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退兵 然而,尽管黑云压境,这场暴雨,……
“就这样?”陆兮兮问。
“就这样。”唐拂衣答。
“你俩和那国师说什么了?”陆兮兮问。
唐拂衣摇了摇头。
“你别……你摇头是什么意思?”陆兮兮皱眉。
“就是没说什么的意思。”唐拂衣道,“我们与那国师见面的时候,隔了一道完全不透光的屏风,完全见不到她的样子。”
“我们原本是准备等她先开口,但她一直都没有说话,于是我便直说我们有急事需要离开,不能留在漠勒为其效力。”
“然后呢?”
“然后,她沉默了一会儿,就说让我们离开。”
“没了?”
“没了。”
“嘶……”陆兮兮满脸地难以置信,“你的意思是,这位国师,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问,在明知道你们俩一旦离开很有可能对漠勒造成威胁的情况下,不仅没有强留,还把包袱还给了你们,帮你们喂饱了马,准备了一路的水粮,恭恭敬敬地送你们上了路?”
“送你上路。”唐拂衣瞥了她一眼,“我们只是离开。”
“啊……呃,对,反正就是这个意思。”陆兮兮意识到自己用词确实有些不当,干笑了两声。
“也不能算是恭敬,但确实并未与我们为难。”唐拂衣又道,“如此反常的态度我们二人也觉得有些奇怪,但彼时实在情急,来不及细问,只能先行离开。”
“我们只知道,这位国师是个女人。”
“这……还真是一桩奇事啊……”陆兮兮感叹了一句,“这事儿放戏台子上当个戏文唱出来我都得大笑三声。”
小满也怔愣着看向苏道安,而后者只是颔首默认。
“那国师会不会是家主或是苏统领的故人?”一直沉默着的王九忽然开口问了一句。
“我们也想过这个可能。”唐拂衣正色道,“但我们想不明白的是,若是故人,为何不直接与我二人相见,隔着屏风见到之后,又为何一言不发。”
“想是如今立场不同,不便相认罢。”王九猜测道。
“嗯,现如今恐怕也只能先这么想了。”唐拂衣叹了口气,“不论如何,如今我们也已经回来,那位使者说自己不信神,恐怕是要开战的意思,我先去找寻叔了解一下情况。”
“我也一起。”苏道安站了起来。
“我……”
“你就别去啦,先好好休息,把精神养足些吧。”陆兮兮打断了准备自告奋勇的王九,“你看你的脸色都差成什么样啦。”
“嗯。”唐拂衣点点头,“小九先休息吧,陆老三,你留下陪她一会儿吧。”
“啊?我?”陆兮兮愣了愣。
“不是你是谁?”唐拂衣觉得陆兮兮今日有些奇怪,“这里还有别人吗?再说从小不都是你陪的吗?”
“呃……也,也对。”陆兮兮有些不自在地挠了挠头,“我……我这不是也关心战事,着急嘛……那我陪小九一会儿,晚些你再跟我说罢。”
她说着,又坐回桌边。
唐拂衣应了一声,牵起苏道安的手出了门,小满跟在两人身后,陆兮兮看着她踏出屋子,转身关门的时候,只是低着头,刻意避开了自己的目光-
尽管已经从离城调兵增援,月川的情况仍然不容乐观。
根据斥候来报,彭城集结的兵马到如今已有三万,而月川,算上离城的援兵,再加上百姓中能作战的青壮年,总共加起来也不过一万有余。更遑论月川的城墙并不如离城,有何曦多年来的修葺加固,许多地方甚至都是新造了没多久,若要开战,也不知能挡得住多少。
弃城,似乎已经是唯一的选择。
然而,尽管黑云压境,这场暴雨,却迟迟未有真正落下。
十日后,萧国退兵。
消息传来,全军哗然。
几乎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然而,斥候一探再探,得到的都是相同消息。
而在那之后的几日里,从各地集结到彭城的兵马都陆陆续续各自散去,前阵子大战一触即发的紧张感荡然无存。
“军队都散了,短期内应当是不准备再有行动了。”孙寻开口,尽管尚有疑虑,但眼前却是不争的事实。
“这是在搞什么?”冷嘉良亦是十分不解,“萧国的将士们一同到彭城游玩的吗?”
“探子打听来的消息,说是萧国的军队内部对于山神之说产生了很大的分歧,双方都上书萧都,如今这般,大约正是萧都那边给出的决断吧。”王九道,“毕竟……青州那场巨变,从结果上来看,确实是十分惨烈,萧国不敢轻易行动吧。”
“也是……”冷嘉良耸了耸肩,顺口笑嘻嘻地拍了一下唐拂衣的马屁,“还得是我们家主大人深谋远虑,高瞻远瞩啊,此事若非家主……”
“冷嘉良,你此次亦有功,放心吧,赏钱少不了。”唐拂衣早已对他的性子了如指掌,面无表情的打断了他的恭维。
“好嘞,多谢家主!”冷家良美滋滋的行了个礼,“那小人就先退下去找人帮家主收拾行李!”
言罢,他转身脚步轻快的离开议事厅,房门还没关严实,便听到其口中哼出的小调,雀跃过头的音节使得屋内的氛围也缓和了许多。
“小姐明日就要走吗?离城近日没有什么大事,不如在月川再多呆几日,我也好带小姐和苏统领去城外重新开垦的田地看看。”王九似乎是有些不舍,“现如今,大家都干劲十足呢。”
“嗯,小九做事,我自然放心。”唐拂衣一面点头,一面抬手摸了摸王九的脑袋,“但陆兮兮前两日给我来信,说是已经找到了对外泄露消息的内鬼,如今正关着等我回去亲自审问。涉川离开许久,也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
“如今月川的事情已了,我们还是要尽快回去。”
她转头望向一直坐在一边一言不发的苏道安,视线交会,两人几乎几乎已经十分习惯这种默契。
唐拂衣如此说,王九也没有强留的道理。第二日一早,便与冷嘉良和孙寻一同,送二人出了城。
月川到离城快马不出一日便能抵达,反倒是城中人多不便快行,抵达风雪关校场的时候,已经是夕阳西下。
陆兮兮靠坐在树下小鸡啄米似的打盹,惊蛰站在她身边,见到两人过来,急急忙忙迎上前,伸手将苏道安扶下了马。
“小姐没事吧!有没有受伤?”她扶着苏道安的肩膀,紧张的将她上下打量。
“我没事,也没有受伤。”苏道安笑道,“抱歉,我不该就那样自己一个人离开,让惊蛰担心了。”
“不,不是小姐的错,是惊蛰不好。”惊蛰红着眼,有些自责的垂下头,沙哑的声音中添了一丝哽咽,“小姐如此痛苦,我却不曾察觉,甚至半分都不能为小姐分担……惊蛰有愧于夫人……我……”
她比苏道安高了一个头,这个角度,苏道安抬起手,刚好可以为为她拭去眼角溢出的泪。
“你做的很好,不必难过。”苏道安安抚道,“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银鞍军多亏有你,否则如今,我恐怕要无家可归。”
她看着惊蛰的眼睛,声音柔和而坚定:“惊蛰,我要多谢你,是你为我守住了这最后一处栖身之所。”
“小姐……”惊蛰抿了抿嘴,没再说什么,就这样沉默了一会儿,她才直起身,望向苏道安身后的唐拂衣,认真道了一声谢。
唐拂衣则是慢慢点了点头。
不远处传来一道哈欠声,众人的目光聚集过去,只见陆兮兮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
“你们这也太慢了,我梦里都喝两轮了。”她一面打着哈欠一面往这边走过来,顺手挠了挠被蹭的有些乱的头发。
“那三个人呢?”唐拂衣问。
“一大早就拉起来等你了,就是不知道现在谁没睡着。”陆兮兮耸了耸肩。
“嗯。”唐拂衣走上前,轻轻拍了拍苏道安的脑袋,“涉川今日赶路累了,先回去洗个澡歇下吧,我去问问情况。”
“我与你同去。”苏道安皱了皱眉,觉得唐拂衣此言有些奇怪,“城中出了内鬼,我身为守将岂有不过问的道理?”
“若是过去,自然是没有,但如今你已将离城交托与我,若是还什么事都亲历亲为,压力未免太大了些,倒不如专注于军队之事,其余的就安心交给我便是。”唐拂衣柔声道,“更何况,此事陆兮兮已经先行调查过,也谈不上所谓的内鬼。”
她说着,给陆兮兮递去一个眼神。
“啊……对,对对。”陆兮兮连忙点头,“其实就是三个普通百姓,青天白日喝醉了酒在城外乱晃,嘴上每个把门,提了一嘴说许久未见到家主和统领,结果被有心之人听了去,做了些文章,现下他们三人也是后悔的很。”
“但是嘛,虽说他们并非故意,但毕竟也是做错了事,因此我寻思,还是需要咱们家主亲自跑一趟,呃……教育教育。”
陆兮兮说着,又肯定地点了点头:“对,教育教育。”
“这样吗……”
苏道安有些狐疑地盯着陆兮兮瞧,陆兮兮察觉到她的怀疑,于是又用力点了点头:”就是这样。”
“统领,我如今人也在离城,且和唐老二一样早就和萧都交恶,咱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何必骗你呢?”
苏道安没有立刻接话,片刻后,反倒是惊蛰率先打破了这有些尴尬的沉默。
“小姐,此事我也有参与调查,依我之见,此事还是交由拂衣处理更好。”
“……”苏道安看了看惊蛰,思考了片刻,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也好。”她又看向唐拂衣,“那我就先回去等你,不过若真只是无知百姓,你也莫要太过为难,说上两句酒算了吧。”
“嗯,我自有分寸。”唐拂衣笑了笑,低头在苏道安额上落下一吻,“别担心。”
苏道安抿着嘴,没再说什么,只是错身离开。惊蛰牵了马,跟在她的身后。
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远处,唐拂衣才收了笑,对陆兮兮道了声:“走吧。”
陆兮兮挑眉,做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走了一阵,又凑过去问唐拂衣:“你说她信了么?”
“信什么?”唐拂衣问。
“那当然是……我方才说的那些话啊。”陆兮兮道。
“应当是没有吧。”唐拂衣想也没想便答。
“没有?”陆兮兮有些惊讶,“那她就那么走了?”
“嗯,你的那番说辞应当是骗不过她,她愿意离开……”唐拂衣说着,轻轻抬了抬唇角,“应当只是单纯的相信我。”
“……啧。”
陆兮兮抱起双臂蹭了蹭,颇有些嫌弃的退开了半步。
第182章 伤疤 “所以今日,是我要杀你们。”……
之后地一路陆兮兮都没有再开口说一句话,唐拂衣自然也是保持着一贯地沉默。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监狱大门,北地十一月地寒风穿过甬道,却被火焰所散发出的,强势的热量挡在了刑讯室外。
三人早已经被带到了这里,隔着一道木栏,有气无力的或躺倒,或靠坐在墙上。一见到唐拂衣走进来,却又都挣扎着爬起,挤到木栏边。
“家主……唐家主……我们是无辜的,我们不是故意的……”他们拼了命的向唐拂衣的方向伸手,像是悬崖边的人想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家主……您放了我们吧……求求您了……我们再也不敢了,再也不喝酒了……求求您了……”
“是啊……求求您了,绕我们一命吧,我们再也……再也不敢了……”
唐拂衣站在那木栏外五步之遥,面无表情,沉默着盯着那三人瞧。
陆兮兮则是轻轻拍了拍那领路的将士的肩膀,伸手塞给他一颗银珠。
“陆姑娘,这……”
“欸,拿着,家主让给的。”
那将士刚想说什么,却被陆兮兮打断。
“不瞒你说,这三个人有些特殊,除了出卖了城中的消息外,还与我们家主有点私人恩怨。”她压低声音,暗戳戳道,“你今日值守也累了,不如趁这个机会,就拿着这钱叫上其他兄弟们一同去喝个茶,歇一歇。只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卖家主这一个面子。”
“这……陆姑娘言过了。”那士兵微微低头,“那属下先行告退。”
“嗯嗯。”陆兮兮笑着点头,“快去吧去吧。”
刑讯室的大门“哐当”一声关上,那声音本不大,却极其刺耳,像是一记重锤砸在那三人的身上,令人本能的噤声颤抖。
而在唐拂衣一步步走过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在那个瞬间感受到了如坠冰窟的恐惧。
“你……你要干什么……”
“我们……我们不过是一不小心说漏了嘴,我……我们也不是故意的,我们也不知道你……你出去做了什么……我们……”
“你不能就这样杀了我们……我们是离城人,你凭什么随意处置我们!”
