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命数纠缠之人 你与一人纠缠过深,不是……
片刻后,萧怀远长舒出一口浊气,倘若他的幽深目光能化为实质,与狐狸交谈甚欢的符鸣恐怕早已被牢牢绑缚起来了。
还说什么想念他,转眼间便将他抛之脑后。
萧怀远将堆了雪的窗棂向外推,散去一屋的旧尘。
从前符鸣爱没来由地往掌门峰偷偷捡些瘸腿的鸟,瞎眼的猫,走丢的小童,弄得山上鸡飞狗跳。这人就是喜欢乖顺弱小的幼崽,可一旦长成就狠心将其放归,说要放其自由,什么野兽孩童,莫过如此。
那时他暗自窃喜,以为唯有自己才能长久地陪在师兄身边,却不知兔死狐悲的道理。
一晃百年,足够鸟兽生了又死,桃花结了又落,活生生的凡人化为一抔黄土,唯有师兄还是这般……招人而不负责。
该说他是心善还是心狠呢。可若袒露他见不得人的心思,这人又要千方百计逃离。
萧怀远垂眸敛去不该有的情绪。
自他在天衍宗山脚撞见师兄反击以来,数月已过,好似一场安稳的幻梦。
说到底,他最初不过是想,听师兄多说几句话罢了。
阿啾!
谁又在背后说他坏话。符鸣刚收剑入鞘就打了个喷嚏,但他脚步不停,施施然推开又一扇门扉。
这狐狸样貌虽不咋地,却很会识人眼色。将珠玕华实交出来后,自知无以威胁符鸣,便使出浑身解数百般讨好。
见符鸣辛苦作战,它就在旁喝彩鼓掌,杀完后不用提醒便替他捡拾掉落的天材地宝,比系统贴心多了。
“照理说,你不该是离狐宫的守护妖兽么,怎么还帮着外人掏东西?”符鸣好奇发问。
狐狸顶着足有脑袋大的灵核一愣:“这个嘛……你应当也觉察出来了,通往仙尊洞府的天路已断,仙尊设下的守卫也纷纷异变,我猜是离狐宫里有邪祟在作怪,所以来请你帮忙。”
经过几轮追查交手,他也发现狐狸只是有些穿梭空间的本领,实则修为不高,很符合大比秘境给金丹期后辈练手的初衷。但珠玕华实专攻修补神魂,只对滋生心魔,神魂受损的大能修士较为有用,它显然没够到那等境界。
符鸣挑眉逼问:“哦?是想来请我,还是不得不请我。说,那果子原本是给谁用的。”
不料狐狸打滚撒泼:"说不得说不得,你去了就知道了。"
真是麻烦。
符鸣轻嗤,到底没拿它怎么样,提剑前往下一区域。
只见眼前豁然亮堂起来,显出挑高十丈,长宽足有一里的大殿。
乌泱泱的各宗弟子群聚在此,眼神移向符鸣,窃窃私语,口中所嚼的字句倒是奇怪。
“这人能……么。”
符鸣身穿耐脏的玄色劲装,又以净衣诀除去血渍,扮相上平平无奇,顶多就是脸生得俊俏些,为何都要盯着他看?
很快,困惑的符鸣便知道了答案。
“明师弟!你可算出现了。”身高不高不矮的姜杰被淹没在人群中,只得踮起脚朝他招手。
“这是怎么一回事?”
姜杰又将隐在角落的神木扯过来,低声说了一通,符鸣这才明白事情的始末。
他们都是被真仙消息钓着入此大殿的,可来到才知上了当。十条大能幻影端坐在台上,得将它们挑战个遍方能开启真仙洞府之门。
“现在还剩一道影子在那,但我们的挑战次数早就用尽了 ,连神木都上去挨了会儿揍,现在就等你力挽狂澜了明师弟!”
作为符鸣的铁杆粉丝,这个姜杰总对他抱有盲目的信任。
符鸣嗯了一声应下挑战,但他没走几步便停下脚步,回头问了个奇怪的问题。
“你们在这儿困了多久?”
“我是过了两三间房才到这儿的,然后便一直出不去。”
“珠玕呢。”
“他说是一来就在,好像,也没有比你来得更晚的。”
原来如此。
难怪怎么也清不干净,原是他一人勤勤恳恳地干了百来号人的活。
隐蔽身形挂在他手臂上的狐狸突感不对,几欲逃走,却被早有预料的符鸣死死按住。
旁人生气时大多摆出副臭脸,符鸣则不然,他越气笑得便越灿烂,笑意盈盈地说出最狠毒的话来:“我把那狐狸逮回来了,你们随便抽,别闹出太大动静就行。”
等待挑战开始之时,但听呼呼破空声似有若无地传来,神木正用细藤将狐狸捆起来抽打,它尤擅幻术,隔出一方混淆视听的小结界并不难。
嘤嘤狐鸣在符鸣神识中回旋,荡漾而起伏,听起来似乎不全是痛苦。
符鸣的思维不禁发散了一会。
双修秘法,诱惑奇学,足以让无情道修士心甘情愿献出元阳的狐族神功中,似乎就有鞭笞之术这一章节。
他本来不屑于看,架不住清理仙宫邪祟的过程太枯燥乏味,而且萧怀远先前将他的春宫图册中途抢走,害他至今抓耳挠腮地好奇后续,这才草草地翻阅几页。
该说不说,个中内容实在令他大开眼界,而且还真是能清理心魔提升修为的正经功法,不仅能助自身巩固境界,有时还能做疗伤法门。
但他是宁死都不会修习的。
修无情道的他只认得萧怀远一人,怎么想也用不上这个,谁爱修谁修去吧。
胡思乱想至此,符鸣提剑迎向台上幻影。
幻影轻薄似纸,和灯影戏中的纸片没什么两样,等他走上圆台边沿则如吹气一般膨胀起来,初具人形。
那是个面目柔和的青年男子,缓缓睁眼时身影亦变得凝实,银白瞳中虚若无物,威势收敛,没有半分灵力波动外溢。
直觉告诉符鸣,这是真仙残影。
凡世间强者,多吸纳外界精华以固自身,可调用的灵力愈磅礴,身躯愈浊重,故而须以至宝洗去魂身污浊,也难以隐蔽在天道监视与外人眼中。面前的青年却并非如此,神识,灵力,任何查探手段使出去,也只如向空气挥拳,什么也触碰不到。
轻盈逍遥,连幻影都能存续万年,这就是仙与凡人的区别。
他要是也能成仙,兴许能超脱此界法则,再塑肉身,回返地球。
只可惜他是魔修。
修至化神期的魔修寥寥无几,更遑论其上的大乘渡劫,他此次冒险前来,也是为求得那一线的逆天改命之机。
而后他脚下踏空,被连人带剑拖入一处四四方方的纯白空间中。内有长条供桌一张,太极纹等身铜镜一面,四足香炉一尊,炉中还立着三根线香,均未点燃。
残影平淡道:“汝有三次挑战机会,一炷香时间内未败下阵来即通过挑战。”
居然是守擂而非挑擂,这他倒是很熟。符鸣还在天衍宗时曾守擂千场,全无败绩。
若说有什么不同,那便是如今再无人会花整夜与他分析对手的弱处了。
符鸣抱拳作揖,笑道:“还请前辈赐教。”
信灵香无火自燃,升起清雅烟气。
挑战开启。
残影的境界压制在元婴期,出招并不狠厉,气劲温和如水,只偶尔有些闪电毒雾冰雹。还未召出多久,便被符鸣锐利剑气及时打散。
符鸣剑虽不如刀用的好,多费点气力也能招架得住,还有空鄙夷外头鹌鹑一般等待援兵的金丹期后辈们。
这等作战强度,没道理会无一人胜出吧。难道是正道魔道打了几年,将仙道修士的好苗子都打没了?
半刻钟已过,焚久了的线香折下一截,在供桌上摔得粉碎。
稳稳立在中央的残影忽然长袍舞动,携万千冰屑踏步向前。冰屑将白光折射为道道虹彩,隐约组成玄而又玄的连贯纹路。
泰山阵,还是借物瞬发布阵。
符鸣眼皮一跳,但此地全无遮蔽,来不及破阵也没地可躲,只能硬抗。
重逾泰山的压力全然落在他的肩上,符鸣双膝一软,艰难拄剑支撑,才勉强不被压趴在地。
当他掐诀欲凝结金钟罩时,才发现另一噩耗,他的灵力好似被某种法则冻结,调用不得。
嘶,怎么这么熟悉呢,这不是萧怀远的禁法流吗?
爱用阵,会禁法,情绪平静无波,除了算不上心慈手软,这个乾元仙尊的残影简直是萧怀远的翻版。
是的,萧怀远在符鸣心中是与心慈手软这四个字划等号的。
符鸣头顶五十万灵石的悬赏多年,最近还挤掉老魔尊荣登悬赏榜榜首,下毒魂术幻境,自是什么手段都见识过。小师弟纵然追杀他多年,但手段光明磊落,还不如魔修内斗和其他正道人士来得阴毒。
退一万步说,倘若自己的身份败露,萧怀远也只会一剑捅死他,而不会像这个残影一样无情地专攻脸和下三路!
符鸣被无穷无尽的术法打得满地翻滚,衣衫不整。狼狈是狼狈了些,但这已是金丹初期的他,能做到的最好结果。
他还有余力与残影攀谈:“前辈你姓什么?可是姓萧?”
残影似在思考,可惜攻势丝毫不减。
“我道侣姓萧。”
家传心学,果然如此。
符鸣顺杆向上爬:“这不巧了吗,我师弟也姓萧,看来要唤前辈一声老祖宗了。”
谈话间,一小簇火苗在闪躲的间隙中升起,非常细微,但足以烤干方寸的水雾。
噔,剑光出鞘。
解除禁制的符鸣弹射而起,剑刃拖出爆裂火焰,霎时席卷整座纯白空间!
解除的关键在于介质。
他曾与萧怀远一同研究过这禁法流的用法,后来也交手过无数次。他心知,无论是依托法器还是灵力造物,禁法需经由介质才能施展得开。
符鸣伺机近身,将剑横亘在真仙残影脖上,残影在火光中垂手:“你赢了。”
不过,空间并未散去,残影凝望着他,似乎还有什么话想交代。
符鸣直觉不是什么好话,但他又实在想听。
“前辈请说。”
残影道:“你的命数实在奇特,与一人纠缠过深,不是共同飞升,就是同死。”
一个姓名在符鸣心中呼之欲出,他不死心地追问:“那人是?”
“萧家这一代仅存的子孙,萧怀远。”
第42章 会决裂成功吗? “………
“……”
符鸣沉默了。
他就知道会是这个答案。
“那既然如此,前辈您看我是否有飞升的缘分呢?”符鸣又乐观一笑,如黄皮子讨封一般,企图再套点真仙意旨。
残影倒是很仔细地打量他几回,没有回绝,也不肯定:“此话事关天机,我说不得,你自己慢慢悟吧。”
符鸣心里咯噔一下。
他自己既已做了魔修,自然知道自己飞升的概率不大,但如此一来岂不是断了师弟的道途。
他对萧怀远多少还是有些愧疚在,若非是那不请自来的系统作怪,他也不至于大老远从魔界跑来卧底,更不至于白占了师弟一个弟子名额,造就这纠缠过深的冤案。
修真本就不讲唯物主义,修士大都唯心,故有什么蹭气运蹭运势之说。
系统所说的数值加成,恐怕就是这样蹭来的。
不过系统自进离狐宫以来一直休眠,符鸣也不好去质问它。强制绑定系统也就算了,怎么还一声不吭给他强制绑定上师弟,简直像什么穷乡僻壤凡人的包办婚姻。
符鸣委婉道:“若我与他撇清干系,不再相见,是否能解开羁绊?”
残影也很迂回:“或许可以,但要坚持。”
这简单,他长了腿会自己跑,只要“明沉”这个身份一死,谁知道皮子底下实则是符鸣?
残影沉吟:“不过事在人为,我不能告诉你渡劫期后的事情,但可以告诉你如何抵达大乘期,只要你替我做一件事。”
淡漠的真仙残影寥寥几句,就让符鸣回想起被狐狸坑去清怪的憋屈之感。
“杀了我,或者说我的残躯,我的分身,随你怎么叫。”真仙的唇角扬起一个微妙的弧度。
“他要出来了。”
符鸣从地下缓慢爬进离狐宫大殿,他背负着承载真仙残魂的铜镜,不能直接传送,只能爬梯。
他披头散发,乍看似鬼。
姜杰和神木围上来,甚至还拉着狐狸一起:“你去了好久,战况如何?”
