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恶泉世界3
一旦起了这个念头, 容禅就再也无法放下,他决心要回清微剑宗看一看。
无论看到的景象是什么样的, 都了却他心中一个执念。
因此他不管萧妄如何挣扎, 御剑便往西海凤麟洲行去。
萧妄被他捆着手脚丢在剑尾,苦苦劝告道:“我跟你说……去了没用,容夔早就去世了, 茹忆雪也战死, 这两边世界只是时间上的差距,大致命局是类似的……”
容禅说:“哦?这可跟你说的不一样, 你不是说,这世界都是恶人,祸害遗千年吗?”
萧妄支支吾吾地说:“世界如此复杂,岂是一两句话能说清的……清微剑宗现在不知被谁占据, 完全是个险地。你不如想想, 怎么离开这个世界……”
“你知道怎么离开吗?”容禅说。
萧妄道:“天门!须得打开各世界之间连接的天门,才能够通过通道回去。”
那他为何在恶泉中盘桓数十年,不得离开?容禅想这傻子不知还藏了多少秘密, 抖一下掉落一些。
容禅笑道:“急什么, 好不容易来一趟, 好好赏玩一番吧!”
他执着金扇站在剑前端, 像那些来游玩的公子哥,萧妄气得牙痒痒。
容禅却想, 江止一直追查恶泉之事, 如果能带回一些线索,也不妨江止的一番苦功。
剑下西海渺茫,一路跨山劈海,容禅不禁手足有些发颤, 想到近了无咎山,有些近乡情怯之感。
不管能不能见到父母,在另一个世界的清微剑宗是什么样的,他都有些好奇。尤其是,为什么这里没有“他”存在呢?
如能与另一个自己会面,还有几分奇异之感。
落入到昔日的九天灵都之中,容禅遮掩了容貌,他也在萧妄身上施展了幻术,免得谁都能看见萧妄丝网缠身的模样。
容禅倒不急着上山,他看这九天灵都,确实不如另一个世界繁华,规模小了许多。街上的人也是一些陌生的面孔。若用一句话来形容,大概就是数百年前的九天灵都。
萧妄提过,两个世界时间进程不一致,恶泉世界要更慢一些。
容禅拐进了一家酒楼,临江望景,点了一壶茶,慢悠悠地喝着。
萧妄却是如坐针毡,在椅子上左望望右望望。
容禅抿了一口茶,道:“你若着实不想坐,我就把你凳子抽了,你自己站着。”
萧妄老实了,继而又神神秘秘地同容禅说:“容禅,喝完茶快走罢,这不是什么好地方。”
“哦,你知道?”容禅道。
“我不知道,但总归,世上没一个好人……”
容禅想,这倒显得他幼稚无知了。
容禅敲敲桌子,叫来了小二,给他几块上品灵石,问道:“清微剑宗怎么上去?”
小二掂了掂灵石,笑道:“几位是外地人?”
“本地人。”
“您可不像,一进门我们就看见了,整个九天灵都,没见过您这两个人。”
萧妄拼了命向容禅挤眼睛,想说看吧我没说错。
容禅“啧”了一声,道:“我们想去清微剑宗看看。”
“您去那地儿干嘛?不过,这也不是我管的事儿。您从后山上去呗,那儿看守最宽松。您若再想找几个里面人,我也有门路。”小二说。
“‘里面人’,是什么意思?”容禅挑了挑眉。
“这您不知道?您不就是想来寻点好东西的吗?”小二故意睁大了眼睛。
容禅明白了小二的意思,说:“清微剑宗管束如此松懈,监守自盗,茹掌门不管吗?”
“你说的哪个茹掌门……哦,那个疯女人,早死了。”
容禅脸上挂起一个冷笑,捏着茶杯的手缓缓用力。他道:“怎么死的,我却是不知。还有容夔呢?”
小二笑了一声,道:“一对怨侣。还能怎么死的,这些高门大派,自己人杀自己人呗。”
小二招呼其他桌客人去了。容禅的脸色已经变得有些不好。他将茶水一泼,离开了酒楼。
萧妄对他说:“你看,我没对你说谎。”
容禅没有说话。骤然提起伤心事,容禅情绪已是不佳,萧妄只能认命地跟着容禅继续往前走。
殊不知,容禅刚泼掉的那杯茶,浇在地上后,滋滋地冒出了白烟。几个人影也从酒楼里跟着容禅出去了。
行至一处小巷时,地处僻静,人迹罕至。容禅忽然察觉到了什么,他放宽了对萧妄的束缚,萧妄一下子被甩得撞到了墙上。没反应过来时,几个人已经出现在了巷子口。
容禅缓缓转过身来,看着正是刚才酒楼的小二,带着几个人跟踪他。容禅笑道:“几位,远送至此,未免太热情了。”
“来者是客,留点见面礼再走呗?”那几个打手亦活动活动拳头。
“哼”容禅低声道,他一手仍抓着情丝,未放过萧妄,同时他祭出有憾,江止不在此,他也不必克制自己,有憾瞬间变形为一轮十六刃利器,如转盘一般向那几人飞去。
众人抵挡容禅的攻击,竟然都不能抵抗,而那有憾的花纹,浸透了鲜血之后,仍然无穷无尽地吸吮着那些人的仇恨之血。有憾本由断愁饮恨改制而来,来到这恶泉世界,如鱼得水。
“你这厮有几分本事!为何毒药药不倒你?”小二惊惧道。
容禅冷笑:“跟我玩毒,未免天真了一些。”他可是身负毒经传承。
容禅与萧妄这两个外乡人来到灵都中,马上就被盯上了,打算来一出杀人夺宝,但碰到了硬茬。容禅一手操控着萧妄,一手继续控制有憾,与那几人缠斗。随着位置变换,萧妄不时被左摔右扯,撞到那墙壁上,倒霉至极。
“算我们倒霉!”那几人见打不过,打算逃走,然而容禅哪会放过他们。锋芒尽出的有憾挡在他们面前,瞬间收割了生命。
打斗终于结束,萧妄得以松快一阵,他揉揉被撞疼的肩,道:“又都杀了做什么,你不是想探听消息吗?”
容禅道:“够了,上山看看吧。”
他的靴子踏过满地的鲜血,望着隐匿于云雾之中的无咎山。想到杀母之仇,原本沉寂多年的心境再度被仇恨填满。
恶行遍地,这世界似乎一点规则都不讲,所有人都极尽自私自利,互相仇恨,造就恶泉世界。萧妄能在这儿生存那么多年,容禅不由得看重了他几分。
原想着直接大摇大摆进入清微剑宗,但想到这个世界没有“自己”,清微剑宗也没有,容禅还是如小二所言,从后山进入。
说来这后山,也是他熟悉的地方。
但是进入之后,容禅与萧妄俱吃了一惊,这清微剑宗,竟然空无一人。
容禅御剑行在半空之中,看着这些昔年熟悉的地方。恶泉中的清微剑宗格局与另一世并不相同,但仍能感觉出熟悉之感。只是不知为什么,他们到来的时候,什么人都没有了。
容禅来到了母亲昔年的落霞宫之中,这座宫殿仍在,但布局阴森华丽,有种让人头皮发紧之感。容禅在里面看到一副母亲的画像,画像上的美人姿色姝丽,但不知为何总眉头紧锁,有股神经质之感。
小二说茹忆雪与容夔是怨侣,看来这一世界中他们仍为道侣,只是不知为何仇视彼此,自然容禅没有出生。
容禅盘桓许久,还是离开了无人的落霞宫。
穿过一个个往日熟悉的试剑坪、玉京金阙……容禅停下了脚步。
萧妄道:“不应该啊,怎么一夕之间,人都没有了。”
他们在山下同小二打听清微剑宗之时,小二语气正常,也似不知清微剑宗无人之事。
容禅看到清微剑宗中散落的酒色之物,各种骨牌骰子,察觉到此处是一个奢靡荒淫之地。所有人仿佛刚刚离开了清微剑宗。
“不好!我知道他们在哪里了!”容禅道。他扯着萧妄急忙往臧伯笃所在的拱宸殿飞去。
既然他们不在这个世界,想必在另一个世界!那时清微剑宗内乱,不正是一堆人从天而降,开始屠杀同门?
这里的清微剑宗之人去了哪里,不言而喻。
容禅闯入拱宸殿之中,恰逢一片狼藉,好似人员刚刚离去的景象。容禅脑门突突地跳,清微剑宗内乱自臧伯笃始,他早该想到臧伯笃与恶泉有联系!
容禅心急如焚,扯下那些碍事的帘幕,他见到拱宸殿深处,有一残破的青铜门碎片,在缓缓闭合的样子,不由得急忙抽出海日剑砍去!
“天门!”萧妄亦大叫道。这是他苦苦追寻的天门,不料在清微剑宗亦有残片。说时迟那时快,萧妄也飞身扑了上去。
但是天门之力岂是一剑能够阻止的。想到这一刻,另一个世界的清微剑宗或许在遭受屠戮,容禅几乎呕出心头之血。
他又拔剑乱砍,拱宸殿内地动山摇,剑光漫天,几乎把整个宫殿掀开,但阻止不了天门转瞬之间闭合。
容禅见状欲冲入天门之中,萧妄大惊,死死扯住了容禅的衣袖。但不知触动了天门中什么阵法,忽然水波漾开,容禅与萧妄俱落入了幻境之中。
*
五芝云涧。
原本仙气缥缈的群山现在已经被糟蹋得不成样,山峰被从山腹劈开,第一次见了天光。原本的莲花池干涸,露出了裸石的池底。而那日曾在这参与围堵江止与容禅的修士,仍一个都不得离开。
弟子来向江止汇报:“小师祖,显圣派、览冥派多次来信催促,让我们放了他们的弟子,说……容宫主遇害一事并无证据……是我们小题大做。”
江止伸手挡住了弟子的话语,表示他不会因此动摇。
弟子叹了口气。
江止仍是一身朴素的白衣,遮目的飘带在他身后微微晃动着。
一切地方都找尽了,唯一的可能性是,容禅落入了莲花池中,落入了那恶泉之内。
“啊啊啊——”惨叫声传来。
江止回头看了一眼,但并未露出什么同情。他也没做什么,只是将那些人关入了四神云气图之中,忍受四种神兽的折磨,不然如何逼问出容禅的下落。
山洞中云气弥漫,莲香飘逸,但那些修士却被绑在石柱上,哀嚎挣扎,忍受着神兽的危险舔舐。
山洞中忽现出一个人的虚影。
指玄看了看身后这一片狼藉的山洞,又看到久久未归,一身冷淡的江止,问道:“江止,久未归宫,所遇何事?”
江止说:“师兄,此处尚有一事未完,恕江止暂不能回。”
指玄自然也听说了容禅失踪的消息,容禅与江止渊源颇深,因此他不能说什么。太玄仙宫为正道之首,江止强留众人,惹了非议,指玄也受到压力。
指玄道:“下一步你待如何?”
江止看着池底的黑色泉水,道:“容禅若落入了恶泉之中,我也要入恶泉救他出来。”
“你!”指玄摇摇头,叹气,他也看到了池底的天门遗迹,上面满是剑伤痕迹,不知江止对着这天门劈砍了多少次。指玄道:“你可知,何为天门?”
十洲三岛有多处此类上古天门遗迹,青铜所铸,大多数毁损,人们只知此为天门,却不知原来是什么作用的。
江止摇摇头。
指玄道:“天门原是上古时期连接其他世界的通道,因其危险,被各大门派联手封锁。现在恶泉渗出,估计也是天门泄露所致。”
江止道:“如何能开启天门?”
指玄道:“传说三十三诸天封锁天门之时,留下了数把钥匙,由各仙门分别掌管。如需重开天门,则需集齐散落在三十三诸天中的钥匙,以免有人因一己之利私开天门。但时过境迁,数千年过去,天门钥匙乃上古灵物,早成了各门各派的根基,无法取出,开启天门也成了幻想。”
难道容禅,就要与他天各一方地困在另一个世界里了吗?想到永远不能听到容禅的声音,永远见不到容禅,这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指玄唤道:“江止,你欲往何处?”
江止停住脚步,道:“取钥匙,开启天门。”
指玄道:“江止,勿冲动,你一人之力,如何能开启天门。”
江止道:“没有能或不能,我必要打开天门!”
指玄意味深长道:“天下人心涣散,宛如散沙,如若仙门不予呢?”
江止看了看手中的江流万古剑,道:“凭此剑取之!”
他现在逐渐明白了容禅说的话,有菩萨心肠,亦得有雷霆手段——
作者有话说:工作出了点岔子,焦头烂额,更新不便,见谅。
第152章 恶泉世界4
这是一个昏暗、迷蒙的世界。
恶泉世界中, 一切都如处在将落未落的夕阳时刻,这里, 却像是子夜时分。
容禅不知道这是哪里, 是还在恶泉,还是天门缝隙?
初初晕了过去,再醒来时, 容禅便揪着同在一旁昏倒的萧妄的领子, 让他清醒过来。
“这是哪儿?”容禅问。
话音未落,忽然一阵罡风卷起沙石。容禅眯起眼睛, 却发觉那些罡风中都带着刀刃,仿佛篦子一样刮擦着皮肤,裸露在外的皮肤和衣物都变得稀碎,容禅不由得运转灵力保护自己。
然而, 这里灵气贫瘠几近于无, 所有耗费灵力的动作都在导致灵力加速丧失。
这,这是哪儿?
萧妄醒过来了,亦同样惊愕地看着这个地方。
容禅问:“你知道这是哪儿吗?”