“我们要见统领!要见苏……”
“苏统领不会来,我也不会让她再见到你们。”唐拂衣忽然出声打断,“泄密一事,无论是否故意,你们都死不足惜,不过我来此之前,苏统领倒是叮嘱过我,她说若只是平民百姓一不小心说漏了嘴,那稍加惩戒便好,不必过于苛责。”
“我答应了她,也不准备食言……”
“太……太好了……”那三人如劫后余生,松了口气,面面相觑着露出颇有些欣喜的笑。
“所以我今日是来找你们算另一笔帐。”
冰冷的声音再度响起,笑容凝结在嘴角。
三人再度望向唐拂衣:“你……你什么意思……”
而后者隔着木栏,居高临下,目光冰冷,看着这几人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三个死人。而在她身后,陆兮兮抱臂靠在门框边,这个总是大大咧咧嘻嘻哈哈地女人,真正面无表情的时候,周身的杀气反而比唐拂衣更为浓重。
“两年前……不,现在应该是三年前了。”唐拂衣盯着这几人,悠悠开口,“草原十二部以火攻城,大火烧毁了城郊的大片农田,恰逢冬日大雪,瘟疫,饥荒。”
言及此处,那三人已然色变。
“彼时几乎所有能入口的东西都被拿来充饥,饿到不行的时候,大家便想吃人肉充饥,然而,苏统领却下了宁肯饿死,禁食人肉的严令。”
“这一禁令引起了许多百姓的不满,嚷嚷着要将她逐出离城,但不论抗议的声音多么高涨,她都不肯退让半步。”
“由于镇压的手段严厉,慢慢地,那些抗议之人也不敢再多造次。但仍有极少数人心中不服,试图报复,却又不敢与之当面对峙。”
“于是,你们趁着她生病,以惊蛰的名义骗她在夜晚外出,又用婴孩的哭声将她引到小巷,趁其不备……”
那三人的面色是已是煞白,因为过度惊恐而微缩的瞳孔中,映出唐拂衣那张带了些悲戚的脸。
“你们料定她的第一选择一定是护着孩子,便用斧头劈砍她的后背,而后……”她喉头哽咽,停顿了许久,才颤抖着继续往下说,“而后……就那样将重伤的她一个人丢在了那条巷子里……”
“那天晚上还下着大雪……若非惊蛰担心她偷偷熬夜去她房中看了一眼,发现她不在后着急出来寻找,她早就已经死在了雪地里。那样的巷子,又下了一夜的雪……尸体都未必能第一时间被找到。可纵使如此,那场无妄之灾,也几乎要了她半条命去……”
唐拂衣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那些恨意,自责,后怕,交叠在一起,化作深入骨髓的痛苦,流窜在字句之间,听之令人不禁心痛。
“她的身上有许多伤,背后那两道疤尤其可怕,一道从脖颈横亘整个背部,另一道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横向劈成两段……”
陆兮兮摇了摇头,有些不忍地挪开了目光。
“那是最致命的伤,可也只有那两道,不论我怎么问,她都不肯告诉我缘由。”
“从前我一直以为这是因为战场上的情况太过凶险,她太过害怕才不愿意再回忆或是提起,直到现在我才明白,她极力回避的是怎样一段不堪的过往。”
“你们是不是以为,这件事情后来不了了之,是因为你们落荒而逃,她没有看到你们的脸?”
唐拂衣红着眼,深吸了口气,极力维持声音的平静。
“苏道安确实并没有看到,但匆匆赶去的惊蛰在路上看到了你们身染鲜血慌慌张张的模样。你们之所以能活到现在,只是因为苏道安不愿追究……”
“追究?!她凭什么追究!”一声凄厉的爆喝打破了屋中虚伪的平静,“那些人都已经死了!死了!为什么不能吃他们的肉!为什么?!”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才三岁,他就那样活活饿死,他明明可以活下来!只要吃了那些死掉的人的肉,他就可以活下来!”
陆兮兮皱着眉睁开眼,看那其中一人似乎是忍到了极限,怒吼之间,涕泪横流,而他咬牙切齿的提及吃人的时候,眼中闪烁着的却是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贪婪与凶狠,以及几乎疯狂的兴奋。
“她不追究?是她杀了我的孩子!她凭什么追究!她害死了离城那么多百姓,她怎么敢追究!她该该死,该下地狱!就算是被扒皮抽筋千刀万剐她都死不足惜!”
恶鬼般的嘶吼在狭小的室内撞来撞去,撕扯着唐拂衣的耳膜,可她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只是沉默着等那人冷静下来之后,才又开口问他:
“那为什么,在那之后,你们没有再行反抗?”
“我……”
那三人猛地怔住,而唐拂衣原本也并不对他们的答案抱有期待。
“我无意评价在那种情况下孰对孰错,我唯一认定的事实是,这么些年,你们一面对苏道安诅咒连连,一面心安理得的在离城寻求她的庇护……哦不,你们并非心安理得,或许还是有些心虚。”她忽然冷笑一声,“在我来到这里之后,你们看到了我对她的重视,于是你们开始担心,若她向我告状的话,这离城是否还能有自己的容身之所。”
“于是,你们抓住了这次难得的机会,将我们二人都不在城中的消息出卖给了萧国。”唐拂衣的唇角浮起一丝讥讽,“是啊,萧国攻下了离城,苏道安自然也没有活路,到时候,就再也没有人会知道你们做过的脏事。”
“你……你有什么证据……”
“证据?”唐拂衣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你们大约是搞错了什么,我今日并不是与你们来辩论此事,之所以与你们说这些,只是想让你们死个明白。”
三人的闻言大惊,陆兮兮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上前来。一手背在身后,单手轻轻松松就打开了牢门上的铁索。
“你……你们……你们不能这样……那件事……那件事统领明明已经说了不再追究,你们不能杀我们!”
那三人惊恐不已,争先恐后地向后退去,直到撞上坑坑洼洼得墙壁,才终于退无可退,颤抖着抱成一团。
而下一秒,只见陆兮兮一直背在背后的手臂伸了出来,手中握着的竟是一柄看起来已经有些生锈的利斧。
“苏道安不知道你们做的这些事,她也不想杀你们。”唐拂衣接过那斧头,面无表情的走上前去,“所以今日,是我要杀你们。”
“别说的那么难听嘛,什么杀不杀的。”陆兮兮抱臂靠在牢门,冰冷的目光中透着些许戏谑,“只是一人砍两斧头罢了,你们不是试验过了么?死不了的。”
“也不是什么打错,下辈子注意些就好。”她言罢,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别过了脸。
跃动的火光包裹住凄惨的哀嚎,暗红色的墙壁与腐木又溅上新的血迹,悔恨与痛苦都只是一瞬间的事。
“哐”地一声闷响,唐拂衣转身,走到陆兮兮身边。
“完事儿了?”陆兮兮睁眼问她。
“嗯。”唐拂衣整张脸和脖颈都溅满了鲜血,她耷拉着脑袋,双手垂在身侧,浑身上下都写满了疲惫与失落。
“怎么?后悔了?”陆兮兮开玩笑道。
“悔。”唐拂衣闭上眼,齿缝间挤出几个零星的字眼,包裹着浓重的恨意与自责,“那样艰难的情况,我竟……让她独自一人来面对……”
“我什么都不知道。”她颤抖吐出一口气,声音里带了些哭腔,“我来的太晚了。”
陆兮兮皱眉叹了口气,瞥了一眼一片狼藉的牢房,伸手安慰般拍了拍唐拂衣的肩膀:“你去洗洗,洗干净点,可别让小将军看出来什么,这里交给我。”
唐拂衣红着眼沉默了一会儿,一声“多谢”出口,忍了许久的泪水还是夺眶而出。
陆兮兮没说什么,只是任由她的额头抵在自己的肩头哭了一会儿,待到哭声渐弱,才轻轻拍了拍唐拂衣的后背。
“好了好了,快去吧。”她轻轻一笑,“我们苏统领那么聪明,若是拖得太久,怕是不好蒙混过关。”
“……好。”
唐拂衣深吸了一口气,快步离开的时候,她感受到身后坚定而有力的目光,没有再回头。
第183章 立春 “是熟人呢。”
洗干净身上的血污,唐拂衣去到苏道安屋内的时候,后者正坐在桌前埋头捣鼓着什么东西。
炭盆燃得正旺,薄薄一层窗纸隔开屋内屋外两个不同的世界。
苏道安已经换下了白日里的劲装,着了件宽松的睡袍,两边的袖子撸到手肘处,露出两截看起来精瘦的手臂,烛光下清晰可见的肌肉线条昭示着这表面的骨干之下暗藏的力量。
她左手握着一块巴掌大的木牌,右手握了一把小刀,似乎是在木牌上仔细地刻着什么东西。
唐拂衣走过去,绕到苏道安背后,将滑落在地的披风拿起来,叠好挂在一旁的架子上。
“有人进门也不抬头看一眼?如果进了贼怎么办?”她弯下腰,自身后轻轻抱住苏道安,言语间,目光落到她手中的那块木牌上,顺着刀刻的纹路,却看不出具体是何物。
“惊蛰不会随便放人进门,更何况会不敲门就进我房间的唯有你一人而已。”苏道安没有停下手中的活计,她的心情似乎不错,“事情处理完了?”
“嗯。”唐拂衣抱着苏道安,不知名的清香钻进鼻子里,驱散掉仍残留在骨血中的腥臭,令人无比安心。
陈旧的伤疤如一条肉色的蜈蚣,探出后领的那一段趴在后颈上,隐藏在散乱的发丝间,绵延到耳后,刺痛了唐拂衣的双眼,她忍不住低头,亲吻那道不合时宜的狰狞。
“痒……别弄。”苏道安缩了缩脖子,轻笑了一声,又问她,“感觉你去了挺久,发生什么了么?”
“和陆兮兮说的无异,我又问了些细节,所以耽搁了些时间。”唐拂衣道。
“那最后怎么处理了?”苏道安又问。
“打了一顿,赶出城了。”唐拂衣答。
“这么严重,都说了如果只是百姓就别太计较了。”苏道安故作不满,实则玩笑的嘟囔了一句,她刻完最后一笔,将那木牌十分满意地拿远了些瞧了瞧,才放下刀,反手摸了摸唐拂衣像小狗一般探到自己肩膀前的脑袋。
“再无辜也总要施以惩戒,否则大家都一不小心了。”唐拂衣说着,伸手指了指那块木牌,自然而然的换了个话题,“这刻的是什么?”
“轻云令。”苏道安声音轻快。
“这就是……”唐拂衣拿起那块木牌,蹙眉端详了片刻,还是略有些迟疑,“轻云令?”
“这是我仿照着刻的。”苏道安点点头,指了指桌前的笔架,“呐,令牌在那里。”
唐拂衣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这才注意到桌前的笔架上,悬了一块次镶了金边的暗红色令牌。
“你还记得我们离开瀚漠城时的事吗?”苏道安问。
“自然。”唐拂衣点点头。
彼时那国师方才下令放行,秦玉鞍与秦铁衣将她们送到城门口,一路上苏道安却都心事重重,都临别时,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回头走到了她们二人的面前。
“秦将军,小秦将军。”她开口,目光认真而严肃,再犹豫片刻之后,才终于问出了口。
“若轻云令出,以你二人如今的立场,可还会前来赴约?”
大约是没想到苏道安竟会在此时突然问出这个问题,秦玉鞍与秦铁衣皆是一愣,然而很快,前者便回过了神。
她微微一笑:“姑娘此问,便让铁衣来答吧。”
秦铁衣没有犹豫,她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这个问题的答案于她而言似乎已经是烂熟于胸。
“盛世则隐,乱世当聚。轻云令出,有召必回。”
“先前走的太急,没有来得及和你解释,后来在月川,也一直没有找到机会。”苏道安伸手将那块令牌取下来,和自己刻的这块并排放在一起。
“轻云令与轻刀一样,都是轻云二十四卫的信物。当年北萧建国之后,太祖赐给二十四位先辈一人一把轻刀,而苏氏这边,则是派专人打造了这独一无二的轻云令。二十四卫各自散去后,轻云骑便皆归苏氏令下,这轻云令便一直收在我家祖传的匣子里,再没有派上过用场,我也只是小时候听祖母说起轻云骑过往的时候见过一次。”
苏道安看着那块令牌,眼中流露出些许怀念与依恋。
“四年前的那场灭顶之灾,母亲虽未完全预料,却也早已有所防备。在事发之前,她便让惊蛰将家中顶顶重要的东西都带了出来,其中,就包括了这一块轻云令。”
“只是后来棘手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我便没有再想起此物,如今……”
那令牌正中是“轻云”二字,围绕在其周围的,则是形状各异的云纹,仔细数数,竟是刚好二十四朵。
尽管颜色暗沉,金边上遍布划痕,但哪怕是再外行之人,只要看上一眼,也能体会到暗藏在那精致细腻的纹路间的,世间独一无二的灵气。
而苏道安刻的这个……
唐拂衣的目光在这二者之间逡巡了许多个来回,才发现她应当是故意没有刻出“轻云”二字,至于其他的部分……唐拂衣再次仔仔细细地比对,总算也是稍微找到了一些“神似”之处。
“其实,事情过去这么些年,可能许多传承都早已经断了吧,就连我自己,若不是机缘巧合之下见到立夏,大概也不会想起这么一桩旧事。”
“但既然立秋与立夏给了我那样的答案,那我想,如今战乱又起,而苏氏血脉未断,至少,我不能辜负了那些仍然在坚守着轻云二十四卫之名的人。”
苏道安说着,将自己刻的那块木牌拿起来。
“不过原本的令牌我也只有一块,也不能随便糟蹋,所以我就想照着刻一个新的,再用墨水将纹样拓到纸上,这样,如此,她们若是看到了,自然会来询问我的所在。把轻云两个字去掉,也不会太引人注目。”
“确实是个不错的主意。”唐拂衣点头。
苏道安又叹了口气:“只是我还没有想好,要如何将这些纹样散布出去。”
“这个不难。”唐拂衣站起身,搬了张凳子坐到苏道安身边,“让孙氏的商队带去各地便好。”
“如今这般情势,孙氏的生意还好做么?”苏道安有些惊讶。
“自然是不如以前好做,不过把孙字去掉,大家也就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唐拂衣道,“毕竟谁会与钱过不去呢?”
“唔……”苏道安眨了眨眼,“这些事儿我倒是不大懂。”
“无妨,尽管交给我就是了。”唐拂衣伸手摸了摸苏道安的头发,半开玩笑道,“不过如果用你这块牌子来找,恐怕是有些难。”
“什么意思?”苏道安不解。
唐拂衣哭笑不得地盯着她这幅懵懂不解的模样看了一会儿,又想起方才她看着自己的杰作十分满意的模样,一时也不忍心说的太过直白。
思考了许久,最终还是认命般叹了口气。
“还有木牌吗?”她问。
“有。”苏道安转身从身后书架上的一个抽屉里又取出一块,递给唐拂衣。
唐拂衣接过来,拿了刀,三下五除二便刻出了一个角落的花纹。
“咦?”苏道安愣了愣,她连忙将那令牌拿来,一比对,更是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这……好厉害……”她支支吾吾地感叹了一句,又扭头看了看桌上自己刻的那个,明白过来唐拂衣想说什么之后,忽然就觉得有些尴尬。
“嗯……那……那就……都交给你吧!”她挠了挠头,将自己刻的那块木牌翻过来,正面朝下合在桌面上,又像是在为自己找补似的,故作不满地嘟了嘟嘴。
“早说你会做这个我就不刻了,浪费时间。”她站起来,绕过案桌走到床边坐下,“明天再做吧,本将军困了,要睡觉了。”
唐拂衣看着她挺直身子认真坐在床上的模样,忍不住失笑。
她将手中的东西放下,吹灭了案桌上的蜡烛,走到苏道安的床边。苏道安抬头看她,还没来得及问什么,便被不由分说扑倒在了床榻上。
那动作之大,带起的风吹灭了床边的最后一盏烛火,屋内瞬间一片漆黑。
“呀!”苏道安惊叫一声,瞪大眼睛看着唐拂衣近在咫尺的脸,“你做什么!”
