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纪清雨睁开眼睛, 怔愣地看着傅寒。
这个人的眼底青色的痕迹像一道烙印,似乎整个眼睛都有些浮肿,傅寒低头握着他的手, 像个虔诚的佛教信徒,而他仿佛成了他信仰的那尊佛龛。
十八岁以后, 似乎他的一半时间都是在医院里度过的, 现在回忆起来,那六年还是只有灰蒙蒙的一片。
“我以为你不要我了,我梦见你说,你后悔认识我, 你说我太过自私和冷漠, 所以你要离开我了,但是我真的, 真的……知道错了。”傅寒的声音很轻,可是每一个字纪清雨都能听得很清楚。
“我怕你每次想到我就会先想到我的不好,那我到底要做多少忏悔才能把那些做错的事抹去, 才能让你忘掉我做过的错事。”傅寒的眼眶发红,眉头微微皱起,看起来居然有些无措。
纪清雨浑身没力气,还要用扎着针的手颤颤巍巍从床头扯出一张纸, 去擦傅寒的眼泪,他在心里叹了口气,他是见不得这人在自己面前这样哭的。
“再一次机会, 这句话你已经说过很多遍了。”纪清雨说, “别哭了,我现在没力气安慰你呀。”
这个人真是的,明明刚刚醒过来的是他, 身体虚弱的也是他,手术有一半原因都是拜眼前这人所赐,怎么反而是傅寒哭得死去活来的,该哭的人应该是纪清雨吧?
他一边觉得有些好笑,一边又跟着难过起来,他很少能见到傅寒的眼泪,或许对傅寒来说,世界上能让他哭的地方只有纪清雨的身边。
他以为傅寒应该很快就会恢复成那个冷漠,傲慢,坚不可摧的掌控者,很快就又会变得无懈可击,就像以前一样,连脆弱都是精心调配,让纪清雨心软的工具。
可是傅寒还在哭,这么大个人抓着他的手,声音沉甸甸的,“我梦见你,就这个表情,对我说,让我自己好好生活,说我们以后都不会再见了。”
纪清雨汗颜,他可没说过,梦里的人说的话也要算到他身上吗,他可是连傅寒现实中做的事都没怎么计较呢!
纪清雨忍俊不禁,微微笑了起来,他的脸色苍白的像一块玉一样,眼睛专注地落在傅寒长长的颤抖着的睫毛上,落在他红的眼尾上,落在灰蒙蒙的空气中。
“你的手术好了,你能不能不要走,别那么决绝,别像梦里那个人一样对我,纪清雨,我们和好好不好。”他的手指蜷缩着,碰了碰纪清雨的指尖,“我要怎么样才能把你心里那根刺拔出来。”
纪清雨想说才不好呢,可是刚刚发出不的音节,才发现如果说出完整的话,自己可能会比傅寒更加难过。
如果人生有撤回键,可以一键清空那些好的坏的,所有关于傅寒的记忆,他会按下这个按钮,然后在小鱼摊边平静的过一辈子吗。他真的可以吗。
纪清雨不知道,他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他的前二十年,得到了太多镜花水月般的幻想,林英给了他幻想,纪燃给了他幻想,最终这些幻想都被打破了。
现在,傅寒又要跟他承诺永远,他可以相信这种幻想吗。他不知道,只能感觉到傅寒滚烫的眼泪……傅寒居然也有眼泪。
之后的几天还不能出院,纪清雨仍旧像个人偶一样被推进各种检测仪器,医生带着几名助手忙前忙后,翻来覆去的检查,生怕出了一点差错。
就这样过了几天,在一个阳光暖洋洋的午后,医生终于把最新的报告单放在纪清雨的床头,对着他宣布道:“你的激素水平平稳了,恢复到正常值了,之后随时可以出院了。”
“一个怀孕的o,腺体以前还做过手术,居然能如此顺利平稳地把手术坐下来,之后的恢复也很迅速,纪先生,你真的很幸运。”医生推了推眼镜,“恭喜你,今后你的身体会慢慢恢复的,再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瘦弱到看起来风一吹就会倒下了。”
“谢谢医生。”什么弱不禁风,纪清雨心想,其实他以前一点都不瘦呢,他比很多beta都要有劲,以后他的身体也一定会逐渐恢复成最初的样子的。
“不过,其实我一直都想问,为什么你的腺体会做手术呢?”医生有些好奇地说,“清洗标记的手术可没有多少omega会做。”
纪清雨顿了顿,愣了下神,想起些不太好的回忆,他的手指蜷缩了一下,抿了抿唇。
傅寒正巧推门进来,他不眠不休,已经守了纪清雨一夜,刚刚出去抽了根烟回来,好巧不巧听到医生说的后半句。他生硬地停在门边,脸上罕见地露出些紧张的神色,虽然一瞬间就被他又掩盖了过去。
“出去,别随便问患者的隐私,拿钱办事,少说废话。”傅寒的语调冷硬,视线淡漠,把医生也生生吓了一跳。
医生这才反应过来他可能触及到了什么不该问的事情,连连鞠躬道歉,低头无声又迅速地走了出去。
“你不感谢医生妙手回春,再怎么样也应该客气一些,礼貌一点吧?”纪清雨轻声说,他皱了皱眉,很不赞成傅寒这种做法。
“我给他的钱都够把这一层医院买下来了。”傅寒毫不在意,他坐到床边,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把带保护套的水果刀,抬手拿起床头的一颗苹果,细致的削皮。
只是迅速的几下,一只雪白的小兔子就被削了出来,然后傅寒把苹果放在温水里烫了烫,才递给纪清雨,仿佛纪清雨是什么温室中的花朵,稍不留神就会枯萎。
纪清雨就着傅寒的手去吃那块苹果,久违的有些尴尬,脸也跟着红了起来。
傅寒把所有尖锐的东西都拿走了,连水果刀都不让纪清雨碰到,所以他想吃水果,就只能让傅寒削给他。
这人不知道哪根弦又搭错了。自从从江城回来,纪清雨总觉得他有些神经过敏,对和纪清雨有关的事,总是专治独裁,过问再三,甚至近乎逼问,才肯放下心来。
吃完水果,他太过困倦,又躺下午休,醒过来之后精神转好,也终于可以出院了,傅寒推过来一架轮椅,上面铺着厚厚的毯子,要把纪清雨转移上去,纪清雨伸手环抱住傅寒的脖子,像个树懒一样被傅寒打横抱起,傅寒有力的手托住纪清雨的膝弯和后背,他的头缩在傅寒怀里,随后整个人迅速而平稳地落在轮椅上。
肢体接触传来了些久违的熟悉感,温度顺着皮肤传递过来,纪清雨打了个激灵。
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就累得纪清雨满头大汗,看来之后要完全恢复还需要花不少时间。
他出院没通知任何人,可正巧今天也是骆笙来看病的日子,于是骆笙临时跑去买了一束巨大的花束,塞进纪清雨的手里:“小雨,祝贺你手术成功。”
“我来拿吧,他现在抵抗力差,当心花粉过敏。”傅寒说完这句,接过那捧花,无视纪清雨期待的眼神,把花拿远了。
他又开始叮嘱纪清雨一些细微的小事,他最近话变得太多了,纪清雨听得耳朵生茧,只能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悄悄闭上眼睛坐在轮椅上假寐。
骆笙有些无奈地看着傅寒,也跟着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是个晴好的天气,出院的时候天朗气清,他猛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有种再世为人的感觉。
把人送出去以后,骆笙便挥挥手向他们告别,没走出几步,忽然被一个不速之客拦住,高大疏离的alpha站在骆笙面前,一点都不像是恰巧偶遇的样子。
骆笙被傅云柏挡住去路,傅云柏去看骆笙手里的药,骆笙把整个装药的袋子都甩到傅云柏的脸上。
“阴魂不散……”纪清雨听见骆笙的声音远远地传过来,之后又接了一句,“别跟过来。”
傅云柏的西装外套仍旧一尘不染,头发一丝不苟的梳好,瞧着矜贵高傲,视线牢牢黏着骆笙的背影。
他俯下身捡起那些药盒,打开包装仔细看着说明,秘书驱车过来,躬身为他拉开车门,他的腿上沾上一块泥土,头发也因为骆笙的袭击散落下来几缕,他攥着盒子的手越来越紧,面无表情地上车离开。
“骆叔看起来好像很生气,他们还会再有联系吗?”纪清雨问。
“我觉得难。”傅寒说,“傅云柏还是离妈妈远一点好。”
纪清雨忍不住笑出声来,还想说点什么,却无端地浑身发冷,忽然猛地捂住小腹,躬身蜷缩在轮椅上。厚重的羊毛毯被抖落到地上,冷汗顺着额头滑落。
傅寒猛地蹲下来,呼吸都急促起来,手盖在纪清雨的手背上,脸色骤然变了:“你怎么了,有没有事?”