符鸣比了个拇指朝天手势:“搞定。”
吱呀,随着幻影消散,供台后几扇朱漆板门缓缓开启。
大殿中人头攒动,原本盯着符鸣瞧的弟子们,这下都卯着劲要做挤进真仙洞府的第一人。
“哎,等等,不能进。”得了符鸣通气的姜杰跳出来呐喊道。
四大金刚一字排开,将门口堵的严严实实。鉴于符鸣方才单挑幻影的彪悍战绩,还没人胆敢动手反抗,只得口头发难。
“凭什么不让进!”
率先发难的弟子出自一流宗门万法门,原本也是被寄以厚望的明星选手,只因早早进了大殿,排名一再下滑,焦急上火得嘴角冒泡。
“就是,你自己得了好东西还不让我们也分点羹,要不要脸。”
年轻人火气旺,你一嘴我一句,场内就犹如鞭炮炸开,噼里啪啦地响。
符鸣被吵得头疼,恨不得拔剑将他们都斩了:“我是拦着你们送死,你们来时,难道没看见满屋的怪物么,门后只会更棘手。”
真仙残影之所以出手狠厉,为的是筛选能与残躯有一战之力的人,他们进去也只是送菜来了。
甚至残躯吃人还能填补亏空,越喂越强还怎么打。
“行啊,假如你们执意要进,那就先与我过两招。”符鸣执剑在门前画了个圈,朝躁动的众人勾手。
砰,一试图偷渡之人倒飞而出,被巨力摔打在墙上,同门扒都扒不下来。
符鸣笑容如故。
果然他还是擅长以物理服人。
人群噤声,他们知道符鸣难对付,但不知道差距竟然如此大。
“都说了,里面没有什么好东西,你看我这狐狸灵宠都被怪物咬秃了,何苦要来趟这趟浑水呢。”符鸣将狐狸薅至身前,被掐着后颈提起的狐狸配合地展示秃脑门。
“现在从神狐浮雕处离开,还能去外边搜寻些天材地宝。”
也好腾出地给他刺杀残躯。
一些看的开的抱怨两句便作势要走,忽然听得有人瓮声嚎了一嗓子。
“别听他的!他是天榜榜首明沉,只是不想被咱们挤下去才这样危言耸听,我们一同杀进去,他肯定顾不过来!”
姜杰长得高些,一眼就望见煽风点火的人是谁:“李阳你这人也忒不仗义了,不是给了你宝物吗还这样编排我们。”
一种熟悉的倒霉预感降临在符鸣头上。
果然,趁着姜杰脱口大骂的功夫,李阳老鼠般从姜杰那边的缺口窜过去了。
黢黑门洞顿时没入一道速度极快的人影,朱门就像一张饥饿已久的血盆大口,将送入口的食物嚼了又嚼,还打了个饱嗝。
丝缕灰雾在大殿中弥散。
触手可摸到细小颗粒,质地有点像魔气,可大比秘境与世隔绝,怎会有魔气?
“都退!”
符鸣厉喝,抬手在门前立下三道结界。
却见雾中缓缓行来一个青年男子,他拖着剑,与残影样貌一般无二,只是原本应有银白眼瞳的地方被灰黑绸布取代。
不好,残躯提前复苏了。
符鸣扭头交代:“狐狸,快把他们传送出去,神木姜杰你们殿后护着他们走。”
“那你呢?”
“我得了真仙传承还能扛一扛,别废话了快滚!”
好在刚刚苏醒的残躯并未吃饱,动作迟缓,剑也拿不稳,这么久就走了两步路。
浮雕惯常的传送方式是一对一传送,送走一人再接一人,但这仙宫中挤着大几百号人,至少也得半个时辰才能送完。
狐狸咬牙,腾地变为一只三人高的巨狐,如此就能一口气驮着五六人撤离,却依然运力不足。
砰!
残躯动了,结界被忽然而至的气劲轰出裂痕,第一道结界破。
符鸣两指立于唇上,飞速念咒加固第二道防线,他不忘扭头回看还有多少人滞留此地。
还有至少三分之二。
残躯手都未抬,身侧就刮起凌冽风雨旋成水龙卷,将第一层结界转瞬击碎,。
与真仙残影的路数类似,只是出招更快更狠,全然不给他这小小金丹期半点面子。
符鸣穿越多年,终于有了个随身老爷爷可以咨询,他问道:“前辈,这不是你的分身么,你能不能试着控制一下?”
真仙残影:“呵呵,我也很想啊,但实在遗憾,我的真身早就不在此界当中了呢。
咋这么不着调,看来还是得靠自己啊,符鸣扶额。
狐狸搬运时优先带那些急得嗷嗷叫的,因而甘愿留在此处的百来号人大多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其中赫然就有监察司的李师兄,以及萧怀远收徒比试中主动弃权的顾姑娘。
真性情的顾姑娘抄起长矛上前,也来灌注灵力撑起结界:“怎么能让明师弟一人抵挡在前,我们也来助你!”
顾云衣,李响,陆续也有其他人站了出来,滴滴涓流汇聚成河,缓慢修补结界。
符鸣很久没感受过同门友爱了,此时也有些动容。但越是如此,他心中越冷硬。
按照他的计划,他需使用混元噬天录才有机会击杀真仙残躯,得找个机会将他们支走才行。
要让他们知道自己相亲相爱的师兄弟,背地里竟是个臭名昭著的大魔头,恐怕又要掉过头来唾骂他,人性如此。
由白玉铺就的敞亮大殿被灰黑浓雾淹没,没有真正的魔气那么摧残心智,只会疯狂消耗在场之人的灵力。
多坚持一刻钟时间后,第二道结界碎。
金丹期的灵力储备太少,所有人的灵力编织起来也抵挡不住几次攻击,而残躯的动作越来越行云流水,符鸣判断其真实战力已到元婴后期左右。
“结界也撑不住多久了。”符鸣诚恳向身后义士们招呼,“我们还是跑吧。”
一抹亮眼的红转瞬飞跃过数间黑暗宫室,赤狐驮着七八人在迷宫中狂奔,直到天光混着水雾倾泻而下,照亮风尘仆仆的游子。
李响清点人数,点来点去,天衍宗弟子独独少了一人。
“明师弟呢?”李响问道。
仙盟也想问这个问题。
“为何追踪明沉的那块水镜忽然被雾气蒙蔽,这不是乾元仙尊留下的法宝吗?”急性子的徐岩长老正在拿掌镜人是问。
掌镜人喏喏回道:“是……是这样的,但我也只是会用,并不晓得其中的机理。”
与符鸣失联后,萧怀远强行催开秘境之门,然而秘境通道已闭,这只是一扇陈旧而普通的乌玉棂星门罢了。
他梳得齐整的发髻难得散出些碎发,顾不得梳理,只将神识浸入玉简,杳无回音。
符鸣是不能联系他,还是不愿联系他?
……
很难用三言两语解释符鸣如今的处境,如果要打个比方,可能叫坐牢。
符鸣中途跳狐,调头回来将挑战幻影的纯白空间废物利用,把饿极的真仙残躯引到此处,而后捏了个金钟罩让自己盘坐进去,任由残躯攻击。
汹涌澎湃的水系气浪中,金钟罩如一叶扁舟摇摇晃晃,却始终没破,这都是真仙残魂护持的功劳。
“前辈你还可以坚持多久?”
“撑到那两炷香燃尽。”
灵气在经脉中静默滋长,符鸣一面调息,一面将名曰轩辕镜的铜镜取出查看。此镜真是大有来头,据真仙说是世间第一面镜,可透视因果,短暂窥看未来之事。
他只来得及问一个问题。
符鸣在心下默念:“我与萧怀远的结局是什么。
与多年前萧怀远哭着与他诉说的一般无二,镜中映出了他的死相。
符鸣身下血泊淌遍某处祭台,面上双眸紧闭,却犹带笑意。
鎏金云纹的宽袖覆在他的尸身上,镜面边沿露出绷紧的半张侧脸,看样子是萧怀远的,看不出是喜是悲。
他死去,萧怀远却还活着。
看来他应当是决裂成功了。
第43章 告白,也是告别 正因我爱你,我才不愿……
如何恰到好处地激怒萧怀远?
符鸣正在斟酌台词。
虽然提前预知了结果,但他还是得老老实实将过程走完的。
众所周知,萧怀远作为一宗掌门,情绪稳定程度非常人所能及。
符鸣自重返天衍宗以来,撞见他面露愠色的次数也仅有寥寥两回,一回是符鸣在险境主动求死,另一回是符鸣中药后将他错认为女子而主动示爱。
求死,示爱,两相结合效果更佳,再添加一些有悖人伦的污秽之词,应当就能让萧怀远对“明沉”大失所望。
照他如今的情况,赴死之事倒很简单,符鸣望向金钟罩外。
纯白虚影与泛黑残躯遥相对峙,一攻一守,相持不下。
细长剑锋无数次划过金钟罩,却只如抽刀断水,连半道划痕都割不出,但好景不长,残魂的虚影逐渐虚化,结界也开始微微晃动。
残躯与残魂本为一体,都属于乾元仙尊飞升前留下来看顾五座仙岛的分身,只是日转星移,各有其职的魂与身渐渐分离,才使残躯异变。
至于具体是何缘由,残魂只存有真仙大乘期及之前的记忆,也说不大清,只说与仙岛灵力衰退,妖物死绝的情况有一些关联。
“还有一炷香时间。”真仙残魂提醒道。
“知道了,再等等。”
符鸣打坐调息,争分夺秒地恢复灵力,并不急于出去作战。他未持剑的左手中,豆绿玉简发着柔和荧光,这代表着另一头在向他发来联络的请求。
奇怪,玉简一向触感冰凉,他却觉得有些烫手。
他还没准备好面对萧怀远。
真仙残魂看出了他的纠结,负手幽幽说道:“分身长久脱离主身极为危险,容易令分出来的神魂滋生自我意识,你不可能不知道此事。”
符鸣斜去一眼:“你早就知道我这幅身躯不过是分身,故而让狐狸引我来送死。”
他实在讨厌说话拐弯抹角的人精。
白衣残魂挥袖加固结界:“我只是看出你需要我,需要这份晋阶的机缘。洞府内还有我在大乘期的手记,你会答应我这个不情之请的。”
他点点自己的侧颅,轻描淡写道:“再者,若我没看错,你神识内应当住着个不在因果中的东西吧。”
符鸣骇然。
他身上背负着不少秘密,但他如今仍深陷其中,不知全貌,亦辨不清谁是敌是友。
虽是手刃了老魔尊这一个仇敌,却还有更多欲加害他之人隐藏在迷雾当中,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符鸣食指扣在剑柄与剑鞘之间,萧怀远所赠的剑比起他自己的刀要宽得多,剑柄刻有粗粝深纹,摸起来有些刺疼。
以疼痛保持清醒,这太有萧怀远的风格,让他瞬间从压抑情绪中幡然抽离。
萧怀远,萧怀远,当务之急还是解决这件事。
眼见符鸣在摇摆不定的关头抓起玉简,残魂还有心情揶揄:“和道侣告别?”
符鸣纠正:“什么道侣,是师尊。”
残魂微笑戳破他的掩饰:“其实,你在离狐宫内说过的所有话我都听见了。”
这老东西偷听还有理了,符鸣一想到自己的肉麻言语被人听去就无比窝火。他呵呵冷笑,挑眉送去真心祝福。
“偷听不是什么好习惯,我觉得您老还是早点入土为安更好,省得闲的没事乱拉小辈红线。”
一声钟鸣荡开,金钟罩硬接冲击,连带整片空间都震了震,只有盘坐的青年在其中岿然不动。
符鸣将玉简捧至侧颊,轻轻唤了一声。
“师尊。”
“我有些悄悄话要与你说,你屏退其他人,不要让他们听到。”
事态紧急,然而这通仙界特产电话的通话质量着实不高,萧怀远的应答慢了许多才传来,声音断断续续。
“你在……哪,可还……好?”
