可怕?小满怕什么?他不是境主吗?


    呼!


    烛光熄灭,室内又陷入黑暗。许景昭睁着眼睛,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他实在是睡不着。


    但小满似乎很满意,他窝在许景昭身旁,呼吸很快变得均匀绵长。


    许景昭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思绪翻腾,皇宫是禁区,既然他现在进来,那自然要多打探些消息,看看能不能帮到师兄。


    再者,他的令牌还在小满这里,他得想个法子拿回来。


    他扭头看向身边呼吸平稳的小满,只要弄明白他身上的秘密,那就好办了。


    许景昭闭上眼,强迫自己放松下来……


    可就在这时,一阵极其细微的沙沙声,清晰地钻入耳朵。


    许景昭猛地睁开眼,循声望向门窗方向,只见厚重黑帘的缝隙,那层薄薄的窗纸外,赫然映照出无数扭曲,张牙舞爪的墨影,它们攀附在窗纸外,散发着粘稠的恶意。


    许景昭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这么多邪祟?


    小满不是境主吗?为何这些邪祟对他抱有如此强烈的杀意?


    许景昭屏住呼吸,冷汗浸湿了内衫,他死死盯着那些蠕动的影子,直到确认它们无法进入这间屋子,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或许是精神过于紧绷后的疲惫,又或许是小满那平稳的呼吸带着某种催眠力量,许竟也陷入了沉睡。


    相比于许景昭这边还算平和,酒楼那边的气氛格外凝重。


    砰的一声,薛宿宁的拳头狠狠砸在桌面上,他眼眸猩红,盯着庄少白,“庄师弟!什么叫不见了?”


    庄少白面色有些苍白,他捂着胸口,气息有些不稳,“我发现时,许师弟就不在房中了……”


    说罢,他轻咳了两声,显得更加虚弱。


    薛宿宁衣袍上沾了灰尘,模样狼狈,今日他跟裴玄墨出门,竟被一波邪祟死死纠缠,所以回来的时候晚了些,没想到刚回来就听到了这个噩耗。


    裴玄墨眉头紧锁,他“腾”地站起身,语速又快又急,“他不会乱跑的,想必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薛宿宁额角青筋跳动,压抑着怒火,“这还用问吗?上午我们刚走,邪祟就毁了客栈,这明摆着就是冲着许景昭来的。”


    说完,他就大步向外走去。


    庄少白站起身,拧紧眉心,“薛师兄!你要去哪?”


    “我去找他!”薛宿宁头也不回。


    裴玄墨也立刻跟上,语气斩钉截铁,“少白,景昭孤身在外,凶险难料,我也去寻他。”


    庄少白面色难看,他猛地提高声音,“二位师兄留步!萧师兄跟谢道友还没回来,你们白日已经耗费了大量的灵力,现在出门,怕是凶多吉少。


    他急急上前一步,试图阻拦:“你们若再有个闪失,难道要让萧师兄他们分身乏术,再去寻你们吗?”


    裴玄墨脚步顿住,“少白,我不能……”


    庄少白打断他的话,“许师弟不一定会真的出事,若你们再折进去……”


    薛宿宁的脚步在门口微微一顿,只犹豫了一瞬,便毅然决然地推门而出。


    裴玄墨看了庄少白一眼,沉默了下,“景昭怕黑,我去寻他。”


    说完,他也紧随薛宿宁之后,推门而出。


    庄少白独自站在空旷的大厅中央,烛光将他身影拉长,投在冰冷的墙壁,他望着门口,脸上神色变幻不定,最终化为一片阴郁。


    翌日,光线透过窗格进入屋子。


    许景昭中睁开眼,茫然地盯着头顶暗色的床幔,他迷糊了一会,看见床幔上的暗纹,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哪。


    身侧空空如也,小满已不见踪影,许景昭起身下榻,凭着记忆将偏殿各个角落都寻了一遍,没有人影。


    “小满?”他试探着唤了一声。


    无人回应。


    许景昭走出偏殿,目光落在旁边一间紧闭房门的屋子上,看形制像是一间书房。


    他略一迟疑,还是走了过去。


    书房房门紧闭,许景昭试探着推了一把,没想到竟然就这么轻易地被推开了,可就在门被推开的刹那,浓郁的血腥味透了出来,让人有些作呕。


    许景昭脸色微变,快步跨入屋内。


    只见书房中央的地面,赫然躺着一个身穿官服的男子,七窍流血,面目全非,死状十分凄惨。


    许景昭捂住嘴,这是邪祟杀的?还是……还是小满杀的?