纪清雨缓了好一会才恢复过来,怔愣片刻,漂亮的眼睛和傅寒对上,反应慢了半拍,语调带着些不可思议:“孩子刚刚好像又踢了我一下。”
第52章
纪清雨说完自己都愣了, 他和傅寒两个人看了对方好几眼。傅寒这才松了口气,缓慢地问:“你说会是男孩还是女孩?”
“都可以,我都喜欢。”纪清雨笑了一下, 偏过头,看着远方的行人。医院的众人都步履匆匆。
“那要叫什么名字呢?”傅家柔声问, 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有兴趣。
“名字啊。”纪清雨想了想, 一时也没有头绪,傅寒也皱着眉陷入沉思,手还放在纪清雨的手背上不放,忽然听到纪清雨的声音。
“先不说这个了, 最近我就不回去住了吧。”纪清雨平静地看着他, 看起来和这些天的其他时候也没什么两样,甚至嘴边还挂着笑意, “我已经好了,之后应该也不会有太多麻烦你的地方了。”
他坐在那里,安安静静地看着傅寒, 说出了这样绝情的话。傅寒一时没反应过来,很久才从嗓子里吐出一口气:“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回去住了。”纪清雨眨了眨眼睛,又重复了一遍, 嘴角也落了下去,没什么表情,似乎也不怕傅寒会因为这句话伤心。
“不是这句。”傅寒说。
“哦。”纪清雨顿了顿, 他的眼睛落在纪清雨身上, 却又仿佛没怎么聚焦,“我说我就不麻烦你了,你最近太累了, 我现在也已经好了,是这句吗?”
“为什么,不要不麻烦我,你多麻烦麻烦我啊。”傅寒有些焦急地说,“你为什么不麻烦我?”
纪清雨没回答,车开过来了,于是纪清雨想了想,又说:“那好吧,那能不能麻烦你再送我一下?”
司机下车把门打开,开过来的是一辆三厢的保姆车,宽敞的车后座,安安静静放着纪清雨喜欢的水果,大捧的花束,还有铺的很厚的羊绒毛毯。
傅寒皱起眉,轻声说了一句:“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就是不太想回去,我们给彼此一点时间吧。”纪清雨起身从轮椅上站起来,走过去,缓缓坐上车后座。
湿漉漉的氛围笼罩住整个车内,黑沉沉的,冷空气涌进来,原来冬天居然真的这样冷。傅寒在原地愣了几秒才跟着上了车。
“能不能把我放在城东,鱼市那边。”纪清雨把脸往围巾里埋了埋。
傅寒的面色青了又紫,变换了好几次,最后安静下来。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沉默地让司机发动车子。
走到半途傅寒递过来一本文件:“这是纪家的赔偿,股份和款项打过来,都给你。”
傅寒把纪德庸搞得叫苦不迭,濒临破产,他狠起来真是半点都不留情面,连纪家的产业也被傅寒趁火打劫,搞垮了不少。
“纪燃这些年的歌曲收益也都会赔给你。”傅寒的声音有些沙哑。
“家里我买了很多花,你喜欢吃的东西,对了,还有乐器,我把乐器房翻新了一遍,还有,你现在都还没去过那间音乐室,记得吗,在公司旁边的,我跟你讲过,如果你想的话,我们现在就可以去看看。”傅寒说了一串,语速又快又急。
他没得到回应,纪清雨一直在看窗外,于是傅寒低下头,自言自语地说,“我以为你让我去见孩子和你妈妈,是已经原谅我了。”
纪清雨没回话,窗外景物飞驰而过。
“还有,你的嗓子,或许还有办法治,医生和我聊过,最近新发现一种药草,说巧不巧,是在城东那片地方发现的,我本来想等回家了再给你个惊喜。”
纪清雨好像没在听,他望着窗外飞驰的景物,汽车驶过繁华的商业街,行人们步履匆匆,背着精致的名牌包,男人们西装革履,人们手里捧着咖啡,都是忙碌的样子。
然后车辆继续走,走过设施完善的玻璃房子,巨幅的广告牌上明星精致到头发丝,市中心寸土寸金的地方围着个寺庙,巨大香炉里的烟雾弥漫而上,这里人更多了,人们低着头,姿态虔诚的俯首。
车辆走过拐角,学生们挂着mp3,白色的有线耳机,三三两两在校旁交流。他们的制服很漂亮,头发拉直或卷曲,散落在肩头。
居然是明德,纪清雨看着高中的学生们,有些出神,车又掠过去了。
“你在听吗?”傅寒说,“你住在那种地方,什么都不方便啊,那我可以去找你吗,不会打扰你的。”
“你去就是打扰我了呀。”纪清雨笑了笑,“你让我休息休息吧。”
“你家连电梯都没有,还要上下楼,太不方便了。”傅寒继续说。
“没关系。”纪清雨轻声说,“我妈妈也是在那里生的我。”
傅寒的眼睛垂下去,手还是握着纪清雨的手不放开,纪清雨由着他抓,他也不知道怎么了,只是不太想回到别墅。
“纪清雨,你不是最容易心软吗,你怎么只对我这么狠心。”傅寒抿起唇,小声的抱怨,“我为了你,都已经把做了这么多了,手术也好,官司也罢,你就这样,把我用完就丢吗?”
“嗯。”纪清雨的眼神依旧没什么变化,甚至称得上有些冷淡,他平和地说,“我就这么小心眼。傅寒,你是不是以为我是你的玩具娃娃啊,你花钱,花精力,就一定能追回来?”