龟壳般的金钟罩缩了一圈,符鸣将腿收起,整个人蜷成球,依然不慌不忙。
“我好得很,现在是这座仙宫不好,真仙留下的残躯暴动,已被我关进试炼的空间里,还能撑大约一刻钟。”
“快出来……活着,要紧。”
似乎是怕他听不清,这次的音量提高不少,仿佛是萧怀远本人伏在他耳边嘶吼,他还从没听过萧怀远如此沙哑的嗓音。也是,师弟到底是惦念这个徒弟的。
“不过,你也无需为我伤心,等你听完我接下来说的话,说不定恨不得我现在就去死呢——嘶,怎么有张脸扒拉在结界上。”
残躯发现破不了金钟罩,索性贴在其上嗅闻,那真是张铁青的脸,既没有呼吸,也不会言语,只是如最低等的苍蝇般向食物逼近。
没想到仙人的分身也会沦落到这种境地,看来只要未超脱五行轮回突破此界,都无法真正长生逍遥。
萧怀远依然耐着性子在哄他:“无论如何,先保全自身性命可好?”
可是师弟,我怎么忍心断了你的飞升道途呢。
符鸣以剑作笔,一边在脚下局促的地面刻画法阵,一边照着准备好的说辞念道:“一来,其实我是魔界卧底,特地潜伏进天衍宗是来刺探情报的,就是死了你也不必替我挂怀,这叫为民除害。”
他布阵的手法虽比不上萧怀远那样专精,但也勉强够用。更何况学无止境,他刚刚趁机偷学到了真仙残魂的一些小技巧。
拖延的时间已尽,笼罩护罩的残魂淡如水中倒影,不得不缩回轩辕镜中。
咔嚓,金钟罩自顶上剑痕集中之处开始碎裂,犹如从外向里被敲开的蛋壳,露出脆弱的内里,那就是雏鸡一般蜷缩的符鸣。
凛冽剑光当头斩下,然而符鸣早有准备,他向旁一滚,显露出新鲜刻下的粗糙阵纹。
对入阵者施加千钧重量的泰山阵。
看来牛顿对修真界也还是有一定的解释力,飞扑而来的残躯被重力拽得身形不稳,灰红火焰趁着这短暂的破绽纠缠而上,无孔不入地舔舐汲取他体内的灵力。
集攻击与控制于一体,完美的战术。
符鸣刚要夸耀自己的偷师之计,却忽然想起他是要与萧怀远决裂来着,硬生生改口:“萧掌门的真心,还是不要放在我这种毫无良知的小人身上为好。”
可惜萧怀远依然保持镇静:“有什么话,我们回宗再说,不要冲动。”
萧怀远你不是最正直了吗,这是什么意思,哪怕他是卧底都要替他包庇下来么?
符鸣决定再下一剂猛药。
“可我对天衍宗包藏祸心,你也不在意吗?”
砰!
剑影飞至,噌噌噌连斩三道弧光,符鸣匆忙闪躲了前两道 ,却被紧接着的上挑剑击飞。
挣脱得这么快?
仅这一下,符鸣就被划开一条自锁骨延伸至肩头的狰狞血口,要是角度再差些,他就得当场头身分离了。飞身疾退后,他猛地啐出一口血,勾手召回吞噬灵力的本命之火,手中紧握的玉简仍在振动。
萧怀远说:“……无论如何,我都信你。”
“你真是根听不进人话的棒槌。”
符鸣又气又想笑,心中百味杂陈。
师弟,你怎么这么傻,我有什么可信的,被骗了那么多次还要上当。
然而战局由不得他分心,那头残躯制出滔天巨浪,这头无限延展的回廊正在坍缩,水浪将要咬上他衣摆之时,忽有一股极大的推力将他向外一推!
“当心,此处空间将碎,我送你出去。”真仙残魂先斩后奏。
被强行排出空间之时,符鸣在那瞬间共享了残魂视野,离狐宫内各屋室并非如寻常建筑那样平行排列,而是如鲁班锁一般,层层嵌套,相互穿插,随时变动。
他明白残魂的用意了,这是要他在宫室内与残躯开展追逐战,幸亏他已经将里头的怪物都清理得差不多了。
玉简那头的萧怀远依然在劝他传送离开。
但符鸣不能,这场闹剧早该结束了。
既然求死和跳反都走不通,那就只能转向第二个方案。
层层门扉次第打开,符鸣在旋转的粉墙上奔跑,边躲避不时袭来的各类灵力造物,边抓紧时间对萧怀远诉说:“其实……还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
他没管萧怀远是否想听,只是自顾自地往下说。
“师尊,我心悦你。”
“在天衍宗的每一刻,我都在惦记着如何能与你春风一度。”
“你觉得恶心也好,愤怒也罢,我就是抱有这种不伦之情,才能忍受与你待在一起的日子。”
……
萧怀远,怎么不说话了?
快大发雷霆啊!
快说他真是恬不知耻让人恶心至极啊!
这样他就能毫无顾忌地去赴死了。
符鸣硬着头皮又添了几句:“正因我爱你,我才不愿回去。要亲眼看到你恨我入骨的模样,那还不如死了的好!”
矫健如豹的身影在水镜中疾奔,那人直白的示爱之语在萧怀远心中燃起一场大火。
萧怀远自小修习断情功法,感官衰退,任何情绪在他这里只是或轻或重的痛感,唯有师兄,唯有师兄一人可以让他痛得如此深刻,不论是爱是恨,他只是想……追逐让他感到自己还活着的,这一把火。
他感到自己的胸腔止不住地震颤,失去引以为豪的所有理智,他听见自己说:
“不,我不恨你。”
“我是说,我很喜欢。”
“师兄,等你回来,我们就在掌门峰办结契大典可好。”
“萧怀远,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的真实身份的。
符鸣浑身发寒,如堕深渊。
在他所没有注意到的一侧窗台中,残躯另辟蹊径突入,携冰寒剑意而至,万剑齐发。
第44章 萧怀远……再见 他只以为师兄会逃离,……
在那一瞬间,符鸣如同被人用铁锤重重敲了几遭,脑袋晕晕乎乎,如同浆糊。
分明都是字,连在一起他就听不大懂了。他还没想明白萧怀远究竟是从何时发现他身份的,此刻突然捅破窗户纸又是想表达什么。
等他将萧怀远所说的话反复咂摸几遍后,才发觉另一个不对之处。
等等,什么叫你很喜欢。
什么叫想在掌门峰办结契大典?
此刻对情爱一窍不通的符鸣忽然醍醐灌顶,或许,难道,也许,大概萧怀远这小子对他图谋不轨已经很久了,他那些异常的行动不是愤怒,而是兴奋?
萧怀远,我是直男啊。
原来你一直都不是直男吗?
玉简那一头只传来粗重的呼吸声,萧怀远在等待他的答复。
符鸣后齿打了个哆嗦,控诉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萧怀远,你……”
撕拉,一道利刃猛地穿透琉璃窗。在这危急关头,符鸣只来得及微微偏头,他耳侧的鬓发被全然割断,簌簌飘落下来。
符鸣捂着右脸深可见骨的伤口,鲜红血液却从指缝溢出来,滴滴答答落在衣上。
破相了。
战斗的时候果然还是不能分心啊。
紧接着又是直直剁来的五六道剑气,琉璃碎裂,霜花飞溅。
这处房间应当是阁楼,面积不大,符鸣无处躲藏,只得横剑格挡,又以烈火烤化冰霜,让地面铺满滑溜水液。
不过,也多亏了残躯的努力,让他得以暂时忘记与萧怀远的男同之争。
符鸣百忙之中抽空与镜中寄居的残魂神识交流:“真仙前辈你说句话,我们还得同他耗到什么时候。”
言归正传,符鸣敢以金丹初期单挑残躯,并非是想逞英雄白白送死,而是有所倚仗。
残魂看得出他身负混元噬天录,才与他商议出了一套险地求生的计划,先是尽力拖延消耗防御,然后趁其不备伺机吞噬灵力,再然后引爆金丹让魂体归位。
为博得符鸣支持,酬金采用定尾制,符鸣本想贪下那面轩辕镜做定金,不料残魂一口回绝,说现世之人看多了会在交错因果线中迷失,届时魂魄便回不来了。
因而符鸣最后得了仙宫的控制核心,那是一颗精巧剔透的鲁班锁,可以自如操纵空间转换。他心念一动,便将其收入神识当中,与休眠的系统作伴。
“呵呵,我还以为你还要与你的准道侣再叙会旧情呢,再拖个半刻钟吧。”残魂将准字念得极重,听上去非常阴阳怪气,真是为老不尊。
“这都是误会,喂,你们上古时代的修士真就对断袖没有一点意见么?”
神识中仙风道骨的白衣残魂以一种极其诧异的眼神盯着他:“你难道不知我道侣就是男子吗?”
符鸣哽住了。
他怎么会知道这个,他天天翘早课,从不认真听修真史的好不好。
原来是上梁不正下梁歪,祖宗不直后辈弯。
他真的要对这个充满男同的修真界绝望了!
“师兄,注意身后。”萧怀远那如同被夺舍一般的狂热终于消退,回到了符鸣可以沟通的状态。
有人提醒,符鸣这回躲得倒快,只是脸上伤口难愈,还滋滋冒着血,看着如花脸猫一般相当狼狈。
经过一通变幻,几间首尾连通的书房杂物间被刻意凹成回字形,符鸣与残躯在其中进行秦王绕柱式的你追我逃。
这比正面对抗花费的精力要少得多,符鸣轻巧跳过窗台,分出心神思索如何应付萧怀远。
还好,师弟对他有别样心思的事情,只要不提,他也可以装作不知道。左右等他的分身就死后,他们二人也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了。
只是一谎还需百谎圆,符鸣只得接着向下编,顺带着安抚安抚萧怀远的情绪:“师弟,其实呢,我俩心意相通这事也不必大张旗鼓向外人提及,记得保密,将来再说。”
“但你还会回天衍宗么,师兄。”
萧怀远敏锐地察觉了他的小心思,只是话中怎么有点幽怨的意味,低沉而携有质问意味的嗓音听得符鸣背后凉飕飕的。
“嗯……不打紧,我马上便离开仙宫,快了。”符鸣答非所问,曲起的小指在剑柄上来回勾动,不知某人一眼就从他的小动作里看出他的紧张。
玄色衣摆在白玉造就的仙宫中飘飞,如同雪原中一只张开尾羽的鹰,而后这林中猎手骤然回眸。
周旋如此久,符鸣终于感受到了……残躯的灵力波动,这意味着他已经从仙转为人了。
轰开几重铜门后,残躯执剑追往主殿,他已目不能视,但还能感受到此处浓郁和散乱的灵力光点,只是辨不出形状。
忽然,一道轻盈身躯从梁顶吊着的宫灯上俯冲而下,冲势凝于剑尖,向残躯袭来。
残躯的细剑向上一抬,便架住了锐利的剑芒,这并不难。他不理解如此弱小的猎物为何不跑,反而向他主动攻击,但他依然打算将其吞下。
他嘴角咧至耳根,口中无舌,深红而黑,让真仙那张清俊面孔霎时变得如什么恶鬼修罗一般可怖。
符鸣的乌发因吸力而舞动,他倒未反抗,只是用手掌轻轻按在残躯丹田处。
仅此一瞬,残躯的丹田便无声无息地干瘪下去。
符鸣浅淡似金的眼瞳也在此时转为亮红。
其余被遣散至仙宫外的弟子还未遭遇别的强敌,看起来让人昏昏欲睡。为了保证播放效果,掌镜人将剩下十来面镜子合为一面放大,专注转播符鸣与残躯对抗的战况。
“萧怀远,你徒弟用的这招是——符鸣的混元噬天录?”日华宫宫主杨佩转过头去,拔高音调逼问萧怀远。
这人甚至不与他们同坐一块,单独待在窗台与他的亲亲徒弟联络,还立了个隔音结界。
到底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需要防着他们。
当年符鸣血洗清月宫,便是将清月宫上下的灵力都吸得一干二净,每具尸体的丹田内都空空如也,至今仍让仙盟上下心有戚戚然。
如今看吞噬之术重现,他们自然是会紧张的。
萧怀远撤去隔音结界,淡淡道:“我的徒儿刚得了真仙传承,同为上古功法,碰巧与吞噬术有所类似也不无可能,更何况真仙躯壳还能行走,并非是被抽干灵力的表现。”
果然是言出法随,只见攻守之势逆转,真仙残躯已稳住身形,方才还很是威风的符鸣则被一剑抽飞,撞至墙上。
萧怀远额上青筋暴起,又支起了隔音结界。
“小子,你居然只坚持了这一会儿便撑不住了,他灵力还剩大半,你且加油吧。”
强行咽下喉头血的符鸣惨遭真仙残魂奚落,他开始怀念不爱与他顶嘴的系统了。
这不是废话,横跨两个大境界,当然抽不完啊。
但是不要紧,他的目的已然达到。
一只灰青冰冷的手忽而扼上符鸣细白的脖颈,残躯将他单手提在半空。
缺氧让符鸣的大脑更晕,眼前冒出青紫光斑,可他这时想的却是:幸好萧怀远不在此地,不然他又要气得发疯了。
“师兄。”
“师兄!”