    可小满昨夜分明一直在自己身边,许景昭摸不清头脑,他退出书房,站在廊下深吸了几口的空气,才压下那股不适感。


    眼下首要之事是弄清小满身上的秘密,取回自己的令牌。


    既然小满不在,那自己正好可以趁机去探查一遍皇宫,找找出去的缺口……


    许景昭选了一个方位,沿着偏殿旁一条不起眼的小径向外走去。


    刚绕过偏殿的拐角,便看到远处有侍卫列队巡逻,还有宫女捧着物什匆匆穿行宫道,为了避免节外生枝,许景昭转身换了一条小道。


    还没走出多远,一阵孩童的嬉笑声便从不远处的荷花池方向传来。


    许景昭本不想理会,转身就走,离开前他好奇地瞥了眼。


    只一眼,霎时间他怒意上涌。


    冰冷的荷花池里扑腾着一个小孩,正是不见了的小满。


    岸上,穿着华贵锦衣的孩童嬉笑着,手中拿着棍棒,不断地拍打着水池,阻止他上来。


    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灼烧了理智,他想也不想直接冲上前去,扑通一声跃入刺骨的池水,一把将呛水挣扎的小满捞起,用外袍裹住下满冷的发颤的身子。


    随即,他猛地转身,对着岸上那群呆若木鸡的孩童,冷声喝问:“你们在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写着写着,忽然感觉皇宫像是某种规则怪谈[眼镜]


    第50章 帝王境6 为他寻衣裳


    那些孩童没想到竟然会有大人在, 一时愣在原地。


    其中一个梗着脖子,强作镇定,“你……你竟敢救他, 你知道他是谁吗?”


    许景昭抱着小满, 一言不发。


    那孩子被他眼神慑住,有些害怕,却又不甘丢了颜面。


    “他……他就是个杂种,天生不详——”


    他还没说完,许景昭手一挥,那小孩栽倒在地。


    那群孩童吓得愣了一下, 立马爬起来,连滚带爬的往前跑,仓惶中撂下话:“你……你等着!父皇饶不了你!”


    待那群身影消失在小道尽头, 许景昭才垂眸看向怀中的小满,他拍着小满的后背, 安慰道:“没事了。”


    小满浑身上下湿透, 他发着抖窝在许景昭怀里, 却仰着脑袋一瞬不瞬地盯着许景昭看。


    许景昭拍着小满的手顿住,他这才反应过来,小满是境主,哪里轮得到他来救?


    此时春风料峭,两人湿透的衣衫紧贴着身子,冷风一吹, 寒意直往骨子里钻,许景昭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


    就在这时,小满伸出手臂紧紧环住许景昭的脖颈,温热的脑袋枕在许景昭的肩膀, 声音低沉道:“原来你是来救我的。”


    小满衣衫虽湿冷,但是温热的体温却慢慢渡到许景昭身上,让许景昭平静了些。


    先不论别的,至少现在小满还是个孩子,还未对他下手。


    许景昭轻叹一声,用自己半湿的外袍将孩子裹紧些,向上抱了抱,迈步往回走。


    “我不是你先生吗?自然是来救你的,你以为我来做什么?”


    当然是来杀他的了,境里的每个人的目的都是自己,小满没有说话,只是搂紧了许景昭的脖颈,脸颊贴在那温热的肌肤上,感受身旁人血脉之下沉稳的搏动。


    许景昭问道:“他们为什么欺负你啊?”