萧妄张了张嘴, 却说不出话来。
容禅看他现在无力的模样, 丢他一人在这里恐会被罡风刮死, 就扯住他一同离开这个地方。至少离开, 罡风吹刮的范围。
地上尽是指头大小的碎石,罡风吹刮多年, 连块完整的石头都没有。山谷上尽是裸露的石脊, 这些石头更为强悍,但贫瘠无比。连一株草都不会长。
容禅扶着萧妄一路向前。夜色昏冥,冷月如霜。
冷得出奇。
远远地似乎看见一片宫殿的遗迹,容禅扯着萧妄要往那边去, 却听到旁边的芦苇丛中传来不寻常的声音。
一条长河自宫殿前面流过,两岸一丛丛的苇草。阴凉幽暗。宫殿中回廊曲折,木质房屋连成片,垫高隔绝了地底的湿气。
容禅将萧妄推向一边,蓦然抽出自己的海日剑。银亮的剑身在夜色中发出一道闪光,剑出鞘的声音也如此清晰。
容禅将海日剑横置在身前,借剑身反光看清了芦苇丛中的异样。
一个又一个活死人冷着一张脸,向他们二人团团围过来。
活死人面无表情,皮肤呈现诡异的蓝色,衣衫破烂不堪,身上也呈现多处伤痕。这些游尸不知死了多久,因这里寒冷异常,都未腐坏,只是身上仍散发出浓烈的臭气。
闻见生人的气息,这些活尸不由自主地贪婪向前。
容禅挥剑一劈,一具活尸的大半个身体被削断,恶臭的黑血喷涌出来,污脏了剑身。容禅嫌恶地皱眉。他再度挥舞海日剑,剑气迫使最前边的一圈活尸倒下,但后边的活尸仍麻木地源源不断涌上来。
就算是地上的尸块,也在不断蠕动,齿关扣紧,企图继续爬上来噬咬活人。
容禅觉得恶心非常。
那端忽然传来惨叫声,容禅连忙将海日剑往那一掷,一具趴在萧妄身上的活尸瞬间被斩断了头颅,倒在萧妄身上。萧妄快吐了。
眼见活尸越聚越多,容禅收回海日剑,拎着犹在地上的萧妄的身体,几步向前飞起来,跳上了屋脊。
看着那些活尸仍摇摇晃晃地向这边追过来,容禅带着萧妄一路在屋顶上奔逃,直到暂时甩掉了那群游尸。容禅把萧妄丢下来道:“现在清醒了没有?想起这是哪儿。没想起来,我丢你下去喂那群活死人。”
萧妄瞪了容禅一眼,道:“你这人怎这般不讲道理,我不过迷乱了会,你就乱发脾气。清微剑宗上下都如你一般吗?”
“你!”容禅看了那张酷似江止的脸,心想我不跟你一般计较。他干脆坐在屋脊上,远远听着活尸们的嚎叫声,道:“那你说怎么办吧?这破地儿,一点灵气都没有,迟早我俩死在这儿——错,我可不会给你收尸。”
萧妄道:“我寻思,此处仍在恶泉之中,只是,只是,怕是来到了泉底,污秽凝聚之处。”
“那些恶意深沉的渣滓,无法反抗的绝望,或许皆沉入此地,此地为末路黄泉……”
这人花样如此之多,有时还有股老学究般的气质,容禅想指玄让这么个人来解决恶泉之事,多半看走了眼。
萧妄又说:“但也不一定……泉底污秽凝聚之处为何是天门?还是清微剑宗之人在这儿修建了什么,阵法……唉!”
容禅揪着萧妄的衣领又跳下了屋顶,听着身后活死人的嚎叫声越来越近,容禅道:“甭管这是哪儿,想办法出去吧。”
“你别抓着我!”
容禅踹开一处房间,关上房门,躲入室内。他见室内仍是长长的、昏暗的没有尽头的走廊。他一扇一扇推开门去,门的后边仍是一扇一扇没有尽头的门,仿佛循环往复一般。容禅只能带着萧妄,一关又一关地往下闯。
“咳咳咳!这地方味呸大了,好似几百年都没有人来过!”萧妄抱怨道。他看着那些朽烂的家具,瓷瓶中一碰就烂的书画,此处宫殿不知废弃多长时间了,就连他们脚下踩的木地板,都空洞洞的,发出吱呀松动的声音。
“停下!”萧妄喊道。
他们来到了一处尤其宽广的宫殿里。
这儿处处散发出死气。
地上铺着朽烂的草席,正前方的座位上,木质屏风已经倒塌一半,隐约可见黑红色的漆画。两侧各分布着一列矮几,上面残留着几盏青铜爵,灰尘极厚。
容禅忽然听到无数乌鸦飞起的声音。他提着海日剑,在这宫殿里逡巡一番,地上四处倒塌着青铜烛台,以至青铜的人形宫灯,除了霉变朽烂的气息,却暂时未发现什么危险。
这里是宫殿群深处,连那些游尸的声音都远了。
忽然“哗啦”一声,萧妄却不知在做什么,将那主位背后的朽烂屏风推倒了。
容禅提着剑走回来,看见萧妄呆呆站着,屏风后却露出了一大片黑色石壁,上边有着金丝纹路。
容禅上去观察那块巨型石屏,那些金丝似乎不是天然的纹路,构成了一幅图案,好像是……
不知何时起,天气渐渐变化了。
越来越冷,寒气侵入骨髓,若不是有灵气护体,人非得冻僵。容禅看到自己的手背皮肤上,已经结了一层霜,萧妄牙齿亦在打战。
庭院外,雪飘如絮,很快铺了厚厚一层。扑簌扑簌的落雪声非常密集。
容禅找出火石,试图把那些倒塌的灯盏点燃,即使点燃了,那些火焰也是蓝绿色的,非常诡异。
萧妄仍在看那幅画,看了半天,他告诉容禅:“你看,这上面有十三只乌鸦。”
容禅并不畏惧死亡,但他觉得和这么个呆子死在一块儿,着实有点可惜。他拿着灯盏重新来到壁画面前,对萧妄道:“节省灵力,此处灵力无法补充,别耗费灵力在御寒上。”
萧妄干脆把大殿里还残存的帘幕都扯了下来给自己当做外袍。
容禅观察着那幅壁画,果如萧妄所说,在一株通天神树的枝条上,站了十三只乌鸦,每只乌鸦都有三只脚,即三足金乌。
这能表示什么?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离开吧。”容禅道。
但似乎有些晚了,离开宫殿前往别处的门,都被冻上了。容禅用剑柄去戳,不知何时坚冰如此之厚,即使是海日剑,也只留下了浅浅的白痕。
容禅皱着眉头。
他找了一圈找到一个尚且松动的门,是通往庭院,庭院中的雪已经积到一丈多深,来到了人的腰部,几乎把所有通路堵住。
“这是要把我们冻死。”萧妄咳嗽着说。
容禅拨开雪向前,听到半空中传来“嘎嘎”的非常难听的声音。他举头看去,一只浑身漆黑的三足鸟,正在空中盘旋,所到之处,寒冷蔓延。
“走。”容禅道。
然而他们出不去了,转了一圈,回来仍是这个庭院,他们被困在了这里。
萧妄这时抽出了自己的剑,道:“我们得把这三足金乌除了。”
容禅阻止道:“你知道这三足金乌是什么?壁画上刻有十三只三足金乌,必是他们的守护神,实力不可小觑。”
萧妄道:“容禅,我们在这里会被冻死。按照壁画上的数量,后面还是十二只金乌等着我们。”
“还是你觉得,我太玄仙宫嫡传弟子实力不济?”萧妄又说。
容禅做了个请的姿势。
萧妄抽出麟嘉剑,纵身而上。那三足金乌也非常狡猾,与萧妄兜着圈子。三足金乌每飞一圈,吐出一口寒气,天地之间就变得更寒冷几分。
容禅提着海日剑,亦上去相助,他与萧妄围堵着那三足金乌。三足金乌本身实力不强,但它属天地之间诞生的灵物,领悟天地规则,自然可以改变四季天时。
容禅本为萧妄引开那只三足金乌,好让萧妄从背后偷袭,但不料三足金乌一口寒气喷出来,容禅霎时间觉得脸上一阵冰霜,脑袋像被冻僵了一般,朦胧中他看见萧妄酷似江止的脸向他冲过来。
他进了恶泉这些时日,江止是否会想他?
他恐怕落在此处时空缝隙里,再也回不去了,江止是不是也少了掣肘,可以专心修他的无情道?
他在这里想他的小桥,小桥会回应他吗?
孤零零、冷冰冰地消散在这世界里,如一捧飞沙,是否还会有人来救他?还是像萧妄一样,无尽地在这恶世界,流浪下去。
无数的负面情绪向容禅袭来——
作者有话说:唉不要瞎许愿……
现在处于裁与不裁之间……
准备要做无业游民了……
第153章 恶泉世界5
浑身血液在这一瞬几乎冻住。容禅陷入无尽的自怨自艾当中。
落入恶泉之后, 不是没有过担心会困在此处再也出不去,但这一刻, 被三足金乌的一口寒气搅弄, 落在心底的恐惧被翻弄起来。
容禅一阵耳鸣。
忽然那股尖锐的噪声离去了,眼前发白的世界渐渐恢复正常。还是那个寥落、幽清的恶泉世界。萧妄扶着他,手握长剑, 问他怎么样。
容禅看见那只三足金乌, 身上多了一处剑伤,扇动着仅剩的一只完好的翅膀飞走了。
容禅渐渐能够听到萧妄的声音, 在问他有没有事。
容禅摇摇头。
“被那畜生喷了一口,差点……那下贱玩意儿……”容禅骂道。
萧妄无奈道:“和你说过多少回了,这不是个简单的地方。不能掉以轻心。可惜,三足金乌逃走了, 没能杀掉它。”
三足金乌离去后, 这里的天气渐渐恢复正常,两人也互相搀扶着,往庭院深处走去, 企图寻找出路。
容禅受了点伤, 依靠海日剑支撑着自己。他脚步有些踉跄, 不由得又问道:“这三足金乌……是什么东西, 你说,后面还有十二只?”
萧妄耸耸肩:“也许是的。这地方, 可能是天门后的什么裂隙吧, 否则怎会有这些上古的神兽遗存。”
容禅道:“萧妄,你居此间数十年,从未与外界联系过?”
萧妄停下脚步,看着容禅道:“从未。”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没有一天我不想离开这里。只是……呵呵, 有时我也想,可能我早死了,此处为阴间地狱,我浑然不知,游荡其间……不过幸好,有你相伴。”
容禅道:“江止会来救我的。”
萧妄说:“常听你提及这位小江师叔,不知他是何来历,师父竟然如此尊崇,代师收徒。”
容禅沉默了一会儿,说:“他是天生的无情仙骨。”
萧妄说:“无情仙骨……难怪如此。可我曾听你提及,他是大罗宫的什么……道侣?”
容禅脸色有微妙的变化,萧妄纵然不识人心,但也不是这般不知趣。萧妄道:“我早认命了。此一生落入此处,不堕太玄仙宫之名,算是报了师恩。若有荣幸能将此处讯息送出去,终不负师父期望。”
容禅道:“我和你不一样,江止会救我出去的。”
萧妄道:“我说你这人……我好心安慰你,倒被你讥讽。成成成,江止会来救你的。落入此间生死不知,无情道主薄情寡恩,你早熄来了这份心吧……”
容禅有些生气了,但移步换景,他们又来到了一个与此前不同的地方。
此处春风和暖、草长莺飞,庭阶处处生了青苔,一片生机盎然之意。跨入庭院之中,廊庑突然消失,变成了一大片一大片的草原。暖日当头,恍惚听见池塘间蛙鸣与虫噪之声,流水潺潺。
“这是什么地方?”容禅问道。
“不知道,倒是比之前的严寒舒服了许多……”萧妄答。
两人走了许久,依然是一片春暖花开之景,不见人烟。容禅忽在草丛中发现一大片一大片黄色小花,不由得摘起来一看。
在这草原间走了许久,都没遇上危险,两人放松了许多。
萧妄看到,说:“这是真言花。”
“什么东西?”容禅道。
“上古之时,传说民众常以此花占卜,以单双数喻之。黄花、多瓣、直杆、无叶,我曾于古书上读过。”
“此花可用于占卜?”
“心中默念卜问之事,摘取花瓣,剩下最后一片花瓣即为答案,只能答是或否。不过是上古野人戏耍之事,做不得真。”
容禅却拿着那朵真言花,盯着看了一会儿,开始张口念道:
“江止爱我。”
“江止不爱我。”
“江止爱我。”
“江止不爱我。”
闻言萧妄差点摔了一跤:“……”
盯着手中只剩一片的花瓣,微风轻轻吹拂着,正落在“江止不爱我”这一句上。容禅盯着花,什么也没说,手一揉化为齑粉,又重新取了一朵开始数花瓣。
萧妄道:“你可真够自欺欺人的。”
容禅冷讽:“你懂个屁。”
萧妄摸摸鼻子:“好,我不懂。”
他自入山修道以来,少说有上百岁的年纪,还是第一次遇见如此儿女情长,或者说执拗倔强之人。
直到容禅换了一朵花,摘完了所有花瓣,留在最后一瓣正对应着“江止爱我”时,容禅才舒然放下。
萧妄也讥讽他:“你可真够强求的。”
容禅也淡淡道:“求不得,我也一定要求到。”
萧妄问:“你修的是什么道?”
容禅答:“极情道。正是我的爱人不爱我了,我才一定要追求他的爱。”
萧妄沉默不语。
这时,风光明媚的天地之间,忽然缓缓飞出了一只三足金乌。
春季,木气健旺。而这三足金乌一出,原本天地间温柔和顺的草木,开始疯长。草叶变长、变硬,尖利得如同锯齿一般;树木急剧增高、增大,树杈茂密,遮挡了去路。无尽的藤蔓在林间延伸开来,四处扩张,如同巨网一般。
萧妄抽剑劈开那些疯长的草木,不一会儿,他的剑都被藤蔓扯住,差点脱手落入树底。他不过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树根就从地底下冒出来,企图缠住他的手脚,或者往他血肉里钻。
“走!”好在容禅把他救了出来。
两人飞身而上,御剑前行,知晓那只三足金乌才是一切变化的祸首,连忙飞上天去试图斩杀。那三足金乌非常狡猾,不时躲入林间,还召唤那些异常活跃的树木和野草一同攻击他们。
萧妄左支右绌,道:“这三足金乌足有十几只,难道每一只都这么难缠!”
“不仅如此。”容禅道,他召出悲画扇,悲画扇便如旋转的齿轮一般,不住地替他们解决缠身的藤蔓。“这三足金乌每一只能力都不同,你快想想有什么解法。”
“我能有什么解法!”萧妄叫道。这时,他脑中不断浮现出之前的记忆,那一株通天神树,站满了十三只鸟儿,围成一圈,仿佛在聚会一般……
容禅看着萧妄,却想着,如果是江止在此,江止会怎样……
他总是很冷静的,周遭变化不能使他动容。即使容禅暴跳如雷,他也总能接住他所有情绪。如果江止在,一定能够想出办法来的吧。
两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此处的三足金乌杀死。萧妄气喘吁吁地坐在地上道:“一只冷得像冬天,一只暖得像春天,不会又来一只,热得要死吧!”