“将军不是要休息?”唐拂衣的唇贴着苏道安的耳廓,温柔沙哑的嗓音在这迷蒙的黑夜中越发缱绻。
“小女子来为将军暖床。”她压低声音,顺手拉起被子,自然而然的盖到两人的身上。
“唔……”苏道安似乎是愣了愣,低声嘟囔道:“可是暖床不是要提早暖的吗?现在暖的话,等你暖好,本将军都要冻死了。”
“嗯,嗯。”唐拂衣声音中笑意依旧不减,“所以将军再靠我近些,若真着了凉,小女子地脑袋可就不保了。”
“哼。”苏道安从嗓子里发出一声不满的轻哼,而后乖乖地往唐拂衣怀里又蹭了蹭,唐拂衣则是顺势将她又抱的更紧了些。
一夜好眠。
第二日唐拂衣醒过来地时候,苏道安人已经不在身边。
最初的怔愣过后,唐拂衣环顾房间,果然发现昨夜还挂在一家子上的那套银色轻甲已经不见了踪影。
不远处的校场传来整齐的操练声,唐拂衣有些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起身洗漱过后,又坐回到案桌边,继续细细将昨日只刻了一点地木牌完成。
印着轻云令纹样地绢布被绑在孙氏商队最显眼的地方,随着队伍的脚步去到各个角落。
很快,她们二人便收到了秦玉鞍的信,信上直言,她们母女受恩于曾经的瀚漠王,如今西域战事焦灼,而他们一家作为人质住在瀚漠城,若是直接离开,瀚漠或有为难。
“她们二人已经取得了漠勒王的许可,只要战争结束,就会放她们离开。届时,会尽快赶来离城。”
唐拂衣复述完信中的内容,苏道安也了然的点了点头——这是意料之中的结果。
年关将近,离城越来越热闹,唐拂衣与苏道安也越发忙碌。
终于在除夕之日,她们等来了第一个拿着信物的姑娘。
依旧是熟悉制式的轻刀,刀柄是不同于以往见过的苍黄。
“是熟人呢。”
苏道安抚摸着刀柄,轻笑了笑。
惊蛰比唐苏二人到的更早,唐拂衣推门而入之时,一眼便看到厅中那人一身布衣短打,腰间缠了一排木格,悬着的两个布袋子除了旧了些,与从前别无二致。
“你是……”唐拂衣瞪大了双眼,“葛……葛司医?”
她似乎还有些不敢相认,眼前的这个姑娘尽管面容熟悉,却似乎是比从前要更瘦了一些,头发长长了许多,绑了个低马尾垂在脑后,散落在额侧的几缕青丝又给这双向来写满了自信的眼睛添了几分稳重。
“小姐,柒柒来晚了。”
见到苏道安和唐拂衣进来,葛柒柒绕过惊蛰,走到苏道安面前,含泪带笑,单膝跪地向她行礼。
“不晚。”苏道安弯腰将她扶起来,眼中亦是感慨万千,“你来的刚刚好。”
故人相逢,千言万语,最终也只归于两句简单而平常的招呼。
而后,葛柒柒的目光再次越过苏道安,落到唐拂衣的身上。
“许久不见,唐家主。”她走上前,笑着迎上唐拂衣的目光,“我早已不是什么司医,家主不如称呼我另一个名字。”
“轻云二十四卫,卫首,立春。”
第184章 瑞雪 来年,想必会是一个丰收的好年。……
唐拂衣足足愣了好几秒的时间,直到惊蛰走到葛柒柒身后,而葛柒柒双手抱胸,有些无奈的问了她一句:“有这么惊讶么?好歹我从前也是经常出入千灯宫的啊。”
“确实不曾料到。”唐拂衣老实点头,“虽说是进出频繁,但……也从未听你如惊蛰小满一般,提起过立春之名。”
“那倒也是。”葛柒柒了然,“不过彼时轻云令未出,我没有必要以轻云卫之名生活。”她这么说着,忽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啊”了一声,转身又快步走回苏道安身边。
“小姐的病如何了?”提及此事,屋内的氛围一下子变得紧张,“都怪方才惊蛰一直拉着我说些有的没的,我都把这件重要的事忘了。”
“先前我与你们断了联系,小姐在离城恐怕也拿不到药,也无人能帮小姐施针,这么些年都是怎么过来的?”
“不必如此紧张。”苏道安走到桌边坐下,看其余人也是面色阴沉,又笑着补了一句,“你们都是。”
“最开始的时候确实难熬,但后来也就习惯了,每次发作的时间也越来越短,不出两个时辰,便可……”
她说着,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般,忽然顿住。
“说起来……我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发病了吧。”她皱起眉,看了看唐拂衣,又看了看惊蛰,声音里有不确定,亦暗含着些惊喜。
惊蛰愣住,下一刻,犀利如刀地目光落到唐拂衣的身上:“小姐与你一同不在离城的时候,庄生晓梦的毒没有发作过吗?”
“这……”唐拂衣如梦初醒,“没……没有吧……”
她快步跑到苏道安身边蹲下:“涉川,你……你有发作过吗?你……你不会是……”
她紧张地抓着苏道安的双手仰头看她:“你不会是……是瞒着我吧?”
“你别急,我没有瞒着你。”苏道安连忙道,“我们几乎日日在一起,更何况这病来势如此凶猛,就算是我想瞒,也不可能次次瞒得滴水不漏不是么?”
“……”唐拂衣冷静下来,觉得苏道安说的有理,随之而来的便是更深的疑惑。
“那这是……为何?”她拖了身后的凳子坐在苏道安身边,蹙眉道,“咱们这一路也没有吃什么特别的东西和特别的药吧。”
“嗯……”苏道安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先不说这个。”她转而望向葛柒柒:“柒柒,你在外这些年,可有找到什么根治的方法?”
“方法是知道了,但人却一直未有找到。”葛柒柒提起此事,似乎也是十分苦恼,“最开始我去到苗疆的时候,因为不熟悉情况,只能在外围活动,但外围的居民对于蛊虫之类的东西似乎并不熟悉,此事我之前在信件中也已经有说明过。”
“嗯。”惊蛰一面点头应和,一面搬了两张凳子过来,一张放在葛柒柒身后,一张则是放在自己身后,“先前你说,那片山林中有许多奇异的草药,但那里的人们出了隐居在深山以外,与平常的村落没有什么差别。”
“对。”葛柒柒自然而然的坐下,继续道,“后来我与你们断了联系,原本十分焦急,但我一人之力也不可能去到离城,便想着,不如先继续调查此事,等待你们后面再与我联系。而后一次机缘巧合,我接触到了其内部的村落,花了很长时间与那里头的村民混熟,这才打听到了庄生晓梦的秘密。”
唐拂衣与苏道安互相对视了一眼,又同时望向葛柒柒,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这种用毒虫的尸体制成的白色粉末,最开始在苗疆是作为药物被制作出来,其目的是让重病之人减轻痛苦。最开始的时候,大家都为生病后可以没有痛苦而高兴,却忽略了其副作用,药物的滥用最终导致了一场极大的灾难,苗疆中人死了大半。”
“从那之后,圣女下了严令,任何人都不准再使用和制作这种药物,也是在那段时间,大家发现此毒无解。唯一能称之为解药的,只有苗疆圣女的鲜血。”
言及此处,葛柒柒有些丧气垂下了头,她只是沉浸在自己即将说出口地那个“坏消息”,却忽略了屋中其他人略有些怪异的神情。
“在苗疆,圣女之所以被尊为圣女,是因为她的血可以化解所有的蛊毒。然而先代圣女却爱上了一个中原男子,怀上了他的孩子。那时的苗民们认为与外族人通婚生下的孩子不能继承这一神奇的血脉,对当时的圣女多番指责,试图说服她自愿小产,圣女忍无可忍,逃出了村子,至今已有几十年音讯全无。”
“无知。”惊蛰忍不住开口低斥了一句。
“确实如此。”葛柒柒道,“不过我无意去干涉他们自己村落的事情,只是这圣女下落不明,庄生晓梦恐怕也……”
她说着,忽然瞥见唐拂衣与苏道安两人颇有些微妙的神情:“你们……俩,那是什么表情?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么?”
“呃……”
葛柒柒不知道眼前这位“孙家主”正是苗疆圣女的后人,更不会知道那两人曾经度过一个多么荒唐的夜晚——在那个夜里,苏道安咬破了唐拂衣的嘴唇,血腥与爱意同样刻骨铭心。
苏道安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此时,于是她偏过头,故作逃避,给自己倒了杯水,低头一小口一小口的抿。葛柒柒不好为难苏道安,却不会那么容易就让唐拂衣蒙混过关。
“你知道什么么?”她蹙眉,目光中满是怀疑,“还是你做了什么?”
“呃……我没……只是有些震惊……”唐拂衣咽了口口水,面对葛柒柒的质疑,她就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心虚到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说不出来。
到最后,还是惊蛰出面,给她解了围。
“总之,不论如何,小姐如今已经有两个多月没有再发病,若是以后也不再发作,那那苗疆圣女人在何处,与我们而言也就无关紧要了吧?”她开口道,“或许小姐本身服下的剂量也不多,这么多年多次发病,身体中的毒性衰减消失了也说不定。”
“你这么一说,也确实有这个可能。”葛柒柒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唐拂衣见状在心里松了口气,趁着葛柒柒被惊蛰的话吸引,她赶忙站起身:“好了好了,今日是除夕,咱们久别重逢,也别只顾着聊这些,不如一同……”
话音未落,便听闻窗外忽然传来“啊”的一声惊叫。
惊蛰目光一变,眨眼人已在窗边,其余三人也跟着赶过去,她们如今所处的屋子是在二楼,却只见楼下被茫茫白雪覆盖的院子里,有一人气鼓鼓地站在原地,身上与头发上都是细碎的落雪,一个托盘落在地上,同时被打翻在地的,还有那托盘上放着的两个空着的茶盏。
“我!我刚洗干净的茶盏!”
小满怒目瞪着不远处笑嘻嘻地陆兮兮,蹲下身抓了把雪,也来不及团成团,就这样小跑了两步,丢了过去。
然而那松垮的雪球根本没有什么杀伤力,甚至半点都未沾到陆兮兮的衣角,陆兮兮装模作样的“哎呀”了一声,激得小满更是气的原地直跺脚。
“小满!你那雪球太小了!”葛柒柒忍不住大喊了一声,“你做个大的砸回去呀!”
小满闻声似是一愣,而后她有些迷茫地抬起头,左右找了一圈,才终于找到这扇开着的窗,见到葛柒柒的那一刻,更是惊讶的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过后,是更深的欣喜。
“柒柒,你……”
又一个雪球当头而下,砸到了她的脑袋上。
这下不仅是小满,屋中的四人也同时被吓了一跳。
“陆兮兮!”小满大叫一声,哪里还有和葛柒柒打招呼的功夫,“我打死你!”
这一次,她直接捧了一大捧雪,一面用力压紧,一面气势汹汹地向陆兮兮冲了过去。
“哎呀妈呀,我错啦!”陆兮兮见势不对扭头就跑,一面跑一面笑嘻嘻地认错。
葛柒柒趴在窗边,探出些身子望向她们二人消失的方向,忍不住笑出了声:“好久不见,小满怎么变得这么凶了。”
“大概只有在她面前会这么凶吧。”惊蛰接了话。
“咱们也去和她们一块玩儿呗。”葛柒柒回头看向惊蛰,眼睛亮亮的,满是期待与兴奋,“苗疆不下雪,我也好久没有打雪仗了。”
“可我还有……”
“有什么事都晚些再说吧。”苏道安打断惊蛰笑道,“今日是除夕,哪有一直拉着人干活的道理?”
“就是,还是小姐通透!”葛柒柒一面点头一面继续揶揄惊蛰,“这么久不见,你怎么半点长进都没有,还是这么死板?”