    小满沉默。


    许景昭换了个问法,“那他们是谁啊?”


    小满闷闷的声音从肩窝传来:“皇帝的儿子。”


    许景昭脚步倏然顿住,皇帝的儿子?那便是皇子。


    如此说来,这皇宫格局与他看过的那些话本并无二致,有帝王妃嫔,自然也有龙子公主,那……小满?


    这里是皇宫,那小满……应该也是皇子?


    一个丢弃在偏僻冷宫备受欺凌,还被视为不详的皇子,他的执念,究竟是什么?


    许景昭一路思忖着回到偏殿,他将小满放下,看着那身湿透黏在身上的单薄旧衣,皱眉道:“我去烧些热水。”


    不只是小满,他也需要沐浴,那荷花池太脏了。


    偏殿深处有一方荒废已久的浴池,许景昭费力提了两趟水,池底也仅仅是铺了一个底。


    这得拎到什么时候?


    许景昭看着自己微颤的手,心念微动,试探着握拢五指,掌心竟有一丝微弱灵光流转。


    他心中一喜,虽然很微弱,但是聊胜于无。


    他凝神聚气,引着清流把浴池灌满,不多时,池水渐满,水面氤氲起白雾,他又顺手往水中抛入几味药材,一切妥当,掌中灵力也几乎耗尽。


    许景昭立马去隔壁把小满抱了过来,“快,春风严寒,泡一泡驱驱寒气。”


    他解开腰间束带,湿冷黏腻的衣衫紧贴着肌肤,着实难受。


    小满却只是沉默地站在原地,室内升腾着雾气,连带着他的视线也有些模糊,只能瞧见一个朦胧的身影。


    许景昭褪去上衣,露出线条流畅的肩背,水珠沿着颈侧滑落,落在薄削的肩肌上,泛着莹润的光泽。小满一眨不眨地凝视着那身影,拨开眼前雾气,向前踏了一步。


    “小满……呃。”


    许景昭将衣服叠放好,身上只留了一条里裤,回头就看到小满站在他身后,不由一怔,随即蹙起眉头,“为什么还穿着这身湿衣服,会生病的知不知道。”


    说着,他便伸手去扯小满湿透的衣带。


    小满如梦初醒,抓着自己的衣襟往后退了一步。


    许景昭拧眉,伸手想要将他拉回。


    小满站在原地,抬眸,那只眼睛黑黝黝的盯着许景昭,“不许。”


    许景昭的手僵在半空,明明眼前人还是孩童模样,那目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寒意瞬间爬上许景昭的脊背,惊出一身冷汗。


    他在心底暗暗后悔自己多管闲事,那是境主,境主!境主会冻着自己吗?


    许景昭讪讪地收回了手,“那……那你自己来吧。”


    说完,他转身快步踏入浴池,将自己没入温热的水中。


    宽阔的浴池水雾缭绕,阻隔了视线,许久之后,小满才有所动作,慢慢走下浴池。


    小满隐在水雾里,两人中间隔的有些远,许景昭看不见小满的情形,小满却能将他的身影尽收眼底。


    许景昭五官浓艳,但那双眼睛生得乖巧,他肌肤偏白,如同水洗白玉,脊背略显单薄,骨节的轮廓清晰可见,墨色长发散浮在水面。


    水汽将他的脸颊蒸得有些发红,他闭上眼睛,后仰着脑袋闭目养神,水珠自他下巴滑落到喉结,蜿蜒出晶莹水泽。


    小满只露出半颗脑袋在水面,那只幽深的独眼透过水雾,凝视着眼前景象。


    池水堪堪没过许景昭的胸膛,小满的视线扫过他身前,顺着流畅的线条向上攀缘,落在许景昭的肩膀,那里横亘着一道浅淡的旧疤,在那肌肤上,有些明显。


    小满拧着眉瞧了一会,闭上眼睛潜入水里。


    许景昭泡了一会,他迷迷糊糊总觉得有东西在窥视他,他睁开眼睛,现在小满在,不应该有邪祟…


    他甩甩头,撑着池壁踏上台阶,脚刚离水,又猛地缩了回来。


    等等,他衣服半干不干怎么穿?他有些懊恼先前用灵力烧水,忘记留灵力打开灵囊。


    “先生,怎么了?”