“咳,我……在。”符鸣艰难挤出几个字,失策,忘了挂仙界电话。
他颤颤巍巍地抬起手,像要抓住什么,五指缓慢一合。
仙宫解体。
构筑起整座离狐宫的玉白方砖渐趋透明,符鸣脚下和脖上一轻,开始失重。
没想到仙宫最后的所在竟是在半空中,他头顶蓝天背对地,倒悬天地以及行动迟缓的残躯映入他的眼帘。
他要……在仙宫外引爆金丹。
咚,柔软草甸为急坠的符鸣托了一托,细长草叶将他与残躯分隔开来,向远处传去圆形的强劲气浪。
这正是他第一天降落的仙岛,岱舆。
“明师弟!”远处似乎有熟悉的粗犷声音传来,符鸣听不出是李响还是姜杰。
窸窣摩擦声中,紧随落下的残躯比他更快爬起,却并未向他走来。他怎么这么倒霉,大比秘境有如此之多的无人之地,他一摔就摔中了参赛弟子聚集的地方。
不好,残躯想要吞下活人来填补灵力。
“别过来!”
符鸣顶着鲜血糊满的视野,急忙向残躯扑去,用手臂紧紧锁住残躯的咽喉。
也好,死前拿这个壳子做做好事,也算功过相抵了。
符鸣冷静地计算自爆的收益。
他那张白皙艳丽的脸仿佛生来就是该带血的,这让他看起来既像以身殉道之士,又像从十八层地狱爬出的厉鬼。
又有一捧日光恰巧映亮他的眼,显出几分温柔。
“师弟,照顾好自己……再见。”他对玉简那头笑道。
符鸣的金丹吸纳了太多不属于他自己的灵力,此刻正疯狂压缩流转,只需轻轻点燃一个火星,就能将其引爆。
轰隆。
平坦的草原轰然倒塌,符鸣竟舍身炸出了一个贯通浮岛的巨洞,让两人不知所踪。
“符鸣!!!”
萧怀远的心绞痛得厉害,他原先只以为师兄会逃离,却没想到是这样惨烈而悲切的告别。
但这并不算完,在接下来的毫秒之间,五座仙岛接连地动,仙岛底下的无相之海忽然燃起大火,大比秘境似乎正从根源开始腐朽,露出衰败凋亡的内里。
一轮接着一轮的震动,不但动摇着这方与世隔绝的小天地,还将触角伸向更辽阔的三界。
伫立在天衍宗广场的那扇棂星门也正在剧烈摇晃,其中通道似有若无地浮现出来。
徐岩冲着仍沉溺在悲恸中的萧怀远大喊:“萧怀远你过来瞧,大比秘境,重新开放了!”
第45章 我一定会找到你 不要想着摆脱我,师兄……
周遭混乱喧闹,惊诧人面都向着棂星门拥去,身在中心的萧怀远则如被石化般,迟迟没有动身。
旁人自是不知,在无尽坠落的间隙,符鸣含着最后一口气交代了长长的遗言。
虚弱话语在风中缥缈。
“师弟,此番前来,皆是为我一人的私心,并未料到会与你牵扯如此深,这是我的过错。”
“我不愿拖累你,你也知我的身份迟早败露。你前途光明,何苦与我这样声名狼藉之人同流,白白惹来骂名。”
“恨我也好,怨我也罢,你也可另觅良缘,我们……自此别过。”
符鸣说的都是些掏心窝子的话。
萧怀远与他不同,祖上显赫,生来就是天之骄子,只在小时候寄居别处时受过些委屈。
他理解,人都会在最脆弱时产生移情,大约是雏鸟情结作祟,让他误以为这是爱慕之情。
但符鸣本人既不柔软,也不善良,自私恶毒不遵道德,常年与萧怀远吵架斗殴,究竟有什么可爱的。
他说得太急太快,并未给萧怀远留下插话的间隙,萧怀远也就这么顺从地安静听着。
金丹自爆后,符鸣的灵力散尽,身躯重如凡人,连带着眼皮也沉沉耷拉下去。
对高阶修真者而言,□□死去尚且不算什么,魂飞魄散才是真正的死亡。等他心脏停跳后,残魂会将他拉回仙宫中,等待他的主身进入秘境,融合分魂。
这便是那半颗珠玕华实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符鸣跌到了一处水草丰盈的溪流中,骨骼尽碎,身旁浅淡的残魂正试图重返残躯,大约还需一些时间。
说来那枚玉简质量真不错,从千丈高空跌下竟然还没摔碎。
正在潺潺凉水缓慢带去他的体温之时,一道阴恻恻的低语在他耳边响起:
“师兄,我会找到你。”
萧怀远又重复了一遍,每个字句都念得极其深刻。
“不要想着摆脱我,师兄,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
外界大乱,天衍宗的弟子们还在自发地巡山找人。
“明师弟你在哪——”
“明师弟你还活着吗——”
姜杰捂着脑门哀嚎:“哎哟,珠玕你怎么无缘无故打我。”
他刚被走在前头的神木蹦起来给了个爆栗。
与符鸣也有几分相像的神木气得脸颊鼓鼓:“什么死啊活啊的,不许说这么晦气的话!”
靠谱的李响及时出来和稀泥:“对了,你既然与明师弟签订了主仆契,是不是也能感应到他在哪?”
“不能诶。”神木努力散发感知,连额头上都挤出两片天线一般的叶子,却什么回音也探测不到:“主仆契好像……断了。”
“断了?”李响浓眉紧拧,其他人也面面相觑,心下皆感不妙。
这也是修真界稚子皆知的常识,绝大多数契约,除了一方主动斩断或自然解除,便只有结契者身死才会断开。
可符鸣真的还有气力主动解除主仆契吗?
“也不必如此悲观,仙岛的空间相当紊乱,会不会是他压根不在岱舆才感应不到的。”顾姑娘不愧见多识广,一句话就将众人提着的心给放了下来。
“有道理有道理。”
一行人与妖中,唯有周身斑秃的狐狸始终夹着尾巴,默不作声。
人是它带到真仙魂面前的,它当然知晓符鸣活下来的可能性有多大。
忽然,他被身后某人掐着后颈的皮毛提了起来,好熟悉的手法,但是要痛得多,它吃痛地嚎了一声,仰头看向这个无礼之人。
那是个高大俊朗的青年男子,黑瞳深邃,气质冷肃,整个人好似由一块万年不化的坚冰雕刻而成,吓得狐狸把尾巴又往屁股底下放了放。
此人正是萧怀远。
“你是乾元仙尊座下九尾神狐的后裔,世代为真仙效劳,在仙宫中可自如穿梭,你挑中了他。”
萧怀远顿了顿。
“他与你们达成了什么交易?”
“我……我不知道哇啊,是,是我的主人让我去的,我不知道他们究竟说了什么。”狐狸连连摆头。
萧怀远沉默着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只见狐狸不住瑟缩,哗啦啦从嘴里吐出许多闪着光的物什来。
狐狸闭眼尖细地喊道:“这是他让我交给你们的,原本是要在你们出去之前才给。”
泥土上堆着五颜六色的各系灵核,若干大妖骨殖,十来粒指甲盖大小的乳白种子。此外最醒目的当属一枚绣着鸳鸯的香囊,旁边还用两张符箓充当纸条,符鸣没带笔墨,就用剑在符箓上镂空成字。
第一张符箓上这样写道:珠玕,主仆契已解,我挑了一粒种子出来,其余的都还给你留在岱舆里播种,可以将水木两系灵核埋在土里,草木会长得更快。别吃人了,到时候杂质排不干净有的你受的。土系灵核给李响,风系灵核给姜杰,金系灵核给我师尊,剩下的自己随便分分。
第二张符箓还写了个煞有其事的开头。
致师尊:
香囊里有原样未拆封的护心鳞甲,镇魂丹,符箓,我没用上,都还给你。里头还有半颗珠玕华实和一粒珠玕种子,果子你留着渡劫时用,种子种在掌门峰,这玩意很娇贵,别养死了。
其实符鸣的口吻相当目无尊长,没有半点后辈应有的敬语礼节,可如今没有人注意到这个。
“明师弟他果然心里有我们。”姜杰感动得稀里哗啦的,关注点显然发生了偏移。
萧怀远眉头下压,神色又冷了几分。
这是想与他划清界限的意思了。
既然不愿负责,又何必大费周章回来招惹他,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两清可言。
“掌门师兄,敢问你们是如何进入此地的,可是外界出了什么事?”李响看见徐岩等长老也一同出现在秘境之中,不由得心生疑惑。
“嗯,明沉金丹自爆之时,秘境通道重新开放了。”萧怀远简单解释一番后,指挥众长老弟子分头搜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们继续找。”
“是。”天衍宗弟子四散开来,如同蚂蚁钻入丛林。
大比秘境此刻愈发混乱。
秘境之门大开,甚至不再对进入者的修为有所要求,元婴期乃至化神期以上的修士皆可进入。除天衍宗外,大大小小的门派都派人前来寻宝,让这几座仙岛乱成了一锅粥。
但很快,他们发现了一个严峻的问题。
由上古存续至今的大比秘境实在太过贫瘠,也太过寂寥了。
走了半天,他们只能见得一些筑基金丹的低阶妖兽,也没什么天材地宝可搜刮的。
再看天榜,除却一个以三万积分挂在天榜榜首的甚么天衍宗明沉,其余的积分都未破万。
咋这么寒碜呢。
他们当年积分不破万可是挤不进前二十的啊。怎么一会儿没来,秘境就变得如此穷苦了呢。
对此符鸣深有同感,看着他的假名在榜首稳坐泰山,他十分痛心疾首:给你们机会你们不中用啊。
符鸣如今处于薛定谔的既死又生状态,他的神魂被上传至半空的仙宫,还能操控仙宫移动,因而得以俯瞰群岛。
只见湛蓝无相海愈发乌黑,除岱舆外,其他诸岛也都无甚活物,连曾经坑过符鸣的员峤风狼也只剩一两只,在山中躲躲藏藏,全无当年挑拣他肉质的意气风发。
灵气虽浓郁依旧,却不再孕育出大妖与灵物了。
这究竟是为何?
哪怕他不问系统,也知那些支线任务应当是统统都未成功。
符鸣没有拯救世界的远大理想,但他还是相当好奇此方小天地日益凋敝的缘由,于是他友情咨询正在炼化残躯的真仙残魂。
“尊敬的什么仙尊,原谅我没太记住你的名号,这方秘境究竟出了什么事,怎么死气沉沉的?”
仙风道骨的真仙残魂没有计较他的不敬,解答道:“哦,因为此方秘境并不完整,而支撑秘境基石的‘我’正在崩溃。”
符鸣:“为何会崩溃?”
残魂:“人心不足,怨念丛生,生死不平,又有贪欲嗔怒痴念,自然崩溃。”
用词挺文绉绉的,但符鸣听下来只有一个关键问题要问:“等你融合完毕,秘境便能恢复如初么?”
残魂脸上挂着神秘微笑:“非也,这便是小友的职责了,我之后会携躯壳重回主体,届时将把整座秘境送予小友,望你能解救此界于水火之中。”
这个仙尊还挺自来熟,他何时答应帮忙了?
“我的主身便是在成功构筑此界后勘破飞升奥秘的。”
那也行。
他可是龙傲天,岂有放着机缘不管的道理,符鸣在这一点上拥有着十分灵活的底线。
“魂身融合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你应当还得在这里待一段时间吧,
“那自然没问题,顺带提醒一句,小友是否也该处理处理你的情债了呢?”残魂委婉提醒。
他向来洁身自好,哪有什么情债。这时,符鸣发觉自己的魂魄忽而被拽回身躯,砭骨疼痛与寒意不由分说地缠上来,折磨得他腰肢一抖。
“你还活着是吗。”
说这话的男人半跪着伏在符鸣身上,骨节分明的大手拢着他的下颌,仿佛在聆听他的心音,或是在触摸他的呼吸。
重伤至今,符鸣的感官已算很迟钝,却依然能感受到,有什么温热的事物从他冰凉的唇上擦过,触之即离。
好似一个短暂的吻。
他就是化成灰也不会认错,这人就是萧怀远,但他怎么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这条越过几道空间乱流才能找到的小溪,甚至不在岱舆。
符鸣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萧怀远竟然真的找到他(的尸体)了!