“我……”
惊蛰面上掠过一丝惊慌,而这样的表情,又令唐拂衣忍不住有些惊讶——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每当在惊蛰的脸上发现一个新的表情,她都会产生一种一种莫名的欣慰与满足。
“走了,磨蹭什么?”葛柒柒一把抓住惊蛰的手,拉着她出了门。
惊蛰一边走,一边又转过头又望向苏道安,直到后者微微颔首示意,她才终于放下心来,跟着葛柒柒一同出了门。
屋中又恢复了安静,苏道安顿了顿,再转过身,望向窗外,没一会儿,便见到葛柒柒脚步轻快的从房子里走了出来,惊蛰跟在她身后,两把轻刀,一把悬在后腰,一把悬在侧边,刀柄上的宝石在冬日的暖阳下折射出漂亮的光。
这个角度看不清她们的表情,但唐拂衣与苏道安却都能感受得到那其中的平静与欢喜。
两人就这样并肩站着,看着葛柒柒和惊蛰一前一后出了门,苏道安才忍不住感叹了一句:“好像许久没有过过这么悠闲的年节了。”
她说着,后退半步,缩回了身子。
“涉川也想打雪仗吗?”唐拂衣将窗户关好。
“不太想。”苏道安摇了摇头。
“那涉川想做什么?”唐拂衣问。
“嗯……”苏道安看着窗户想了想,“这么好的太阳,想搬个榻子到窗边睡觉。”
唐拂衣笑了笑,拉着她一同回到自己的房间,窗户边上,恰好摆了一张软榻。
她在那上头铺好软垫,苏道安躺上去,阳光隔着窗纸落到她的身上,像是一张柔润而温暖的大毯子。
大约是太舒服了的缘故,苏道安很快就沉沉睡去。
唐拂衣坐在她身边,伸手覆上她的手背,抬头看白花花的窗纸外,瑞雪无声。
来年,想必会是一个丰收的好年。
第185章 来得正好 “一点不晚,”她开口,“来……
继葛柒柒之后,年节外第一个来到离城的亦是故人——轻云二十四卫,卫二十一,大雪。
这是唐拂衣是第一次见到这位活在苏道安口中的苏家密探,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又或许是故意为之。这位名叫孔英的姑娘,从长相到身高再到身体,从头到尾都写了“普通”二字。
若是混入人群之中,除非特别相熟,否则恐怕是难以认出。
与惊蛰一样,她的先辈也在当年北萧建国后,选择留在了苏氏,世世代代,到如今,已是苏氏最优秀的密探。
看着苏道安与她说笑的样子,唐拂衣不由想起苏道安曾经告知自己,正是此人,仅凭自己神志不清时叫出的那一声师父,一路查到了她南唐,孙氏,苗疆——她甚至比自己更清楚自己的底细。
盛世则隐,乱世当聚。轻云令出,有召必回。
苏道安并不认为曾经的那二十四人共同立下的誓言能绵延百年,简简单单十六个字,难抵岁月艰难,世事无常。
再者沧海桑田,曾经队伍中驰骋沙场的大将皆已卸甲归田,到如今又有几人还能保有当年的飒飒英姿?
但身为苏氏后人,若生逢乱世却还令此令蒙尘,那便是对先祖功绩的辜负。
因而她放出此令,若仍有候召之人,自然也会应召而来。
本想着除去原本就在苏氏的几人与秦家母女,若是能再召回一二那便是十分不错,若其中,再能有半数这么多年仍然不惰骑射,那便更是意外之喜。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出了正月,越来越多的人来到离城,甚至连原本准备好的住处都已经不够,只得紧急将苏道安养伤时住的那间客栈腾出来,专门给她们居住。
从银装素裹到春暖花开,再到夏日将尽,秋风渐起,除去秦玉鞍与秦铁衣,整整二十二人,一个不少,全部都聚集在了这座边地的小城。
而在这二十四人中,骑术武艺俱佳者,竟足有十九人之多。
最年轻者年方十四,父母亲族死于战乱,而她带着母亲的遗志孤身北上;而最年长者已近古稀,拖家带口,来到这里之后,当着苏道安的面,将那把象征着信誉与骄傲的刀,交到了自己孙女的手上。
天气渐渐转凉,离城却越发热闹。
出于对二十四卫特殊性的考量,苏道安并没有把她们直接编入银鞍军,而是给她们单独划分了一块区域,以供大家聚在一起操练或是互相指导切磋。而她本人,也常常会在闲暇之余,与大家一同操练阵法,比试武功。
大约是因为志同道合,这群来自天南地北性格各异的姑娘,很快便互相混熟,打成一片。
苏道安坐在校场旁的草地上,一手捧了个蜜饯罐子,另一只手拿着叉子,悠闲的插了个梅子,刚想往嘴巴里送,却只见场中惊蛰与立冬二人一刀一剑,战至酣处,又忍不住举手与众人一同高呼“漂亮”。
“别举太高,灰。”唐拂衣刚听手下人汇报完事情,恰好走过来,抓着她的手放下,顺势坐在了她的身边,“怎么样,谁赢了?”
“还没分出来呢。”苏道安乖乖将梅子塞进嘴巴里,一面嚼一面问她,“你那边呢,是什么事?”
“是个不错的消息。”唐拂衣笑了笑,“姜照云派人传来的消息,西五部也递了降表,希望能与我们和谈,过几日我需要往风雪关去一趟。”
“真的?”苏道安眼睛亮了亮,“如此一来,便只剩位于雪山之下的阿勒,雅兰和塔塔尔三个部落了还不肯归顺了。”
“嗯。”唐拂衣点头,“只要能限制住这几个部落之间的往来,这三个部落即使再富饶也不足为惧。”
苏道安抬头看了看天,忽然叹了口气。
“怎么了?”唐拂衣看着她这幅样子觉得又可爱又好气,“这么好的消息,怎么好像我家小将军并不高兴呢?”
“我都等不及想将他们一网打尽了。”苏道安撇了撇嘴,“启凉投降已有一月有余,六日前我收到铁衣来信,说她们一行人都已经向漠勒王辞别,准备往此处来了,算算日子,也该到了。”
唐拂衣想了想,开口道:“她们两人过来大约是快,但是一方面瀚漠毕竟是她们的家乡,总还有一些亲人朋友需要辞别,另一方面带上父母家人,一路上走走停停,也会耽搁时间。所以你也不必着急,再多等两日也无妨。”
“说的也是。”苏道安觉得唐拂衣说的有理,便只是点了点头,又从罐子里差出一个梅子放进嘴里,一边嚼一边看向场中。
惊蛰更善用刀,为了防止误伤,她用的是一柄木制的长刀,而立冬所用的长枪,枪尖也用白布裹住,尽管胜负未分,但两人来来回回许多个回合,到现在皆已有些气喘吁吁,想必很快就能分出高下。
恰逢另一边解散休息,场边除了其余二十四卫以外,也聚集了许多银鞍军的士兵,大家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很快就自然而然的分成了两拨,分别给各自支持的一方欢呼造势。
只见那比人还高地长枪在立冬手中却宛如游龙,她将枪尾撑在地面,自后向前一个翻身躲过挥下地凌厉长刀,一脚踏在刀背上,顺势刺出一枪,而惊蛰当即果断松开握刀的手,蹲伏在地同时横扫像立冬地脚踝。
后者对这招明显是始料未及,摔倒在地,而惊蛰也趁此机会,再次捡起了地上的长刀。
场周响起一阵欢呼。陆兮兮今日恰好得闲也来看比武,原本只是碰了个小碗悠闲地磕着瓜子,看的兴起,又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般,屈肘顶了顶坐在她身旁的葛柒柒。
“欸,朋友。”她开口问道,“你们这个……这个二十四卫,这个顺序是怎么排的呀?”
“那自然是按照实力强弱来分的喽。”葛柒柒想也没想便答,目光依旧念在惊蛰的身上生怕错过分出胜负的瞬间。
“是嘛……”陆兮兮若有所思,“那这么说,你的先辈是最厉害的喽?”
“那不然呢?”葛柒柒理所当然,一脸骄傲。
“哦……”陆兮兮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可是你的先辈难道不会武功?”
“谁说她不会?”葛柒柒转过头来蹙眉看她。
“因为你不会啊。”陆兮兮道。
“那是因为我母亲不会啊。”
“那为什么你母亲不会?”
“因为她与我一样都是毒医,只需要能自保便可,不需要上战场。”
“可是轻云二十四卫原本不就是骑兵精锐么,不上战场也能排名第一?”
“这……”葛柒柒愣了愣,面上一副匪夷所思的表情,但很快,那些困扰便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嘴角掀起的一模坏笑。
“你不服?”
“不服。”
“是嘛。”她将小碗搁到一边,抬手抓上自己的头发。
陆兮兮还没反应过来她是想做什么,下一秒便见她从头发里抓住一根中指长的银针,
“诶,诶诶诶诶!别啊,我开玩笑的你这人,你这,”陆兮兮连忙站起身,一连退了好几步,结果没注意到自己身后还坐了个人,被绊倒,“哎哟”一声摔了个扎实。
“对不住对不住……”她一面道歉一面侧过头,恰好对上唐拂衣一张因为痛苦而扭曲到变形的脸。
“害,早说啊你,白瞎了我的道歉。”陆兮兮松了口气,一改方才的愧疚,拍了拍唐拂衣的肩膀,“谢谢你啊,好妹妹。”
“快起来!”唐拂衣懒得睬她,她被陆兮兮压得难受,手肘撑在地上,翻了个白眼催促道。
“好嘞。”
陆兮兮应了一声,刚准备爬起来,却只听“砰”地一声闷响,人群忽然爆发出一阵惊呼,紧随其后的是一声“小心!”,她一回头,却只见那原本应当被握在立冬手中的长枪不知什么时候竟被击飞道空中,枪尖直冲向她二人所在的位置。
尽管用白布包裹,但这个距离与这个冲击力,若真就这样扎到身上,怕不是要丢了半条命去。
“哎呀妈呀!”陆兮兮嘴巴里惊恐大叫,身体的动作却丝毫不乱,她当即转身抱住唐拂衣就地一滚,躲开了那片位置。
白布包裹的枪尖扎撞坚硬的土地上,又是一声闷响,而后枪身无力的倒下,临近地面时又被一只脚稳稳拖住。
“涉川!”
唐拂衣一把推开陆兮兮,爬起身想看苏道安是否有受伤,却只见后者脚一抬,将那长枪又踢到空中,抬手,那长枪如有了生命一般绕着她的手腕转了一圈,再度被握住的时候,枪尖已经再度指向场中。
“哦吼。”陆兮兮双手一摊,“老母亲~白担心~”
唐拂衣一把将她推开,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看向葛柒柒:“方才你们还有恩怨微清吧,请继续。”
“哦?”葛柒柒原本也就是开个玩笑,被这变故打断也失了兴致,唐拂衣的一句话,又令那一抹坏笑重新出现在了她的脸上,
“啊?”陆兮兮愣住,“别啊!喂!”
眼看着唐拂衣已经是不打算管自己了,陆兮兮连忙爬起来。
“你别,别过来啊!你……啊!!!”她尖叫着跑开。
“别跑!”葛柒柒追过去。
然而如今却无人再有心思关注这一场小小的闹剧,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校场中的三人所吸引。
惊蛰与立冬原本也担心的跑过来两步,见状却都停在了原地。前者一手提刀,目光中的不解很快就化作了了然与无奈,而后者的武器被击飞,如今两手空空,站在那里,颇有些尴尬。
“立冬,我借你长枪一用。”苏道安上前两步,仰头冲她微微一笑。
立冬稍稍一愣,而后像是松了口气一般,点了点头,转身回到场边。春分与她年龄相仿,同样善使长枪,亦是交好,见她垂头丧气的走过来坐下,连忙笑着伸手给了她一个拥抱。
惊蛰眼中的无奈并非空穴来风,这场比试很快就分出了胜负。
苏道安尽管并非自幼学习枪法,而更精弓术。但被困离城的三年间学的极快,出去西域走了一趟,回来后整个人都振作了许多,今年生辰唐拂衣又给她送了一杆好枪,多方加持之下,半年间进步堪称神速。
并非惊蛰刻意放水,如今离城的士兵中,除了那魏虎还能仗着蛮力与她拼上一拼以外,怕是已经没有对手。
“统领越发厉害了。”惊蛰看着抵在自己喉头的枪尖,笑着放下了刀。
“怎么你输了,反倒还如此开心?”苏道安撇了撇嘴。
“输给统领,自然服气。”惊蛰说着,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只是恐怕是无人能再与小姐一战了。”
苏道安眨了眨眼,她收了枪,环顾四周,众人的表情与惊蛰所言如出一辙。到最后,她的目光落到了唐拂衣的身上。
四目相对,唐拂衣明白苏道安的意思,也学着她的样子,眨了眨眼,只等着对方开口。
苏道安抿唇,她不是很想和唐拂衣比试,一是因为此人的武功路数太过灵活多变堪称诡异,应对起来太过麻烦;二是因为,自己曾经也与她打过几次,她总会有意无意的故意放水,而后再笑嘻嘻地夸自己厉害。
但是现下……
“你……”
她踟蹰着准备开口,却只听人群之外传来一声被马蹄声包裹的高呼。
“我来做你的对手!”
她心中一惊,与众人一同侧目望去,却只见一人一马自人群中让出的小道通过,行至自己面前,翻身下马。
那人手持长刀,皮肤黝黑,长发高束的脑后,不是秦铁衣又能是谁?
“铁衣!”苏道安惊喜道,“你来了!”
“是,我来了!”秦铁衣将那缰绳往唐拂衣手上一甩,又将披风和长刀一同解了丢过去,不由分说走到兵器架边,挑了一把趁手的木刀,站到苏道安面前。
“先前就一直想和你打一场,择日不如撞日,既然撞上了那就今日如何?”
“今日就今日。”苏道安轻笑一声,提枪架在肩头,“我怕了你不成?”
这边火药味正浓,另一边秦玉鞍策马赶到唐拂衣身边。
“诶你这孩子……”话说到一半,眼看着已经拦不住了,只能无奈的转身向唐拂衣赔礼,“真是对不住,我这女儿性子野,一激动就顾不得别的了,家主莫要介意。”她一面说一面从唐拂衣手中把秦铁衣丢过去的东西都拿了回来。
“无妨。”唐拂衣看着苏道安一脸兴奋跃跃欲试的模样,亦是高兴,“涉川的朋友自然也是我的朋友。”
说话前,场中两人已经缠斗在一起,看着一时半会儿分不出高低。秦玉鞍环视了一周:“看样子,是我们来的晚了。”
“不……”
“诶!你这个坏丫头!”
唐拂衣还没来得及开口,只听秦铁衣一声惊呼,愠怒间却也掩不住兴奋。
“你诈我!”
“兵不厌诈!”
场地周边响起一阵哄笑。
苏道安一脸坏笑,她再次递出一枪,压根不打算给秦铁衣喘息之机。而后者却也并非等闲之辈,躲过这致命一击,很快便重振旗鼓,再度扳回一城。
唐拂衣看着场中一边笑一边的两人,忍不住跟着众人一同欢呼。而后她回过头,望向身边同样面带笑容的秦玉鞍。
“一点不晚,”她开口,“来的正好!”