    小满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身后响起,惊得许景昭倒退半步,水花四溅。


    小满站在浴池旁,身影立在缭绕雾气中,竟透出几分居高临下的睥睨之感,他居高临下看着池水里的身影,目光直视脸上迷茫的许景昭。


    小满又唤了一声,“先生。”


    许景昭才回神,颇有些尴尬:“帮我把衣服拿回来吧。”


    虽然半干,总好过没有。


    “衣服?”小满目光瞥向角落的木盆,“我见先生衣服上沾了污秽,便洗净了。”


    洗了?许景昭脸上一呆,那他穿什么?


    小满看着他怔忡的模样,垂下眼睫,“我去为先生寻身干净的。”


    说完,不等回应便转身走了出去。


    许景昭只得颓然趴在浴池边,下巴枕着手臂。


    没一会,小满便捧着一个木盘走近,轻轻放在池边,“先生,就寻得这件了。”


    说完,小满便径直离开,未曾多看一眼。


    许景昭从水里起身,伸手拿起木盘上的衣物。


    入手是极柔滑的蚕丝缎料,触感冰凉,许景昭面色古怪,小满知道自己露馅了吗?怎么一点都不严谨?


    许景昭换完衣物,走了出来。


    米白衣袍上用金丝织绣的五爪金龙,袖口上绣着缠枝花纹,腰封上绣着金珠玉串,轻薄的锦衣外笼着一层同色烟纱,在光下流转着朦胧光华。


    这……这对吗?人间只有帝王才穿着穿龙纹吧,他这一身出去,岂不是会被乱棍打死。


    小满望着站在光影中的许景昭,呼吸几不可闻地一滞。


    许景昭叹了口气,摸索着衣衫上的金线,“小满,你……”


    小满往前走了半步,视线落在他脸上。


    许景昭抬起袖子,“你在哪寻的衣裳?我这样出门会被处置吗?”


    “不会。”小满答得干脆,随即盯着他有些疑惑问道:“先生只要在院子里待着就好了,为何要出门?”


    许景昭一时语塞,他本打算趁小满不在,悄悄探查皇宫……如今看来,此路难通。


    小满上前两步,抓住了许景昭的衣角,“先生,该歇息了。”


    许景昭一怔,下意识抬头看向高悬的烈日。


    然而小满话音方落,庭院中的树影骤然扭曲拉长,光线急速黯淡,只一息之间,天色便如浓墨,星月无踪。


    许景昭瞳孔一缩,小满竟能控制时间?


    小满已走到他身侧,小手牵住他温热的手指,“先生。”


    许景昭掩下惊意,只低声道:“回吧。”


    夜色浓稠,窗外漆黑如墨,许景昭躺在床榻上毫无睡意,身旁蜷缩着的小人呼吸平稳,浓密的睫毛低垂,睡得正沉。


    许景昭睁着眼睛,窗外又传来了邪祟摩挲窗纸的声音,知道它们进不来,他也不再理会。


    还不知道师门在外情况如何,自己的令牌到现在都没瞧见踪影。


    翌日睁眼,身侧床褥早已凉透,小满果然又不见了踪影。


    许景昭没有磨蹭,立马起身搜寻。


    小满的居所陈设极其简单,除了一床一桌一椅,几乎空无一物,许景昭细细翻找一遍,毫无所获。


    难道被小满带在身上了?