第46章 这次是真死了 师弟,先前是拖延时间,……
符鸣一开始只把萧怀远的话当戏言,这小子从前还说过要把他关在掌门峰不让他出去找死的话,最后还不是一次都拦不住他。
但他不得不承认,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随着年纪渐长,师弟的本事也是越发大了。
“师兄分明还清醒着,为何不回我话呢。”
萧怀远知道他张口困难,故而直接向他神识传讯。
符鸣不解,他已是这样一副肝肠寸断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的样子,萧怀远是怎么知道他还有意识的,难不成是在他身上安了监控么。
嘶,等等,如果萧怀远早就识破了他的身份,岂不是有充足的时间对他下各类禁术。
有些与魂魄直接相连的追踪术法,只需生辰八字和本人精血,生辰八字萧怀远肯定知道,精血还不好办吗,他都不知在萧怀远面前昏过几次了!
眼见装死不成,符鸣强装镇静问道:“你是怎么知道……”
“师兄是想问我怎么认出你的身份,还是想问怎么找到你的,我们回去再说。”
萧怀远将符鸣软绵绵的“尸身”拦腰抱在怀里,随着他的脚步,符鸣的额头与鼻尖在他肩窝处无法自控地蹭来蹭去,于纯白衣领上洇开朵朵艳红血花。
非常熟悉的金系精纯灵力裹着符鸣的全身,但他并不如以往一般感到安心。若按现代人的称呼,这种抱法唤作公主抱,若按男频的写法,这一般是女主才有的待遇。
但他不是男主吗,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这就显示出符鸣知识储备的匮乏了,他穿越前常年泡在X点中文网,但并不知晓在大千网络世界的另一头,还有一个名为绿江的邪恶软件,其中对于男主有着更加丰富多彩的定义。
在符鸣被血糊满的,模糊而狭窄的视野中,只能看到萧怀远滚动的喉结,以及他若隐若现的笑容。
看着他这凄惨尊容,萧怀远竟然还能兴奋起来,鬼知道萧怀远这个断袖回去会对他做什么。
“唉师弟,你来得这样快,可也没什么用,我并不真心想回去,就是你强行将我带回,我有手有脚的也会离开。”
符鸣耐着性子谆谆善诱,劝萧怀远迷途知返。
“强扭的瓜不甜,其实师弟你若喜欢男子,正道魔修多少俊俏儿郎,我猜其中也有不少同道中人,以师弟你这一表人才,必定有人前仆后继地主动找上门来……”
惦记谁都好,别来惦记他的屁股了!
“所以,师兄先前所说的爱我至深,不过是为了哄我?”萧怀远咬字极轻,听着很是玩味。
符鸣只觉有两根覆了层剑茧的指节在他的口腔中翻搅,而后他的舌下便尝到了属于药材的清苦味,一股暖流随之流遍他的全身经脉。
药,该是这样喂的吗。
但他如今是万万没有气力去反抗的,只是舌头反射性地推拒,没有效果,反倒是被萧怀远捉住,强行镇压。
萧怀远脚步不停,手上动作也不停,如此揉捏了许久,直到身后有人忽然发问,打破了这深林幽谷的寂静。
“萧怀远,你徒弟还活着不?”粗哑而疲惫的声线,还有点北方口音,是万剑峰峰主徐岩没跑了。
“能活。”萧怀远惜字如金,下颚绷出一条锋利的直线。
天衍宗众人只当他悲痛欲绝,任谁也想不到,他是忙着在符鸣神识中大肆抒发一些污秽之言。
“师兄,你知道自己有多敏感么。”
“分明是喜欢的,却总在逃避。”
“究竟是你当真不能接受男子,还只是你不愿承认。”
够了。
够了。
符鸣一点都不想听。
他忍无可忍道:“再如何,也不能当着众人的面干出这等腌臜之事吧。”
捉着舌头喂药也便罢了,别以为他不知道萧怀远刚刚掐了他的屁股肉,还不止一次。
“如果这也受不得,往后如何在宗内开结契大典,莫非要带着红盖头遮掩面目么。”萧怀远这厮竟然也会开玩笑,虽然这玩笑并未逗乐任何人,并且听着并不十分愉悦。
他觊觎自己身子,不是就要到手了吗,究竟还有什么可忧虑的。
不合时宜的同情心又涌上符鸣心头,气虽气,他还是最看不得自家养的崽伤心的,如今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过,也就懒得去与他多费口舌了。
那份寂寥一闪而逝,只听萧怀远得寸进尺,又将那日在鬼市之事又详细地阐发了一遍,说他主动索吻如何热情,说他身穿绯红纱衣时甚美,说他动情时的情状可让世间美人都无颜色。
这都是谁教他的?幸亏符鸣的分身还昏着,不然他脸上恐怕要红成被滚水浇熟的虾子了。
到最后,解救符鸣于水火之中的,竟然是一只鸽子。
蓝天之下,信鸽扑棱着翅膀急速降落在看着最宽厚老实的李响肩上,它腿上绑缚着一根竹管。专注后勤的李响将竹管取下,果然从中发现用于传讯的纸条。
“萧师兄,日华宫万法门传来消息,秘境内动荡,有散修正在围猎各宗参赛弟子。”
“似乎还是照着天榜排名来找的猎杀目标,如今前十中已有五位遭受骚扰。”
这里需要额外介绍的是,很多散修并非独来独往,而是也有自己的圈子会馆。按地域来便是同乡会,按修行流派来还有什么剑修会,法修会,药修会,结队而行也并不奇怪。
散修能得的修行资源不多,又无宗门束缚,自然要想方设法开辟新财路。当年身怀至宝的符鸣被追杀多日,最初便是被跟踪他的几位散修发现并埋伏的。
萧怀远在办正事时依然正经可靠,他问道:“日华宫和万法门等宗应当也派人进入了,有化神元婴修士护航,为何会因不成气候的散修前来求援。”
李响翻至纸条背面,看来写字者一开始并未预料到要交代这个,笔迹潦草混乱。
“是的,他们也说暂时无人身死,还支撑得住。但不知为何,这批散修的修为强劲非常,元婴修士不在少数,甚至还有化神修士在。”
旁听的符鸣也跟着思考,借此摆脱脑内的颜色废料。
不对劲,化神期修士在大派之中都不过两手之数,也从未有人听闻散修中有人已渡过化神劫数,这人是从哪冒出来的。
散修他也揍过不少,近十年来没见过有突破潜质的元婴修士,莫非是某人有什么奇遇忽然突飞猛进了?
天衍宗作为仙盟中主事的第一宗门,同盟有难,自然当鼎力相助。
“好,我们这便赶过去。”萧怀远还记得来之前各宗弟子的方位,遂带着天衍宗众人自河道向下跋涉,最终抵达一处青苔遍布的枯井。
井中无水,也无黄土,只是一道黢黑的空洞,萧怀远抱着符鸣率先跳入井中后,其他人也紧跟着下去了。
而后他们便来到了万法门所在的员峤。
符鸣问道:“你似乎对秘境的地形很是熟悉。”
仙岛的空间不可以常理预测之,越过终点反而回到起点,从低处行走忽然到了高处,钻入一条小道便去到另一座岛屿都是常有的事,萧怀远对此却轻车熟路。
萧怀远回道:“当年师兄不知所踪半月有余,我几乎翻遍诸岛,走得多了自然也熟。”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萧怀远的话语荼毒久了,他总觉得萧怀远的话中暗含着责怪他的意思,听起来像什么深闺怨妇指责丈夫常年不着家似的。
“那你可真厉害。”符鸣真心敷衍他。
实话说,萧怀远的天资心性一贯出类拔萃,只是有意无意地掩在了符鸣的锋芒之下,不然也不能在符鸣出走后如此之快地独当一面,还做上了掌门。虽说只是代理掌门,但明眼人都知道那个代字只是掩人耳目用的。
许是被夸够了,萧怀远又补了一句:“以及仙盟有水镜法宝可映出参赛弟子行动的景象。”
符鸣心生不妙。
“因此,师兄受伤后脱去上身的衣裳,在肩上给自己敷药粉的情景,我也都看见了,师兄喘得实在很是动人……”
“住嘴!”
可惜这是神识传音,不然符鸣真想捂住他师弟的嘴,从前怎么没发现他如此的欲望过胜,早知道该给他下些暂时不举的药去去火气的。
好在萧怀远很快又披上了那副正人君子的外皮。
员峤暗夜之中,一道金光如雷降下,化为光幕,直将进攻那方隔绝在外。一见有援兵赶至,穿着各异的袭击者立刻转战他方。
“万法门多谢萧掌门搭救。”为首的白胡子老道向他作揖。
萧怀远负手:“不必言谢,秘境有异,我们尽早开启通道带弟子们撤离。”
接下来的事态发展正合萧怀远的猜测。
秘境虽与外界隔绝,但还是有基本的昼夜交替,但他们在此地奔波许久后,五座仙岛上方的天色始终黑沉一片,不再有日月升起。
黑夜总是使人不安,人们围在界碑旁,等待回返外界的通道。以往的大比都是时间到了便开,这次却迟迟未见开启。
“这究竟是为何……”
“我还未融合完毕,你先将神魂收拢到仙宫,才能接管秘境,开启通道。”
仙宫以鲁班锁为核心,而仙宫,就是整座秘境的控制核心。
真仙残魂的嘱咐与符鸣的愿望不谋而合,大约忙活了好几天,符鸣终于能够将神魂与仙宫充分融合,他也可以将萧怀远强行拘住的那部分魂魄召回了。
折射出七彩虹光的光柱忽然升起,直冲穹顶。
年轻弟子们不由得欢呼雀跃,唯有天衍宗气氛沉闷。
姜杰喃喃道:“是我看错了吗,明师弟的名字,怎么会在界碑上消失呢?”
唯有身死之人,才会在天榜除名。
也正是在通道开启的那一瞬,萧怀远怀中的符鸣头颅一偏,连最轻微的鼻息都消失殆尽,脸上却带着满足的笑意,仿佛只是在沉睡中做了个美梦。
师弟,先前是拖延时间,这次,才是真的死了!
第47章 白月光亡妻 由他去罢,带回一具空壳又……
返回通道打开后,长夜将尽,朝日初升,熹微日光中却下起了毛毛细雨,像什么人在啜泣。
魂魄离体的一刹那,符鸣顿觉轻松不少。
雨线穿魂而过,生魂如气上浮,越飘越高,将尘世种种羁绊抛之于地。
他见河畔黑白两道人影重叠,萧怀远素来端正整洁的外表已是脏污不堪,不去理会半身大片的血污,几乎将整张脸贴在他分身的胸膛上。
是在听他是否还有心跳么,符鸣此刻的心境复杂难言。
若说之前还能骗骗自己萧怀远不过是年少时将亲情错认为恋慕,那么在听完萧怀远花样繁多的旖旎幻想后,符鸣不得不承认这一残酷的事实。
师弟竟然,真的,想上他,连姿势与情境都想好了。
随之而来的还有锥心的痛意。
符鸣捏此分身时,各分离了一部分神魂与骨肉,如今不想要这个壳子,也需付出割去血肉的代价。
疼痛好啊,疼痛使人清醒。
为转移注意力,他开始检视自身与仙宫的联结。
漫漫道途中,总有几道坎极难越过,但突破后便能产生质变。吸纳天地灵气,凡人至引气是一道,亲塑身外化身,金丹至元婴是一道,化神至大乘便是另一道了。
只可惜现今未有大乘期修士存活于世,他师父闭关多年也没个信儿,无从询问应当如何晋阶大乘的事情。
但在符鸣摸索使仙宫正常运转的诀窍之时,他似乎悟到了什么。大乘前是汲取外界精华以强自身,真仙又是在构筑秘境时得来的灵感,那么要至大乘,恐怕需以自身强力改造外物。
他推演琢磨了会儿,觉得此法可行,故而去寻真仙残魂商议。
符鸣孤身一魂在仙宫内游荡,将房间游了个遍,才发现堂堂真仙(残魂)居然蹲坐在仙宫石阶上,把脖子抻直向下看热闹。
听完符鸣的汇报,清冷真仙矜持地点头,而后头也不抬地继续注视下方:“悟性还不错。”
“什么热闹这么好看。”符鸣也撩开衣摆张腿坐至阶上。
真仙答:“你的热闹。”
符鸣:“……”
顺着真仙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然又是天衍宗的一行人正围着他进行抢救,喂药的喂药,掐诀的掐诀,还有姜杰那小子还挺多才多艺,环绕一周手舞足蹈地跳大神。
萧怀远眉峰紧蹙,面上阴沉得好似渡劫那日的雷云,若符鸣不曾看错,这一会的功夫他就已施了五六个与召魂有关的禁术了。
要问符鸣怎么知道这是招魂禁术,因为这其中多半都是符鸣年少时闲得无聊与师弟一同在书斋钻研的。
“你化名明沉,真名应当是符鸣吧,我对你实在印象深刻,混元噬天录可还用得趁手?”真仙扭过头来与他唠家常,似乎是嫌看戏不够沉浸,要来多套点八卦。
如今符鸣是魂魄出窍,魂体不受易容影响,因此呈现的是主身样貌。
自幼年误打误撞入道以来,他的外表渐渐出落得与前世别无二致,眉目含笑,眼尾上扬,气质锋利随性,叫人一眼就能记住,特别是仇家。
符鸣抱臂轻描淡写道:“是我,用的还成,就是之后被追杀了百年而已。”
“果然是了,那底下那位就是你的师弟,萧怀远。”真仙似是想到了什么,忽然一合掌,笑道,“我早便看出他对你有意,还为他指过一回路。”
什么乱点鸳鸯谱,这话听得符鸣实在火大,他起身拔腿便要走,只听世外高人又来了句。
“你对他当真一点心思都没有?”
