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李诺迎来初中最后一个寒假。这个假期, 黄茵逼着他各种补课学习,李盛负责接送,每天上学, 李诺都对他爸说:“我要疯了。”
李盛把安全帽扣在他脑袋上说:“考完再疯。”
李诺:“爸,你还有没有人性?”
李盛说:“你好好珍惜吧,以后工作了更不轻松。”
李诺嘁了一声。
李盛骑上摩托,带着李诺去补课班。临下车,李盛说:“今天晚上你妈接你。”
李诺诧异:“啊?你干嘛去?”
李盛说:“出去一趟。”
李诺:“吃喝玩乐?”
李盛拍了下他的头:“大人的事,小孩少管!”
看着李诺走进补课班,李盛给黄茵去了电话。黄茵在电话那边笑着说:“李家淙是不是要等得着火了?”
李盛勾起嘴角:“也没。”
“我看他是要着火,每天在店里转, 他就这么闲?”
“好像是很闲。”
两人大笑。黄茵说:“你去陪他吧, 李诺我来照顾。”
“李诺单双号的课分别是早上……”
黄茵打断他:“哎呀, 不用你操心了,我问他就好了, 孩子都那么大了,你就放心吧!再长几岁, 就到了我们认识的年纪了。”她顿了顿, 又说, “等他再大一点,我再告诉他, 我们的关系。”
李盛有些慌乱:“我怕他……怕他不好接受。”
“难接受的人生很多,他有你这样爱他的父亲,他应该高兴。”
李盛犹豫:“我怕失去他。”
黄茵微微一愣, 发现自己把这件事想简单了,转移话题:“好,我知道了, 不说这个,祝你玩得开心!”
电话挂断后,李盛骑上摩托到了李家淙家楼下。李家淙从小区门口走出来,穿了件黑色风衣,带了个墨镜;李盛心说,怎么打扮得像盲人算卦的,但人走到他面前问他:“我帅不?”
李盛把心里的话咽下去了,说:“还行。”
李家淙:“能不能说点真话,你眼里写的明明是难看。”
李盛:“抱歉,是很难看。”
李家淙:“………”真话也不是那么想听。
他上下打量李盛问:“你怎么什么也不带?”
李盛说:“看演唱会要带什么?”
李家淙想了想:“确实什么也不用带,带耳朵就行了。走吧,哥带你坐飞机。”
就这样,李家淙开车,带着李盛前往机场。这是李盛三十多年来第一次作飞机,检票,登记,让他新奇兴奋,却必须维持着大人不露声色的模样。
直到飞机升空的瞬间,有失重感,李盛抓紧了李家淙的手。
李家淙瞟了他一眼:“激动不?”
“啊。”李盛硬硬地回答。
飞机进入云层,白茫茫一片,几个小时后,他就会出现在另个地方。他看着窗外,忽然问:“家淙,你这些年都去过哪里?”
李家淙也杵着下巴看外面:“很多。”
“比如?”
李家淙说:“国外比较多吧,巴黎,梵蒂冈,米兰,塞尔维亚……欧洲的教堂,我几乎去了个遍。”
李盛意外:“你去教堂?”
李家淙点头:“是,我只想去那里。”
李盛:“为什么?”
“你知道那种奇怪的感觉吗?就是你感觉到自己离家千万里,前往了另一个国度,那里没人认识自己,没人关注你的模样与身份,会有种极度自由的感觉,”李家淙说,“然后走进那些奢华璀璨的教堂里,我就会幻想,在某个转角,某个圣像下,我会突然遇见你。”
那自由是虚假的,他带着这种幻想走了欧洲十六座教堂。他只是希望上帝再一次垂怜他,让他再一次的偶遇李盛,就像第一次他从水沟里拉起了他的手,他想再握紧他的手,带他出来。
“可我知道,在国外遇到你的概率等于奇迹,于是我又回到了石桥。”
李盛撇过脸,眉毛忍不住住地往一起揪,鼻子忍不住地酸,他过了很久才整理好表情,抬起李家淙的手,把他的手指一根根摆直。
李家淙:“干什么?”
李盛在兜里掏了掏,拿出来一枚戒指,素白的银圈套,他戴在了李家淙的无名指上,李盛说:“本来想回来的时候给你,现在想让你早一点戴上。”
他伸出自己的另一只手,无名指上是一枚一模一样戒指。这是李盛传统又执拗的小小仪式,他希望用什么东西把他和李家淙连接起来,哪怕只能捆绑住无名指的小小银环。通过两个一模一样的东西,让他们能够有某种微妙的心电感应。
李家淙挑起眉毛,不怀好意地说:“这算是求婚?”
李盛愣了愣,李家淙立刻说:“开玩笑的。”
他摩挲着这枚戒指,这是李盛第二次,送给他礼物,比起自己随手给的那些东西,李盛总是那么正式隆重。
李盛听他刚才的话,像是在认真思考,他说:“会有这么一天。”
人生难以预料,不是吗?