    许景昭眉心紧拧,直接问小满索要还是自己动手?这两者他都没有把握,小满现在看似好说话,但许景昭总觉得小满对他的态度奇怪。


    他思忖着踱出房门,外面的阳光正好,还未及午时,许景昭抬手遮了遮阳光,旋即不再犹豫,闪身出了院子。


    他屏息凝神,小心避开巡逻的侍卫,沿着高耸的朱红宫墙绕了大半圈,却发现没有出去的缝隙,皇宫四面的大门,境中的凡人可以出去,唯独他出不去。


    许景昭哪里还有不明白,他被人困在这里了,不知道困住他的人是小满还是……别的东西。


    他能确信,小满十有八九就是境主,可在这境中似乎还有一股莫名的力量跟小满相对峙,想要出去,必须要搞清楚。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投向皇宫正北方那座最为巍峨的宫殿,那是帝王居住的乾和殿。


    许景昭只犹豫了一息,做了决定。


    乾和殿朱漆大门紧闭,金柱蟠龙,十分森严,廊下站着两排侍卫。


    许景昭捏了捏手腕,掌心恢复了一丝微薄的修为,勉强隐去身形,从侧殿一处不起眼的角门潜入寝宫,借着重重帷幔的掩护,将自己缩进最暗的角落。


    他闭目凝神,放出神识探查,然而神识刚探出数尺,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回。


    他睁开眼睛,眉头紧锁,不知道是他现在修为太薄弱还是这皇宫有禁制,他无法,只得小心翼翼地挑开厚重的帷幕一角。


    殿内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浓重得的苦药味,两个宫女垂首侍立一旁,明黄帐幔低垂,隐约可见床榻上躺卧着一个模糊的人影。


    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名宫女端着黑沉的药蛊躬身而入,随着她的脚步走近,血腥味跟药味以及一股腥臭弥漫开来,让人十分不适。


    床榻上的人影动了动,缓缓坐起,虽隔着纱帐,仍能看出其身形高大魁梧,骨架撑起明黄的寝衣,却因年迈或病痛而显得有些佝偻,唯余身上的睥睨的气势尚存。


    两侧宫女无声地撩开床幔,从中伸出一只苍老的手,端起药蛊,一饮而尽。


    “都退下。”帝王的声音带着久病的嘶哑,却仍不失威严。


    宫女们悄无声息出殿,合拢殿门,许景昭将自己更深地埋入阴影,气息几近于无。


    “咳咳咳……乌卿,”帝王咳喘着,声音带着垂暮的死气,“你说……朕还有多少时日?”


    他话说完,殿内的光线骤然又暗了几分,空间扭曲,从阴影里走出来一个黑影,它声音低沉沙哑,“唔,这不好说啊……”


    “陛下,您失去最重要的一味药引了,现在……约莫十年光景吧。”


    许景昭骇然瞪大双眼,捂住口鼻,邪祟?皇宫里竟然藏着一位能够独立思考的高阶邪祟。


    “咳咳咳咳。”那帝王又咳嗽了一阵,声音有气无力,“可朕还想看祖宗基业……千秋万代,可还有什么法子……”


    他挣扎着扶榻起身,拖着沉重的步子迈下床阶,身影在昏暗中渐渐清晰。


    许景昭屏住呼吸,透过帘子间隙往外看,只能看到那位帝王银白的发丝,他身前那团黑影邪祟,似乎在昏暗的光线下,露出了半张模糊的侧脸。


    “唔。”那邪祟似乎在思索,“有是有,若以活人炼之——”


    他话顿在这里,目光一凝,仿佛能穿透帷幔向着许景昭看来。


    “什么人!”


    那邪祟的威压狠狠砸来,许景昭脑袋“嗡”的一声剧痛,脚下不由自主地踉跄后退,撞在了木架上的白玉盏上。


    许景昭浑身血液瞬间冻结,寒意从脚下直冲天灵盖。


    完了!


    他似乎已经看到,自己被那高阶邪祟撕成粉末。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冰冷的手倏然从后方伸出,稳稳地扣住他的后腰,将他揽在怀里,同时另一只手快如闪电,稳稳托住了那即将坠地的白玉盏。


    那人微微低头,脑袋凑到他耳旁,带着少年清冷的气息,轻轻拂过他的耳廓。


    “先生,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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