第186章 紧迫 “依我愚见,是敌是友,还未可知……
城中秋风渐起,关外的树叶却已变了颜色。
风雪关的城楼足有五层楼高,极目远望,枯败的草地的尽头,隐约可见绵延起伏的高山之下,层林尽染。
与西四部的谈判进行的十分顺利,位于阿勒提山北麓山脚下的西四部尽管比不上三大部富庶,却坐拥西北的大片草原,盛产战马。唐拂衣恩威并施,一方面以冬日的粮食供应为条件,交换其养出的牛羊,以及每年两次给离城供应战马;另一方面,派兵限制其与其他部落的交往,同时也要求其送部落首领之子来离城为质。
四部首领虽有叫苦,但身为战败一方,亦明白能像如今这样不被为难已经是十分难得,便也不敢有什么异议,只得应允。
“诸位放心,只要诸位安稳不生事,王子在离城必不会被亏待,我会派最好的老师为他们授课。我也与诸位保证,在我孙家统领的土地上,绝不会有人再在冬日被冻死饿死。”
唐拂衣如是说。
从最西边的喀斯卡尔可以直接通往轻云骑安眠的那座青山——这又是另一桩意外之喜。
尽管从北坡上路途远且难走,但总归是殊途同归。
谈判结束不出半个月,班鹤也回到了离城,带来萧都与南边的情况的同时,也提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骆怀轩。
“去岁萧国意欲趁我不在起兵月川,彼时作为使者前来谈判的正是此人。”唐拂衣道,“我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当时就觉得此人谈吐不凡,想来他就是那个在扰月山庄祭典时向萧安乐献计,让她尊王甫为武神并迎入山庄的人吧?”
“嗯。”班鹤点点头,“不仅如此,那一场围攻也是他向萧安乐进言,派人散布家主不在离城的谣言,游说南部诸州,以一己之力促成了此事。”
“原来是这孙子干的好事!”陆兮兮冷笑一声,“我就说怎么来的这么突然……嘶……”她声音一顿,“那这不对啊,什么叫他派人散布的谣言?难道不应该是有人先散布了之后,被他听去,而后才借此大做文章?”
她说着,有些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唐拂衣:“哦,更何况有人当时还真就为爱出走,真要说起来,这还算不得谣言呢?”
班鹤闻言难得地轻笑了一声,苏道安则是在这稍带着些慈祥地笑里有些不好意思地抿着嘴垂下了头。
“是我不告而别在先,拂衣只是去找我。”她乖乖认错,“班先生,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班鹤笑着轻轻摇了摇头,又重新看向唐拂衣:“我并不了解离城这边地说法,但最初在南方,据我了解,确实是他的手笔。”
“恐怕他最开始也不过是用这种方式来骗那些人暂且休战,出兵增援。”唐拂衣沉吟道,“与我在与不在无关,仅仅是出于对局势的判断,他认为离城比南部诸州更能成为威胁。”
“他是对的。”班鹤颔首,“只可惜,最终还是没能遂了他的意。”
“班先生知道这其中详情?”唐拂衣问。
“略知一二。”班鹤道,“班鸿所言,有两封来自彭城的奏折一前一后几乎同时由不同的人送到了萧都,两封奏折中皆有提及传闻不实,但一封主战,一封主退,而最终萧都选择了后者。”
“哦吼。”陆兮兮忽然出声。
“青州之祸方才过去不过一年,若是考虑到士气与人心,站在萧安乐的立场,选择退兵也并不奇怪。”唐拂衣道。
“确实。”陆兮兮晃着脑袋大幅度点头。
“班鸿说,此时萧安乐并未过多的参与,退兵是冷嘉明的决定。”
“那完了。”陆兮兮想也没想。
“哪完了?”唐拂衣忽然问了一句。
“啊?”陆兮兮愣住,“呃……”
她望了望唐拂衣,又看了看一直在一旁默默听着没有说话的苏道安,最后,她不得不将希望寄托到了班鹤的身上,然而班鹤很显然也在等着她开口。
“呃……哪,哪完了呢……嗯……是,是哪儿呢……嘶……”
陆兮兮迷迷糊糊,支支吾吾,试图蒙混过关,游移的目光却忽然对上苏道安身后小满睁的大大的,满是好奇与期待的眼睛。
“哪……那,那不是显而易见的么?”她坐直了身子,一扫方才的慵懒与散漫,“自古以来哪个有才之人没点傲气?这个骆怀轩胸有大略,若是自己所选择的主君最与自己决策相悖那到还说的过去,可他冷嘉明算什么,凭什么来左右他的决定?”
“萧安乐如此轻易就将此事交由冷嘉明决断,可见她对骆怀轩也并不是很重视。”
“可是冷嘉明跟着萧安乐那么长时间,她更看中他一些也没有很奇怪吧?”小满反问了一句。
“是这个道理,小满真聪明!”陆兮兮夹着嗓子夸了一句,“但是这件事情的重点不在更看重谁,而是在于,不论如何,萧安乐此举都已经是彻底寒了这位谋士的心。”
“这正是我想与家主说的。”班鹤恰到好处的点头,接下了陆兮兮的话头。
“骆氏是曾经南唐重臣,世代为官,累世清流,在南方的许多名人士族之间威望都极高。后来南唐覆灭,彼时的骆家家主正任刑部尚书兼太子太傅,萧国军队攻入南都时,他与长子骆怀仁、次子骆怀义一同率领仅存的守军与百姓拼死抵抗,直到败局已定,当时的皇后,也是骆家长女,抱着年幼的太子一同跳城殉国,骆家就此覆灭。而其幼子骆怀轩那个时候恰好在扰月山庄求学,才躲过了一劫。”
“这倒也能称得上是仁至义尽了。”陆兮兮有些唏嘘地叹了口气,“只可惜那南帝是扶不上墙的烂泥,白白糟蹋了这满门忠烈。”
“如此说来,此人在南方的名望怕是不低吧?”唐拂衣道。
“是。”班鹤答,“那件事情之后,骆怀轩不再像先前那般活跃,也未有留在中央,而是上表自请留在彭城,讨了个没什么实权地小官。”
“我猜测,他一方面对萧国失望,另一方面,他大约还在观察与挑选自己的栖身之所。”
唐拂衣蹙眉:“先生的意思是……”
“我希望……咳,咳咳……”班鹤刚开口说了几个字,却忽然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
他一手撑着桌子,一手紧紧揪住胸前的衣领,躬身弯腰,似乎是十分难受。
在场的几人皆被吓了一跳,唐拂衣连忙上前扶住他的肩膀。
“怎么回事?”她急道,“班先生,可要去请医师过来?”
“不……咳咳……不必。”班鹤摆了摆手,接过苏道安递来的手帕,擦去嘴角的脏污,“老毛病了。”
提方才一阵猛咳过去,他的面色似乎是缓和了许多。
“既是老毛病,先生又怎可讳疾忌医?”苏道安不由分说,“小满,去请医师过来。”
“是,小姐!”小满应了一声,快步跑出了屋子。
班鹤来不及阻止,只得作罢,道了一声多谢。
“我的意思是。”他自然而然的继续接了先前的话,一面说一面不动声色的将苏道安的帕子叠起来收进怀里,“如若此人前来离城,家主应当尽一切可能将他留下,日后必有大用。”
“如此人才,我自然珍惜。”唐拂衣道,“先生不必担心。”
班鹤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还有一件事,我也需要与家主说明。”他转变了话题,“尽管如今西域格局初定,但此前漠勒已经收复了许多区域,处理后续事宜应当不需要太多的时间。且漠勒一路走到现在,不可能只是为了西域那一亩三分地,他们一定还有更大的野心。我猜测,到明年开春,他们大概率就会有下一步的动作,目标无非就是萧国或是我们离城与月川。”
“萧国,尽管其内部如今已是经年沉珂,积重难返,但底子仍在,启凉在中原并无根基,想要撼动这棵大树并没有那么简单,而盘踞在离城的孙氏,仅仅是占了一个山神的名号,而这山神之所以能震慑萧国,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萧国将领大多亲眼见过其威力,但西域之信仰与中原大有不同,漠勒士兵如今士气正盛,恐怕不能轻易蒙混过关。”
“先生是觉得,启凉会来攻打我们?”陆兮兮问。
“依我愚见,是敌是友,还未可知。”班鹤目光冷静,声音平和,“来年开春,若能平定草原,则来者是客,反之,恐大军压境。”
“……”
屋中忽然陷入一片诡异的沉默,唐拂衣与苏道安对视了一眼,又望向陆兮兮,却见她撇这嘴,一副“别看我我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缩着脖子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挪开了目光。
“冬日塔塔尔山不好走,若是等到开了春,便要提防着西域,更不可能再分兵去攻打草原。”
班鹤神情严肃认真,半点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若是可以,还望家主能想办法在腾格里河进入冰期之前,平定草原十二部。”
第187章 传闻 “只是此行,我有不得不去的理……-
“开什么玩笑?!”
议事厅中,魏虎一掌拍在沙盘边的木栏上,整个沙盘都随之震了三震,堆在那“山”上的白沙塌下来一些,冲垮了插在山脚下的孙字旗。
“哎哟喂轻点儿!”站在一旁的陆兮兮极其夸张的叫了一声,“你看看看看看,着急归着急咋还给咱们自己人活埋了呢?太残暴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伸手小心翼翼地将那面可怜的旗子扶了起来。
“唔……我……”魏虎被陆兮兮夸张的喊叫声吓到,稍稍一愣,“这……这不就是一面旗子么……”他小声嘟囔着,有些不知所措的后退了半步。
姜照云蹲下身,把塌下去的白沙又堆回了原位。
“还有两个月腾格里河就会进入冰期,如果我们想在今年将三大部攻下,那要抓紧时间了。”他开口道。
如今的沙盘经过不断的完善比先前更为具体,不仅勾勒出阿勒提山坍塌之后的具体情况,阿勒部在其上开辟的小路也一清二楚。
沙盘中大部分的位置已经插上了红底金字的孙字旗,而位于河谷中的大片区域,经过大半年的变化,如今山石堆积更甚——那是天然最适合伏击的地形,再勇猛的军队若想要通过那道河谷,都免不了损兵折将,士气受损。
“说的简单,那倒是让他自己来试试啊!”魏虎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满面愁容,愤愤不平,“这仨也算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俺们要是能打的进去不早打了,至于等到现在吗?”
“哟,我们魏队长如今有文化了,说起话来这么文绉绉我都不适应了。”冷嘉良忍住不打趣了一句。
“去!”魏虎一把将他推开,站直了身子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你以为本队队长和你一样整日无所事事吗!俺可是一得闲就挑灯夜读,统领,你给俺的那些兵书,俺都好好看完了!”
“确实大有长进。”苏道安笑着称赞道。
魏虎十分骄傲的“哼”了一声,又睨了冷嘉良一眼:“话说俺们讨论军务,你这小子为什么在这里?”
“我在这自有我的道理。”冷嘉良抬起双手放在脑后,吊儿郎当地后退两步,“魏队长您继续,继续。”
魏虎有些不放心的瞥了他一眼,而后回过头,对着那沙盘继续道:“这种地形,俺们若是一举攻进去,肯定大受打击,只能慢慢来,一点一点蚕食两边的高地。但这样一来,每走一段都需要留下士兵驻守,本来那山路就难走,两个月的时间紧得很,更不要说入了冬,满山冻土更是难走,一不留神便会丧命。还有那个什么腾……腾……腾什么……”
“腾格里河。”姜照云适时提醒了一句。
“啊对!腾格里河!”魏虎道,“所谓地高多寒,地卑多热,腾格里河开始结冰,说明这山上的温度只会更低,照此推断,留给俺们的时间甚至还不到两个月。””与其到时候辛辛苦苦占领的山头又被对方趁着冬天抢回去,还不如干脆等明年开了春再动手。“
魏虎一口气说完,却发现厅内一片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的身上,就连目光始终都落在沙盘上一言不发的惊蛰,都抬眼望了过来。
“呃……怎……怎么了么?”他支支吾吾,心中有些打鼓,“俺又……又闹笑话了?不能吧……俺,俺没说错什么啊……”
“没有。”苏道安笑道,“说的很好。”
“啊?”
魏虎被这么直白的夸赞,似乎还有些来不及反应,下一秒就被冷嘉良从背后重重拍了一下。
“可以啊魏兄!”他哈哈大笑了两声,“士别一年不到,还真是刮目相看啊!”
“唔!”
魏虎冷不丁被这么拍了一下,整个人向前踉跄了两步。眼看着这就要扑到那沙盘上,惊蛰原本站在他对面,不知什么时候移到他身侧,手中轻刀拦在他胸前,阻止了这一场差点就要酿成的悲剧。
“你………!”
“统领,如今我们如何打算?”
魏虎转身揪住冷嘉良的衣领子正想与他算账,惊蛰却已经把话题抛到了苏道安手里。魏虎胆子再大也不敢在苏道安面前造次,他瞪了冷嘉良一眼,最终也只得作罢。
而苏道安则是垂头盯着那沙盘的某处,思考了一会儿,学着惊蛰的话问唐拂衣:“家主,如今我们如何打算?”