十四年,五千一百多天,这么久的时间,他从未想过,李家淙会再次坐在他身边。可现在,他们乘坐同一架飞机,去看曾经喜欢的歌手的演唱会。
夜幕四合,地面渐渐亮起,无数灯光织成网,飞机落地上海,这里大且繁华:弄堂、苏州河,东方明珠。
这一切让李盛眼花缭乱。
12月末的上海,李家淙大胆和他牵着手在街上走,没人留意观看。
晚八点,进入到演唱会场馆。他们的位置舞台的距离很遥远,只能看见小小的人影。李家淙掏了掏他那百宝袋似的风衣兜,拿出个望远镜,显摆说:“五块钱一次,我借你。”
李盛嫌弃道:“不用客气,我眼睛好。”
说完,场馆暗下,人声寂静,李盛感觉自己的心怦怦跳,随后,无数星光出现,它们在舞台上汇聚,旋转,那清丽的嗓音一出,李盛汗毛竖起。
—— 一粒尘埃随风飘飘荡荡
—— 风停花上和她一起芬芳
星光汇聚成王菲的脸,那旋律带着厚重的故事感,一瞬间就带他回到了从前,回到农村平房里,他看到了独自坐在炕沿前孤独的自己;阳光照过旧玻璃,蓝绿色的窗框斑驳起皮,没有钟表,没有手机,他都是怎么度过的那些时间的,竟然都已经记不起。
—— 有段时间只在黑暗中张望
李盛感觉眼眶一酸。
—— 一粒尘埃在尘世中的日子就这样
尘埃的日子就这样,他犹如尘埃的少年时光,卑微,游离,在正常之外,他努力让自己飘向正轨,努力让自己能够被喜欢,让自己能够飘落在李家淙的肩上。
而李家淙此刻正搂着他的肩膀,手指上晃着亮眼的银色的光。年少的愿望竟然实现了,多么不可思议。
不可思议的人转头看见他,又笑着说:“才刚刚开始,哭这么早,歌迷朋友?”
李盛忍着想哭的情绪,听着李家淙却贴在他耳边继续说:“早知道给你脸上画个粉丝专属的图案好了,我说刚才怎么盯着别人的脸看那么久,是不是羡慕了……”
李盛捂住他的嘴,带着鼻音说:“嘘——别逼我在王菲面前揍你。”
李家淙在他怀里咯咯笑,李盛也跟着笑,又哭又笑。
记忆跟着歌曲回溯,李盛忽然想起那天晚上,他问道:“2003年,你去找我那一晚,你最后去了哪?”
2003年,前所未有的新年大雪在夜半时分已经没过膝盖,李盛知道李家淙向着石桥的方向找过自己,可去往乡村的路早就没了车。那他走到了哪里,又怎么回去?
李家淙愣了愣,他都快忘了,想了想,说:“去了……医院。”
李盛微微抬眉:“怎么?”
李家淙笑叹一声。
2003年,他冻倒在杀人抢劫案案发现场的三公里处,被杀的是出租车司机。
当时,他在去往石桥村的路上匍匐前行,警察是接到了报警电话,在案发现场附近搜索,捡到他时:李家淙头脑发昏,他说自己有急事,马上就走到了石桥的教堂,叫警察叔叔去处理案件,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但现实是眼前白白茫茫一片的大雪已经封了山路,根本没有所谓的教堂。警察问他要干什么,他反复重复那句“找人”。警察互相看看,确定李家淙应该是冻傻了,于是把人拖上了车。
事后,他曾配合调查,可自己除了三声枪响后再不知道其他,到后来,他关注到嫌犯落网,一个南矿的下岗工人。
那晚由于身体冻僵。他发烧严重,被拉出去了医院,醒来时,身边是流着泪的陈雯。也就是因为那一晚,陈雯认定了她的儿子被恶魔附身,花了重金去治疗——不然哪一个正常人会在那样不可能的情况下,还执着着往前走呢?
李盛握紧他的手,他忽然觉得心疼又抱歉,他没有真的恨过李家淙,可李家淙却得到了加倍的惩罚。李家淙笑着的眼睛,倒映着他的模样,李盛说:“我不会再离开你。”
“我不会藏起来。”
“我会永远、随时出现在你身边。”
李家淙笑了笑,促狭地眼眸里像是说着“真的吗?”
李盛说:“真的!”
李家淙说:“用下一个十四年验证吧。”
李盛没等开口,舞台上响起最后一首歌,到了离别落幕的时间,这首歌的名字叫《梦》,李盛从来没有听过。
—— 风吻别芒草
—— 剩尘埃路遥遥
万众呼喊的掌声中,李盛深吸一口气,看向李家淙,李家淙也转过头,他们对视,片刻后,是自然而然的热情热烈的接吻,耳边是彼此的声音。
李家淙问他:“你回过石桥吗?”
“回过。”
李盛:“你听过那里的声音吗?”
“听过。
——犬吠,虫鸣。”
“鸟叫。”
“祷声。”
“哭喊。”
…
“有我们活过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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