“孩子刚刚踢了你,之后还说不定会怎么样,你一个人在家,出什么事怎么办?你起码把紧急联系方式设置成我,或者,允许我每天给你做饭,过去看看你。”傅寒安静了下来,呼吸都闷闷的,过了好久又开始胡搅蛮缠,他的语气低沉,神情被遮挡在暗暗的光线下,让纪清雨看不清。
“还有后续的转让程序,律师也需要联系你,我们还没离婚,这些事我也要在的。”傅寒说,“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孩子着想吧。”
“我……”纪清雨顿了顿,“可是我以前一直是这么过的,你不用总是拿孩子来威胁我。”
“我怎么是威胁你,我出钱出力,我,我这算威胁你吗?”傅寒的语气更急切了,声音也大了一些,“你怎么总是误会我?”
纪清雨离得更远了一些,不说话了,蹙起眉,看向窗外。
司机开车很平稳,不知不觉,已经行驶到旧街区了,道路陈旧,人行道铺设的砖也是坑坑洼洼,街道拥挤狭窄,建筑的外立面都是锈水留下的痕迹。
鱼市外面行人推着自行车,巷道拥挤,街头巷尾都是市井气。正好是饭店,天色暗了一半,人潮熙熙攘攘。
纪清雨下了车,缓缓扶着墙往巷子里走。
傅寒一个箭步冲过去,小心护着,又皱着眉扶着他的手臂,吩咐站在一旁的司机跑去小摊上买了晚餐,接过来拎在手里一路跟着。
最后他实在看不下去,把纪清雨抱起来,往楼上走。
他和纪清雨的身材相差太大,力量也悬殊,纪清雨拗不过,只是靠在傅寒的肩膀上任由他动作。
这样抱着走了几步,傅寒又开了口,声音闷闷地从胸口处传来,纪清雨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也跟着震,“纪清雨,你说让我等等,我要等多久。”
“别等了,我也不知道。”纪清雨被放下来,他在门边看着傅寒,“快回去吧,我这没什么要你做的了,这段时间谢谢你了。”
傅寒的表情更僵硬了,他想沉下脸,又勉强逼迫自己露出一个笑,怕纪清雨关上门,手牢牢卡在门边,最后只说了一句:“别和我说谢谢。”
“哦。”纪清雨点点头,“还是要说的,你花了很多钱和精力,我都记着的。”
傅寒的脸更黑了,他的神色终于挂不住,最后很小声的说:“那我明天再来看你。”
“你,你记得好好吃饭,”他把手机的小馄饨递过去,见纪清雨接过,点了点头就毫不留情地要关门,傅寒急匆匆又补充了一句,“我明天来给你送早饭。”
“松手吧,你忘记上次你的手怎么受伤的了,淤青过了多久才消下去?”纪清雨的声音还是轻缓的,又补充道,“我知道那对你都是小打小闹,可是我会过意不去的,别再那样了。”
他把门关上,把所有声音都隔绝到门外,可是自己却贴在门边,他听着外面的人小幅度地挠了几下门,最后没有声音了。
陈旧的居民楼不怎么隔音,如果傅寒离开的话,纪清雨是会听到的,可是什么都没有。于是他在门内也不敢动,又等了一会,终于门外传来些响动,纪清雨以为是傅寒终于走了,刚要送一口气,可是仔细去听,却发现似乎不太对,好像是小声的啜泣。
他的心紧了紧,他站起身,不再贴着门了,而是走进屋里,把卧室的门也关上。咔哒一声响,这下世界安静了。
那天晚上纪清雨没敢出门去看,他怕一出去,发现傅寒还站在门口,那他该怎么办,又要把傅寒放进门吗。他总是忍不住会对傅寒心软,可他每一次让步,都有一种再次走向悬崖边,马上就要坠落下去的不安。
第53章
嗓子可以治, 纪清雨确实没想到这一点。他半夜睡不着,爬起来在床上清了清嗓子,试着哼了几声。
沙哑的嗓音如同失灵了一样, 不受控制地发出些难听的声响。他摸了摸自己的嗓子,又躺在床上, 用被子包裹住自己, 整夜都没睡好。
他总是觉得自己应该知足了,可以写歌,有人喜欢,现在还有了孩子, 不用再过勉强谋生, 东拼西凑的日子,可是为什么, 现在他却比以前更加的脆弱和多愁善感。
明明从前对傅寒没有一点要求,现在却总是挑剔,总记得傅寒的那些不好。他是不是太过任性了呢。
纪清雨也不明白, 为什么他对别人都没有这么多的要求,总是能够很轻易地释怀别人的不好,却总是把傅寒的差掰成一小块一小块来算。
纪清雨半夜起来,打开尘封在柜子里的相册, 又去翻傅寒和他的合照,天已经亮了,他从卧室的窗户里往下面看过去, 看到一辆昂贵到与周围灰败街道格格不入的车辆, 安静地停在路边。
冬青树上落下层积压过多的薄雪,一只手拂过红色的果实,从树的缝隙中露出冷淡的面容。
傅寒修长的身影外裹着件风衣, 手里拎着大包小包,身后还站着两个人,每个人手里都抱着沉甸甸的日用品。
纪清雨仔细辨别了那些包装袋,发现都是他认得出的牌子,这是很不容易的,因为纪清雨总共也没有几个认得出的牌子。
傅寒皱着眉,指使两个人把东西往楼上搬,纪清雨意识到什么,极快地从窗边的小阳台上跳下来,套上件羽绒服,刚走到门边,就听到一阵脚步声。
纪清雨坐在门前,听外面的人说话:“行了,就放在这,你们文件都带了吧,他这个点估计还没醒,就在这等着。”
“等到什么时候啊,傅总,这里挺冷的。”其中一人说。
“那你自己回去。”傅寒的声音没什么温度,然后是衣料摩擦地面的声音,似乎有人坐在了走廊外的石台阶上。
纪清雨急忙打开门,看见傅寒的脸,和抱着文件正要转身离开的律师,还有站在原地抱着日用品袋子的医生林水。
“请进吧,请进。”纪清雨尴尬地笑笑,把三人放进来,那些日用品堆在客厅里,几乎把半个客厅都填满了,傅寒皱眉看着纪清雨的脚踝,纪清雨才反应过来,他忘记穿棉袜了。
傅寒熟门熟路地走进纪清雨的卧室,在床头找到纪清雨的棉袜。下一秒,纪清雨的脚被抬起来,他尴尬又条件反射地踢了傅寒的脸侧一脚,傅寒被踢得侧过脸,顿了一下,又继续把袜子拉到脚踝。
只是这样一个动作,纪清雨脸都红了,有人在旁边看着呢,这是在干什么?傅寒不要脸他还要脸呢。
“那个,你们辛苦了,是要聊什么,我们快些聊完,也不耽误你们的时间。”纪清雨笑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不着急,先把饭吃了,我做的,你尝尝合不合口味。”傅寒拎出盒饭,把筷子放在纪清雨面前。
傅寒似乎发现了胡搅蛮缠行不通,于是开始走温情路线,纪清雨低下头看着眼前熟悉的盒子,打开一看,还有什么不知道的,这就是要告诉他高中那些便当都是傅寒做的。
他顿了顿,有些吃惊地看着傅寒,想问些什么,又什么都没问出来。最后只是默默把乌冬面和爱心蛋包饭都吃了,一口都没剩。
林水在沙发一侧坐下,他不怎么怕傅寒,还有心思和纪清雨开玩笑,在一旁打趣说:“好久不见啊,你现在可是大名人,风云人物啊。”
的确挺风云的,纪清雨默默说:“你要签名吗?”