唐拂衣听见这称呼先是一愣,而后有些无奈的笑叹了一声。
“挑拨离间。”她并没有卖什么关子,直截了当的开口,“冷嘉良,你来说。”
一语出,众人回头,却只见冷嘉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摆出了一副“该我出场”了的模样,先是昂着头扫视了一圈,而后嘚瑟地冲着一脸震惊的魏虎挑了挑眉,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上前两步,一个“我”字刚出口,却又被陆兮兮打断。
“位于最北部的阿勒素有草原兵器库之称,部落虽然不大,但是其中几乎人人皆有锻造兵刃的手艺,因此在草原十二部中一直都颇受尊重。”
“但其实……”冷嘉良正想插嘴,又被陆兮兮抢了话头。
“而位于河谷的塔塔尔部、雅兰,阿勒三个部落关系向来不错,从很久以前就有联姻的传统。现如今雅兰部首领的妻子正是塔塔尔首领的妹妹,两人十分恩爱。”
“欸那可不止……”
“且外界传闻,尽管妻子生不出孩子,雅兰首领与其成婚十多年,却连一个情人都不曾有,现在的继承人也是从其弟弟哪里过继的养子。”
“那我得再强调……”
“哦对了,塔塔尔部首领的这位妹妹可不是一位普通的公主,相传她年幼时曾有一次不慎跌落塔塔尔河湍急的流水中,所有人都以为她尸骨无存,却没想到三日后,塔塔尔河途径雅兰部的那部分河水竟然退了三尺有余,河岸边露出大片肥沃的耕地,而人们更是惊奇的发现那公主,竟然就躺在那土地中央,毫发无伤。”
“自那以后,这位公主便被雅兰的族人奉为塔塔尔河之女,整个部落都对其敬爱有加。这么多年塔塔尔部与雅兰来往密切,公主与首领的这场联毫无疑问,至关重要。”
“……”冷嘉良撇嘴看着陆兮兮,想说的八卦都被抢先说完,如今他整个人都像是蔫了的白菜一般,看起来有些萎靡不振。
“好了好了,别像个怨妇一样看着我呀。”陆兮兮笑眯眯道,“快,来点咱不知道的事儿。”
“……”
冷嘉良盯着陆兮兮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面无表情的开口:“那雅兰部的首领是个断袖。”
“唔……噗……”
陆兮兮被冷不丁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剧烈的咳嗽声中,冷家良淡淡地挪开了目光,而其他人也同样震惊地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姜照云最先反应过来,双眉紧皱,“你……这种事情你是怎么打听到的?若只是民间传闻,如何可信?”
“这你就不用管了,我自有我的门道。”冷嘉良满脸昂起头,“我探来的情报,何时有过假的?”
“情报有没有假的我是不知,但八卦倒确实未出过错。”惊蛰道。
“你这话说的,八卦不是情报么?”冷嘉良摇头晃脑,“再说了,人在做,我在看,若要我不知,除非己莫为啊。”
好不容易缓过来的陆兮兮在一旁“呵呵”冷笑了两声。
“可这事别人不知道,身为妻子的公主难道还能察觉不到么?这么多年,竟然没有闹起来?”姜照云开口问了一句。
“那确实没有。”冷嘉良道,“雅兰那边不知道这个事儿,因为这么多年没有孩子,先前也有过类似的传闻,但是公主亲自出面否认,留言也就烟消云散了。”
“为什么?”姜照云又问。
冷嘉良“嗨哟”了一声:“这公主的心里事儿我可打听不出来啊,我又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
“会不会是公主本人虽然知道此事,但是为了两个部落的和平,始终隐忍不发?”苏道安问了一句。
“有这个可能性,我也更偏向于此。”唐拂衣点头。
“那要是这样还怎么挑拨?”魏虎有些烦躁的抓了抓自己的头发,“那人家自己都不乐意打。”
“公主能忍,不代表首领能忍,首领能忍不代表百姓能忍。更何况公主之所以这么多年都不曾将此事说出口,我猜,恐怕恰恰就是因为她心里也清楚此事一旦暴露,两部必然交恶吧。”唐拂衣道。
“这个节骨眼上恐怕没有那么简单。”姜照云心有忧虑,“雅兰与塔塔尔也不是傻子,应该能明白只要拖到塔塔尔河进入冰期我们就只能退兵,想必是不会给点好处就断交吧?”
“诶,此言差矣。”陆兮兮忽然懒懒地插了一句,“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你之所以觉得自己不会被收买,不过是对方给的东西不够多,或者没给到点子上罢了。”
她眯着眼睛,笑容却比屋外呼呼地风声更令人不寒而栗。
“咱们的家主大人可不就最会做这样的事儿了么?”
一时间,也不知是各自处于什么样的考量,屋中无人再说话,而银铃般清澈明快的轻笑打破了这微妙中透着些诡异的安静。
“既然如此,那这最北部的阿勒部,便交给我轻云二十四卫吧。”苏道安一面说,一面拿棍子指了指沙盘上那条位于崖壁上的小道,“阿勒部不大,刨去老弱病残还有专精锻造的工匠,能作战的精兵就更少。”
“我率兵从这条小道深入阿勒提河谷,躲藏在山上,待你牵制住雅兰和塔塔尔,再趁乱突袭,将他们一网打尽!”
“啊?”魏虎愣了愣,“可是之前不是说,这条道咱们走不了吗?”
“嗯……”苏道安沉吟片刻,露出一个有些意味深长的笑来,“之前确实走不了,但是现在能走了。”
“哈?”魏虎自然是读不懂苏道安的表情,他看了看沙盘,又仔细看了看沙盘,“可是这儿的地形也没多大变化,反而比先前更险了点,怎么就能走了?”
“嗯……”苏道安抿着嘴看了魏虎盯着魏虎看了一会儿,最终也都没有回答。
“啊?”魏虎挠了挠头,万分苦恼,“不是,别光看着不说话啊,俺真不懂啊?”
“唉,傻子。”冷嘉良拍了拍魏虎的肩膀,有些怜悯地摇了摇头。
“你不用懂,乖乖听话就行了。”陆兮兮笑道。
“啊……”魏虎张了张嘴,更是迷茫。
“统领要亲自带兵出征么?”惊蛰没有在意这边的动静,只是有些担心的问苏道安。
“嗯,我亲自带兵去。”苏道安点头。
惊蛰声音中担忧更甚:“统领,此行凶险,您如今是一军统帅,不容有失。万一出事,有还有谁能统领得了银鞍军与轻云骑,离城又要何去何从?”
她说着,单膝跪下,行了一个标准的轻云骑军礼:“若是统领信任,由我来领兵便可,惊蛰愿立下军令状,必不会让统领失望。”
“涉川,惊蛰说的有理。”唐拂衣道。
“惊蛰,起来。”苏道安的声音中并没有什么犹豫,似乎是已经下定了决心,“我明白你的意思,也并非是不信任你。”
“只是此行,我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第188章 凯旋 那是碧落的明月堕入黄泉,万物濒……
唐拂衣不知道苏道安必须需要去的理由是什么,苏道安不愿说,她也便没有再追问。
在最初的交涉后,塔塔尔首领接受了谈判的邀请,双方将见面的地点选在风雪关与塔塔尔山之间的河边。
此次谈判责任重大,唐拂衣亲自出马,而这谈判的过程却比想象中还要更麻烦许多——尽管首领本人在场,真正决定话题走向的,却是这位被称为塔塔尔河之女的雅兰公主。
不论离城提出什么条件,公主都不肯松口,而塔塔尔首领似乎也是因为自己那些难以启齿的秘密,不敢有什么异议。
在这个节骨眼上,双方都在密切关注着对方的动向,塔塔尔部则更是警觉,但凡唐拂衣这边有一点异常,都有可能将对方吓退,功亏一篑。
如此,谈判的进度被一拖再拖,眼看着温度一日日的的低下去,班鹤的一份密信,恰在此时被人快马加鞭送到了唐拂衣的手中。
与此同时,银鞍军的士兵也已经伏于周边不远。苏道安率轻云二十四卫中的十九人当夜从风雪关出发,疾行三夜抵达塔塔尔山北部山脚,潜伏在距离阿勒部不远处的树林之中。
唐拂衣并未给班鹤回信,营地的谈判依旧在有条不紊的进行。
所谓不谋而合,当塔塔尔部意识到事态不对的时候,营地已经被团团围住,再想送信求援,早已经来不及了。
白尾羽箭携着火光划破寂静的夜色,撕裂初冬时刻皎洁而清冷地月光,如一颗流星坠落到堆满干草地粮仓,沉眠的部落燃起熊熊大火。
混乱中有人有马自陡峭地山坡上猛冲下来,部落的战士们抄起兵刃,最初冲锋那一批甚至都来不及看清入侵者地面容便被斩落马下。
“哪里来的人?这些人是从哪里来的?!”
“集合!集合!!!”
阿勒部的大军在最初的慌乱之后快速集结起来,正要准备反扑之时,那些身形各异地姑娘们已经掉转马头,头也不回地往部落外冲出去。
而她们策马奔驰的方向,竟也已有火光乍现。
“是塔塔尔部的方向!”
“援兵呢?雅兰的援兵为什么还不到?!”
“……”
“不对……我们中计了!追!快追!别让她们跑了!”
“放箭!放……”
满含怒意地声音在几乎要爆裂开来的瞬间戛然而止,那又是一支箭,穿过这混乱嘈杂的风场,干脆利落地穿透号令者的胸膛。
跑在队伍最后马儿漆黑毛发在火光与月光交相映照之下泛出漂亮的金属光泽,马背上的姑娘身披玄色轻甲,下摆随着马儿的震动上下起伏,粼粼银光如同最间她张弓回身,第二支箭已在弦上。
心脏跳动的最为壮烈地时刻,众人终于看清了那双藏在银色箭头后地眼睛。
清辉染血时,星河尽碎间,悲悯与残忍兼在,善良与杀气共生。
那是碧落的明月堕入黄泉,万物濒死,死亦新生。
这场战事持续了大半个月的时间,在塔塔尔部投降的三天后,雅兰也紧随其后放下了武器,本就依赖二者保护的阿勒部自然也顺从地递上了降表。
魏虎与姜照云率大军继续清剿残敌,苏道安则是带着轻云二十四卫先行返回。
凯旋的那一日,恰是离城的第一场雪。
干燥的雪屑纷纷扬扬,落在肩头发梢,褐色的裘衣上很快便覆了一层凄美地苍白。
“怎么还未到么?”唐拂衣手中抱着一个汤婆子,有些担忧地看着远处地地平线上风卷残云,却见不到半点人影,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
无人应答,她便用手肘撞了撞身边地陆兮兮。
陆兮兮正忙着逗小满,被唐拂衣这么一推,有些幽怨地瞥了她一眼:“祖宗,那金乌一刻钟前才送了信过来,她们又没长翅膀,哪能来的这么快?”
“……才一刻钟么……”唐拂衣抿了抿嘴,声音中似乎还有些犹豫地不敢相信。
陆兮兮撇了她一眼:“当然啊,我看你是脑子不……”
“才过了一刻钟吗?可是我感觉已经过了好久了啊……”小满忽然忧心忡忡地开口。
“脑子里想的都是苏家那丫头,感觉时间过得慢也正常。”陆兮兮转而又凑到小满的身边,伸手搂住了她的脖颈。
“小满也是,按道理来说你家小姐大概还需要半个时辰,所以现在还不用太担心啦。”
“哦……”小满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她并未有意识到自己对于陆兮兮这种过分亲密的行为已经习以为常,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而陆兮兮则只是不动声色的勾了勾唇角,大着胆子又凑近了一些。
“小满冷不冷呀?我把唐拂衣的汤婆子抢过来给你呀。”
“不冷。”小满道,“而且那是给小姐准备的,我拿过来用了小姐怎么办?”
“嗨啊,死脑筋。反正那玩意儿不用也会凉,你先帮你家小姐抱着,等她回来你再给她就是了呗。”陆兮兮道。
“不要。”小满一口回绝。
陆兮兮被她这坚定的态度怼的哑口无言,她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眼珠子转了转,又问她:“那小满饿不饿?咱们去吃点东西呗?”
“我不……”小满刚要回答,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啊”了一声,“小姐肯定饿了,趁现在她还没到,我去给小姐准备一点点心!”
她说着,像只兔子一般“呲溜”一下就从陆兮兮的怀里挣脱了出来,一溜烟跑了个没影。
陆兮兮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如今空空如也的手臂,似乎是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直到一旁的唐拂衣嗤笑了一声,她才有些僵硬的放下手,哭笑不得地耸了耸肩。
“得,搬了块石头砸着自己的脚了。”
“反正你也不是头一回了,差不多也该习惯了。”唐拂衣看了这么一出戏心情倒是比方才好了许多,她伸手拍了拍陆兮兮的肩膀,看似是安慰,实则更像是挖苦。
“嘁。”陆兮兮撇了撇嘴,“罢了罢了,回去也好,至少不用在这城楼上吹着冷风干等。”
正说着,忽然一阵狂风卷雪,陆兮兮“嘶”了一声,抱住自己的双臂抖了抖:“哎哟喂真是冻死老娘了。本来以为萧都的冬天已经够冷了,跟这破地方一比根本都不算什么。”
“……”唐拂衣看着陆兮兮缩着身子将手放到嘴边哈了口气,又使劲搓了搓,忽然又有些出神,“是啊,这么冷的地方,她……”
“她她她她她她!”陆兮兮忽然出声将她打断,“整天就知道她她她!她怎么了她?人家现在是一军主帅,一城之主,是离城百姓的大英雄,骑着个马刷的一下就从那坡上冲下去了,那弓一拉给人吓都吓死了,也就你还把她当柔弱不能自理的小公主。”
“你可别心疼她了,心疼心疼我这个被你强行拉过来做苦力的废物吧!”
身后的人群中传来一阵压抑着的低笑,唐拂衣无奈的翻了个白眼,有些嫌弃的挪开了目光。
“班先生咳疾未愈,现下风雪又大了些,不如还是先回去吧?”她深吸了一口气,转向站在另一边的班鹤。
“不必,我再等等便好……咳,咳咳……”
自那日被诊断出咳疾之后,大约也是因为气候的原因,班鹤的精神似乎一直都不大好,能不出门尽可能都呆在屋子里,避免病情加重。可唯有今日,却十分固执地想要一同前来。
“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站在城楼上,等着什么人回来了。”他裹着厚重的裘衣,定定地望向远处,目光有些出神,声音里含了点落寞,又似乎是心情不错。
“回想起来,感觉是上辈子的事了。”
唐拂衣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沉默着看着这个眉眼含笑的男子,温文尔雅的表象之下,是写铺满了疲惫与悲伤的底色。
她知道班鹤是在等谁,又是想要等谁,她更知道,他永远也不可能再等到那个他所希望看到的身影。
她沉默良久,最终也只是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来的同时,笑着叹了一声:“是啊。”
恍如隔世。
北风呼啸,雪屑乱飞,广袤与嘈杂之间,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快看!”,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的聚焦在了远处——一个接着一个芝麻大小的人影自地平线上跃出,策马向这边疾驰而来。
“是她们!她们来了!”