果然被萧妄言中了。他们离开这草木疯长的春之乐章后,再遇到下一只三足金乌,却是异常炎热的地方。
两人行至了一处地上满是砾石的地方。
热浪滚滚,容禅不禁掩住口鼻,而空气中,亦漂浮着淡淡的沙尘。所有的景物在热浪中都扭曲了,仿佛水波一般漾开。一些裸露在地上的石头,竟然要被晒化了。
温度过于灼热,两人不得不把能解的衣服都解开了,挡在头上遮阳。容禅嗔了萧妄一句:“你可真够乌鸦嘴的,好的不灵坏的灵。”
萧妄:“得,又怪我。快找那三足金乌在哪儿吧。”
容禅抽出海日剑,那折射的光芒在空气中亦影影绰绰,看不清楚。世界一片纯然的灼热,眼睛都要白花花地看不清了,不知那三足金乌在哪。
“不要直视太阳,小心眼瞎了。”容禅提醒萧妄。
然而,萧妄用衣物遮挡着,眯缝着眼睛偷看了一下,道:“不好……它正在里面。”
日中却见一个小小的黑点儿,黑点儿放大开来是一只三只爪的鸟儿。鸟儿正在震动翅膀,这个世界也越来越灼热。
萧妄道:“这三足金乌,应有影响天气的作用,若有十三只,便是十三种不同的天气。”萧妄想到最初见到的那幅壁画,越想越不对,十三只三足金乌栖息于神树上,他仿佛错过了什么。萧妄说:“不成,我觉得我们要回去原来的地方。”
容禅咬牙道:“你是不是忘了,我们现在是别人案板上的鱼肉。这破地方灵力枯竭,搞不好你我二人都要亡于此。先解决目前的困境吧!”
夏季火旺,暑气升腾。容禅身上的衣物都要接连着冒起火来,他不由得一边留心扑灭火焰,一边与萧妄合力斩杀那三足金乌。
三足金乌一口喷出便是炽热无比的烈焰,整个空间仿佛落入了火炉之中。容禅强撑着火焰的灼烧追杀着狡猾机变的三足金乌,这鸟儿不知在这期间活了多少万年了,灵巧异常。容禅体内的灵力也在竭力消耗。
容禅看到萧妄还愣着,萧妄嘴里喃喃念道:“日中,日永,日昃……似乎每次金乌都出现在不同的位置……”
容禅长剑一劈,尖啸的三足金乌便被甩往萧妄的方向。容禅也觉得经络中一阵阵抽痛,这是过渡消耗灵力的结果。若再拖下去,他也凶多吉少。
萧妄急忙躲开了坠落的三足金乌,又兴奋地同容禅说:“我隐约想到了,我们该回去原来的地方!”
容禅却又一剑直直劈来,坠落于地的金乌被直接斩成两半。而随着金乌坠落,一大片火光金焰爆炸出来,几乎燃遍了整个世界。容禅抓着萧妄退后,不免被烧得狼狈不堪。
比起他们刚入此天门裂隙时的从容闲适,此时的容禅与萧妄已经落魄太多。灰头土脸,衣衫褴褛,几场斗法下来,全身仿佛已经在裂隙中流浪了上百年般破旧。
容禅从来是极注意仪表之人,现在不得不忍受己身的脏乱。
这段世界即将燃尽,容禅两人都被烟尘呛得咳嗽不停,满脸是泪。容禅抓着萧妄逃跑,道:“若是你猜错了,我便留你在这垫背,撕裂空间出去!”
萧妄一边咳血一边笑道:“恐怕你是出不去了,只能留下来同我作伴。”
接连斩杀了几只三足金乌,二人的灵力得不到补充,多处受伤,经络寸断,不由得隐隐产生了一种疯狂的绝望感。前途未卜,不知去路,或许真是绝境?——
作者有话说:好,下章要转回江止那边了。
今年也是绝了,啥倒霉事都遇上。
第154章 人生不相见
太玄仙宫山门大开。
数百年未现世的太玄仙宫, 此刻全貌展露在世人面前。宫殿巍峨,仙气缥缈。除最开始掌教真人师弟, 无情仙骨江止下山初露锋芒外, 现太玄仙宫弟子,全员将下山历练,行走世间。
变故自二月余前的意外开始。
大罗宫主容禅, 前清微剑宗弟子, 竟无故在五芝云涧中失踪。
与容禅渊源颇深的江止将五芝云涧翻了个底朝天,囚禁了一同入内的修士, 怨声载道,却仍未能找到容禅的踪迹。
这一番举动,不由得又让人忆起他们二人旧日的许多往事。对于江止的动机,怀疑之声甚多。
但这些并未动摇江止下一步的举措。他坚信容禅已落入恶泉, 必要打开天门, 将另一个世界的容禅救出!
太玄仙宫之内,人员往来频繁。弟子们皆行色匆匆,身着戎装, 有些甚至带着刚从外面回来的血气和煞气。
江止站在书桌面前, 查看从各地送来的战报。随着恶泉对本世界的侵染越来越严重, 太玄仙宫与众仙门合作, 派出弟子助战,共同抵御那些被侵蚀异化的“异界来人”。同时, 江止也对众仙门提出了一个非常苛刻的要求。
李连山匆匆跨过宫门, 来到江止书房之前。他想到小师祖多日奔波劳碌,一直未曾休息,还是放轻了脚步。
他轻轻掀开竹帘,引起江止的注意后, 才将一个托盘奉上,低声道:
“小师祖,这是……目前收集到的天门钥匙。”
红色绸缎上仅仅放着七把钥匙,加上太玄仙宫拥有的一把,八把钥匙,连三十三诸天的三分之一都不到。
江止放下了手中玉简,虽然他神色依然平静,连日战乱不休,让他眉宇间多了一丝忧愁。江止道:“是按照我们的吩咐……传信给了诸仙门吗?”
“是的……”李连山低下了头,脸色有些发红,“按照小师祖的意思,师兄弟们将小师祖的亲笔信送了过去,登门说明情况。非打开天门,封堵恶泉,不能镇定天下大势。然而……”
李连山头更低了:“那些掌门……有的推脱,有的迟疑,有的直接拒而不见,将我师兄弟关在门外……说天门钥匙是各派根基,不能轻易示人。只有,只有少数宗门,如紫府、含章等……出于对太玄仙宫多年的信任,交出了天门钥匙。”
李连山收住了更多的话没说。实则他们师兄弟遭遇的对待更过分一些,嘲讽,讥笑,甚至攻击均有之。他不愿小师祖听到这些。小师祖本就在担心容宫主。
江止看着这几把成色不同,但样式统一的钥匙。千年前三十三诸天合力封堵了天门,留下的钥匙本是勠力同心的见证,时过境迁,现已变成故纸堆里的残灰。
李连山担心小师祖忧思过度,又急解释道:“小师祖,也不尽是这样。览冥、碧游诸宫,说天门钥匙事关重大,还得门内商议,如今过去半个多月,想必他们也商议出了结果吧……或许,会自行将钥匙送来太玄仙宫呢?”
李连山想起出使各仙门时,他据理力争,让三十三诸天合力对抗恶泉侵染,听到的冷言冷语不少,也让他这个初下山的小弟子见识了人心之多变。甚至有的仙门对他们送的信置之不顾,直接扔在门外,道:
“你以为太玄仙宫,还是当年的太玄仙宫吗?”
李连山又气又急,霎时间想起当年容宫主常来与小师祖谈玄,一壶清茶轻烟袅袅之际,容禅在凉亭中神情似笑非笑,嘲讽道:
“天下皆恶。”
当时他只觉得心惊,大罗宫果然行事不同于旁人。现在想来却是容宫主早已看透太多。
短暂停滞过后,江止对李连山说:“连山,你将三十三诸天,哪些仙门已交了钥匙,哪些还在犹豫中,哪些拒绝交出,列个单子,交给我。”
李连山虽然因为江止不曾责罚他偷偷松了口气,虽然他也预料小师祖不会因此大发雷霆,但他仍想知道小师祖下一步打算怎么做。尤其是,他们这些弟子,如此废物,不能帮到小师祖什么忙。
李连山忧心忡忡。
他欲言又止,容宫主,真的落入了那恶泉之中吗?传说恶泉之中,尽是异化的相反之人,极凶极恶,容宫主落入其中危在旦夕。李连山不敢想象容禅现在是否还活着……或者等到小师祖费尽心机打开天门,迎来的是一个噩耗。
他心中焦虑甚多,而看着江止宛如神像一般的面容,又觉得小师祖背负最多。只是不知道小师祖平静的外表下,是否已充满裂痕。
疯狂藏于平静的湖面之下,李连山隐隐察觉到。
江止叫来了所有的弟子。他将自己的江流万古剑擦拭得极干净,用粗布包裹住剑柄,以及一圈圈缠着自己握剑的手掌。四神云气图漂浮在他身体周围,游龙、飞凤、白虎、玄龟在云雾间穿梭,时隐时现。他整个人极朴素,又干净。
弟子们从未见过江止这般准备充足的模样,不知他要做什么。
江止道:“弟子们,打开天门要收集三十三把钥匙。如今,有的人与我们站在一起,有的人却置身事外,还有的人,左右摇摆,见风使舵,你们待如何?”
弟子们交头接耳,然后摇摇头道:“小师祖,弟子不知。”
弟子们脸上多有伤痕,以及各地不时传来弟子陨落的消息,为镇压恶泉,太玄仙宫已经付出了很多。
江止一振江流万古剑,一道剑气便冲天而起,宛如白虹贯穿天际。灵剑嗡鸣之声尖锐刺耳,灌入每一个人的脑中。江止长睫低垂,道:“士以忠义待我,我将以忠义报之。背信弃诺者,我以剑戟还之。首鼠两端者,我以铁血镇之!”
李连山听出了江止的意思,惊叫出声,唤道:“小师祖……”他还不知,他拟出的名单,将成为一份血淋淋的清单。每一个名字背后,都将欠下一笔血债。
江止举目望天,道:“我将打开天门,谁可拦之!”
*
汉广派是最为强硬的不肯交出天门钥匙的宗门。起因是其老祖冥顽不灵,又瞧不起江止这初出茅庐的小辈。汉广老祖曾在宫中断言:“江止这小儿是哪冒出来的,无情仙骨又如何,就是指玄到了我这儿,说不给就是不给,哪有上门强要东西的道理!”
另一方面也是,汉广老祖疑心太玄仙宫是发现了天门钥匙的什么用途,可以用于修炼,才四处搜刮。自从听到消息后,他将忘在库房中多年的天门钥匙找了出来,研究是否有什么异处。
一把样式古朴的青铜钥匙环绕在汉广老祖身边,虽然锈迹斑斑,但浑身散发着莹润的辉光,古老神秘。汉广老祖盘腿悬浮在半空,他取下钥匙看了又看,除了材质古朴一些,没有什么功效。难道需要他物辅佐?
汉广老祖随意唤来了一个服侍的杂役弟子,未等他反应过来,挥手杀了这个弟子。一声惨叫后,他将新鲜的人血涂抹在这把青铜钥匙上,仍不见反应。
汉广老祖沉思之中,手下弟子战战兢兢地上前报告:“老、老祖……太玄仙宫那江止,又来了……”
老祖一挥手道:“去去去,不见不见,不是说了把人赶走吗?”
弟子道:“老祖,这回不是,太玄仙宫那江止,真的到了咱们宗门里了,正在大厅里呢。”
汉广老祖一听,放下了手中正在研究的天门钥匙。既然如此,不如会一会那江止,看能不能得出关于天门钥匙的更多讯息。
至于那恶泉?汉广老祖从来认为是无稽之谈!那些个门派倒霉关他什么事?这年头,各人自扫门前雪就不错了,哪还有余力去管闲事?太玄仙宫满口道德,不知背后打的什么主意,趁机独揽权柄,削弱各派是真。汉广老祖对此不屑一顾。
汉广派大厅里,江止正背着剑站着,一个肥胖的门派执事正在接待江止:
“江仙尊,和您说了很多次了……天门钥匙乃我派根基,实在拿不出来。”
江止冷冷道:“事关天下安危,江止需借之一用,事后必还。”
“这……我们老祖说,实在是拿不出来呀。要不您先到别的门派看看?”
江止说:“如贵派有疑问,江止以道心起誓,只为打开天门镇压恶泉,绝无私占之意。”
“江仙尊,您还是别强求了……”
“哈哈哈黄口小儿!待我来一会!”空中传来汉广老祖的声音。
汉广老祖衣饰闲适旷达,敞着衣襟,脚着木屐,有放荡不羁之感。他眼露精光,看着江止:
“昔年清微剑宗一个痴傻的外门杂役,不料今日到此地步,也是看走眼了。”
江止神色冷漠,缓缓抽出了江流万古剑,四只神兽在他身后飞腾,云气缥缈。
“交出天门钥匙。”
“小子,我就是不给,你能把我怎么样?你们太玄仙宫只剩了一个空架子了,你敢动我吗!告诉你,就是指玄,我也不放在眼里!”
汉广老祖不可置信地看着胸口刺过的剑。
……
江止血洗了汉广派上下,直到找出一把,血淋淋的,沾着热血的钥匙。
汉广老祖死不瞑目,不知道江止的实力已恐怖如斯,甚至也强势如斯,不肯听从太玄仙宫号令的,便上下尽屠之,直到屈服为止。
但他十分守礼,动手之前,总是先询问是否交出天门钥匙,若是三次不许,便会出手。及时投降的,他也从不追杀。
江止的冷酷作风震惊了三十三诸天。
原本无情道主清淡平和,江止也向来表现如此。但是,无情道义,他不仅将自己与他人没有差别,情感没有差别,自然杀起人来,也毫无负担。
不听话的,就屠了。
天下万物皆如刍狗,他自己也是如此,那么杀一些,又怎么样呢!