林水笑了笑,真的让纪清雨给他签了一张,又拿过ipad:“跟你讲讲,你的嗓子是药物侵蚀,本来伤害的确是不可逆的,但是,因为你的腺体恢复了,整个人的激素水平都到了正常值,再加上有新的药物治疗,说不定真的能让你的嗓子恢复。”
“能恢复成什么样?”纪清雨问。
“以前什么样,现在就什么样啊。”林水很自信地说。
纪清雨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问:“真的吗,可是,我一直都以为,再也不可能恢复了。”
“凡事皆有可能嘛,说不定是有人在默默保佑着你呢,”林水说,“夫人,人生也不会都是坏事啊,你要相信,也是会有好事发生的。”
纪清雨迷迷糊糊听完林水的详细讲解,整个人仍旧有些恍惚,随后林水和他商讨了详细的治疗流程,不出三个月,他的嗓子就能好得差不多了。林水拍拍纪清雨的肩,对着他笑了笑,然后站起身离开。
之后等着他的还有律师。
律师把股份转让协议摆到他面前,但是纪清雨拒绝了,这个天文数字晃得他眼睛有些疼,他总觉得如果真的接下了这些股份,就没办法再在傅寒面前从容不迫。他甚至想把自己歌曲版权的费用分给傅寒一份,用来还傅寒为他支付的巨额手术费。
律师似乎想劝劝纪清雨:“夫人,其实你们结婚之后,您就已经享有傅先生一半的财产了,你们的婚前协议里没有约定财产比例,这一部分股份是傅先生的单独赠与,也就是说,即使以后你们的感情有什么变动……”
“不会有变动。”傅寒在一旁力道很大的摔下手里的杯子,打断律师的话,律师更为诧异,这两个人之间的氛围和他想的完全不同。
这么大额的股份赠与,这种天大的馅饼,一般omega不说感恩戴德,也是紧赶慢赶地说些好话,恨不得把alpha捧到天上去,哪有像纪清雨这样往外推的?他怕纪清雨以后后悔,还想开口说些什么,只见纪清雨的眼神不赞成地看向傅寒,语调轻缓地开了口。
“这杯子很贵的,你摔坏了我拿什么喝水?”纪清雨皱眉。
律师刚想说出口的话被堵在喉咙了,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不是,这对吗?
一个杯子,一个杯子有什么好说的?
律师回忆起和傅寒对接的时候,这位食物链顶端的alpha有着特权阶级身上几乎所有的怪癖,挑剔、傲慢、专治独裁,还十分不讲理。
他已经预见到傅寒绝对要生气,正想开口劝劝,下一秒听见个熟悉的声音有点委屈地说:“对不起,下次不会了。”
“没有下次了。”纪清雨缓缓道。
“我给你多买几个,你摔着玩。”傅寒去抓纪清雨的手,被推开了。
“我没事摔杯子干什么?”纪清雨不接茬。
“那你把股份收了行吗?”傅寒忍了忍又说。
“我用不到那么多钱啊。”纪清雨有些无奈。
“那你别把版权分给我,你能不能欠我点东西,别老是把我往外推。”傅寒说这种话的时候声音又快又低,十分委屈,像在控诉。
律师夹在两人中间,手中的茶都格外苦了起来,坐在沙发一侧的omega这才反应过来,十分温和又略带歉意地笑了一下:“不好意思啊,让你见笑了。”
“你管他干什么,你能不能对我多笑笑。”傅寒的语气恶劣起来。
“傅寒,你给了钱也要尊重别人啊。”
“我哪里不尊重他了,我说话就是这样。”傅寒回道。
“那你哪天不喜欢我,是不是也要对我这样?”
傅寒顿了顿,哽住了,之后不可置信地看着纪清雨,纪清雨却没看他,而是低着头看木地板。
“我,你是说我吗?我哪能不喜欢你,现在到底谁不喜欢谁啊?”傅寒的声音又大了起来,身材有些瘦弱的o皱了皱眉,轻声说,“你能不能不要讲话这么大声。”
傅寒十分委屈地卧回沙发上,低声念着:“反正都是我不对,也不跟我回去,也不让我标记,也不要我的钱。不要我的钱,是不是也不要我的爱,为什么不要我……”
“我都说了我脑子乱,你能不能别再逼我了。”omega又缓缓叹了口气。
律师现在是真的希望自己不存在了,他不太确定自己究竟是在做股权赠与,还是在打离婚官司。
之后继续协商,纪清雨仍旧决定不收这笔巨款,除了傅寒的原因以外,更重要的是,他不想和纪家再扯上关系。
纪德庸在和傅寒谈判无果后,已经收拾东西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纪家的资金链断裂,股东纷纷跑路,被傅寒低价买入。
他甚至从纪家酒店工作人员的手上,逼问出了当年被删除的监控记录,除此之外,还有纪燃和傅云生多次的开房记录,被傅寒全都放到了网上,网友们的讨论激烈,只要一打开手机就自动推送,纪清雨不胜其烦,更不想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清净再次被打破。
“不是,这什么老少恋,好恶俗啊。”
“傅云生和纪燃??他们俩居然是这种关系?”
“我本来以为前担已经塌无可塌,没想到品味也如此底下,他就对自己这么没自信吗,要找这个没钱的老男人?!”
“抄袭,拜金,审美和品格都很低劣……为什么会有人喜欢他?”
“谁喜欢他了,不都是喜欢他的歌吗?”
纪清雨想起这些话就觉得头痛,他表示自己心意已决,并且坚定地送了客,傅寒窝在沙发一侧不肯走,于是只有律师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一边告别。
纪清雨又重复了几遍让alpha走,alpha像聋了一样侧过头不理纪清雨,于是纪清雨在原地喘了两口气,有些无奈地瞪了傅寒一眼,不去管对方了。
他回到卧室,虚掩上门,打开手机拨出电话,刚一接通就不由自主地扯出一个笑,十分久违地,有些兴奋地说:“骆叔,你还想重新在舞台上演出吗,我要排新舞台剧了,自己当主策划,你来给我当男主角吧,好吗?还有,我可能……可以唱歌了,我想唱两首试试,你,你觉得怎么样?”