“绝对没有。”
似要佐证自己的笔直,符鸣的脊背变得额外挺拔,他要回去接着修炼了。
作为一个铁杆直男,萧怀远畸形的爱对他来说还是太过沉重,让师弟独自待着冷静个十年八年,说不定就想开了。
想不开也没事,萧怀远又打不过他的主身。归根结底,还是要好好修炼才行。
但在此之前,还有一事要处理。
大比秘境先前摇摇欲坠,符鸣又是以化神期的神魂强度接管秘境,多方因素作用下,勉强打开的空间通道狭窄而不稳定。
一次只能过一人不说,还要冷却半个时辰才能再度使用,因此,五座仙岛的界碑旁还滞留着不少修士。
参与此届大比的金丹期弟子,可谓是千年来命最苦的一届。
大比仅能参加一回,不少人五十年大比三十年模拟,卯着劲要在天榜上一争高下。
可没多久就稀里糊涂地跌入仙宫,本以为要捡个大机缘,又稀里糊涂地被疏散。期间没捡到多少仙草灵宠也就罢了,还被一伙训练有素的蒙面散修结伴偷袭,许多倒霉到没等来援兵的,连芥子囊里仅有的几颗仙果灵核都被抢了去,真是岂有此理。
天榜上名门大派寄予厚望的新星纷纷跌落,前排尽是从未听过姓名的散修团。还不知发生了何事,又见本届的天榜榜首被离奇除名。
“天衍宗这个叫明沉的,怎么忽然死了?”三两年轻弟子在界碑旁盘坐,静不下心来调息恢复灵力,便偷偷与同伴谈起此事。
“他是不是仙宫里单挑幻影的那个,后面我听有天衍宗弟子呼唤他名姓,应当是折在里面了。”
“嘁,那黑布蒙眼之人有这么可怖么,若不是他挡在前面碍事,我早就在真仙洞府里寻得秘宝了!”
“你们瞧,那是什么?”
众人闻声仰望。
一位仙风道骨白衣男子的半身虚影不知何时开始贴在天际,高似山峦,宽如裂谷。
这正是真仙残魂的投影。
许多人一见他便两股战战,身上又开始隐隐作痛,主要是先前在仙宫里被摔打得太狠,留下了顽固的心理阴影。
如此看来,那位明沉老兄真是义士啊。
真仙残魂将事情的缘由徐徐道来:“诸位道友,吾乃乾元仙尊飞升前留在此境的一抹分魂,数千年来始终守卫五座仙岛,令其能稳定存续。”
“但近百年来,吾栖居的躯壳不慎脱离控制,仙岛根基亦遭动摇,灵气循环受阻,生灵凋敝。”
“如今通道已能稳定开启,秘境将在一日内关闭,望诸位速速离去。”
“顺带一提,此次未酿成大祸,尤其要多谢天衍宗一位名唤明沉的小友。”
身为透明魂体的符鸣本在一旁督促真仙念词,他作为一介死人不能跳出来诈尸,只好让真仙残魂出来解释解释,顺带将互殴的大小修士都赶出去。
大比秘境仅供金丹期修士入内,不只是给新人一些历练的机缘,更是因为此方人造秘境难以承载高阶修士的负荷。
再多呆一会,他可就不保证通道会向哪开了,让人直直坠入魔界也不无可能。
但一听明沉二字,他全身凉了半截,为何突然扯到他了,台词本里可没有这一句。
要是萧怀远听到他的假名后又被刺激一下,谁知道能做出什么事来,万一他要将爱意昭告天下呢,那丢人就丢大了。
“前辈,你说这话究竟是想做什么。”他语调中自带威胁意味,如今他把持着仙宫,就是真要与残魂斗上一斗,胜算也不小。
“你若心里没鬼,怎么怕被提及?”残魂呵呵一笑。
道不同不相为谋,性向不同更是鸡同鸭讲,符鸣实在与这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断袖老头没什么话可说。
他并不理会,只是仗着活人肉眼看不到魂魄,飞到了天衍宗一行人的身旁。
萧怀远仍在为他的“尸体”输送灵力,眼睫垂下,显得很是孤寂。
弟子们陆续离开,唯有形容枯槁的萧怀远与徐岩留下压阵。
徐岩挠挠头发,围绕界碑就地取材,绞尽脑汁找了个新话题:“老萧,你看这届天榜很有意思,前十大多被散修占去了,还叫甚么天复会,这名字起得可真好笑哈哈。”
什么老萧,谁与你同辈。符鸣在心下吐槽,徐岩比他大百来岁,年纪可顶得上他与萧怀远加一起,怎么敢舔着脸喊人老的。
萧怀远不语,他用拭剑的帕子擦去符鸣面上的血污,盯着他的鼻尖痣怔然出神。
没人捧场,周遭只剩吱呀虫鸣,可能是觉出了几分尴尬,徐岩爽朗的笑声渐停:“不好笑吗?”
萧怀远丝毫不给面子:“嗯。”
徐岩没辙了,只得重重拍了萧怀远的肩膀:“唉,可能是不大好笑,你……人死不能复生,也别太难过了,我先走了啊。”
偌大个员峤仙岛空无一人,魂体状态的符鸣一屁股坐在萧怀远身旁,与误入歧途的师弟细细掰扯。
“师弟,长痛不如短痛,于人伦,你我既是师兄弟也算师徒。于道义,我们分属对立阵营,就是我当真愿与你双宿双飞,你又是否肯放弃自己苦心经营得来的掌门之位呢。”
这话萧怀远自然是听不到的。
在那一瞬,萧怀远的目光忽然从他身上擦过,仿佛已然看穿了他的伪装。
“其实,我并不难过。”
“我只是想与你多待一会,师兄。”
但那不过是偶然的巧合,符鸣恰巧处在萧怀远走向界碑的必经之路,他的魂魄与萧怀远的□□短暂相交,连温度都不曾交换。
符鸣目送师弟离去,两道人影在虹光中扭曲模糊。
算了,由他去罢,只带回一具空壳又有什么用。
此刻对萧怀远还有几分心软的符鸣尚且不知这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一些稀奇古怪用处独特的玩意儿,自然也有很多。
只能说,符鸣对人类的癖好还是了解得太少了。
第48章 金屋藏娇 镜中的萧怀远笑起来让他脊背……
洞中不辨日月,世间已过三年。
这三年来,江湖中称不上动荡,也远不算安宁。
动辄能搅翻三界风云的新魔尊符鸣闭门不出,听说是忙着什么建房种菜。正道各宗也一反常态地安静度日,只在抢夺弟子上暗流涌动。
反倒是散修中一个叫天复会的组织混得风生水起,他们号称不拘灵根有无,来者必收,招揽无数门人。
“我们天衍宗呢,也有一件大事,萧掌门的徒弟死在大比秘境里,掌门伤心过度,将俗世事务交由长老会商议,所以不太好见。”
弟子提灯领着一众不会御剑的少年步行入宗,路上说些有的没的聊以打发时间。往年都没这规矩,据说是上届有人在附城遇袭,才让境界高些的弟子前来护航。
那人是谁呢,好像就是萧掌门的徒弟,叫明沉来着。
“可惜了,如果你们在上一届纳新大会来,还能见到掌门还有他徒弟的真容呢。”
山门前的九千级白玉阶实在太长,说完了正经事也还剩两千阶没走完,这可怎么熬。弟子一拍脑门,计上心头。
“哎,说来这对师徒也有一段绯闻,你们想不想听?”
“据说那明沉啊——”
符鸣赫然睁眼。
听完自己作为清纯坚韧小白花慢慢融化萧怀远冰冷的心,却不幸猝然离世死在他怀里,最终成为他心中唯一白月光的故事后,他捂着起伏不止的胸膛,再难以重回入定。
为完全领悟真仙手札,他已在仙宫闭关许久,近来耳边却频频出现杂音。
上面这个被添油加醋的低俗龙阳话本还算好的,更可怕的是,他曾好几次听到萧怀远本人的低语,黏腻而阴森,仿佛就贴在他耳畔。
难道是他的魂魄还留了一部分在分身内,这样的低级错误,不应该啊。
符鸣修整心情打算继续修炼,但他再一睁眼,头顶的天花板便从仙宫的亮色改换为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郁黑暗。
呼、呼。
符鸣从溺水一般的窒息中缓慢抽离。这种感觉很难形容,有点像游泳时被柔曼摇晃的水草纠缠,草叶拂过四肢内里,将他向深处的漩涡拖去,愈挣扎缠得愈紧。
他欲联系真仙残魂,却发现此地格局诡异,纵然持有控制核心也无法与秘境沟通。
神识内的系统也是依旧在休眠当中,可谓举目无亲。
他感到自己正仰面躺在一床软榻上,腰下垫着一个枕头,双腿因而被迫分开,这是个不太舒服的姿势,他自己是绝对摆不出的。
这是哪,他是谁,又穿越了?
经历了穿越修真界和绑定系统,符鸣对任何突发事件的接受程度已相当之高,但如今的情况,还是超脱了他的认知。
这具身躯比他现代坚持健身的身体还要羸弱,灵力全无,经脉堵塞,连一根手指头都没力气抬起,连纯正的凡人都不如。
两眼被阴影蒙蔽,什么也看不真切。嘴里也发苦,符鸣下意识舔了一口唇角,只尝到了怪异的腥咸味,有些想吐,直觉告诉他这不是什么好东西。
此地没有人,没有光,没有声响,像是一处墓穴,将他深埋其中。
过了好一阵,他终于恢复了一星半点的气力,不说能移山填海,至少能扶着墙慢慢蹭下床。这屋的主人还挺贴心,在地上铺了层细软绒毯,符鸣光脚在其上挪动也不觉刺痛。
走没多久,符鸣便被身后一股巨力强行拽着手脚拖回,他的皮肉太脆弱,不得不以膝盖着地,跪倒在绒毯上瑟瑟发抖。
当当,此刻有东西正在他脚腕与手腕上叮铃啷当地响。符鸣沿着皮肤摸索,果然摸到了轻薄的镣铐,触之生寒,还各挂着几串小巧的铃铛。
寒金织成的缚仙锁?用来关他这个废人是不是太奢侈了。
这幅身体的穿着颇为清凉,他推测原主做的不是什么正经职业,难不成是某个大能私自豢养的炉鼎?