“太好了!她们回来了!”
“一,二,三……没少,一个都没少!”
……
耳边响起越来越多的激动的呼声,陆兮兮“哎哟”了一声:“这下完蛋了,怎么小满一走她们就回来了?我得赶紧去喊她过来,不然所有人都在就她不在,到时候又要哭鼻子。”
话音还未落地,人已经跑了个没影。而唐拂衣却似乎是并未关注这边的动静,她只是直直盯那冲在最前面的女孩,像是被什么东西禁锢住一般,她无法挪开自己注视着她的目光。
“家主。”班鹤忽然开口,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嗯?”唐拂衣像是一下子被拉回了现实,却又下意识觉得班鹤的声音有些古怪。
“你有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也会像我一样,再也等不到你想等的人。到那时候,要怎么办呢?”
这句话问的实在突兀。
唐拂衣脸上的笑容一僵,她转过身望向班鹤,后者却并没有看她。他的目光依旧落在远处,漆黑的眸子里,却只有一片虚无。
明明那里有许多人,可他却一个都看不见。
几乎是在班鹤低头的同时,唐拂衣挪开了目光。
“我不知道。”
她能感受的到班鹤的目光,但她却只是看着苏道安——
坐下的黑马强健有力,马蹄似槌踏上冬日龟裂的土地,寒风如刀刮过仅战士染血的玄甲。她如同一柄利刃劈开满目苍白向自己飞奔而来,漫天飞雪皆化作其最华丽又庞大的战袍。
威风凛凛,意气风发。
唇角不自觉的上扬,泪水在眼眶中转了两圈,很快便消失不见。
“班先生。”她开口,“你知道她涉川背后有两道很大的疤吧?”
“嗯。”班鹤点头。
“说实话,一直到见到她的前一刻,我想到那两道疤的时候,依旧会想到她从前差点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死去。我悔恨自己在她最绝望的时候什么都做不了,害怕在未来的某一日,类似的事情还会重演。”
“可是……”
唐拂衣看着苏道安越来越近,尽管这个距离依旧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与面容,可她却能感受得到她也正昂起头,望向自己的方向——她在快乐的笑着。
于是唐拂衣也笑了起来,她举起双手,用力的,大幅度地挥动。
“班先生,事到如今我才明白从前那三年的分离的意义,那两道疤从来不是她脆弱的证明,那是她被人折断的翅膀。”
“而我何其有幸,有生之年还能与她重逢;我也万分庆幸,重逢的时候,我恰好有能力成为她的翅膀。”
灰蒙蒙地天空中有乌云齐聚,又自正中劈开,沿着地平线向两侧绵延,宏伟而盛大。
“班先生,你问我如果她再也回不来那要怎么办,这个问题我没有答案。”唐拂衣放下手,转过身,看向班鹤的眼睛里是坦然,“但如果当年你早知那一战的结局,你会将她拦住么?”
班鹤没有立刻回答,唐拂衣只是苦涩一笑——她想这大概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因为这人间万事从来没有如果。
转眼那队伍已至近前,唐拂衣整理好心情,深吸了口气,转身奔下城楼。
“……”
城楼上只剩下班鹤一人,耳边的嘈杂褪去后,寂静像一张细密的大网延展开来,将他紧紧包裹其中。
“我又怎会不知呢……”他红了眼睛,喃喃自语。
他站在城门外向她道出最后一声“再见”的时候,又怎么会不知这已是此生的最后一面?又怎会不明白她心中的所念所想?
只是明白归明白,放手归放手,那么多年的回忆与经历,这么多年的思念与痛苦,到最后客死他乡,尸骨无存,哪有那么容易释怀?
他缓步走下台阶,欢声笑语入耳,越发苦涩。
转过最后一个转角,不远处唐拂衣站在马下,笑着向苏道安伸出手。
后者拉着唐拂衣的手翻身下马,下一秒,那个一直被捧在唐拂衣手中的汤婆子便被塞到了她的手里。
班鹤听不清她们说了些什么,他见到苏道安有些意外又有些惊喜的盯着那汤婆子看了看,而后笑着踮起脚,唐拂衣的面颊上落下一个极轻的吻。
相似却又不同。
如果……
班鹤垂下头,唇边泛起一丝嘲讽又欣慰的笑——欣慰小姑娘终于不再悲伤,嘲讽如今留在原地的终于只剩自己一人。
他轻叹了口气,转身准备离开,却忽然听见一个清亮的声音高喊了一句:
“班先生!”
第189章 原来 原来踏雪而去的人,有一日也会化……
班鹤快速的吸了口气,转身的时候,那些消极与难过都消失不见。
他温和的笑着看着苏道安向自己跑过来,而那笑容却又在看清她手中拿着的东西的瞬间,僵在了脸上。
“班先生。”苏道安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声音里的欣喜与激动却越发明显。她快步跑到班鹤面前站定,片刻的对视后,又后退了半步,站直了身子,将那修长的兵刃横过来,双手托到班鹤的面前。
周遭不知何时静了下来,苏道安红了眼,一切尽在不言。
班鹤盯着那□□看了许久,才终于有些僵硬的抬起手,颤抖的指尖拂过那刀杆上的斑斑锈迹,冰凉而粗糙的触感顺着手指一点一点蹭到掌心。隔着皮肉的丝丝闷痛,就像是这把神兵的主人,隔着宽广的阴阳与漫长的岁月,再次与他双手交握。
“是冷嘉良打听到的消息,他说阿勒部的武库里头有有一柄十分出名的□□,四年来,首领一直在寻找能够驾驭这把刀的勇士却始终没能如愿。原因是这把刀比之寻常太重,大多数人连举都举不起来,少数能举起来的,勉强舞上几招,便已经气喘吁吁。”
“而何曦姐的□□从前在萧国便是出了名的重兵,除了她以外几乎无人能用,所以我想亲自走这一趟,或许能有意外之喜。”
苏道安一字一句,无比认真。
感受到手中托举的重量变轻,她便顺势将手慢慢收回,将那刀完完全全地交到了班鹤的手上。
一声“先生”出口,逡巡的泪水终于溢出眼眶。
“先生,我找到它了。”苏道安仰头看着班鹤,那表情,早已分不清是在哭还是在笑,“我将它带回来了。”
“我终于……”
未说完的话淹没在朦胧的风雪之中,堂堂七尺男儿,终于再忍不住,他将那杆无比沉重的刀竖起撑在地面上,抱着锈旧的刀杆,垂头弯腰,泣不成声。
唐拂衣默默走到苏道安的身边,伸抚上她的头发,轻柔地将她的脑袋靠在自己的胸口,环抱住了她轻微颤抖的肩膀。
苏道安抬起头,唐拂衣也下意识追随她的目光望去,却只见那染满血渍的刀面上,有一道明显的,暗色的痕迹。
——那是弓与刀曾经并肩作战的证明。
她曾如此一般仰望过那个无比高大坚定的身影,冲进重重包围的敌阵所向披靡——她的骨血被铁蹄踏入坚硬的土壤,怒与笑全部消融于这北地厚重的风雪。
自那之后,她即风雪,风雪即她。
班鹤抬起头,他看到苏道安沉默地站着,抬头仰望着这色泽暗淡的旧刀。她依旧背着曾经的那张轻弓,弓身上满是暗沉的血渍与凌乱的划痕,箭筒中还余几支残箭。而唐拂衣与她并肩而立,小巧的蝴蝶刀化作金簪插在发间,一片灰蒙蒙中,那辉光熠熠,越发显眼。
她二人身后,年轻的年长的姑娘们三三两两的站在雪中,身负长枪,轻刀在手。而姑娘们的身后是高耸的城墙,城墙后是苍茫隔壁,漫漫原野。
恍惚间,班鹤几乎从她们每一个人的身上都看到了何曦的影子。
泪不只是何时干的,雪花轻柔的落在他的唇边,化作一丝温柔的笑——
原来他早已不在原地。
原来踏雪而去的人,有一日也会化雪而归-
漠勒。
阿苏勒听完探子的回报,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你没听错?阿勒部旁边那个坡陡峭到连站稳都难,还能骑着马往下冲?这不是找死么?”
上一任的漠勒王重病缠身多年,于两年前亡故,阿苏勒作为其独子,自然而然地从老国王手中接过了王位。
而如今,这位年仅二十一岁的少年,年纪轻轻便已经是整个西域的王。
“千真万确。”密探单膝跪地,仰头望向阿苏勒,大约是为了证明自己情报地准确,那眼睛瞪得也不比阿苏勒小多少,“属下原本也不信,但多番打探,事实确实就是如此啊大王!”
“这……”阿苏勒倒吸了一口凉气,下意识看向站在自己左侧女子,“这……这未免也太……这苏道安竟如此勇猛,这种坡也敢冲?”
那女子的眼中亦有惊讶,惊讶过后,却也只是感叹了一句:“我倒是没想到她还有如此一面,不过细想……该说真不愧是苏氏的后人么?”
阿苏勒闻言,一句话也再说不出来,他炸了眨眼,似乎是废了好大的功夫,才终于说服自己接受这一事实。
“你下去吧。”他后退了两步,慢慢坐回到王座上,又缓缓将自己倒吸地一口凉气吐了出来。
那探子应声离开,诺大的议事厅中只剩下三人——男人,女人,老人。
“哼。”那老人满头华发,身形却依旧挺拔,破风箱般的嗓子里挤出一声冷笑,“国师此般,可真是放虎归山了,老夫倒是好奇你准备如何收场!”
“这有什么?”阿苏勒听他语气不善,连忙开口道。“我们漠勒的战士骁勇者数不胜数,再说我……本王。”阿苏勒改口,又着重强调了一遍:“本王!”
“本王难道还会怕她一个女流之……”
“您住嘴吧,大王!”老人忽然高声将他打断,“对方实力到底如何,此战之后您心里想必是比老夫更清楚!此处并无外人,您又何必逞能吹牛呢!”
“我……”阿苏勒瞪大了眼睛,双眉紧蹙。只见他一把抓住座椅的把手,手背上青筋暴起,看那模样几乎就要发作,却只是维持着这个姿势僵了一会儿,最终,在女人的一声轻笑中,泄了气一般,有些颓废的重新又靠回了椅背。
“老师,您怎么说这种话?这不是涨他人士气,灭自己威风么?”年轻的国王有些不满的小声嘟囔。
阿卡尔哈兹姆,这位年过半百的老者从阿苏勒出生那日起便被任命为他的老师,到如今二十一年过去,哪怕是已经故去的老国王,谈起对阿苏勒心性的了解,恐怕都要逊他几分。
“大王自上位以来一路顺风顺水,好话听得多了,老夫不过是说些实话。”年迈的王师毫不留情地点破了他的心思,“老夫知道大王看中国师,但大王想护着国师也该有个限度,若是失了分寸,老夫也绝对不会坐视不理!”
阿苏勒无言以对,站在一旁的女子则是带着一副胸有成竹的笑容,大大方方地迎上了哈兹姆审视的目光。
“令伊大人所言有理,却也并不完全有理。”她抱起双手,向后退了两步,好整以暇地靠在了身后地柱子上。
“放虎归山是真,但虎若不归山,登山人恐怕也会多出许多烦恼。”
哈兹姆蹙眉不语,他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而阿苏勒则是迫不及待地问了一句:“这是什么意思?登山人是指我们漠勒?”
女子转头望向阿苏勒,笑着点了点头。
“大王,当初我先斩后奏放她们二人离开,一则是她们二人对我有恩,我不得不报,二则是我了解她们地为人,旧算强行留下,也不可能为我们漠勒所用,倒不如卖一个人情,日后若有变故,多个朋友或许也能多一条路走。”
“嗯。”阿苏勒道,“这些你与我说过,你还说,就算放她们回离城也没什么所谓,有草原作为牵制,一时半会儿掀不起什么风浪。”
哈兹姆闻言又冷笑了一声,而那女子虽然面有尴尬,却也并不慌张。
“说来惭愧,彼时我确实没有料到离城能在短短两个月不到的时间内就平定草原,这的确是我的误判。”
“阿然不必自责,大概也没人能想到那丫头和她的那些个手下会这么不要命吧……”阿苏勒叹了口气,安慰道。
“大王,老夫以为,国师并无自责之意。”哈兹姆冷声接了一句。
“这……”
阿苏勒再度卡壳,那女子则是有些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
“事实上,尽管如今离城因着二人的回归与草原的归顺实力大增,在下却以为,这对我们而言也并不一定就是一件坏事。”
“怎么说?”哈兹姆问。
“此事话长,二位且听我从头说。”女人放下手,上前两步,“自萧安乐称帝以来,萧国内乱不断,而作乱势力大多集中在南部,这其中,最令萧安乐头痛者当属端州。而端州之所以如此顽固,是因其以武神的信仰建立宗教,生生不息。”
“二位远在西域,彼时的漠勒也不过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国,想来对这武神的来历并不了解。当年北萧攻打南唐,势如破竹,却唯独端义三城久攻不下,甚至节节败退,大军驻守青崖关多年,直到那年大雨,苏将军设计水淹瑞义,奇袭端义,这才终于攻破了南唐这最后一道防线。”
“而彼时端义守将王甫已是七十高龄,拖着一副病体守城多年,最后死于苏知还的剑下,可谓忠勇,他正是如今端州人口中的那位武神。”
“那可真是一位可叹可敬之人啊!”阿苏勒感叹了一句。
“你是想说,武神本是出身南唐,信奉武神之人恐怕多少对曾经的北萧,如今的萧国心存芥蒂,未必心服口服?”哈兹姆问。
“是。”女子看着哈兹姆认真的点头,“我原本想,可以利用二者的矛盾,暗中挑拨,扶持端州,里应外合,向萧都施压,但没想到被萧安乐抢先一步,利用供奉武神与册立太子一事笼络了端州之人心。”
“如此,南部那些作乱的势力虽说依旧蠢蠢欲动,却不敢真的造次,表面上还是装的安稳恭敬,这也是为什么此前萧国能有精力募兵合攻月川。”
“我原本想,唐拂衣借着山神之说再度保下月川不过是其运气好,虽然我并不信神,但若萧都不敢打,那边是给了我们机会。以我漠勒如今的实力,想要撼动萧都确有难度,但若想攻下月川却是绰绰有余。月川若是被攻下,离城不过是时间问题,我们再趁势而为,平定草原后进中原,介时,便可从长计议。”
“想必你一方面没有想到启凉如此难缠,另一方面也未料到离城的实力不容小觑吧?”哈兹姆道,“如今她们有了草原的助力,可是与从前大不相同了。”
“嗯。”女子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但离城虽为猛虎,猛虎亦可为我所用。当不了君臣,当个朋友也是好的。她二人与萧安乐有不共戴天之仇,想必不会拒绝漠勒的示好。”
“且,离城与萧国绝无和解的可能,但于我漠勒而言,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离城如此,萧国亦如此,想必大人可以想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议事厅中陷入一片安静,阿苏勒不说话是因为他并不懂其中门道不敢随意开口,而哈兹姆则是低敛着目光,细细思索女人的所言。
良久,他才微闭上眼,叹息一般吐出一口气来。
“国师说的有理。”再次望向那女子的时候,老人沧桑而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自嘲与欣赏。“老夫素来知道国师的厉害,如今看来,还是小瞧了。”
他感叹一般重重叹了口气:“看来老夫确实是老了,果然是后生可畏啊。”
“令伊大人过誉,只是这谈判一事……”
“大王!大王不好了大王!”门外传来一阵惊慌的脚步,那人搁着门板噗通一声跪下,“大王不好了!王妃忽然腹痛不止,医师说怕是不好,您快去看看吧!”