第54章
骆笙那边同意的很快。
“小雨, 你的身体能坚持住吗?过几个月,是不是就要生下那个孩子了。”
产期在春末夏初,舞台只会在这之后, 纪清雨说不会,骆笙那边松了口气。
纪清雨又和他详细聊起了细节。
这一聊就忘记了时间, 天都擦边黑了下去, 由于屋外一直很安静,纪清雨差点忘记了傅寒这个人还在,等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的时候, 才忽然反应过来这件事。
他推门走出卧室, 屋外安安静静的,不像是有人的样子。
纪清雨有些诧异, 从屋里望过去,傅寒冷着脸,整个人都埋在沙发上, 纪清雨仔细一看,傅寒手边正握着一件纪清雨的衣服。
“傅寒,你变态吧?”纪清雨拿起阳台旁的晾衣架去戳他,“把衣服还给我。”
傅寒的手死死抓着那件衣服不放, 眼神有些委屈,低低地说:“衣服都不给我。”
傅寒挥开晾衣架,把纪清雨猛地拽回去, 他的牙齿贴近纪清雨的脖子, 凶猛又阴鸷地抓住纪清雨,最后却只是把头埋在纪清雨颈侧叹了口气。
纪清雨打了个激灵,想推却推不开, 这才发现傅寒的状态好像的确不太正常,他浑身都在发冷。
他摸了摸傅寒的额头,渗出一些细密的汗珠,整个人都在发烫,扣住纪清雨腰的手却愈发用力,发出危险的低吟。
手指在纪清雨的腺体上狠狠一按,纪清雨跟着抖了两下,软了腰。
纪清雨感觉自己是一块肥美的肉,在易感期的alpha面前显得如此无力,他想逃开,刚走出去两步,傅寒的手掐住纪清雨的大腿,把人生生拽了回来。
青梅味带着强烈的欲望,铺天盖地地席卷开。
“我只是想休息一下,你给我点时间,让我想清楚,别总是粘着我。”纪清雨试图把对方从身上扯下来。
傅寒抱得更紧了,他的身体太冷,眼神又像是要融化了一眼,仰着头看纪清雨的样子带着委屈,天黑了,纪清雨只能看到傅寒的眉眼,俊俏地让人慌神。
纪清雨犹豫了几秒,浑身松懈下来,不挣扎了,任由他抱着。
直到十几分钟以后,傅寒才放手。
“抱完了吗?”纪清雨拍了拍他的后背,声音平淡地问。
窗外好像在下雪,傅寒觉得有些冷:“你到底要怎么样,你就是知道了我离不开你,所以你就这么对我,是不是?”
纪清雨有些无语,空气中的青梅味还是浓郁,他也跟着难受起来,身体在渴求对方,说出来的话却依旧没什么人情味:“你不要总是这么疑神疑鬼。”
“那你会原谅我吗,你什么时候会原谅我?”傅寒像永远不会厌烦一样,反复问着这个问题,纪清雨叹了口气。
“你做了什么吗,好香啊。”纪清雨岔开话题,缓缓看着厨房,锅里似乎煮了什么。
“芋泥奶茶。”傅寒抿了抿嘴,握住纪清雨的手,在纪清雨的后颈上舔了舔,手不安分地在人的身上捏,纪清雨拍开他,傅寒又开始说:“我好难受。”
“你难受可以去找外面的人啊。”纪清雨被他捏得起火,声音软软地在傅寒耳边散开。
“我他妈还能找谁,我没有别人,我只有你了。”傅寒说,“我研究了一下午奶茶怎么煮,还怕吵到你工作,你还要怀疑我。”
“可是……”纪清雨想起什么一样要开口。
“没有,只有你了,我还能看得上谁。行,你他妈就整我吧,就整我吧。”傅寒抱着纪清雨,把人整个揉进自己怀里。
纪清雨的鼻腔被青梅味充斥了,他最受不了傅寒这点,一有情绪波动信息素就不稳定,现在他的腺体好了,没办法再无动于衷了,他果然还是讨厌ao之间的情绪波动。
他象征性地拍了拍傅寒的后背,最后又叹了口气,身体释放出潮湿的雨水味,带着安抚意味。
他闭了闭眼睛,轻声问:“这样会觉得好一点吗?”
“你就是这样,对我好一点,又推开我,在我难受的时候又施舍给我一点,我是狗吗,你这样遛我。”傅寒又在控诉。
“我,我没这个意思。”纪清雨说,有些愧疚地摸了摸傅寒的头发,呼出一口气。
“遛吧,使劲遛,有什么招都冲着我来,只要你别去找别人,一直遛到你消气为止。”傅寒把头埋在纪清雨怀里。
傅寒的信息素缠绕上来,包裹住纪清雨,让纪清雨觉得有些舒适,alpha的信息素除了悲伤以外,还有强烈的安抚意味,纪清雨觉得有些放松,不知不觉在傅寒怀里睡着了。
他醒过来的时候觉得浑身酸痛,傅寒抱着他,维持着一个僵硬的姿势,在沙发上垂着头,也在休息。
纪清雨发现傅寒的脸色苍白,他伸手摸了摸,对方的脸终于不太冷了,他又尝试释放出浓度更高的信息素,傅寒紧皱的眉头慢慢放松了。
身旁的电话被傅寒调成了静音,十几个未接来电,纪清雨拍了拍他,僵硬地站起身,怀疑傅寒趁他着睡着做了些什么。
“起来吧,你的芋泥奶茶都煮散了吧?”纪清雨缓缓问,“开着火睡觉,我们都死在这里怎么办?”
傅寒缓了缓,才逐渐清醒过来:“我没……我太困了,下次不会了。”
“你干什么都说下次不会。”纪清雨笑了笑,去厨房把奶茶从锅里倒出来,盖子是盖住的,还剩三分之一,还好没有糊锅。
傅寒从背后看过来,从身后揽住纪清雨,下巴放在纪清雨的肩膀上,把纪清雨整个人都抱在怀中,声音里带着刚刚睡醒浓重的鼻音:“我说真的,我答应的事,从来没有做不到的,下次真的不会了。”
“好吧。”纪清雨把仅剩的奶茶盛出来,傅寒把蒸在一旁的芋泥捣碎,纪清雨却没有打算喝,而是把奶茶都递给傅寒,然后把人整个推了出去。
傅寒有些不解地看着纪清雨。
“你的奶茶,你自己解决吧。”纪清雨这样说着,要把门关上。他才想起来,场地的事还没处理好,他可能还要忙,傅寒在这又要黏着他,太耽误事了。
“我煮了一天。”傅寒说,“纪清雨,我怎么感觉我像在重新追你,你也太难追了。”
“你追过我吗?”纪清雨有些疑惑地问,他歪了歪头,头发就落下来,他的头发长长了些,显得更加不修边幅,有些呆呆的,傅寒伸手摸了摸,头发在指尖散开。
“你喝一点吧。”傅寒试图把奶茶塞回纪清雨手中,纪清雨摇了摇头,把门关上了。
除了骆笙,他给余悦和囡囡都打了电话,还特地通知了马瑜,请他来看他们的演出。果然,剧院的负责人一个小时前给他打了电话,又语音留言让他过去,他没接到。
他立刻回拨,对方说马上要去外地出差了,两个小时后可以在剧院见一面,于是纪清雨马不停蹄地拽上外套往外走。
卧室里很安静,有些冷,纪清雨在窗外往外看去,才发现傅寒的车还停在原地。
仿佛永远都不会离开,一直都在那里。
纪清雨看了一会,他身上胡乱套着一件棉服,家里还没有供暖,在室内也要穿得厚一些。
他拿起所有的东西,出门,走到楼下看到傅寒又在抽烟,他靠在车边,看起来落寞又俊俏,指尖落下些猩红的痕迹,风吹过来,他的眉眼融化在夜色中。
“你走吧,我要出去一趟,你一直在这里,你公司的事怎么办?”纪清雨绕不开,对方已经朝他走了过来。
傅寒抱起纪清雨,把他放在车上。
“你去哪,我送你,不然你就别想从这个小巷里出去了。”
纪清雨顿了顿,偏过头过了一句:“天文山那边的剧院。”
傅寒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对方居然真的说了个地名,半晌才缓过神来,呆呆的哦了一声,发动车子。
路上走了一半,纪清雨从包里个旧旧的保温杯,递给傅寒:“今天这么冷,你喝点温水吧,明天,明天你就别过来了。”
“就给我带水,连姜茶都没有。”傅寒小声说了一句。
车内又安静下来,路上果然堵了车,京市的交通还是一如既往的差,傅寒心烦地按了好几次喇叭,直到纪清雨把电台打开,才安静下来。
下车的时候傅寒把围巾给纪清雨围好,纪清雨感觉到他发冷的手:“记得把水喝了。”
纪清雨说完就下了车。
身后喇叭滴了几声,纪清雨回头看去。冷的夜晚,路灯照在傅寒身上,像个苍白又冷淡的雪人,傅寒靠在窗户边,侧一点脸看纪清雨,眼睛里是浓到化不开的眷恋。
“孩子的名字,我想了好多,乐,安,宁,你说,叫什么好。”
“我也不知道,我只会写歌,不怎么会起名。”
“那你从我的这些名字里选一个?”