江止记挂着容禅在恶泉里生死不知,他每耽误一天,容禅的危险就多一分。
他有一种很强烈的直觉,容禅还活着,并且处于一种十分危险的境遇中,急需他的帮助。
那些宗门,安逸太久了,奢靡享乐太久了,勾心斗角太久了,当有人要他们让出一点点自己占有的利益时,就百般不肯,拼死抵赖。宛如一条条蛀虫盘踞在庞然大物上,因此恶泉才能得以四处侵入。
一团乱麻无法拧成一股绳时,他也只能快刀斩之。让三十三诸天想起来,为什么太玄仙宫是仅有的上三天之一。该唤醒他们祖辈恐怖的回忆,同时,将这记忆再一次深深地刻在他们骨子里。
江止按照三十三诸天的排名,一个个杀过去,哪一个宗门不愿交出天门钥匙,他便以一剑斩之,直至血流成河。于是,李连山的托盘上,多了许多浸透了鲜血的天门钥匙,擦也擦不干净。也有一些墙头草闻风而动,见到江止屠杀三十三诸天,实力恐怖,便主动送过来了钥匙,以求自保——
作者有话说:这篇文还是写得太routine了,托腮,没啥新意,好想快点写完啊。
第155章 人生不相见2
一袭白衣沾染了血色, 长袖上尽是破损的缺口。江止丝毫不在意。他用布条拭去长剑上淋漓的鲜血,再一圈一圈缠紧自己的手掌, 防止因过多的血液长剑滑落。
他站在白玉山门之前, 一条天阶通往云雾深处,不见尽头。巨阙宗的弟子如临大敌般站在山门之前,手执武器, 紧张地看着江止。
他分明是个瞎子, 布带缠着眼睛,为什么还那么令人胆寒!
江止举剑轻轻行了个礼, 遮眼的飘带飞扬,道:
“太玄仙宫江止,求见巨阙宗宗主,借天门钥匙一用!”
无人敢应。弟子们更谨慎地退后。
江止的铁血作风, 在诸天之间犯下的惨案, 已经传遍中上层仙门。因此巨阙宗听闻江止上门,就做了十足的应战准备。
江止只静静拿着剑,等待回应。
窸窸窣窣的声音自周围台阶下传来, 江止对这些声音尤为敏感, 谨慎地转过头去。不一会儿, 就有各种法宝伴随着灵光向江止攻击过来。
“江止小儿!看招!”
“天宝门在此!”“玉泉宗在此!”
巨阙宗自知无力抵抗江止, 便联合了天宝、玉泉等宗门,共同截杀江止。他们不愿交出天门钥匙, 一拍即合。而他们想着, 数门派联手,江止怎么也敌不过。
然而他们不知道无情仙骨的恐怖悟性与神速进境。
自诸天大会之后,他已突破元婴,进阶出窍期。最近以战修行, 又逐渐摸到了化神期的门槛。
江止平静地看着众多武器向他袭来。他只想着一点——
快一点,再快一点,拿到天门钥匙。
四只神兽在江止身后飞出,江止手持画卷,那些白色的神兽,此时亦血迹斑斑。困锁五芝云涧中多年,这些神兽早已渴望鲜血。看到江止又放他们出来,白虎不由得喝道:
“主人!让我替你解决这些宵小!”
白凤亦娇笑道:“白虎如此粗苯,主人,不如试试我的灵火吧!”
“好久没杀得这么痛快了。”灵龟摇头摆尾道。
“吼——”蛟龙自天空直冲而下,四处皆为汪洋。
江止举起自己的剑,此剑与他同名,他一剑劈下——
诸天震动。
沉寂已久的三十三诸天,终于明白,数百年未见的无情仙骨,会带来什么血雨腥风。
……
指玄于太玄仙宫后苑召见了许久未归的江止。
江止见到指玄,表情淡漠地行了个礼:“师兄。”
他依然一身朴素至极的白衣,无珠玉装饰,整个人如一柄出窍的利刃般锋利、清冷。
指玄看到他,说:
“比起你初入道,如今,终于有了无情道的模样。”
无情道蔑视众生,超脱生死,无情,也无私。
忆起当年在黄粱一梦中经历的十世,那个敏感脆弱的江桥,泪已流尽,好似几百世前的记忆一般。
如今想起从前,江止已无任何波动。
指玄道:“你在外边做了诸多事,我本无意约束你,但你可知,九霄派、如意宗等数个仙门联合致书太玄仙宫,指责你江止行事极端、滥杀无辜,尤其是我指玄,管教无方。”
江止淡淡地,仍没有什么表情。
自诸天大会开始,指玄的确给予他许多自由,放纵他带领太玄仙宫弟子,而从不指责他的行为。
指玄道:“你如今待如何。”
江止道:“过去如何,将来亦如何。”
指玄淡淡笑了,道:“若是诸天持续不满,横加指责你我,尤其是,联合反抗呢?”
江止道:“畏威不畏德。若有不满,打到服即可。”
指玄大笑起来,道:“我辈太玄仙宫弟子当如此!”
指玄亦有自己的傲气,太玄仙宫行事,怎么能别人说两句就畏首畏尾?太玄仙宫岂惧他人流言?
指玄手抚长须,道:“人间恶欲满,而卿当何为?”
江止刚想回答,指玄便止住了他,道:“不急,等你想好再回答我。”
“我太玄仙宫既然重新现世,自然要让世人记住太玄仙宫的名字。师弟,听闻你获得了图录传承。我太玄仙宫中亦藏有一幅画卷,现今你须与三十三诸天对抗,开启天门,完成祖辈不能完成的功业,师兄将此画卷传授给你。”
指玄带江止去了上次取出江流万古剑的府库,这次,指玄却取出了一卷尤为古朴的泛黄画卷,画卷用麻绳粗粗系着,交给了江止。
“不妨打开看看。”指玄道。
“好。”江止说。
江止轻启画卷,画卷便自动飞了起来。一阵金光之中,江止看见图上画着一位衣饰简朴的道人,满脸皱纹,背着竹篓,似走在山道上。道人手中执着一支登山用的竹杖。
江止匆匆看了一眼,未看清道人的模样,眼前就被金光遮蔽。恍惚中他看见道人手中的竹杖轻敲了一下,一道强横无比的灵力就破卷而出,划破虚空,震动得整座府库摇晃不止,许久才平静下来。
指玄笑道:“画中绘的乃是我太玄仙宫一位已经飞升的祖师,负箧曳屣于深山中求道的模样。祖师在画中留下了他的一击之力,传承后人。如今,我就将这幅《朝元仙仗图》传承于你,望你能澄清天下,重整道门!”
“对付三十三诸天那些酒囊饭袋,这幅《朝元仙仗图》足够了。”
江止一掀衣摆,跪了下来,恭敬地自头顶上接过这幅画卷,道:“师弟定不负师父、师兄所托!澄清寰宇!”
自此之后,江止这个名字在三十三诸天中,将是杀神的代称。
*
容禅听从萧妄的建议,二人原路返回原来发现金乌雕刻的宫殿。然而一路上,他们又遇到了不少三足金乌设下的陷阱。寒暑冷热交替出现、风霜雨雪接连不休,二人被折磨成了最疲惫的旅人。
两人的衣衫都破破烂烂,头发也长一截短一截,一脸死灰,活似在这恶泉里已经流浪了十年。
“这……死鸟又要做什么!”容禅嗓子都要哑了,海日剑也布满了污渍。
萧妄道:“这又是……一个季节。不对,怎么这么多只鸟啊!”
他们一路上像是过了一年四季一般,天气与景物不断变化,把他们折磨得够呛,仿佛十三只鸟儿轮流折磨他们。但是萧妄又看见——
一大群鸟儿乌压压地出现在天空中,好像追着他们飞。之前给过他们难堪的那些三足金乌又出现了,排成行排成队。最开始他们刺伤那只拖着一只翅膀的三足金乌,赫然也在鸟群之中!
“这玩意儿怎么杀不死!”容禅咬牙道。
“一、二、三……十二只。”萧妄仔仔细细数了一遍,真的是十二只。
“走哇!”容禅抓着萧妄的衣领道。
但他们的运气真的不怎么好,十二只金乌同时出现,晴空万里、无一丝阴云,容禅和萧妄眼睁睁看着整个世界变成一个干枯消亡的火炉。
“水!水!”容禅叫道,他的嘴唇都干裂了。
十二只金乌如同十二个太阳一般炙烤着大地。原本的树木和绿草逐渐枯萎了,甚至因为过于高温,烧了起来。地上的河流和湖泊迅速干枯,容禅眼见着地上出现大片大片的龟裂纹,湖水迅速退去。
“追!”容禅说。他看着湖水渐渐缩小到只有湖心一面镜子一般大小。他不由得追着仅存的水源过去。那一小汪水就如同最后希望的源泉。容禅跪在地上,伸手欲留住这最后一汪水,却被萧妄死死拉住。
“别啊!这指定有什么诈!这最后留下的水,说不定是害你我的呢!”萧妄道。
“你渴死了我不管,我可不想死在这个地方!”容禅觉得体内的水分都快要蒸发完毕了,原本他们斩杀了那么多三足金乌,灵力枯竭耗尽,早到了最后一口气的时候。现在那十二只金乌重新出现,意味着他们曾经做过的努力毫无作用。他们重伤未愈,灵脉中刀刮一般地疼痛。萧妄也只能拼死拖着容禅的身体不让他碰触诡异的一汪水。
“别啊!还有一只金乌未出现!危险!”萧妄使出吃奶的力气抱着容禅。容禅趴在地上,拼命伸手想碰触那汪水。
萧妄也是强弩之末了。
然而,容禅渐渐在那一汪水中看见了不一样的东西。
那一汪水好似一面镜子一般,先是倒映着天空,颜色却是诡异的深色。这汪水如同只有一碗那么多,但始终未干涸。容禅头晕眼花,眼前仿佛出现了幻觉,他看见水中出现了许多画面。
他看见了江止。
萧妄在拼命翻自己随身的笔记,想在古籍中找到关于天门裂隙的更多记载,因而知道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是什么。
萧妄读到一篇,孽摇山中,三千小国,有一前世泉,泉水幽深,终年不涸,照之可见前世之景……
容禅看见一个江止模样的人出现在泉水中,或许也不是江止,他的神情远比现在的江止鲜活,更像以前的……小桥。
容禅看见江桥,有时候穿着道人的衣裳,有时候穿着文臣的长衫,有时候还穿着将军的甲胄,但所在场景,容禅从未见过。容禅正怀疑小桥是去了哪些地方,他怎么从不知晓,然而,他在这泉水中,亦看见了自己的模样。
容禅脸色凝重地看见,在泉水中的自己,有时候和江桥在一起,有时候把刀架在江桥的脖子上,有时候又是江桥纵马在他身上掠过。他们时而宛如知己,时而形同陌路。离合悲欢,走马观花,一世一世不停转世轮回。甚至有一世,他亲手摔死了一个孩子……
容禅不知这些奇怪的画面是哪里来的,江桥的神情在其中渐渐由悲愤转向落寞,直至空无一物,淡然死寂。他却已经被泉水攫住所有注意,因为他在水中看见一个脸上带着血迹的人。那人淡漠无情的神色,让他一眼就认出,这是江止!
江止拖着一把长剑,似在屠杀仙门,他身上血迹斑斑,脚下亦是浓稠的鲜血。耳边仿佛传来不断的惨叫声。容禅的手愈发抓紧了,指尖紧紧扣入干涸的大地里,他死死盯着水中的江止。
江止好像说了一句话,剑指一扇巨大的青铜门,继而有许多恐惧无比的人,跪着将手里的一个个青铜物件献上来。江止冷清仿佛神祇的脸上,血迹如一道一道镜子的裂痕,平静的湖水下藏着疯狂。他好像也注意到了有人在看他,望向泉水之外容禅的方向。
“江止!”容禅大叫道,几乎克制不住思念指尖要碰触那画面,进而融入泉水之中。
“容禅!”萧妄死死拖着容禅,他也不知道怎么容禅突然就魔怔了,好像失心疯了一般。
容禅差点就碰到了那汪水,然而,那汪水也逐渐开始变化了,冒了几个泡,仿佛沸腾了一般。这汪水渐渐化为了一滩虚影,虚影又从地上飞起,变成了一只乌鸦。看着原地,哪来的泉水?
乌鸦飞上天后,嘎嘎叫着,纯黑的眸子中仿佛带着人类的情感,它冷酷地看了二人一眼,飞入了它天上的兄弟之中。黑羽的边缘发出金光,它亦是三足金乌之一。
十三只金乌在天空中共同炙烤着大地。
二人已经陷入绝望——
作者有话说:工作暂时保住了,坚持到年底,总得赚一笔再走。不过又要继续卖命了,淦。
明年希望换份不加班的稳定工作,钱少点也行。
话说径山寺也太灵了,许愿工作之余有更多时间写文,踏马差点把我裁了,淦。
第156章 人生不相见3
容禅终于知道, 江止就是江桥,江桥就是江止。
泉水中映照出的, 是江桥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容禅不知那时江桥经历了什么, 但从画面中,看出来是数段非常悲惨的往事。画面中那个长得非常像自己的人,也做了很多伤害江桥的事。
来不及悲伤, 头顶上的三足金乌越长越大, 乌云一般几乎将天空遮蔽。数只利爪向地面上的萧妄和容禅抓来,飞沙走石, 狂风大作。
“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呸!那是十三个节气!”萧妄一边逃跑,一边兴奋地说自己的发现,但一张嘴就是满嘴的黄沙。
容禅将他推了出去,躲开三足金乌的利爪攻击, 同时容禅抽出了剑, 站在原地,在狂暴的风沙中,迎接即将向他们袭来的巨鸟。
“还站着干什么!快走啊!呸呸呸!”萧妄跌坐在地上, “看啊, 快看!我们找到最初那座神殿了!”
远处出现一片淡青色的虚影, 如墨迹在宣纸上染开, 笼罩在风沙之后。
“那不是一棵树,而是一年!所以神鸟会在不同的高度上, 那是不同季节太阳的方位!他们只能在同时出现的时候被杀死呜呜呜——”
风沙里萧妄的声音远去了。天地一片泛黄之中, 容禅的心蓦然冷静了下来。
不料竟然会死在这个地方。
他还有很多的事想做,很多的话想说,一片柔软的心,只留给小桥, 然而现在——
容禅引开了三足金乌,给萧妄一条生路。容禅道:“把这里的消息带出去,带给——江止。”
想到最心痛的时刻——失去小桥,他已经历过,那么死生之变,也没有那么令人畏惧了。
天地玄黄,如一鸡子——
容禅积蓄最后的力量,挥剑砍向那些巨大的金乌——它们一只,就足有三人那么高。不出所料,在难听的鸟叫声中,容禅的身体被金乌的利爪甩了下来,像破布一样落在地面上。
容禅爬了起来,用剑撑着自己。他是一个剑修,永不言败,也不惧怕什么了,而是——
利爪猛然撕破他的胸膛,鲜血喷涌,脏器都差点掉出来。容禅的手仍握着剑。他向前爬去,鲜血染红了砾石。另一只金乌又从空中俯冲下来,利爪试图撕裂容禅的背。容禅本能地用手臂去挡——
咣当!