根据真仙残魂为他恶补的历史知识,上古时期曾盛行过炉鼎之风,残害无数天之骄子,后被禁止。
无妨,不过是从头再来罢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再给他一年半载时间,他也能杀出这片牢笼。炉鼎之所以销声匿迹,主要是有一位炉鼎出身的大能开创了炉鼎可学的天阶功法,而他恰好读过那本,如此一来,重获修为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拿了那么多年龙傲天剧本后,符鸣总是很乐观的。
只不过,他不知道的是,这次的剧本有所不同。
清脆铃响渐渐平息,头顶却传来隐约的谈话声,以及棋落木盘的声响。
“也是多亏您主张开放互市,这几年来,雍城鲜少有魔修作乱,边境安宁不少。”
这位雍容华贵的女修正与萧怀远执棋对弈,她是现今顾家家主,作为顾家旁支的雍城前城主倒台后,鬼市生意便由主家来接手。
“顾长老言重了,这是我徒的主意,我也只是传话。”萧怀远下得心不在焉,很快就将顾长老所执的白子杀得片甲不留。
自他徒弟死后,她总觉着萧怀远身上的人味更少了,从前虽冷,也不似这样的无情强硬。
顾长老无话可说,只得道了句:“萧掌门,节哀。”
一局终了。
萧怀远本就不爱与人虚与委蛇,更何况,他还有更紧要的事。
待闲杂人等离去,他重启结界,自侧房暗室缓步下楼。
这里总是如此安静,却也让他安心。
他的鞋跟敲在木质楼梯上,烛火应声而亮,暖光将榻上那人照得脸颊红润,显得气色很好。
他的师兄从没这么乖巧的时候,无论何时,都不听劝告,而后带满身的伤回来。只有躺在床上养伤之时,才会姑且笑着向他认错。
但那都是谎言。
萧怀远侧坐在榻上,他的手虚虚握住符鸣的喉咙,逐渐收紧,直到符鸣微张的唇中溢出无意识的哭叫。
他又忽然松手,将符鸣的分身环抱在怀中,低头前去与他拥吻。
在这短暂的肌肤交触中,他已有了反应。
这自然是极不寻常,有悖道德,会被世人戳脊梁骨的恶行。但萧怀远生来便是怪物,他是父母苟合生出的孽子,生带异象,三岁才能言语,二十岁未能入道。
那时唯有师兄不会嫌弃他,现在也唯有师兄不会讨好他,当真是冷酷无情。
符鸣的唇舌要比他的心要柔软许多,萧怀远后仰拉出一条银线时,他正眼神涣散着大口呼气。
这不过是一具魂魄离体的分身,只保有最基本的反应。
萧怀远轻咬符鸣耳垂道:“师兄,你不是说人人皆有得偿所愿的资格么,来实现我的愿望又如何?”
符鸣现在十分僵硬,或者说换谁来被一根烧火棍杵着也会不敢动弹的。他正在尽心尽力地伪装尸体,架不住萧怀远实在太过放肆。
不得不说,被硬物杵在后面的感觉实在是……
好在最后萧怀远也没拿他怎么样,只是将他抱至另一处落锁的房间。
咔,有些锈蚀的钥匙转了三圈,将门上巨锁打开,露出一个面积不大但干净整洁的卧室,里面堆放了不少杂物,都放置得井井有条。
两个毛了边的蒲团,一张木床,一床地铺,装着许多套天衍宗制服的木柜,许多书,从过时话本到功法典籍应有尽有。
是他与萧怀远曾住过的房间,陈设与和五十年前别无二致。
很感人,虽然符鸣不知萧怀远为何依然兴奋着,这么久都不消,也是很有男人的实力了。
符鸣被放在镜前蒲团上,以一个无可遮蔽的别扭姿势。
按理说天衍宗弟子需着里衣,中衣,外袍,但他如今仅着素娟兜肚与弟子服外袍,明显不属于他的过大外套松松垮垮,已然滑落肩头,还不能伸手去拉上,让他颇为不爽。
当他看向镜中的自己时,才发现他的易容伪装已经完全褪去,现在的容貌和他的主身没有太多分别。只是面颊更削瘦,还留有先前战斗时的伤疤,更多了些弱不禁风的气质。
萧怀远的指腹擦过他右脸那道浅淡的疤痕,又在自言自语:“师兄可还记得此面琉璃镜的由来。”
符鸣心想,他还没到老年痴呆的年纪,记忆力也没差到那种地步,这不是他给萧怀远的弱冠礼物吗?
刚穿越来的那二十来年,他发现世人所用的皆是较模糊的铜镜,于是结合还没忘干净的化学常识,捣鼓出了玻璃镜。后来他还卖出制镜方子赚了笔外快,将最先做出的第一面镜送给萧怀远做礼物。
他想着出身名门的萧怀远好东西见得多了,才送个稀奇的后世玩意儿,但这与他惦记师兄屁股有什么关系。
萧怀远见他不回,又妄下断言:“肯定已不记得了。”
……真是无缘无故冤枉人,这小兔崽子,非得找机会揍他不可。
沉重的头颅压在符鸣的肩上,一双不安分的手贴着他的腰下探。灼热鼻息喷洒在耳侧,让符鸣的耳廓变得通红。
他忽觉小腹酸而涨,连带着空空如也的丹田也好似有了热流涌动。萧怀远掀开那块轻薄的里衣后,将手按在那片析出金光的阵纹上。
招魂阵。
随着那光芒愈来愈盛,符鸣原本坚定的神智也变得恍惚,再回过神来时,他已吃下了些同样腥咸的东西。
原来他颊边的浊痕一直是……
镜中的萧怀远高眉深目,五官端正得无一丝邪气,笑起来时,却让他脊背发寒:
“师兄,你回来了。”
第49章 镜中初绽 师兄,我不会放你走的,永远……
小不忍则乱大谋,萧怀远是在诈他,千万不能理会。
同进同出多年,符鸣对萧怀远的了解不比萧怀远对他的了解要少。他师弟骄傲又认死理,还有些微妙的完美主义。加之他回魂时身后并未有什么不适,想来萧怀远应当不至于对尸体做什么。
符鸣竭力保持眼瞳空洞无神,任由萧怀远将其摆弄成极为羞耻的坦荡模样,风吹腿根凉,让他活像个用途不大体面的风月人偶。
他并非放弃挣扎,而是在等待时机,他要趁萧怀远放松警惕时再一击脱离。
但符鸣远没有自己预想中那般自持。
如今的萧怀远好似一只发狂的大型犬,一个劲儿地叼着他后颈的软肉研磨,粗糙手掌沿腰线下移,激起阵阵战栗。
此时大约是午后,向外支起的竹窗大敞着,放任金光洒入。那白且热的阳光堆在符鸣久不见天日的皮肤上,竟让他生出一种被煎烤的错觉。
事实也的确如此,铁一般的臂膀将他按在镜前磋磨,更有一根烧红铁棒执拗地在沟渠间摩擦生热,让他整个人如浪中小舟,颠簸不止。
符鸣浮红的面颊将冰冷琉璃蹭热,滴答水液沿镜下滑,望着自己在镜中的痴态,他难得生出几分恐惧。
他本不应该有感觉的,他的身体怎会变得如此敏感。
有人比符鸣自己更快捕捉到他的失态,笋尖初冒头,便被人捉着要掐去,只得从指缝滴出点点树汁。
奔腾溪流被生生截断,困于一人手中,他想要的是……。
萧怀远终于真心实意地笑了起来:“师兄,你不是说你心悦女子么,如今为何又无法自拔呢。”
说罢他随手拉开老旧的黄花梨木柜,从中取出某个物件,拿至符鸣面前展示。他的动作如行云流水,显然是蓄谋已久。
首先是一根粗制滥造的黄铜簪子,末端微尖,簪头缀着成色不好的珍珠流苏。
符鸣慢了几拍才反应过来,这是他扮作天香楼女子时头上戴的珠钗。
拿这个是要来做什么?
萧怀远道:“天衍宗弟子需谨言慎行,诚实笃信,这是师兄满嘴谎言的惩罚。”
冰凉与灼热相撞,硬生生被开拓的痛楚让符鸣反射性一退,又被强硬地窟在铜镜与木柜的夹角之间。
见符鸣躲避,萧怀远无半分怜香惜玉之情,只是将右臂高高扬起,以化神期的威势扬掌,向他最隐秘脆弱之处抽去。
他的语气与纳新大会那天别无二致:“逃避刑罚,罪加一等。”
萧怀远,你反了天了!
他师弟真是把礼义廉耻都学到了狗肚子里去,别以为他不知道那几条门规根本不是这个意思,更何况哪有行刑人越施罚越兴奋的!
一掌,两掌……十掌,萧怀远净挑脂肉丰腴的地方抽,将白生生的肌肤击打得红艳欲滴。
丹田空空如也,沦为凡人后,符鸣卓绝的身法在境界差距前毫无用武之地。但他的战斗经验依然深厚,挨了如此多的抽打,他终于在凌厉掌风中找到一个躲闪的间隙。
萧怀远的动作慢了!符鸣向这人手臂扬起时露出的缺口弓身滑铲而去。
却只在突围的前一刻,溅得半身微凉,从鼻尖到腿根,皆是难逃一劫。
符鸣那双平时总爱眯起的桃花眼,此刻瞪得溜圆,显出些许未经人事者的青涩与纯情。
……靠。
萧怀远竟也不嫌脏,抬手将符鸣脸上污渍抹开,而后又侧头吻了上去。
层叠竹影贴在窗上晃荡。
符鸣闭眼任由他去,有些心不在焉。
被男人强亲这件事他已经习惯了,就当是被狗啃了吧。但还有一件事他还是挺在意的。
他的灵力好像恢复了一点。
似乎是那个刻在小腹上的招魂阵的作用,阵法在方才发热发亮,让他被动吸纳了化神期修士的精华,转化为涓涓细流般的微末灵力。
不多,但够用,符鸣正在计算这点灵力能让他使出什么招式,他要从镜前溜到门口。
萧怀远向来吃软不吃硬,从小到大皆是如此,与他吵架他必分毫不让,过两天买个糖葫芦哄哄他便消气了。
在他的怀柔战术下,萧怀远看上去已放松警惕,独自起身去柜中翻找什么东西,甚至没用什么缚仙索将他捆起来,真是天助他也。
褪去外袍,仅着无袖单衣后,萧怀远的背影看上去更为魁梧,露出的大臂上肌肉虬结。
这无疑让符鸣很是羡慕,不知是功法还是体质原因,他自己的肌肉怎么也膨大不起来,长久以来只是薄薄一层,加之肤色白皙,不大有威慑力。
但在这要紧的关头,他还得感谢自己走的是灵巧体术流派。
符鸣提气屏息,将身形融入清风,好似一道气流嗖地向外飞驰。
门扉虚虚掩着,大约是出于萧怀远的恶趣味,这人白日宣口连窗户都不带关的。这间多年未有人居住的侧房面积不大,也就二十尺见方,他只要成功出去就能寻个地儿迅速传送离开。
三尺,两尺,符鸣的半只手已经触及那炎热而浓郁的阳光。
砰!