“再说吧。”纪清雨把围巾围好,他似乎知道傅寒不会离开,也不再说什么别再等我的话,一个人往剧院里走去。
第55章
和负责人谈完, 走出剧院时,纪清雨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悄无声息地过了零点。
冬天的夜风带着凉意, 卷起地上几片枯黄的落叶,打着旋儿, 消失在昏暗的光线里。他下意识地裹紧了外套。
傅寒的车果然还在原地, 车灯亮着,傅寒靠在驾驶座上,侧头闭着眼睛,竟是睡着了。
纪清雨放轻脚步走过去。离得近了, 能清晰地看到傅寒眼底那两抹淡淡的青黑, 像晕开的水墨。他伸出手,指尖极轻地抚过那片阴影。
傅寒的眼睫还是颤动了一下, 缓缓睁开眼。
那双平日里冷淡的眸子,在初醒时显得有些柔软,聚焦在纪清雨脸上时, 下意识便露出了一个弧度温和的笑。那笑容驱散了傅寒眉宇间的冷硬,带着全然的依赖。
“谈完了?”傅寒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嗯。”纪清雨应了一声,声音有些发紧。
傅寒站起身,动作自然地伸出手, 将纪清雨揽入怀中。他的拥抱很用力,仿佛要将人揉进身体里。
他把脸埋在纪清雨的颈窝,深深地、近乎贪婪地呼吸着对方身上的信息素气味, 湿漉漉的雨水包裹住车厢, 那是独属于纪清雨的味道。
感受到傅寒情绪里不易察觉的躁动与不安,纪清雨没有挣扎,反而释放出更多的信息素。
车厢内, 电台还轻声播放着夜间新闻。女主播播报着最新消息:“……据悉,傅云生名下资产面临全面查封,近日有目击者称其疑似出现在松山监狱外围。”
“回顾傅云生试图上位的历程,似乎总是棋差一招……更有网友翻出旧照,曾见傅云生与一男子在街头亲密接吻,经比对,身影与近日被调查的前歌星、演绎人员纪燃极为相似。此外,傅云生名下部分财产早已转移至纪燃名下,两人还共同持有用于转移灰色收入的空壳公司。外界猜测,二人之间的关系或许超出单纯的利益交换……”
傅寒眉头微微蹙起,伸手关掉了电台。车厢瞬间陷入一片沉寂,只余下两人轻浅的呼吸声。
这辆车最终还是平稳地停在纪清雨的公寓楼下。
傅寒似乎有些舍不得放开,停好车后,又拉着纪清雨的手,指尖摩挲着对方微凉的指节,眼神黏在纪清雨的脸上,仿佛怎么看都看不够。
“好了,很晚了,你快回去休息吧。”纪清雨有些尴尬地移开视线,抽回手。
傅寒看着他,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但还是点了点头,手指勾住纪清雨的手指,又晃了两下。
纪清雨的耳廓更红了。
傅寒总是擅长用这些伎俩。
纪清雨推门下车,朝他挥了挥手,转身走进了通往公寓楼的狭窄巷道。傅寒一直注视着纪清雨的背影,直到完全融入巷道的阴影之中,才缓缓收回视线,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纪清雨独自走在巷道里。路灯年久失修,只能勉强照亮脚下坑洼不平的石板路。
周围很安静,他的思绪还沉浸在刚才和负责人的对话里,思考着舞台剧的情节,试图驱散心头涌现的莫名的不安。
傅云生跑了——这件事他有所耳闻。他和傅云生只有匆匆一面,却也明白,这种人绝不会甘心就此失败。
正想着,思绪戛然而止。
面前,高大的人影毫无预兆地堵住了巷子的去路。纪清雨心头一凛,猛地停住脚步,下意识地回头,发现身后不知何时也站了同样体格的彪形大汉,封死了退路。
紧接着,一个他绝不想在此刻看到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傅云生。
纪清雨的心瞬间沉到谷底,身体比思维更快一步做出反应,他悄无声息地将手伸进口袋,凭借肌肉记忆,飞快地按下了手机侧边的紧急呼救按键。
“你们要干什么?”纪清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在寂静的巷道里显得格外清晰。
傅云生扯了扯嘴角,那笑容里没有任何温度,只有积压已久的怨毒和疯狂:“没什么,找你聊聊。”
“我们没什么好聊的。”纪清雨一边说,一边用眼角余光寻找着可能脱身的空隙。巷道太窄,前后被堵,几乎是绝路。
“那可由不得你。”傅云生嗤笑一声,眼中只剩下鱼死网破的决绝,“带走。”
两个大汉立刻冲上前,一左一右粗暴地架住了纪清雨的胳膊。挣扎是徒劳的,力量悬殊太大。纪清雨感觉到口袋里的手机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紧急呼叫接通了。
“傅云生,你……”纪清雨还想说什么,试图拖延时间,一个黑色的头套却猛地罩了下来,视野瞬间被剥夺。他被一股大力推搡着,踉跄地塞进了一辆车里。车门“砰”地关上,隔绝了外界。
“你也不要怪我,”傅云生冰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彻骨的恨意,“要怪就怪傅寒逼得太紧。”
车辆启动,在颠簸的路上行驶。纪清雨强迫自己保持镇定,分析着当前的处境。“你绑了我,是要跟他交换什么?”
“换什么?”傅云生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声音陡然拔高,又猛地冷冽下来,如同淬了毒一般,“等他来了,我要他亲眼看见你是怎么死在他面前的,我要让他尝尝,什么叫做痛不欲生。”
“为什么?”纪清雨继续问,语气依旧平静,“你好不容易才逃掉,为什么不远走高飞,非要回来自投罗网?”
“自投罗网?”傅云生猛地凑近,一把扯下纪清雨的头套,动作粗暴地拽住他的衣领,勒得他几乎窒息,“要不是因为你,我们之前的计划早就成功了,那些资料早就到手了!傅寒和傅云柏,早就该一起去见阎王了!你说为什么,都是你坏了我的好事!”
极近的距离下,纪清雨能清晰地看到傅云生眼中布满的血丝和那几乎要溢出来的疯狂。
“我还以为,”纪清雨因为缺氧,脸色有些发白,但声音却奇异地保持着轻柔平淡,“你是为了纪燃呢。”
他清晰地感觉到拽着他衣领的手猛地一紧,“他为了你,被傅寒报复,身败名裂,为了你做了那么多见不得光的事……你难道,不是为了给他报仇吗?”