“什么?!”阿苏勒变色瞬间惨白,猛地站起身来,“我这就过去。”
他言罢,快步奔出了议事厅,留下厅中两人,女子盯着那来不及被关上的木门被吹风吹的哐哐作响,干燥的雪屑挤进屋中,寒意沾染到她的周身,化作满眼落寞。
屋外的院子里早就没了人影,老人转过头,望向那女人,声音里似乎也带了些无奈与关切。
“你……”
尽管母亲早亡,作为先王独子的阿苏勒却自幼活泼开朗,他的爱更是热烈张扬,所有人都知道这位王子满心满眼装着的都是那位被他称为“阿然”的中原姑娘。
尽管年龄上有些差距,但她能力出众,才华斐然,为漠勒立下大大小小无数功劳,在先王的默许之下,这桩姻缘同样也得到举国上下的祝福。
然而眼看着就要水到渠成,先王却骤然去世,内部各势力蠢蠢欲动,而彼时正值漠勒与启凉交战的关键时刻,阿苏勒临危受命,却难抵内忧外患,萧都就是在此时,以联姻为条件,对漠勒伸出了援手。
阿苏勒别无选择。
“无妨。”女人依旧有些不舍,但她还是收回了目光,“我了解阿苏勒,他想来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只要是做出了决定,不论是出于什么原因,他都会积极面对,不会回头。”
我也一样。
“这也正是我最欣赏之处。”唇边浮起一丝苦笑,女人又扯回了方才没有说完的话题。
“若没有什么变故,来年开春我们便可派人前往离城,介时谈判之事,还需要令伊大人出面主持。”
“你不亲自去?”哈兹姆略有些意外,“故人相逢,不是更好说话?何况你自己也说先前卖过她们一个人情。”
“……”女人沉默片刻,“虽为故人,但我们之间……”
“我尚不知道要如何面对她,想来……不见好过相见吧。”她摇了摇头,“况且,我也还有另一桩重要的事情要办。”
第190章 三桩事 “只要故人安好,见与不见也没……-
冬去春来,漠勒的使者造访离城之时,正值四月山花含苞待放。
领头的老先生看起来已经上了年纪,长途跋涉舟车劳顿,初来乍到又有些水土不服,唐拂衣为他们安排了住处,休息几日之后,才定下了会面的日子。
而苏道安不喜欢也不擅长处理这些事情,寻了个由头带着轻云二十四卫的姑娘们上山练兵,清晨天还未亮时出发,归来已是日薄西山。
姑娘们有说有笑的各自散去,苏道安回到住处,小满早已准备好了热水和点心。
唐拂衣回来的时候,苏道安已经沐浴洗漱结束,桌上的点心吃了一半,正盘着腿坐在榻上,拿了块丝帕细细擦拭手中那把工艺精巧地金色长弓。
那是她送给她的生辰礼,弓身两翼做了机关,拉弓时会同时向内弯折,比之寻常轻弓更加省力,却不会影响到其射程。
苏道安的双手皆受过重伤,哪怕是救治及时,此后几年也一直积极配合治疗,如今已经恢复了七七八八,但终究还是无法恢复到从前那般水准。
小狐狸从来不说,不哭也不闹,唐拂衣却还是看得清她每每放下弓的瞬间眼底闪过的一丝落寞与无可奈何。
她很早就开始在暗中着手准备制作这张弓,但由于弯折的位置与内里丝线的弹力实在不好控制,轻而坚固的材料更是难找,弓的制作进程被一拖再拖,最终,经历过无数次的尝试,这把独一无二的神兵,终于在今岁的三月,苏道安生辰之日,交到了她的手上。
苏道安自是欣喜异常,整日带着不肯离身,最初的那几日就连睡觉都要抱在怀里,结果是唐拂衣为了不扫兴,每日只能回自己屋子里睡。心中虽有不甘,但又不能真的和一个死物计较,每每见到苏道安眉眼弯弯的模样,也只能做出一副开心的样子,一转身瞬间就垮了脸,引来陆兮兮不留情面的嘲笑。
而吃醋归吃醋,她推开房门,见到烛光下小姑娘专注而有神的目光与从前别无二致,所有的疲惫都在瞬间被一扫而空,无数个纠结道难以入眠的夜在这一刻也都变得值得。
“怎么不多点几盏灯?”她将外套脱下来叠好挂在衣架上,走过去又点亮了几盏烛火,坐在了苏道安的身后,“仔细眼睛看坏了。”
“我是在擦我的弓,又不是在做针线活,夜明珠已经够亮了。”苏道安感受到唐拂衣的温度,自然而然地向后靠去,转过头与她接吻。
“怎么这么晚?”她开口问道,“晚宴什么的都安排在明日,今日会面即使不顺利,也不至于到现在吧?”
“嗯。”唐拂衣将下巴靠在苏道安的肩头,“会面还算顺利,只是结束之后……”
“结束之后怎么?”苏道安听出她声音中的一丝沮丧,轻轻抓了抓她的手,关切道,“出什么事了么?”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唐拂衣犹豫了一会儿,“我先去洗漱,回来后将今日之事从头与你慢慢说罢。”
“也好。”
苏道安点了点头。
唐拂衣再回来的时候,她已经将弓放回了架子爬上了床。见到唐拂衣进来,苏道安掀开身边的被角,轻轻拍了拍床铺。
唐拂衣将原本摆在塌边的烛台挪到床头,而后才上了床。苏道安靠到她怀中,扑鼻而来一股子花香,带着氤氲未干的水汽沁入肺腑,刚沐浴完的皮肤上依旧残留着热水的温度,令人安心地有些昏昏欲睡。
苏道安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唐拂衣轻笑了一声,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要不要先睡了,明日再说也不迟。”
“无妨。”苏道安摇了摇头,“明日还有明日的事,还是现在说吧。若是不怎么重要的,你长话短说便是了。”
她说着,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盘起腿坐直了身子。
唐拂衣见她如此,也没有再坚持什么:“我长话短说,今日之所以回来晚了,是因为同时发生了三桩事情。”她从身边拿了个枕头给苏道安抱着,让苏道安坐的更舒服些。
“第一桩便是与漠勒使者的会面,来者是漠勒国令伊阿卡尔哈兹姆,如今已是年逾花甲,在漠勒国的地位仅次于漠勒王阿苏勒。”
“我听说漠勒国王骁勇善战但却并不擅长处理政务,国政与财政之类的事务主要是由国师与这位令伊大人共同处理,这哈兹姆一把年纪还千里跋涉亲自来此,漠勒此番倒真的可以称得上是诚意满满了。”苏道安的声音里含了一丝微妙的怪异。
“嗯。”唐拂衣点了点头,她自然明白苏道安关心什么,“我有问过他为何不让国师前来,与你所料不差,他说国师忙于政务抽不开身,我再问,他便也不愿意多说什么了。”
“果然……”苏道安轻叹了口气,若有所思。
“涉川可是心中对此人已有猜测?”唐拂衣观察着苏道安的表情。”大约心中有数吧。“苏道安说着,咬着下唇轻轻摇了摇头:“罢了,既然当初放我们离开的时候没有露面,我恐怕对方是不想见我,若是如此,也不必强求。”
……
“只要故人安好,见与不见也没有那么重要了吧。”苏道安又补了一句。
“嗯。”唐拂衣很快给出了肯定的答案,“只要故人安好,其他的不重要。”
她抬手揉了揉苏道安的脑袋,言归正传。
“与班先生所料不差,哈兹姆此来的主要是希望我们孙氏能与漠勒联手,共同攻打萧国。班先生的意思是,尽管漠勒未必是一个很好的盟友,但以我们如今的处境,以及你我二人的身份与立场,两派对立已成定局,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我也赞同班先生的看法,至于其他细节上的问题,还需要更多的时间来详谈。”
“嗯,此事听凭家主大人决断。”苏道安拿腔作调地应了一声,拥着手中的枕头问她,“第二桩事是什么?”
“是探子传来的,有关萧都的消息。”
苏道安的反应早在唐拂衣的预料之中,她没有纠结过多,而是继续开口,“武神那件事之后,萧都与端州的关系越发紧密,今日萧安乐似乎又开始着手准备重新修葺青崖关的城墙与防备。”
“青崖关?那可大工程啊。如今萧都这么有钱了?”苏道安闻讯有些惊讶。
青崖关地势险峻,易守难攻,是曾经的南唐向北最重要的一条防线。当初轻云骑与白虎营合军突破青崖关,而后僵持多年,战事焦灼,又经理庄生晓梦之变,到后来粮草供应不足,萧祁却不论如何都不肯撤兵,正是不想错过这百年一遇的大好时机。
而这青崖关的城墙依山而建,早在南北分立之前便已经动工,历经百代,耗费了多少工匠生命才最终成为现在的模样。
这样的城楼若要大肆修葺必定是劳民伤财,而如今的萧国在萧安乐夺权篡位之时已经是沉疴累累,而后三年她大肆搜查追捕萧祁与苏氏的残党,顶着天下人的谩骂与指责打破盟约,火烧扰月山庄,青州城上万将士被活生生埋在坍塌的土石之下,到如今,也不过短短两年。
“我恐怕都是从百姓手中搜刮来的钱财。”唐拂衣道,“说是在大修城墙的同时,还准备在山上建一座武神庙,专门用来供奉武神,且抓了许多百姓做苦力,已经开始动工了。”
“这……这种时候,哪里还有青壮年男丁来做这种事,让妇孺老人在做这个和让她们送死何异?她到底有没有把人命放在眼里?!”苏道安声音里有藏不住的怒意,声音也不自觉提高了几分。
“好好,不生气,不生气。”唐拂衣连忙抓住她的手安慰道。
“那冷嘉明又是干什么吃的,他不是口口声声说要为萧礼守这江山?如今萧国变成这样他倒是不管不问了?!”
“你先别急,这正是我要说的。”唐拂衣轻拍着她的手背,“自打萧安乐开始亲近端州之后,冷嘉明在萧都的地位似乎是有下降,这或许可以成为我们未来的突破口。”
“……”苏道安皱眉盯着唐拂衣看了一会儿,没有回应她这句有关局势的分析,只是咬着牙,愤恨得突出两个字:“废物。”
唐拂衣愣了愣,她着实没想到苏道安竟然会是这样的反应,片刻之后,她看着小将军穿着淡色柔软的睡衣,抱着枕头,却又吹着莫须有的胡子瞪着大眼睛的模样,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苏道安不解。
“嗯……没什么。”唐拂衣盯着苏道安,也学着她一贯喜欢的样子眨了眨眼,“只是觉得我家涉川和以前不一样了。”
“什么意思?”苏道安问。
“嗯……”唐拂衣又顿了顿,“若是从前,你听到这这里,大概会很冷静的说一句,这对我们而言是一件好事吧。”
“我现在也觉得这对我们而言是一件好事。”苏道安的眉信蹙的越发的紧。
“嗯……”唐拂衣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斟酌着用词,“我的意思是,从前的你在有关敌人的事情上会……更加……温和一些……”
“难道他不该骂?”
“嗯……”唐拂衣点点头,“该!”
“……”
苏道安一把将枕头砸到唐拂衣的脸上,“你也该!”
她转身躺下,用力一扯,直接将被子全部卷到了自己的身上。唐拂衣身上骤然一空,哆嗦了一下,而后望向背对着自己的苏道安,轻轻扯了扯她裹在身上的被子。
“涉川,好冷呀。”她开口道。
“那你冻死吧!”苏道安有些别扭的欠了欠身。
“那第三桩事还听不听了?”
“不听了,你讲吧。”苏道安道。
唐拂衣哭笑不得:“今日晚膳后,骆怀轩约我一叙。”
被子里的“东西”似乎是动了动,哪怕只是一个后背,依旧能看得出其努力压制着自己想要“一跃而起”的冲动。
“哦……这种时候他着急找你要做什么?”
故作镇定的声音闷闷地从被子里传来,唐拂衣自顾自的坐正,向后靠在了床头:“他向我辞行。”
“什么?!”
果不其然,身边的人几乎是一下子就掀开被子“跳”了起来。
而唐拂衣早有准备,她伸手揽住苏道安的腰以防她太激动跌倒,另一只手先将被子再次拉好,又顺手将先前被丢掉的枕头再次塞进了苏道安的怀里。
苏道安果然没有留意到这些细节,她下意识的将枕头抱住,问她:“为什么?怎么如此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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