剑落了下来。
容禅眼前一黑,以为自己到此为止了。他等待那种剧痛袭来。他甚至以为因为太过干燥,他身上的血也会很快干涸,然后成为干枯的尸块。
一个人抱住了他的身体,举剑挡住了金乌利爪。
最遗憾的时刻,竟是不能再见小桥一面。
他的身体在风里穿梭,遍布黄沙之间,他竟闻到一阵清冷的气息,如天山带下来的风雪。
身上被罡风切割带来的剧痛被遮挡了一些。人一旦开始畏惧,痛苦就袭了上来。容禅怕这个梦太短,很久不敢睁开眼睛。
他的身体迅速变换了好几个方位,耳边传来风声中,长剑与巨爪撞击的声音。容禅感觉到一种柔软的织物覆盖在他面上。
江止缠眼的飘带落了下来,露出一双略带死气的眼睛,正看着容禅。容禅忽然心痛非常,他在泉水里,正见过江止刺瞎自己眼睛的模样。他紧紧抓住了江止胸前的衣服。
数只三足金乌飞过来,追着江止他们。江止猛地回身挥剑一劈,金乌被强横的剑气劈落,无数鸟羽断裂。惨叫的嘎嘎声传来。
天地为之变色。
仿佛从暗淡深沉的空中,裂开了一道银河似的缝隙,无尽虚空正在渺远处。
容禅笑着咳嗽,嘴角是脏器碎块和血沫。他抱着江止,道:
“江止你来了……”
无需多言。看到他出现在此处,就胜过万语。
容禅不知江止是费了多大的劲找到此处,或者是如他一般跳入恶泉。无论是哪种,江止肯舍生救他,已经说明了一切。
容禅在他心中的重要性。
江止带着容禅飞了下来。那些金乌围成一圈,正在围猎他们。借着黄沙的遮掩,江止暂时设了个结界,给容禅治伤。
容禅失血过多,又伤势过重。江止输入灵力为他治疗,发现他的灵脉已经枯竭得如同干草一般。容禅意识进入了模糊状态。“水……”他迷迷糊糊叫着。
江止看到不远处沙漠中有一潭泉水,抱着容禅过去想取点水给他,容禅抓着他袖子摇头。
容禅:“别……有诈……”
这么干旱的天气,还能留下来的水是什么?他怕又是一片金乌的虚影。
他看着江止到来,就已经高兴,最后一个愿望满足,看到江止为他动容,即刻死了,也是值了。容禅只觉得胸中喜悦。
“江止……”他一遍遍叫着名字,“你就是我的小桥对不对?你不会丢下我的……”
江止抓住了容禅快要垂下来的手,发觉他的皮肤已如树皮一般干燥,道:“我不会让你死的。”
容禅只紧紧抱着江止。见到江止,他最后一丝坚持的意念都已消散,因而进入昏迷中去。
*
画面调转回江止进入恶泉世界之前。
东海生洲西岸。
草木葱茏的仙山忽然被人一剑从中劈开,惊天动地的巨石滚落之声后,厚厚尘埃中,露出一扇与山齐高的青铜大门遗迹。
青铜大门上仍遗留着许多枚金色的铜钉,光泽暗淡,逐渐斑驳。
李连山站在江止身边道:“这就是书中记载的仅剩的天门之一……巍峨险峻……”
旁边弟子捧着的托盘上,已经放了数十把血迹斑斑的青铜钥匙,有的簇新,有的陈旧,还有的锈蚀得辨不清花纹。
江止一身白衣,气质冷静,自三十三诸天陷入战乱之后,他这是少有的一回身上未曾沾染血迹。
如今天下,“异化”的恶毒之人到处都是,修仙界陷入黑暗混乱、邪恶堕落的时代。四处都是杀人夺宝、欺师灭祖的恶劣事件,恩将仇报、背信弃义更是屡见不鲜。这股混沌的风气席卷了天下十洲,乃至普通凡人生活。太玄仙宫在高高在上的诸天之间落下的屠刀,开启了残杀斗争的狂潮,人人之间,只知凶暴残虐、争夺斗狠。这股礼崩乐坏、道德沦丧之风自上而下传达,尚不知之后会带来什么泛滥的影响,诸天势力亦在重新洗牌……
但江止已经顾不上这么多。
最后数个宁死不肯交出天门钥匙的宗派掌门,已经被江止抓来,就困锁在天门之前,让他们在死前被迫看着天门被打开。
有隐隐的哀戚哭声传来,不知这股哭声,是来自被邪修掳掠全村、炼制人丹的山脚村庄,还是来自被屠灭全门,支离破碎的凋零宗门……
江止的屠杀,一方面震慑了那些摇摆不定的宗门,一方面也使得那些心怀怨恨的宗门联合起来,试图夺取权柄……为何天门钥匙只能你江止来收,而不能是别人?
江止将剑放在一个被缚灵索紧紧捆束着的宗门之主肩上,道:“交出天门钥匙,饶你不死。”
“哼,江止,你安的什么心,天下谁人不知!你说的是收集钥匙开启天门,我看你是想将天下仙门都踩在脚下,独揽权柄,我们不会让你得逞!”
最后的机会已经给过,江止不想多言,他一剑刺下去,想让那些还试图反抗的宗门彻底灰心。谁知此时,半空中忽然传下一个焦急的声音:
“江仙尊住手!我们这就交出天门钥匙!”一蓝衣女修自空中飞下,看见自身父亲被人如此捆束,心痛不已。她欲扑过去,却被无数守卫拦住。她只得跪下来,泣泪道:
“江仙尊,这是万炁宗的天门钥匙,只求你放过我父亲。”
“瑶儿,你怎会来此!让这畜生杀了爹爹也罢,绝不交出天门钥匙!”万炁宗宗主激烈挣扎着。
“爹爹莫说了,人强我弱,只能任人鱼肉。”女子泣泪道。
钥匙既已到手,江止便信守承诺,出手打晕了二人,放过他们性命。
其他被捆绑的宗门之主见状更为不平,许多人骂道:“江止!不知廉耻!”
“江止!丧尽天良!终有报应!”
“江止!你该天打雷劈!”
江止来到叫得最凶的血欲宗宗主之前,这宗主嘴中仍不干不净地骂,并且斜眼看着江止。血欲宗宗主见江止即将对其出手,便叫嚣道:
“江止!你昔年曾为容禅帐下侍妾,如今,是忘不了雌伏人下的滋味?哈哈哈哈!你口口声声为了天下苍生开启天门,实际是为了重圆你和容禅的鸳枕旧梦!”
江止身后飞出一幅画卷,画卷中看不清人形,只是隐隐约约自云雾中伸出一支竹杖。血欲宗宗主听说江止手中有一幅飞升上仙的攻击法器,尤为忌惮,因而又挑唆道:
“江止,你敢说你的无情道心还在!?你抬手在诸天杀了这么多人,如此暴虐举动,不是为了容禅!?你敢对天发誓,你仍坚守无情道!”
画卷中那根竹杖,随着江止意念所指,隐隐变大,并且欲压到血欲宗宗主身上来。血欲宗宗主眼睛睁大,进一步在缚灵索下挣扎,他惊恐道:
“江止!我在我身上下了咒,你若失了无情道心,取我性命,将会落下炎狱无限折磨,永世经受熔岩焚身之苦!”
血欲宗有独门绝学,可以诅咒他人命运,只是此术损耗巨大,多年来无人尝试,也不得知是否灵验。
“你敢动我吗?你敢发誓你心中没有容禅!”
血欲宗宗主洋洋得意,他正是在身上留了后招,才敢如此嚣张。
由于天门钥匙为上古遗物,早被他私占用于镇压体内的血孽余气,防止冤魂反噬。江止要他交出天门钥匙,无非是要了他的命。
然而江止不为所动。
他提剑步步向血欲宗宗主走来,血欲宗宗主竟也露了几分怯,喃喃道:“为着一个疯子,至于这般大动干戈?”
江止终于说了一句话:“你们不该动了我的半身。”
江止一剑杀了血欲宗宗主的头,他不可置信的表情仍凝固在脸上。周围的人亦一片寂然。他们亲眼所见江止并非虚张声势,而是无情道主……本就视万物为无物。
从血欲宗宗主断裂的脖子处,飞出来一把饱蘸鲜血的钥匙。钥匙飞入江止已经收集的钥匙之中,仿佛一群千年未见的伙伴,惺惺相惜。
江止未拿到的天门钥匙已经所剩无几。
他看着那扇横亘在众人面前的天门——有人说他江止是一意孤行,开启天门之后,那端的邪魔外道便会喷涌而入,彻底毁灭本世界。
有人说他离经叛道,迟早会经受身死道消之苦。
江止只觉得心境上的裂痕蠢蠢欲动,那年他因救治容禅而留下的裂痕,多年冷寂已经不复出现,只是最近杀人太多,那股燥热之意在心底盘桓。
他抬手又给自己下了几重封印,不让任何人看出他修为的异状。
剩下的仙门,或者彻底屈服,交出天门钥匙;或者为江止所杀,交出占据的天门钥匙。
所有天门钥匙重聚之刻,江止感觉到一股无形的气息震荡开来。
空气仿佛都不一样了。那扇沉寂千年,风雨剥蚀的大门,这一刻仿佛隐隐苏醒过来,长啸一声,成为一头凶恶饥渴的野兽。
事到如今,江止已无法回头——
他犯的错越多,越只能背着错前进,任一步退缩,都是万劫不复。
江止飞了起来,他握住从身后画卷中飞出的那根竹杖。竹杖泛着莹绿光芒,如玉石一般。三十三把天门钥匙一同飞起,飞向天门裂隙之处。只见光芒大盛,所有人霎时间被刺瞎了眼。而江止手握竹杖,直直向那尘封千年的天门劈去。
霎时间,空间振荡、时间崩乱,一个不可知的虚空世界,展露在众人面前。一如一个开启的饱含邪恶的地狱之门……——
作者有话说:小情侣终于重聚了!呜呜呜!
第157章 人生不相见4
容禅再醒来时, 安稳地趴在一个人的背上。
他身上的伤都被处理过了。茫茫荒野,他们仍行于那十三个太阳的照耀之下, 天色苍蓝。
只是他们仿佛行在一片茫茫的芦苇荡中, 芦苇干枯,遮住了阳光。芦花仍摇晃着,如手掌抚摸皮肤。
容禅抬起手, 遮住那耀目的阳光。不知为何, 他胃中那干枯烧灼的感觉消失了。他虽然仍虚弱,但进入了一种逐渐恢复的状态。
“小桥……”他唤道。
江止的皮肤温凉, 黑发垂拂在肩上。容禅看他发丝中夹杂着一缕灰发,不由得心疼起来。
“小桥,你放我下来……”
江止背容禅走了一路,现在已经不知到了哪里。他们借着茂密的芦苇丛, 躲避金乌的追踪。
江止把容禅放了下来, 容禅双腿一软,他果然还很虚弱。江止扶着他坐了下来,让他靠在自己肩上休息一会儿, 同时开始打坐调息。
容禅看着江止的脸, 怎么也不相信他真的会来救自己。他闻着江止的气息, 紧紧抓着江止衣物, 渐渐又要昏睡过去。江止扶着他,问道:
“你还渴吗?”
容禅感觉到唇边有湿润的液体, 他下意识地就想喝下去。但他同时想到, 这世界如此干旱,哪里还有水呢?同时还有一股浓重的腥味。
容禅睁开眼,看见江止正割开了自己腕上的伤口,让容禅喝他的血。
“!”容禅猛地抓住江止的手臂, 说:“你在做什么!”
江止神情未动,道:“喝我的血,否则你会死。”
容禅声音嘶哑:“我怎么能这么做!我宁愿渴死——”
他忽然愣住,他身体突然地恢复了,而他唇间仍残留着湿润的气息。江止手腕上的伤口,也并不新鲜了。
难道他在昏迷期间,就靠江止喂他血活下去……
“不——”容禅心痛得无以复加,可惜他这时竟流不出泪。
江止道:“这地方很古怪。你的身体虚弱,我没找到水源,只能出此下策救你。”
江止的眼眸淡淡的,他刚才已经喂过容禅血,因此不觉得奇怪。
容禅用手覆住江止的伤口,只觉得胃一阵一阵地烧灼起来,翻江倒海。他问江止: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江止道:“有些麻烦。我审问那些人,得知你落入了恶泉。后来开了天门,才进入此处。”
几句轻描淡写,就将江止这段时间的心血一笔带过。
容禅说:“你怎么能开了天门!你怎么……这么傻?这里是恶泉,你不怕你进来一块死了!”
容禅惊得都有些生气了,他不知江止冷静自持,也会做出这样的事。开启天门,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江止虽未说,但过程一定是极其艰苦、几乎不可能完成的。然而他看见江止静静的眼眸,忽然想起一人。小桥,也是这样倔强的人,认定的事情一定要做到。
容禅紧紧地抱住江止,江止抬手,想说什么,容禅却说:“别动……让我抱着就好。”
容禅觉得心里很苦,同时又很酸……他知道江桥入了无情道,成为了江止。但是,看着江止在大道上越走越远,修为越来越高,人气越来越少,又何尝不是对原来江桥的补偿。
容禅闻着江止身上冷冽的气息,觉得全身的情丝涌动,那曾是他无比熟悉的温柔和顺的江桥。然而,看着眼前这个人继承了江桥的身体,代替他好好活下去,容禅眼眶发酸,也没有那么难受了。
至少他的小桥,比以前强大得多、坚强得多,再也没有人能像以前那样,欺负他的小桥了。小桥一定也会很快乐吧。
那么,江止心中还有没有他,有那么重要吗?他已经来到了这里。
容禅身上的情丝涌出,一丝一缕,如穿针引线一般,愈合了江止的伤口。
容禅吻着江止的手腕,道:“现在你的血在我身体里了。”
就像你的情丝在我身体里一样。
容禅看着江止,眼底渐渐染上阴霾,如果你还愿意来找我,那么我不可能再放过你。无论你心里有没有我,修不修无情道,你都必须属于我。你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极情道之嗔、恨、痴之心,此刻也发展到极致,他紧紧掐着江止的手,几乎出血,再也不肯放开。
“我不会再喝你的血……宁愿,我们一起死在这里。”
江止觉得容禅的手灼热非常,他恍惚间看见容禅的眼眸宛如深渊。江止转过头,淡淡道:
“我看前面应有一处宫殿,可能有些线索,如何能够离开此处。”
容禅看见远处青灰色的宫殿,依稀就是他和萧妄初次进入时见到的宫殿。因此容禅道:“我进入恶泉之后,曾遇到一人,自称是太玄仙宫前代弟子……据他所说,此处可能是天门裂隙,那些三足金乌与太阳有关,因此我们需找到那幅三足金乌的壁画。”
江止道:“此人现在何处?”