“闭嘴。”纪清雨的话像是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傅云生最敏感脆弱的神经。他像是被激怒的野兽,猛地将纪清雨狠狠掼在座椅靠背上,随即一拳重重砸在他的脸颊上。
剧痛袭来,纪清雨眼前一黑,耳朵里嗡嗡作响,一股腥甜的味道在口腔里弥漫开。后脑勺也因为惯性磕在坚硬的椅背上,带来一阵眩晕。他偏着头,急促地喘息着,嘴角渗出血丝,但那双看向傅云生的眼睛,却依旧清明冷静。
车辆最终在一个废弃的仓库前停下。纪清雨被粗暴地拖下车,推搡着进了仓库。里面堆满了杂物,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和灰尘的味道。
傅云生似乎并不急于动手,他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等待着最重要的观众入场。他命人将纪清雨绑在一张椅子上,自己则焦躁地踱步,时不时看向仓库门口。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是在凌迟着神经。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并没有多久,但在这种极度的压抑下,时间感已然模糊。仓库外,终于传来了引擎声,然后是急促而坚定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哐当——”
生锈的铁门被一股大力从外面推开,刺目的光线涌入,大概是车灯,傅寒孤身一人出现在门口。
他的目光瞬间锁定了被绑在椅子上的纪清雨,尤其是在看到他嘴角的血迹和红肿时,目光骤然冷了下来。
“怎么来得这么快?”傅云生被他的速度惊得一怔,随即反应过来,猛地扭头看向纪清雨,“是你?”
“你敢打他?”傅寒的声音里蕴含着强烈的怒意。压迫感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一时之间,连傅云生带来的那几个彪形大汉,都不敢轻易上前。
傅云生被傅寒的眼神看得心底发毛,但事已至此,他已无路可退。他像是为了壮胆,猛地揪住纪清雨的头发,迫使他对准傅寒的方向,另一只手掏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弹簧刀,“啪”一声弹出刀刃,紧紧贴在了纪清雨的脖颈上。
冰冷的刀锋触及皮肤,刀刃轻易地划破了表皮,血珠瞬间渗了出来,在纪清雨苍白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眼。
傅寒像被瞬间施了定身咒,所有的动作都僵住了。他死死地盯着那抹血色,瞳孔紧缩,紧握的双拳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青筋暴起。他不敢再动分毫。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死寂时刻,纪清雨盯着傅寒,眼睛飞快地眨了两下,一个极其隐晦的信号。
紧接着,出乎所有人意料,纪清雨猛地将头向后一撞,后脑勺狠狠撞在傅云生的鼻梁上,紧接着他用手肘拼尽全力撞向傅云生持刀的胳膊。
傅云生猝不及防,鼻梁传来剧痛,持刀的手臂被撞得一偏。他万万没想到,居然是纪清雨抢先动作。
当啷一声,小刀脱手,掉落在水泥地上。
傅寒猛地甩开旁边试图扑上来阻拦他的人,几步冲到傅云生面前,一拳狠狠砸在对方脸上,傅云生惨叫一声,踉跄着向后倒去。
傅寒看也不看他,一把拉住刚刚挣脱绳索的纪清雨的手腕,转身就向仓库门口冲去。
“抓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傅云生捂着脸,含糊不清地嘶吼着。
手下们如梦初醒,纷纷抄起旁边的棍棒冲上来。纪清雨感觉脸颊上一阵刺痛,刚才激烈的反抗中,似乎被刀刃的余锋划到了。但他顾不上这些,跟着傅寒拼命向外跑。
身后风声袭来,一个手持棒球棍的打手已经追到近前,挥棍就朝着纪清雨的后脑砸下。
“小心。”傅寒想也没想,猛地将纪清雨往自己怀里一带,用自己宽阔的后背硬生生接下了这一记重击。
“砰!”闷响传来,傅寒身体剧震,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脸色瞬间白了一下。
“傅寒!”纪清雨失声惊呼,心脏几乎骤停。
“没事!”傅寒咬紧牙关,额角渗出冷汗,却强撑着,回身一脚将那个打手踹飞出去,拉着纪清雨继续跑,“快走!”
两人冲出仓库,外面停着傅寒开来的车。他们迅速拉开车门上车,傅寒忍着后背火辣辣的剧痛,猛地发动引擎,车子如同离弦之箭般蹿了出去。
然而,傅云生显然做了充分准备。仓库外并非空无一人,几辆看起来破旧不堪的面包车同时启动,从不同的方向围堵过来,显然是要将他们困死在这里。
傅寒面色冷峻,双手紧握方向盘,在狭窄破败的厂区道路上左冲右突,试图甩开追兵。但对方车辆太多,始终紧紧咬着不放。
“他疯了……”纪清雨看着后视镜里越来越近的车灯,声音发紧。
傅云生确实疯了。身后的车辆不顾一切地加速,狠狠朝着傅寒车的侧后方撞了过来,那架势,分明是要同归于尽。
危急关头,傅寒毫不犹豫地猛打方向盘,同时对纪清雨喝道:“抓稳!”
轮胎与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在电光火石之间,傅寒硬生生地将车体打横,用一种近乎自杀式的姿态,将自己所在的驾驶座车门,精准地对准了身后那辆即将撞上来的面包车的车头。
“傅寒!”纪清雨要去阻止,可是根本来不及,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
一声巨大的撞击声,纪清雨的身影晃动,眼前一片模糊,黑暗吞噬了他,他的意识最后,有警报声,还有血液的腥味。
他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只能凭借着本能伸出手,去握身旁傅寒的手。
第56章
京市最冷的季节, 纪清雨毫发无伤的坐在icu外,手指紧紧攥在一起,icu的红灯亮着, 医生进进出出,在抢救。
纪清雨的眼睛盯着门内, 一动不动, 抢救的时间比想象中长,身旁有人去拉他,似乎有人低语,让他先去休息。
他的手指被拉起来, 又落下去, 整个人蜷缩在椅子上,这个地方好熟悉, 纪清雨眨眨眼,为什么他总是只能在门外看着,等着。
他冷得受不了, 周围嘈杂又安静,他把自己抱住,脸埋在膝盖里。头发垂下来,隔绝开视线, 他最习惯用这个姿势自我防护。
走廊外传来一阵跑动的声音,仓促而慌乱,纪清雨抬起眼睛, 看见骆笙气喘吁吁地走过来。
“小雨, 怎么样,他怎么样?”
纪清雨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开始往下掉, 无休无止的眼泪汇聚成河流,他抿了抿嘴,抱住骆笙嚎啕大哭。
“都怪我,要不是我非要出去住,要不是我非要离他远点,要不是我……”
“跟你没关系,跟你没关系。”骆笙死死抱着纪清雨,纪清雨的每一寸骨骼都在发痛,手指没什么力气地抓住骆笙的后背,傅云柏紧随其后,他气势汹汹地走过来,瞪了纪清雨一眼,想说什么,最后却还是只叹了口气。
京市的冬天好冷,纪清雨却没有再想回到江城,他只是想傅寒把外套打开,把他裹进去。
“肋骨刺进胸腔,出血性休克,可能坚持不住了,家属要做好准备。”护士出来说。
“这是第几次下病危了。”傅云柏问。
“我儿子因为你,受了多少罪。”傅云柏的手还是举了起来,指着纪清雨,怒吼道,“我真恨不得你用你的命换他的。”
“够了。”骆笙护着纪清雨,和傅云柏对峙,“你从来也没把他当过人看,现在装什么父子情深,傅云柏,我和你都没尽过父辈的责任,要不是小雨,傅寒会变成什么样子,跟你一样吗?!”