脚腕处忽而传来一股巨力,将他向后拖回,那是无声无息飞来的缚仙索,萧怀远一手扯着缚仙索,一手自他脚踝开始向上摸。
符鸣装不下去了,忍不住破口大骂:“萧怀远你这忘恩负义的小崽子,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萧怀远只回了一句:“干 你。”
这都从哪学来的,他有教过这东西吗。
很快他就知道了萧怀远究竟师承何处,萧怀远宽厚的手牢牢扼在他的腰窝上,让他不得不保持狗爬一般的尴尬姿势。
萧怀远慢条斯理地剥着荔枝壳,于是房内落了一地的轻薄棉布,露出晶莹内里,而后道“师兄与我将这图册里的花样都试一遍吧。”
他就说他那本典藏版的春宫册大全哪去了,真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被萧怀远挑起下巴的符鸣气笑了:“我还当你是受了刺激性情大变,原来是打一开始就存了污秽心思。”
萧怀远最爱的,便是他师兄这幅笑骂众生的潇洒姿态,符鸣越骂,他越是高兴。
符鸣气性上头开始连环攻击:“看我被你耍得团团转你很爽是么。”
“萧怀远,你不会夜里看着我自渎吧,恶不恶心啊你……啊。”
“师兄怎么不说了。”
符鸣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了。
这倒不是像先前那样被萧怀远捏着舌头,而是纯粹的,痛得说不出。
他像一只被强行撬开壳的河蚌,被挖珠人肆意蹂躏柔软内里,又像被送上烤炉的鲍鱼,被烤得不住蜷缩,
烧红的刀刃将他囫囵剖开犹嫌不够,还钝刀子割肉似的,反复拉锯。
他竟从没想到,与人亲近会这样痛苦。
符鸣抖如筛糠,跪都跪不住,乌发随之倾倒流淌,显出恰到好处的弧度。他的眼尾濡湿而透着薄红,纯粹的黑白红三色衬得他容貌艳极,便是各家花魁来了,也要逊他三分。
那缕柔顺长发被萧怀远握于掌心,萧怀远想去抚摸师兄的脸,却发现符鸣的嘴唇已全然失去了血色,脸上蒙着一层凄冷的泪。
符鸣这具躯壳伤痕累累,体质甚虚,又被这样折磨几轮,早已失去了反抗的气力。眼前模糊一片,只是急促地喘着气。
萧怀远轻声问道:“很疼吗。”
压抑着怒火的符鸣咬牙切齿:“这不是……废话。”
他都软下来了还能是因为什么。
不料萧怀远丝毫不停,甚至变本加厉,如蛇钻洞般愈探愈深,惊得符鸣竭尽全力向外爬,又被残忍拖回。
萧怀远实在恨他,也实在爱他。
他实在不知该拿师兄怎么办才好,只能一边亲吻符鸣,一边又让他痛苦得热泪横流。
那是团由十八层地狱烧来的孽火,不将他们一同焚成灰烬不罢休。
好烫,好烫。
纯然的痛苦之外,不知从何时生起了别样的邪火,由符鸣的小腹蔓延至四肢骨骸。
是那阵纹,他早该想到的,萧怀远精于阵术,只需稍加改动就能让阵法多出些别的作用。
被细细煎熬后,符鸣这枚河蚌开始滴出淅淅沥沥的油水。这间承载他们二人少时回忆的房内,也冒出一些黏腻的水声。
倘若符鸣还清醒着,他一定会立刻意识到这不是男子该有的反应,但他实在痛得太久,太想解脱了。
为了减轻痛楚,他甚至愿意主动去圈萧怀远的肩颈,什么没羞没燥的称谓都喊得出口。
娘子相公哥哥妹妹,他沙哑的嗓音念起情话来别有一番风情,总能让萧怀远稍稍缓一会,这招屡试不爽。
忽然,耳畔似有烟花炸响,符鸣的理智彻底决堤,一泻千里。
他与萧怀远亲手培植的桃树已然结果,挂着几颗果肉丰满的绯红蜜桃。
吃饱日光的桃肉糜烂艳红,只消轻轻一按,就能涌出甜腻汁水。
窗外竹影压着桃叶婆娑而动,真可谓是一树梨花压海棠,树影转过窗棂,蹭过门扉,终于迎来粉紫色的瑰丽晚霞。
镜中也映出玫瑰般艳丽的脸庞,红肿的眉目间透着浓浓风情。
萧怀远不知是吃了什么不倒药,折腾这么久还神采奕奕,非要让他在镜前念那些艳言浪语,如此才肯松开桎梏。
夹杂着低喘和怒斥,符鸣断断续续地说着,每念两个字,脑袋便沉得越低。
说完后,他也就彻底晕了过去。
萧怀远一直留在此地,未曾与符鸣分离,他当然知晓符鸣若有机会还是会想着逃跑,但在此刻,他与符鸣已是世上最亲近之人了。
“师兄,我不会放你走的,永远。”
第50章 水下盛开 符鸣以精华为食,有时用这张……
大约是没清理干净的缘故,符鸣当晚便发起高烧,躺了三天三夜都没消,故而暂时免去了被百般折腾之苦。
可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
是夜,又被关回地下的符鸣忽闻不远处有窸窣动静,他懒懒掀开眼皮,赤足踏在绒毯之上走近打探。
他的手腕及脚腕依然扣着缚仙索,能自由走动的范围仅限于室内。
绣着金线鹤纹的宽大衣摆拖曳于地,怎么也铺展不开,这是天衍宗祭礼时弟子最高等阶的法衣,他取得天榜榜首后短暂穿过一回,后来便再也找不着,原来是被萧怀远私藏了。
符鸣每日的装束就是各色肚兜换着法地配弟子服,足以见得萧怀远审美之单一,但若不是他据理力争以死相逼,恐怕连这几块布也没得穿。
借烛光拉开纱帘一瞧,此地竟多出了一方雾气氤氲的温泉。
萧怀远立在汤池旁,衣袖撸起露出健壮小臂,看着是专程等了他许久:“师兄你来了。”
符鸣现在看见他这张道貌岸然的脸就气不打一处来。贯穿内外和掌掴皮肉也就罢了,谁家正经人会将他渗液红肿的弱处摆在镜前,强迫他承认自己是低贱的那什么什么。
他扬手便是一记耳光:“萧怀远,你闹也闹够了吧,何时放我走。”
“师兄怨我也是该的,要什么我都能给,唯独离开此地,不行。”
萧怀远分毫不躲,不偏不倚地接下耳光。他只急切地拉着符鸣的手腕,好似抓人替死的阴狠水鬼,将他一同拽入水中。
咕噜。
没过头顶的水波荡漾,折射出清透光柱,水面浮着诸多花瓣干草。
符鸣仰着颈子,向外吐出串串珍珠似的气泡——他其实并不会游泳。
曾经跳入河中还能逐水漂游,那都是灵力罩子的功劳,可他如今就是个体质虚弱的凡人,只好扒住萧怀远的肩膀使劲往上扑腾。
萧怀远似乎不知道此事,想来也是,他一向注重维护自己在萧怀远心目中无所不能的高大形象,怎可能主动跟他说自己不会游泳?
好在萧怀远低头送来深深一吻,好歹为符鸣渡来些空气,符鸣也是昏了头,热情地与他唇舌交缠。
柔和水流将一切愤恨都冲淡,也为趁虚而入的外物提供了可乘之机。
我x你的,萧怀远!
水中的符鸣骂不出口。
萧怀远固然是自学的天才,但书上并未教他做事前要先细细开拓。
钻井若不循序渐进地挖探,便只能等待井底冒出细流,不过这次雨下得颇多,将泥土冲得湿软无比。
也许是濒死和窒息放大了他的知觉,或是温泉之水提供了缓冲,符鸣此次败退得很快。不知是哪一处要害遇袭,他霎时丢兵卸甲,收缩阵线。
又一串晶莹水泡浮起,符鸣已是双眸紧闭,指尖划过师弟紧绷的肩肌。
两人散下的乌发在涟漪中纠缠。
“呼……”符鸣一冒出水面便开始大口呼吸。
萧怀远也呛了不少的水,他师兄的合围战术实在太厉害,险些让他支撑不住而溃败,好在他定力极佳,自学知识时又善于触类旁通。
他问道:“是这里吗。”
“什么这里那里的,你在,说什么胡话。”符鸣还是没缓过神来,整个人汗津津的,透着从顶峰坠落的疲惫。
心知不如力行,为验证这一猜测,萧怀远多次试验,终于证得此招百试百灵。
汤池中风浪频频,细密浪花接连拍打池边砖石,澄清温水在动荡中由清转浑,终于将其上的花瓣冲得七零八落。
世上之事都讲究过犹不及,张弓太满则弓弦易断,频频登高则将不慎跌重。
同样缺乏一些常识的符鸣实在恐惧无法东山再起,又向前挥去一掌。
“你给我滚!”
谁知罪魁祸首捉着他手指,与他十指相扣:“我好高兴,原来师兄也有软肋。”
而后他攥紧花瓣,直至干涸。
不知过了多久,符鸣梦见自己再也不能人……道,遂于池中惊醒。
池中的水已被换了一轮,高度只到他胸腹,清可见底。某些地方虽还隐隐作痛,但好歹是没有像前几天那般见血。
符鸣起身出水,反射性召回被扔在一旁的华服,出乎意料地,衣物顺从地回到了他的掌心。
他的灵力恢复了。
虽只是筑基期水准。
萧怀远到底是要放他走,还是不要放他走,符鸣实在想不明白。
至于之后要拿师弟怎么办,他更是不愿去想。
古人就是这点不好,长发打理起来多麻烦。符鸣边走边拧干自己的长发,在砖石上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
脚印中断,符鸣忽地想起来,温泉里那一池子是唤灵液。以前萧怀远修炼起步时比常人更慢,为了帮他在考核前突破筑基,他就照着书给萧怀远配了几缸灵液。
葫芦道人捡了小孩也不管,交给符鸣也只是赶鸭子上架,那时天衍宗门内其他长老势大,没人在意他们。
“这小子,记性这么好……”符鸣嘀咕道。
正在此时,上方有一道浑厚男声响起:“掌门,附属几个小宗传来密讯,说是中州那块忽然死了不少凡人,不知是瘟疫,还是有别的邪祟。”
萧怀远道:“我记得已派弟子去查探过。”
“半个月前去了十个金丹期弟子,至今未回,也未发来书信。前几日顾长老去,也失去音信。”
萧怀远:“知道了,那我亲自去一趟。”
此处隔音不大好,总能听见楼上的谈话声,故而不能算作是符鸣偷听。
萧怀远要走了?
符鸣为自己的一些身体部位松了口气。
但事实证明,他还是高兴早了。
那几位长老弟子的失踪地还需专人卜算,费了一些时间。在临出发的这两天,萧怀远争分夺秒地将符鸣喂得极饱。
仙家多将法器丹药分为天地人三等。符鸣如今算是凡人,按理说是要食五谷杂粮,但他的体魄承受不住杂质,又无法吸取天地精华,只得以更次些的精华为食,有时是用的是这张口,有时是那张口。
符鸣相当厌食,却被萧怀远抵着软肋喂了一顿又一顿,直到他肚皮鼓胀。
“咳咳。”吃不下的符鸣将饭食尽数吐在萧怀远鞋面,汤水延绵成线,桃花一般的面庞上春水潋滟。
“师兄,你可有多爱我几分。”身居高位的萧怀远此时面目阴沉。
恍惚间,符鸣把萧怀远的表情认做是目眩欲泣,如小时候一般拍了拍他的头顶:“我何曾不爱你,只是对你……是兄弟之爱,不必为我费如此多的心神。”
符鸣真是很会惹他生气,萧怀远与他咬耳朵道:“兄弟会这样弄 你吗,师兄。”
又是一轮颠倒风雨,吹得桃花凋零飘落。
掌门峰安静了。
符鸣正坐在蒲团上安心修炼,他实在是个修仙的天才,心想吃都吃了,不妨就地利用。
但他这分身受伤过重,行气多有艰涩,只能随存随用,不能形成良性循环。
两本功法闪入他的脑海,一是狐族双修秘法,这有伤风化的功法还有个含蓄名号,叫风月诀。二是那炉鼎大能的自创功法,叫洪炉心法。前者可转换那啥精华,后者可修补经脉缺漏,确实符合他的需求。
符鸣提气运功,沉下心来冥想,竟也有了新的感悟。真仙手札的末尾两句他迟迟未能参透,体察万物,追寻己道。
体察万物一词好说,这些年他做过仙修,也做过魔修,做过高高在上的魔尊,也做过跌至泥中的废人。无交心密友,却也与一人纠缠不断,阅历自然不少。
但追寻己道又当何解。他又莫名想到萧怀远,萧家自古传下的都是无情道心法,师弟也本本分分地练了百来年,怎么忽然就走偏了。
符鸣想不大通,难道是萧怀远的修炼出了什么岔子,这才导致性情扭转?
若真是如此,还是得给他好好治一治。符鸣开始回忆风月诀中,用以神魂疗愈的那节。
如此安稳地过了七日。
护山结界荡开一阵波动,掌门峰终于有新客造访。
由于萧怀远距离他太远,缚仙索失去了将他锁在房内的功效,此时的符鸣得以在竹叶桃林间漫步。
他以面纱遮面,等待某人助他破解掌门峰护山结界,逃出生天。
摇曳枝叶间,他看见一道白衣身影向他走来,辨其面目,恰巧还是他的熟人。
正是监察司的精英弟子林含。
这好办,林含耳根子软,应当会同意将他带下山的。符鸣掐了个混淆法术,准备假扮成误入掌门峰的顽皮弟子。
他尾随其后,跨步走上前去拍了拍林含的肩膀:“林师姐,我走错地儿了,能否请你……”
“好啊。”
沉稳可靠的林含一口应下,而后徐徐转身,她的身形迅速抽条,最终变为了……
萧怀远的模样。
符鸣的双手被巨力反扭在身后,丰茂草木剐蹭着没有防护的肌肤,划出道道红痕。膝盖被强压在泥中,将流畅细窄的腰线袒露在外。
与几日前不同,萧怀远的动作相当粗暴,简直是将他的身躯从中劈开,好不容易恢复好的某处又遭重创。
他勉力向后仰望,对上萧怀远巨蟒一般森冷无情的视线。那双深邃黑瞳却有些散,再一看,他的侧颈上烙着三个漆黑小孔。
被毒蛇咬了?不对,化神期修士哪能轻易被蛇咬破皮,他在真仙洞府中看到过此物的介绍。
符鸣瞳孔紧缩,不顾身后种种不适,厉喝道:“萧怀远,醒醒,你中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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