容禅摇摇头,道:“我与他已失散。”
江止道:“我进入太玄仙宫密室时,曾见一盏仍燃着的绿色魂灯,或许正是这位师兄。”
忽听闻周边芦苇丛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仿佛有人群拖着脚步,容禅想起这附近还游荡着一群行尸,便道:“我们快走。这附近有僵尸出没。”
只是他一直握着江止的手,不肯松开。
江止甩了几下,无法挣脱,只得任由他。
刚一出了芦苇荡,那群金乌便追着江止与容禅二人飞冲而来。江止抽出江流万古剑正欲迎战,容禅却抓着他手拦住。容禅丢出悲画扇暂时拖住那群金乌,道:“保存实力。”便同江止一同去寻当初刻有壁画的那处大殿。
金乌一直在身后追逐,所到之处飞沙走石。原本已经陈旧不堪的宫殿迅速成片倒塌,江止与容禅穿过一道又一道门。在金乌发现他们之前,又钻入另一处宫殿去。在这些沉闷腐朽的气息中,江止忽然觉得有几分熟悉之感。
容禅见江止神色异样,问:“怎么了?”
江止道:“记不清。总觉得此地我好像来过。”
天门是千年之前封闭,此处宫殿应也是那时遗留,难道他们那时已经来过此处?
这种奇异的感觉只一闪而过,江止恍惚他曾在这宫室中行走过,但倏忽消失不见,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这时,他们终于找回了原来见到金乌壁画的大殿。
江止一剑劈开那些遮挡的屏风,看到屏风之后的黑色石壁上金乌线条栩栩如生。此刻十三只金乌都停留在了神树枝头上,围成一圈,仿佛展翅鸣叫。金乌神情十分鲜活,仿佛在轮转位置一般。而石壁上也渗出了一层冰凉的露珠,江止触手一摸,发现竟都是血。
容禅道:“那人曾说金乌代表太阳,这棵神树是一年的轮回,十三只金乌栖息在树上,恰如一年十三个月……”
容禅伸手抚触了其中一只亮起来的金乌浮雕,忽听闻殿外羽翅声大作,追来的样貌怪异、眼神空洞的金乌正欲一同挤入殿内,并长啸着喷出火焰。
容禅揽过江止一躲,同时在浮雕上狠狠按了下去,只见天旋地转,周边景物突然一换。万物空无,他们似乎进了另一个世界。
一道转盘自容禅、江止二人脚下延伸出去,泛着莹莹白光,仔细看来,上面似乎绘着非常古朴的文字,宛如一只鸟儿不同的姿态。转盘亦划分了不同的格,每一格中景物不同。容禅、江止甫一站定,那转盘就开始轮转起来,白色的光环在脚下不断变换,身旁的天地万物也随之转换,而转盘中心的空白处,又升起了那十三只金乌,同样闪着莹莹白光!
容禅、江止皆抽出长剑应对,后背靠在一起,此刻江止真实感受到,容禅宛如他的半身,两人的默契与生俱来。
随着脚底下转盘的变化,两人身旁的季节不断变换,自皑皑白雪到炎炎夏日。那十三只金乌俱奋起,向二人追杀而来。容禅亦看到,那十三格变化的景物中,似乎也有两个与他们二人十分相似的人,在经历不同的故事……
有时,他们是兄弟,有时,是君臣,还有的时候,是仇敌、是知己,是猎人与猎物,是陌路相逢从未相识,有时候是恨侣,有时候是平淡一世……容禅渐渐被那股心境中的离合悲欢吸引,心神搅动,直到江止握住了他的手。
“定神。”江止说。他抬手抛出剑去,将袭扰的金乌打退,他们身旁的景物,也变成了萧肃金秋。
所有迷思如潮水褪去,只留下江止一人。
原来不论变化多少次,都是他们二人的不同面而已。
容禅取出有憾,有憾感应到缔造者的气息,兴奋地颤动不已。江止看到容禅已从幻觉中走出,便随同他一同斩杀三足金乌、一格又一格地试图破除这个迷阵。
三足金乌的可怖之处在于,由于这是个时间法阵,它们相当于时间法则的一环,因此总是循环往复、生生不息的,如同年月轮转不休。容禅和江止或许可以合力斩杀其中的一只或几只金乌,但过了一会儿金乌又重新复生,没有尽头,能够将两人耗死。
见如此徒废力气,江止、容禅对视一眼,决心找出其中破绽。
他们力合一处,以最快的速度斩杀金乌,并赶在金乌再度复活之前,将它们尽数杀死,防止金乌复活前来相助。
然而无论他们如何竭尽全力,都未能在金乌复活之前,杀死所有的金乌。
江止心中默念着,并且在重新和容禅汇聚之后,道:“十三息,金乌将在十三息内复活,我们能否在十三息之内将所有金乌杀死?”
容禅道:“尽力。”由于时盘轮转,他身上一半是风雪,一半是艳阳,恰跨在两格时节之间。
容禅迟疑道:“我察觉……这十三只金乌各有不同,他们应与地上的符文是对应的。”
既然为时节,那么各有特征。江止将神念分散而出,观察这十三只金乌,果然他们身上各有不同。有的只是多了几颗小痣,有的是翅膀宽大一点儿,有的是头上多了几缕毛。
容禅跳入一格之中,这格恰似寒冬,风雪呼啸,一只翅膀上带火的金乌迟疑了一下,还是向容禅冲了过来。容禅挥剑格挡,同时飞身而上,与金乌缠斗到一起。
容禅感觉到了变化,对江止说:“这金乌在不同时节中实力有差,应于其忌时克之!”
江止一听便知容禅心中所想,他立于金秋之地的格中,金气肃杀,他盯上了一只羽毛柔软的金乌,这应是春季换羽之时的鸟儿。以秋天之金气克制春天之木气,速杀之。
金乌尖啸。
以此类推,冬季之水气克制夏季之火气,夏季之火气又克制秋季之金气,时节轮转,万物皆宜。
掌握了诀窍之后,斩杀金乌更比之前倍速。江止手中默念着节拍,他们需在十三息之内杀掉所有金乌。
然而金乌也许察觉到了他们二人的动作,展翅长啸,动作比之前疯狂许多。剩余的金乌齐齐向容禅、江止二人扑来,白光大盛,不给他们逐一击破的机会。众多灵光一同向二人压来,企图将他们吞噬,彻底成为阵法底下的尘土。容禅被白光晃得直睁不开眼,身体猛地向后撞去,海日剑也脱了手。
值此危急之刻,忽有第三人跳入阵盘之中,整个阵盘都为之一晃。
听到一个有点熟悉的声音说道:“怎么把我一人丢下了,也不管我死活。”
容禅闻言大叫道:“萧妄,我们在这里!”
萧妄回头看到倒在地上,身上带着血迹的容禅和江止二人,尤其是江止,吃了一惊。
果然如容禅所说,他与江止很相似。
此时三人俱在阵法控制之中,萧妄加入之后,斩杀金乌的速度进一步加快了。然而萧妄敏锐地观察到:
“不好!这阵法在消失!”
那一圈白环,渐渐从边缘之处,向里圈消失。同时界限分明的十三个格子,也在逐渐断裂,分成一个一个破碎的阵法。
萧妄道:“这阵法消失恐怕我们就破不了了,得加紧出去!”
江止道:“让开!”
时间有限,也不得不使出这一招了。
因损耗巨大,江止只在开启天门,以及斩杀一些特别棘手的大能时,使用过《朝元仙仗图》。如今到了危急时刻,能否破阵在此一举,江止便召出了画轴。
一副巨大的画卷出现在江止身后,云雾中隐约藏着神仙,萧妄更是看到目瞪口呆,这就是传说中真仙的模样?
江止调动全身灵力,竭力启动《朝元仙仗图》,引发其中的上仙一击,吼道:
“万神朝礼,役使雷霆,去!”
只见一道白光自画卷中破图而出,十三金乌皆落入爆裂灵光之中,空间抖动、天崩地裂,哀嚎惨叫声不绝。金乌折翅,皆尖啸着为白光吞没,并不断地试图跃出阵法。江止看着夜色天幕上露出一条裂缝,隐约可见浩渺星际,宛如天门开启之景。他抓着容禅和萧妄道:
“快走!”
身后《朝元仙仗图》的强烈反噬之力,也一把将三人推出了这个小世界!——
作者有话说:越写到后面越容易写着写着把之前想好的设定给忘了()
终于出来了!我能不能加速一点更新啊啊啊!
第158章 动如参与商
江止进入恶泉时是在生洲, 再度裂空而出,他也不知道会被传送到哪里。
《朝元仙仗图》抽空了他的灵力, 让他自空中落下时, 一度有无力之感。
他只失去意识片刻,再醒来时便在容禅怀中。容禅温和地说:“醒了?”
容禅有恍如隔世之感。进入恶泉之后,他不知会在里面流浪那么久。他现在浑身衣物破破烂烂, 风尘仆仆, 真是狼狈得不行。
“这是哪儿?”江止问。
“东海的某个海岸,我也不知。”容禅道, “我已传讯给大罗宫及太玄仙宫,不久将有人来接我们。”
重入这天地灵气充沛的本世界,才感觉到那恶泉世界是如此地贫瘠和困苦。
满目苍翠山色、澄明青空,沐浴在清新的海风中, 鸟鸣悦耳, 宛如重生。难以置信他们真的出来了。
容禅对江止一笑。进入恶泉这一遭,让他释怀了许多。他也再不愿和江止分开。
然而——
有憾分作两节,旋飞而出, 泛着寒光的利刃挡住一人去路。容禅低头为江止包扎身上伤口, 一边问道:“萧师兄, 你打算去哪儿?”
萧妄几分尴尬地停下了脚步, 回首道:“自然是回太玄仙宫,向师父禀告。”
“何必着急?你江师叔在此, 自然会有人来接应。”容禅按住了江止的手, 江止闻弦知意,也看向了萧妄。
“未曾请教师侄姓名。”一缕剑光自江止身上闪出,幽幽发亮。
“在下萧妄。”
“萧师侄,感谢你在恶泉中救下我们。现在终于出来了, 首要大事是商讨如何镇压恶泉。你在恶泉多年,可有什么发现?”江止问道。
“小……师叔,说来话长,不如回到宫内后再细细同你说?”
容禅已经闪到了萧妄身后,手持悲画扇,轻轻笑道:“萧师侄,急什么?”
萧妄面有愠色:“容禅,我救你们出了恶泉,现在对我是何态度?难道还要拦我不成!”
“非是拦你,而是江止他,想问你一些问题而已。”
“容禅,不要以为你们可以拦住我。”
容禅摇扇道:“毕竟你是跟着我们从恶泉里出来的人,是不是原来的萧师侄,还两说。”
萧妄眼睛突然睁大,道:“共患难一场,你们竟还怀疑我!”
“稳妥起见。”容禅说。他身形几度变换,便一直堵在了萧妄的去路上。“不妨等到我们太玄仙宫人来了再说。”
江止在背后道:“萧师侄,你离开此世界多年,变化巨大,还是与我们同行吧。”
不等萧妄反应,容禅便执扇靠近了萧妄,扇尖搁在他咽喉之上。容禅冷笑道:“你在泉中,曾说你杀了自己的另一面,不知活下来的,到底是哪一面?”
是善,或恶?
萧妄眼神一凛,便开始反抗。
麟嘉剑脱鞘而出,久违地重回本世界,麟嘉剑发出悦耳鸣叫。容禅眼神严肃,他不敢大意,萧妄的实力也不低。
幸好有江止协助。江止在后边追上说:“萧师侄,我们无意伤你,只是恶泉一事兹事体大,希望你能跟我们一块走。”
萧妄喝道:“你们现在都怀疑我,要我自证,我们如何能同路!”
容禅反问:“萧妄,你在恶泉多年,就真没怀疑过你自己到底是谁?”
萧妄答:“我当然是我自己!我可是——”他惊觉自己差点说漏了嘴,闭口不言,收了剑势就想尽快走。
容禅、江止对视一眼,萧妄身上果然还藏着秘密,更是联手不能让他离开。
而就在此时,天空上忽然出现一大道裂隙!
三人都惊讶地抬头查看。
他们刚刚离开的地方,天空宛如有一道伤痕无法弥合。只见密密麻麻的黑色星空之后,许多虚影似从裂隙中跳出,落入本世界后又消失不见。
容禅、江止心中警铃大作,他们开启了天门,可不料,这也是一扇恶之门!
撕开的裂隙正好恶泉世界那边的邪物更快速地侵入这个世界。这扇门打开了,就关不上了。
江止立即飞身而上,他身怀三十三诸天天门钥匙,试图以钥匙之力,重新关闭天门。但不料剑势刚及裂缝,便被巨大的空间之力直接推了下来。江止的身影自空中坠落。
容禅看着萧妄,道:“还不说吗?都什么时候了,还不说!”
如果萧妄真的是假装的恶人,宁可错杀,不肯放过!
太玄仙宫的弟子陆续赶到了,看到江止正在封堵裂隙,随即加入了他,共同封印天门裂隙。
他们打破了天门裂隙才能出来,而又是因为打破了天门裂隙,这道天门不再完美了。
萧妄定定看着裂开的天门,初回到本世界的喜悦,被恶泉无所不至的恐惧冲垮。他在恶泉世界多年,深知那边是所有人恶念汇成的世界。本世界人的每一次错误选择,在恶世界中会造成残忍扭曲的后果。
现在这种恶,竟也蔓延到了本世界这边。
他不由得震颤起来。
萧妄说:“我非常确定,我就是我自己。因为我到恶泉的第三年,就把自己杀死了。”
那种感受在他心中仍然历历分明。看着自己的脸上露出那种错愕的表情,以及自己的脸逐渐失去血色,泛上青灰。这是任何一种噩梦里最恐惧的场景。
比起死亡更让人难受的是,看见自己身上最令人厌恶的一面。那些阴险、懦弱、恶毒、退缩,清晰地揭示自己不想让别人看到的一面。
萧妄因此并不想回忆那段经历。
萧妄说:“恶泉世界来的人,在身体内会有一粒恶种,这是他们外表上和本世界人的唯一差别。你们可以去剖开那些恶泉世界来人的尸体,看是不是这样。”
容禅执剑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萧妄瞪了容禅一眼:“你就别问我怎么知道的了!”