“他打方向盘的时候,就已经做好决定了,你说这么多有什么用。”骆笙狠狠瞪着傅云柏,傅云柏嗫嚅两下,最终垂下眼不说话了。
“真是便宜傅云生了,落在我手里,我一定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傅云柏阴狠地说。
纪清雨什么都听不见。
因果轮回,报应不爽,或许从他和傅寒遇到彼此的那一天开始,一切就不可避免地滑向深渊,不停落下去,不停坠落。
傅云生究竟为什么要放弃卷土重来的机会,要做出这样疯狂的举动,谁也不知道了。
他在那一场自杀式的袭击中当场身亡,车打了个转,落下山崖,炸出一朵绚丽的蘑菇云。
而纪清雨和傅寒被赶过来的警察救下,纪清雨只是昏迷了一会,轻度脑震荡,连住院观察都省了。
傅寒却在同一座医院的不同楼层,被下了三次病危。
时间一分一秒被拉长,纪清雨坐在门口的椅子上,凝固成一个木偶,他眼前出现了很多幻觉,傅寒在高中的储物室和他聊天,侧着头望着自己出神……傅寒和别人打架,受了伤,被纪清雨撞见,着急得直骂。
“你能不能爱惜自己一点,你总是这样,你受伤,难道感觉不到痛吗?”纪清雨不知道怎么哪来的胆子对傅寒大吼大叫。
傅寒没反驳,面容躲藏在破旧巷道的阴影里,低低地侧过头去,小声说了一句。纪清雨没听清,皱着眉凑近问了一句什么,被傅寒猛地抓住手。
“你给我上药。”傅寒说完,往纪清雨手里塞了个小药瓶。
“我,我不会啊。”纪清雨的手在傅寒手心里颤巍巍地抖。
“上药有什么不会的,你什么都不会,接吻也不会,连谈恋爱也不会,现在连上药都不会,那你又来管我的闲事干什么。”傅寒说完,转身要走。
他身上的伤看起来实在可怖,纪清雨一咬牙又拉住他,在这样拥挤的巷子里给他上药,他能感觉到傅寒滚烫的呼吸,在他的头顶贴住一点,喘息声沙哑,纪清雨的耳朵跟着红起来。
“纪清雨,别人都是怎么追你的?”安静了没多久,傅寒忽然突兀地问。
“没什么人追我啊。”纪清雨一点一点把药膏涂在傅寒流血的地方,他涂完就想跑,被傅寒抓住。
傅寒张口想说什么,纪清雨没听,甩开手跑开了。
被傅寒握过的地方温度烫得吓人,纪清雨的呼吸一直在起伏,晃动,他一直跑出去很远很远,才停住脚步,手指扶在膝盖上,弯下腰呼吸。
……
浑浊苍白的空气,冷到彻骨的空气,焦躁的氛围和手术室的红灯。整个楼层都没有别人,只有长到像是永远走不完的楼道,又窄又挤。
医院走廊里,隔着这么多年的岁月,纪清雨耳边却忽然听清楚了傅寒当初说的那句话:“因为没人担心会像你一样问我。”
傅寒,你痛不痛呢?
从来没有人会这样问我。
黑夜吞噬了下来,纪清雨垂着头,周围的人来来往往,他像个失去了时间概念的玩偶。
“小雨,小雨,能听见吗,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吧,你也刚刚经历了车祸,不能这样撑着,身体撑不住的。”骆笙晃了晃纪清雨。
“小雨……?”
一只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纪清雨没什么反应。
“不吃就往他嘴里硬塞,他还能不咽?”另一个声音。
“你给我走开。”骆笙对着旁边怒吼。
纪清雨低着头,看着地面,他的指节发冷,蜷缩在一起,他的眼睛眨了眨,他心想完了,他连一件傅寒的坏事都想不起来了。
他无数次的经历告诫他,不要轻易相信别人,不要再重新落入圈套,不然会很惨很惨,他不应该相信所谓一时的愧疚,对于傅寒来说,他不过是可有可无中的一个。
可是这是真的吗?
他骗不了他自己。
他睁着眼睛,每根神经都在说,他好想去抱住傅寒,然后说对不起,这段时间让你好难过,所以你能不能不要死。
他再也支撑不住失去任何人了。
他僵硬地摇了摇头,固执地坐在原地,等着傅寒,他一直等着他,不知道过了多久,天亮了,纪清雨迷迷糊糊地转醒,发现骆笙在纪清雨身旁,让他靠着。
飞鸟在天边划开一点云层,手术室的门发出吱呀一声。光线洒落下来,纪清雨睁开眼睛,站起身,眼前猛地一黑,膝盖软下去,险些跪倒在地。
他仓皇地往手术室里张望,呼吸急促,张了张嘴:“医生,怎么,怎么样。”
“脱离危险期了,之后还要观察一段时间,肋骨断了三根,不过没有生命危险了,壮年alpha恢复能力又强,可以放心了。”医生说。
纪清雨踉踉跄跄地走进去,屋里安静得要命,傅寒的意识好像还不清醒,纪清雨走到面前了,才察觉到有人靠近。
他竭力往纪清雨这边侧,眼睛去看他,带着点依赖的样子,似乎要说些什么,纪清雨蹲下身,贴近傅寒。
傅寒的声音沉沉的,轻声说:“纪清雨,我有一点痛。”
“痛就别说话了。”纪清雨缓缓说。
“那我痛了,你会心疼我吗?”
纪清雨的心脏像被人捅了两刀一样,整个人像被揉碎了,他的眼前又浮现出晕倒之前傅寒满身的红色。
“傅寒,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你可能会出事的,即使不出事,也可能会落下后遗症。”
他发觉他此刻的痛苦居然比他自己的嗓子被毁的时候还要痛,比傅寒让他滚的时候还要痛,比任何时候都要痛。
“没关系。”傅寒的眼睛眨了眨,毫不在意,“医生都说了,我恢复力很强,”
纪清雨小心翼翼想去看一眼傅寒的伤口,还没掀开被子,就被傅寒制止了:“别……”
现在的傅寒哪有什么招架之力,纪清雨没管他,还是掀开一角,看到了隐藏在纱布下面长而骇人的伤疤,甚至还有血迹在往纱布上渗。
纪清雨张了张嘴,他呼吸了几下,有些喘不上气。
傅寒握住纪清雨的手指,他的气管里之前灌进去不少的血水,声音哑的不像话,他呛咳了几声,手仍旧死死攥着,用气声十分艰难地挤出一句:“给……再给……一次机会……吧?”
纪清雨看着傅寒的眼睛,明明受了这么重的伤,那双眼睛里一点悔意都没有,视线仍然专注地落在纪清雨的身上。
要不是怕傅寒散架了,纪清雨真想给他一拳。
“给。”纪清雨沉默了两秒,把傅寒的手贴在自己的额头上,又开始哭了。
“这次……不会反悔了吧?”傅寒的声音有些委屈。
“嗯。”纪清雨喘着气,不停地重复,“不会了,不会了,再也不会了……对不起啊……”
门外骆笙安安静静地站着,他把想进去的傅云柏也拦住了,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那天纪清雨发现,如果世界上有偏执地信奉爱情的傻瓜,那傅寒一定是其中一个……而他自己,或许也不能免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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