他面色激动,对这个话题十分抗拒。
萧妄说:“原本我是要回去禀告师父的。你们两个小兔崽子非要拦着我!我就藏点小秘密怎么了?准你们立功,还不许我立了?据我所知,恶泉对本世界的侵染,早在很多很多年前就开始了!远早于你们发现的时间!”
容禅本想继续问他“恶种”长什么模样,但眼见江止那边情况危急,萧妄又不配合,他便先去协助江止。离去之前,他也不忘给萧妄设了个阵法,禁锢他一段时间,气得萧妄跳脚。
江止竭力封印越撕越大的天门裂隙,但奈何他现在不在最佳状态,纵有许多弟子协助,他还是被缠绞翻涌的混沌之力逼退。在江止希望再试一试时,身旁的弟子都劝阻他先行退后,直到容禅接住江止掉落的身体。
“不可、这,这裂隙越来越大,恐有其他、其他人闯入……”江止道。
容禅唇角一抿,道:“你先顾好自己吧。”
除了许多暗影,还有许多庞然巨物,长着奇形怪状的身体,带着阴晦慑人的气息不断从裂隙中爬出,蠕动着,嘶叫着,只一看就让人心底生寒。
容禅望着裂隙,亦忧心忡忡,然而众人皆束手无策。
然而此时,半空中忽然现出一个人的身影。
听闻江止带着容禅出了恶泉,又有天门裂隙出现,指玄随即施展瞬移之法,自太玄仙宫瞬间跨越万里出现在了生洲海岸上空!
看着情势紧急,一只巨掌自指玄宽袖中伸出。手掌越来越大,化作山一般的巨影,直接握住那天门裂隙,强行将之弥合。
旁边的太玄仙宫弟子,也因这大能施法,被逼退一旁。但他们没有感觉到任何不满,而是振奋,掌教真人终于出手了,他们如有了定海神针一般。
“掌教!”
“师祖!”
轰隆隆的宛如山体倒塌的声音,巨掌形成的虚影强行闭合了天门裂隙,也捏死了许多卡在缝隙之中试图钻出来的奇形怪状生物。那些先前幸运先钻进来的怪物,也被太玄仙宫弟子三、五成群围住,合力斩杀,防止逃窜。
一口气松了下去,更多的隐患又出现了。除了最初出现的那一道大裂隙之外,东海上空,又陆陆续续出现了许多小的裂隙。在看不见的十洲三岛各处,裂隙可能已经出现了无数个。天门破裂成了无可阻挡的趋势。
但至少,指玄出手封印了最大的一个裂隙,望着剩下那些星星点点的破口,众人总算没有那么慌张。
看着情势得到挽救,江止一口气终于松懈下来,跪倒在地上。
赶来的太玄仙宫弟子连忙把江止围住,关心的询问。
指玄一拂衣袖,从云端落下,缓步来到容禅、江止面前。
指玄一身半旧道袍,高冠长须,望之仙风道骨。他虚扶了江止一把,关切问道:“回来了?”如闲暇交谈,不似刚刚出手弥合了一道天门。
江止答:“谢师兄……我把容禅,带回来了。”
指玄“嗯”了一声,手拈长须,看了容禅一眼,道:“回来就好。你们是天道紫气所化,一体两面,难分难解。既然回来了,就先回玄洲吧,毕竟……”
一个激动的声音喊道:“师父!”
指玄看了飞过来的人一眼,饶是他道行高深,还是露出了讶色。
“子初?”指玄唤萧妄的小字。
萧妄一见到指玄,便跪在他身前,心绪起伏眼泪差点夺眶而出:“弟子终于……不辱使命。”
江止拱手道:“师兄,尚未同您禀告,此行最大的收获之一,就是找回了师侄萧妄。”
师徒重聚的画面令人感动。指玄又端详了萧妄几回,把他扶了起来,道:“子初,我原以为你已经……”
萧妄擦了擦脸上的泪,道:“师父,已经十三年了,我也不料我还能活下来。”
指玄亦哑了音色,道:“回来就好。师父无能,不能前去救你。”
萧妄答:“师父莫如此言。我此去前,亦知晓了十分凶险,有去无回……”
两人正叙话间,忽然海潮浪涌,一大波高浪从海中骤然升起,仿佛卷过了高山,亦冲击了许多飞在半空中的弟子。众人避开之后,却见蓦然从海底,爬出来一只浑身圆滑,无毛无鳞的丑陋巨兽!——
作者有话说:十章之内可以完结[青心]握拳!
第159章 动如参与商2
指玄一见这海兽就变了脸色。
也许因为深海辽阔, 海中的异兽都长得十分巨大,并且奇形怪状, 无所顾忌。修士轻易不敢招惹海中巨兽, 因为它们不仅实力强大、寿命奇长,本身皮糙肉厚,难以损伤, 又心智愚钝, 一旦惹上了轻易不能摆脱。
但天上的异动,惹得海底的异兽都从深渊中浮动了出来。
“结阵!”指玄唤道。
海底异兽出动, 他首要是保全现场许多年轻弟子。海兽一张巨口,或许他们弟子将尽数折损在此。江止亦紧张非常,不顾身上的伤,飞上前警戒海兽的一举一动。
然而, 海兽在一声嚎叫之后, 一道血色巨浪冲天而起。面前的海兽,肚皮上赫然多了一道深可见腑脏的伤口,不知是何物所伤。海兽的圆眼中亦露出痛苦, 身体一拍水面, 更高的浪花涌起, 宛如行走的高山一般。
“掌教!我们来了。”指玄收拢了弟子, 保护他们不受海兽引起的浪潮冲击。而此时,更令人惊讶的一幕出现在众人面前。
越来越多的深海巨兽浮出水面, 如鱼群翻腾。在那只受伤的海兽对面, 亦浮出另一只与它相差无几的海兽。两只巨兽嘶吼着在一起打斗,海摇天荡,仿佛掀起了一场暴风雨!
容禅瞬间想起了以前回无咎山探访时的那只老龟……相同的情景。容禅拦在指玄面前,说:“指玄真人, 还请速速带江止与其他弟子回去……这海上,恐怕有一场恶斗了。”
“天门已开,从那边过来的,不仅有人,也有兽。”
容禅的话,点醒了众人。只要有心智的生物,心中便有善恶两念。如今天门打开,刚开始过来的是人,后来过来的,便是各种飞禽走兽、蛇蚁鳞虫……
指玄脸也沉了下来,道:“立即传讯各仙门,东海异动,多加提防。我们……先回宫。”
指玄宽袖一挥,一道淡淡的弧光就笼罩了众人。望着这已成为一片血肉之海的翻腾水面,众人都心情沉重。
回程路上,又有人来禀告:
“掌教真人,南海传讯来,在海面上出现了一巨型山口,正在不断往外冒黑水。看着很像,很像恶泉……”
宛如一口大湖的山口,涌动的不是澄清的湖水,而是浓稠炽烈,宛如岩浆一般的黑红泉水,并不断冒出黑色烟气。往来百里之间,鸟兽鱼虫尽绝。
南海是大罗宫所在,容禅道:“莫急,我这就传讯甘始,让他打探清楚。”
指玄这时看着天上宛如软絮一般的乌云,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腥气,雨滴落下来,指玄伸手一抹,雨水中仿佛亦有血色。指玄叹道:“世道终究要乱了。”
当时三十三诸天争吵不休,各自推搡,幻想着灾祸不会发生在自己头上。终究是会有倒霉的先死。而今大厦将倾,共业之果无人可以逃脱。
海风吹打着众人的衣袖,一时心绪浮沉沉默无言。
回到太玄仙宫后,指玄立即召集枯藤、萧妄、江止、容禅等人,细细商讨恶泉中的经历。
萧妄在恶泉中隐忍十几年,本不望能够脱离苦海,现在一朝得出,可谓苦尽甘来。
他细细阐述了多年来的经历,其中惊心动魄、险恶丛生之处令人心颤,各种泯灭人伦的邪恶之举让人震惊长久。容禅也知道了他实在藏拙不少,恶泉中也多为故作呆傻,但事出有因,只一笑置之。
萧妄道:“每个人心中都藏有恶念,只有自己知道有什么肮脏的念头……但有的人会做,有的人不会做,做下此等邪妄之举的人,就在恶泉世界中。”
“因互相争斗倾轧不休,恶泉世界的进程远比本世界缓慢,仙门实力也不如本世界强大,这算是一个好消息。只是,其中人心险恶防不胜防,且人之善恶本为一体,除非剖心辩白,难以区分此人是否是从恶泉世界来的。”
容禅道:“你曾说过,恶泉世界中人与本世界的人唯一差别仅在一恶种。”
萧妄道:“是的。但你能将活人剖开,查看是否有恶种吗?”
容禅与江止面面相觑。
萧妄道:“并且,恶泉什么时候开始侵染本世界,绝不是你们看到的时候。当你们看到恶泉之时,这世界中的许多人,早已被替换掉,暗中筹谋数十年乃至上百年,只为逃离恶泉,将资源丰沛的本世界占据!”
“我在恶泉中观察到,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一些人消失,之前我百思不得其解,如今才知,那些人可能早就越过了边界,来到此处。”
指玄道:“这些失踪的人,你可都记得?”
萧妄答:“弟子当然记得!”他拿出了一个本子,上面细细记了一些怀疑的名单,不少人甚至是一些高门大派的掌门、执事,身居高位、实力深不可测……看了让人震惊,原来这些人早就……
指玄接过来,看了,眉头深锁,让手下弟子去注意观察这些仙门之人。
容禅相信了萧妄的说法,清微剑宗的臧伯笃,向来为人和气、人缘甚好,但谁也不知他竟做出这样的事,或许是,很早之前已被替换……
萧妄答:“只是弟子势单力薄,只能记住这些,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人。况且,如今天门大开,恶人倾巢而出,这份名单用处也不大了。”
江止道:“难道没有办法了吗?”
萧妄答:“唯有杀!杀尽一切可疑之人!澄清天下,再造寰宇!”萧妄脸上隐隐透出疯狂神色。
指玄未有回应。而这时,又有新消息传来。
“禀告掌教!东海、西海,均出现了异状!莫名其妙出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长生殿、翠微宫、紫府洞、神龙宫、昆吾派……那些个人,俱与本门派一模一样,从上到下,如同复刻一般。听说双边已经打了起来。更坏的是,听说那些个新冒出来的仙门,也组了一个什么‘弑天大会’,联合起来对抗,还有一个领头的大能,实力非常强横,恐已接近飞升级别,前去试探者均有去无回……”
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众人都要麻木了。
萧妄道:“他们已成势了!原本一团散沙,如今竟已开始联合。他们一定是发现本世界灵气充沛、资源丰富,而意图取代本世界中人!”
“还请掌教速速下令,颁行天下!凡有可疑之人,就地斩杀,慎勿迟疑!”
指玄道:“此事,我需再考虑。”
萧妄道:“师父!情势危急!”
指玄道:“你与江止、容禅俱从那世界回来,受伤严重,先行养伤吧。”
萧妄还想建言,但指玄已离去,并进入洞府闭关。
枯藤安慰道:“你们莫急,就如师兄所说,先养精蓄锐吧。”
萧妄道:“师叔,我只是不明白,为何师父他还犹豫不决。”
枯藤道:“恶泉之事,毕竟由太玄仙宫引起,此前为了恶泉,太玄仙宫已经杀了太多人。如今再行事激进,恐被人怀疑。就如师侄你所说——”
“谁知道别人会不会怀疑,太玄仙宫亦已被恶泉入侵?”
“这——”
“况且如你所说,三十三诸天上层早被恶泉侵蚀,不少人早早已经被‘替换’了。师兄也需要时间考虑,哪些才是值得信任的盟友,而哪些……会是猛鬼画皮。”
“怪只怪……当初那位太玄仙宫修习空间法术的祖师,为何心血来潮有此举动,连接了恶泉世界。”枯藤叹气,道:“他老人家如今仍长眠太玄之巅,是否知晓身后,引发如此血雨腥风……因缘际会,也是世间注定有此一劫了。”
枯藤长叹着离去。萧妄亦振袖离开。
江止欲回自己洞府之中,容禅亦跟上了。他道:“甘始给我传来讯息,炎洲那边亦出现了另一个大罗宫,他们看着奇怪,就七七八八杀了一些。但性情上,不如萧妄说的那般险恶。”
江止问道:“他们如何能分清是否是恶泉之人呢?”
容禅笑了一声,低沉道:“他们本就是一群无家可归的离经叛道之徒,心中有些不可告人的阴暗心思,又有什么奇怪。就算是错杀了,留下来坏的那个,也是半斤八两。”
容禅说:“况且我……身上亦流着肮脏之血,若说该死,我亦该死。”
江止停下来,看着他,道:“若是师兄听到你的话,定说你大逆不道。”
容禅说:“大逆不道的不是我,另有他人。若说大逆不道,江止,你打开天门,又何尝不是大逆不道。”
容禅额间的红莲愈发鲜艳,身上有一阵淡淡的莲香。自恶泉归来之后,他对江止的渴望就无法遏制。
江止看了他一眼,转过身去,道:“容宫主,你久未归宫,是时候该回去了。”
一回来就要赶他走?江止,你的无情道,修的什么道!但容禅已经学会迂回战术,因此不会直接和江止冲突。
容禅笑道:“甘始同我说,他们焚烧了恶泉来人的尸体,在其中,发现了米粒大小的黑色种子,即萧妄所说的恶种。江止,恶泉自太玄仙宫肇始,你难道就不想查探,太玄仙宫之中是否有恶泉吗?”
江止神色冷漠,道:“容禅,你想做什么?”
容禅笑容艳丽:“枯藤老头说,那位误开了恶泉的师祖,就葬在太玄仙宫之中。你不想看看,那位师祖是否有为恶泉侵染?还有太玄仙宫的历代祖师呢。或许,太玄仙宫才是流毒之源。”
江止心头一震,不得不说,容禅说得有理。如果恶种正隐藏在太玄仙宫之中,他们做什么都是错的,在助纣为虐。江止说:
“你想开棺验尸?”
“挖坟掘墓。”容禅说。
他有一种感觉,他在引诱江止做坏事,难怪指玄一直对他没有好脸色。但他知道,江止会答应的。
他们是同一团天道紫气所化,容禅现在越来越深入地理解了。他与江止的处事方式总是不谋而合,对对方的思绪总是一猜即中。在世界上,没有比他们更了解彼此的人。
他知道,江止的性子跟他一样的胆大妄为,所以他一定会同意的。指玄恰恰是看错了,以为江止是个乖顺的人。
他与江止亲密无间,骨血相容,岂是任何东西能够分开的——
作者有话说:啊啊啊啊原本在五芝云涧的时候,想写莲池H的,但是觉得有点突兀……日,我想让小两口睡觉没有机会啊!
第160章 动如参与商3
江止目不转睛地看着容禅。容禅被那双略带死气的眼睛看着, 心里总如爪子挠一般。
他心下想是否有什么变故,但听到江止说:
“今夜三更, 后山见。”
那股清新冷冽的气息渐行渐远了, 容禅掩唇低笑。他似乎找到了与江止相处的方式,那就是……做他想做的事。
他对天下人的安危并不感什么兴趣,他只是对江止感兴趣。自母亲死后, 他就对世道不报什么希望。
半夜时分。
太玄仙宫的后山有许多石窟, 那是许多前代弟子在山上苦修所留。有些修士仙逝之后,遗蜕便也留在了石窟之中。风雨销蚀, 如今寒风吹过,只听闻骨头在石窟中滚动的声音。
石窟下散落着许多凌乱的古坟,有些坟头的石碑字迹已模糊,辨识不出是哪一代祖师所留。
暗夜悄寂无人, 只留下几点萤火, 落在碑顶,或者衰草上。
子夜时江止提着一盏冰蓝色的石灯,如约出现。
容禅依然是执着悲画扇, 面容带淡淡的笑。分明是在凄凉冷落的坟场, 他却像是与江止幽会一般怡然自得。
“挖祖师爷的坟, 江止你一点也不犹豫, 不怕被指玄责罚?”容禅道。
江止正在用石灯,一个一个查看碑上刻着的名字。因年代久远, 有些古体文字与今时文字不同, 难以识别。江止道:
“若有责罚,我一人担着。”
容禅说:“呵,话别这么说,我好歹也是半个太玄仙宫的人, 有错一块担着呗。”
“你什么时候入了太玄仙宫?”
“那老鬼是太玄仙宫的弃徒……我虽不认他,但我认你,小师叔。”
江止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容禅也不觉得自己强攀关系丢人,自顾自地一个个念着碑文上的刻字:
“太初三千八百六十七年……专研剑术……除魔卫道而死……”
“太初一千二百零八年……哟,这可够早的,丹道绝妙,雪中坐化……”
“太初两千八百九十六年……道入逆途,火焰焚身,自绝殉道……哟,江止你可得小心……”
容禅阅览着一个个人的生平,对江止说:“江止,我若死了,不要把我埋在别的地方,就埋在我给自己挖的坟里。”
他还惦记着在太玄仙宫山门前那座葬情之坟。
江止说:“你性命无忧。勿作此沦丧之语。”
容禅笑道:“有备无患。我只想死了仍能天天看着你。好过在这衰草枯杨里……化作谁也不认识的枯骨。”
容禅兀自对江止表白,但他又没有什么过分举动,江止只能冷着脸听着,又甩不掉他。
江止停留在了一座低矮的古坟前。
坟头只剩下半截黄土。几株瘦弱的草弯着腰。江止提灯看残破的石碑,依稀辨认出了上面的几个字:
“太初两千三百五十……空间之法……卒于六百九十七……”其余字迹都辨认不清了,名字都没留下。
江止道:“是这个了。”
怎么挖?
两个鼎鼎有名的仙尊,半夜蹲在陵园里挖老坟,确实有些跌份了。容禅使了个小法术,想把坟头上的黄土移开,遭到了阵法的拦截。
“有保护阵法。”容禅说。
江止取出了江崖剑。
容禅看着江崖剑上的缺损,正是江止用来为他铸了有憾,心里不自觉一股柔情升起。他想极情骨果然多情多思,他心中除了时刻想着江止,再没有其他。
容禅也取出了海日剑。两人小心地破开了阵法,移开坟上的沙石。
千年过去,即使是仙家遗骨,早已化成了黄土。墓中只留一些锈迹斑斑的铜剑残片、古玉及金饰,并无墓主人的尸骨留下。见状,江止当机立断:
“用筛子。”
他们用筛子,把墓中的泥土细细筛了一遍,只找到更多的陪葬品残片,并无传说中的黑色恶种出现。
见到这个结果,两人不知是应失望,还是松了口气。
“至少证明了当初恶泉那位祖师,并没有受到侵染。”容禅说。
“只是,其他人呢?”容禅看向陵园里的其他坟墓。
挖一个尚好,如果把太玄仙宫历代宫主的坟都挖了,指玄能把他们原地砌到坟里去。
然而……
江止说:“开弓没有回头箭。”
挖第一座坟有了经验,如今箭在弦上,两人硬着头皮,又开始继续挖了下去。小冢发之无益,江止和容禅把目标盯在了太玄仙宫历代掌教的坟上。挖一座是挖,挖两座是挖,既然挖了两座,第三座也不是什么问题。
有些墓中只余枯骨,他们便筛过泥土即可。有些墓中,墓主人尸骨未腐化殆尽。江止沉默一会儿,决定直接烧尸成灰,在骨灰中寻找是否有恶种的迹象。
容禅默念着:“诸位祖师已经仙逝,留下肉体凡胎无益,不如一把火烧了,还能有益于后人。太玄仙宫的半个弟子容禅,在此替嫡传弟子江止先行赔罪,请各位祖师见谅、见谅。”
容禅念念有词,江止说:“祖师神念并未留下,你在此多言,他们也不会听见。”
容禅道:“或许祖师已经飞升上界,我在此求情,怕他们怪罪于你。”容禅又说:
“太玄仙宫历代祖师,江止就算有错处,亦是受容禅挑拨,如欲降罪,还请降罪于我。”
江止虽无言,但也感念容禅一片心意。
两人忙活了快一夜,几乎将陵园中历代祖师的坟挖遍,地上尽是新翻出来的湿土和老土,颜色混杂。但是,没有发现。
松了口气。
难道,真是他们想错了?那祖师爷的坟,白挖了?
干了一夜挖坟毁尸的勾当,结果只是个猜想,不由得使人心生愧意。
良久,容禅小声提醒:“或许,我们走入了误区。身怀恶种,可能是欺师灭祖之徒,不会葬在陵园之中。我们在陵园中寻找,也是徒劳。”
江止听了,想了一会,说:“我知道了。”
他带着容禅,来到了陵园东北角的一处低洼湿地。这里连墓碑都没有,面对着一片长满水草的池塘。若不是江止提醒,都不知道这里几个微微凸起的土包,底下可能埋着人。点点蓝绿色的萤火萦绕在土堆之上。
他们再度用剑,挖开了那些坟墓,于腐土中寻找,果然,发现了几粒早已变色的灰色种子。
他们沉默了。
江止望着陵园中那些尚未挖开的坟墓,高层人物或许未变化,低层弟子中藏着多少他们未能知晓的恶种,不得尽知。他不由得,也对太玄仙宫担忧起来。他们的每一次决策和行动,是否也受到了恶种的默默影响?
他们还在因几粒失效的恶种惊讶,不知该如何处理时,天空中忽然传来炸雷一般的声音:
“江止!容禅!你们在做什么!”
天色未明。指玄从空中降了下来。夜里他在静室中打坐时,一直心神不宁,还以为是因恶泉入侵忧虑之故。他终于因着直觉,来到了少有人迹的后山陵园,却发现了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
指玄骇得往后退了几步,身体摇晃,他捂着额头,终于立定自己的身体。江止欲上前搀扶,又停住。容禅心里也有了几分心虚。
指玄看着四处被挖开的坟墓,许多是历代掌教之坟,还有的尸体已成灰烬,旁边散落着未熄的炭火。指玄只如当头棒喝一般,纯钧剑也滑出衣袖。
“你们!你们是不是被恶泉所染!竟然连祖师的遗体都毁坏,你们是在欺师灭祖!”
江止担心指玄冲动之下把他们误会为恶泉来人,解释道:“师兄,我们只是为了查验太玄仙宫是否有被恶泉入侵。怕您不同意,所以先斩后奏。”
“如何能够挖开祖师陵寝,江止!你是疯了吗!”指玄大发雷霆,难以接受。
“师兄,实在是不得已出此下策……”
“再怎么样不能动祖师的坟墓!这可是太玄仙宫的传承根脉啊!江止,你是被容禅带坏了吗!”
容禅:“……”
指玄:“原本你屠杀三十三诸天,为打开天门,我没有阻止过你,你带着太玄仙宫弟子巡守天下,我亦没有阻止过你。我以为你是无情仙骨,心中自有计较,不料你也有糊涂的时候!”
“师兄!”
“你心中,对太玄仙宫历代祖师,一点敬意都没有吗?”
指玄修为已臻化境,如今是大乘期的大能,离飞升只有一步之遥了。大乘期修士暗合天地规则,盛怒之下,天有异象,电闪雷鸣。指玄的本命法宝,月下飞天镜,亦飞升而出,照得整座墓园亮如白昼。
狂风大作。大乘期修士的威压压得容禅、江止二人立即伏跪到了地上,起身不得,几乎将他们压得胸骨碎裂。
好在枯藤道人察觉到太玄仙宫异状,连忙赶了过来。一见到陵园异状,枯藤就明白了。他急忙上前劝住指玄:“师兄,勿动怒,孩子们也是事出有因,好心办了坏事。”
江止艰难抬头道:“两位师兄,我们确实发现了……”
枯藤对他摇摇头,示意江止随后再报,现在指玄正在愤怒之中。
枯藤到底是将江止与容禅救回来的人,对这两人多有宽容。因此枯藤道:“师兄,如今还是先修复祖师陵墓为要,这几个坏孩子,稍后再处置他们。”
“欺师灭祖,大逆不道!”指玄说,“江止,你太让我失望了!”
枯藤随即在背后对江止和容禅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快走,以免指玄暴怒之下,出手伤了他们。
江止和容禅面面相觑,不由得连忙逃走。逃走时不忘将找到的几粒灰白的恶种,亦揣入袖中带走。
直走到离开太玄仙宫三百里后,江止还沉浸指玄盛怒的冲击之中,面有戚色。容禅安慰道:“莫怕,枯藤道人不是替我们求情了吗,等到指玄真人消气便好。”
“我只是想,或许我也是糊涂了。我以为我是无情仙骨,可以拯救天下世人。但或许想错了呢?我是无情仙骨又如何,我亦会犯错,亦会无能为力。”江止说。
容禅道:“我们不是找到了几粒恶种吗?这个思路,也不算错。”
江止道:“天门因我而开,恶泉因我而入。天下因我而苦。”
容禅道:“那你是……后悔了吗?”
江止笑了一下,道:“可怕的是,我不觉得后悔。屠了三十三诸天是,挖了历代祖师坟墓是。”
江止垂眸低吟:“师兄教我,应以匡扶天下苍生为道,无情无私,大爱众生。但我修来修去,只觉困惑,若无情,便无爱,若无爱,又怎怜悯众生。”
容禅轻轻抚摸着江止的侧脸,江止的神情仿佛婴儿一般困惑。容禅淡笑着说:“你是我的半身,你不会爱,我来爱你。”
他仿佛看见原来困惑的小桥,于修行路上磕磕绊绊,只是道心未变。
经历磨难,经历差点与江止永世分隔,容禅看开了许多。他不奢求什么,只要他还能看见江止,还在江止身边,就满足了。
容禅说:“只要你心中信念未变,坚持下去,总能找到突破。上天有好生之德,十洲三岛修士无数,我就不信,区区一个恶泉,能够使天下覆灭!”
忽然察觉到身后似有人追上来,容禅眼神一凛,以为是指玄追杀,正欲拉着江止的手逃离,但听闻呼唤道:
“江止!容禅!你们在吗?”
是枯藤的声音。
容禅放松下来。
只看见立于一根褐色手杖上的枯藤追了过来,见到二人,收起手杖,从空中降落下来。枯藤走了几步,道:“你们没走远就好。”
江止作揖行礼,道:“谢师兄替我求情。”
枯藤说:“唉,你们确实过分了些,怎么不提前通气一声。”
这不是怕说了不同意吗?容禅取出袖中的几粒恶种,递给枯藤,道:“真人,这是我们在陵园角落的无主枯坟中找到的,或许宫中,亦有奸细……您需小心。”
枯藤仔细看了这几粒恶种,却无任何发现,连一丝邪气也无,也许是年代过于久远了。枯藤说:“好,我这就同师兄说。陵园中不少古坟墓志不全,我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留下来的,只能问师兄了。你们的发现很重要,我将禀告师兄,暗中在宫内查探,是否有可疑之人。”
“不过你们……唉,胆子太大了些。师兄向来以维护太玄仙宫传承为任,恐怕要一段时间,才能冷静下来。你们这阵子,就先别回宫了。”
江止道:“我们自知犯错,请师兄任意惩罚。”
枯藤说:“唉,如今是用人之际,罚了你们有什么用。诸位师祖已经仙逝,留下坟头不过也一抔黄土,修道之人不惧生死,师兄迟早会想开的。”
“我如今追出来,却是有一要事要求你们去做。”
江止急道:“师兄请讲。”
枯藤说:“你们落入恶泉之时,我曾与师兄商讨。千年之前诸天封印了天门,非得用三十三把钥匙不能打开,是否也与这诸多世界间的通道有关呢?”
“你们也不必太自责。我看着天门开启,乃是天下劫数,你们不过也是天道棋子罢了。”
江止闻言沉思不语。
枯藤又说:“天门如何建造,又如何关闭,我们已经不得而知了。或许在当初带领诸天,铸造天门的天君墓中会有记载。我就想请你们,到天君墓中走一趟,看能否找到重新封印恶泉的办法。”
天君乃是上古时期一位通天彻地的大能,传说他最后飞升上天了。因为大能威力过于强大,人们也不敢称呼他的名字,因此也未传下姓名,只在传说中称为天君。天君种种神异传说众多,已经神化不似真实存在过一般。
容禅道:“天君竟然真的存在,竟然还有坟墓?”
枯藤点头,道:“天君飞升之前,确实将一些法宝、衣物以及部分遗蜕,留在坟墓之中。以天君之能,贯穿古今,必能预料到后世会有劫数。说不定墓中留了线索。”
“那天君墓如今在何处?”江止问。
“东海,鞠陵于天。”枯藤说的正是祖洲一座巍峨高山的名字——
作者有话说:周末写写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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