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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绵州 那,若李昌平想害之人并非是苏道……


    “呃……公主,不进去吗?”李昌平见苏道安这副样子似乎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很快又露出一副谄媚的表情,“公主,这些饭菜都是上好的,知道公主要来特意准备的,公主可以放心……”


    “我不要住这里。”话音未落,只见苏道安转头睨了李昌平一眼,直接将他打断。还未等李昌平有什么反应,她又唤了一声:“惊蛰。”


    “在。”惊蛰应声。


    “你去和班大人说一声,我也要和将士们住一起,让他给我腾个帐篷出来。”


    “是。”


    惊蛰领命转身,葛柒柒也跟着她同去。李昌平听了这话面色一变,连忙上前两步想要拦下准备离开的的苏道安,唐拂衣一伸手,在他将要碰到苏道安前及时将他拉开。


    “公主千金之躯怎么能住帐篷呢,若是觉得还有何处不满直说便是,下官即刻着人去……”


    “李大人。”苏道安开口打断了李昌平,她脸上带着那惯有的娇俏的表情,声音里却并没有什么欢快的情绪。


    “李大人安排妥当,本公主自然没有什么不满的,只是我忽然想起家父曾叮嘱过,若是行军在外,需得与将士们同甘共苦,不得独自享乐。”


    “安乐不想辜负李大人的一片心意,但若是被父亲知道安乐未遵从他的教导,恐怕是免不了一顿责罚了。”


    苏道安说着,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掏出一颗银珠子来,塞到了李昌平手里。


    “李大人的好意安乐也只能心领了,这点小钱,就当是安乐请李大人吃酒了。”


    这一番话说的既客气又周到,李昌平托着那颗银珠子张了张嘴,他看起来还准备了许多恭维用的客气话,但每一句拿到此时来用却又似乎都有些不太合适。


    唐拂衣站在苏道安的身后看着李昌平那怪异又滑稽的表情,只觉得好笑。


    “公主……呃……苏大人果然是,额……家风严谨,下官……佩服,佩服。”李昌平讪笑着后退了两步,“那我着人送……”


    “不用了,我自己出城就行。”苏道安十分潇洒的摆了摆手,“多谢李大人了。”


    “拂衣,咱们走吧。”


    “是。”唐拂衣应了一声,李昌平给安排的客栈本就离城门不远,两人一同回到,跟在苏道安的身后下了楼。


    营地,帐篷已经备好,惊蛰在帐篷内准备了热水。


    “柒柒已经在熬药了,公主可以先简单洗漱一下,药熬好后我给您送来。”


    “好,多谢惊蛰。”苏道安点头。


    惊蛰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营帐中,唐拂衣和苏道安对视了一眼,无需过多的言语,两人不约而同的便都知道彼此在想些什么。


    绵州地处北萧东南边境,远离萧都,并非上州。


    方才一路走回来,看着道路两侧的建筑实在是配不上葛柒柒感叹的那句“有钱”。


    而如今临近的彭州有难,皇帝早就已经下了命令,要绵州与益州协同安置灾民。


    李昌平作为绵州牧,在此紧要关头,本该忙的不可开交。可事实却是,他不仅还能抽出空来亲自迎接班鸿的队伍,还特地将客栈大加修整,备下的这一桌精致饭菜,和唐拂衣此前在千灯宫见到的相比也丝毫不逊色。


    “这姓李的还真是会做人的很。”苏道安随意坐到了榻上,声音听着明显是有些生气,“自己玩忽职守想偷工减料,还想拉我当挡箭牌,他是把我当傻子耍吗?”


    她一面说着,一面将脑袋上用来束发的带子解下,用力甩在了床上。


    “真是气死我了!”


    唐拂衣轻叹了口气,走到苏道安身前单膝跪下,为她宽衣解带。


    “公主消消气。”她一面将衣服叠好放在一边一面安慰道,“时候不早了,公主不如先沐浴吧。”


    “消气?我得把他打一顿才能消气。”苏道安乖乖配合着唐拂衣的动作,嘴上依旧不依不饶,但语气还是平静了不少。


    “本来我想着正好有客栈,上山前还能有个干净点的地方住,结果弄成这样子。这两间屋子我们今日若是住了,明日皇上问起,他便能说,是因为不敢怠慢我才耽误了救灾,真是好算盘。”


    她跟着唐拂衣走到屏风后,看了眼那几个冒着热气的木桶,正准备脱去里衣的手微微一顿。


    虽然惊蛰给准备的热水不少,但临时搭起来的帐篷内陈自然是没有客栈周到,唐拂衣听着苏道安的话,又见她站在原地不动,以为她还是嫌这里简陋了些,便又哄道:“公主,这里条件虽说是差了些,但班大人说我们在山中恐怕要连走三日,今晚还是先将就着洗一洗吧。”


    她说着就要走上前去,想要试试水温,却被苏道安从身后一把拉住。


    “这水不够两个人用的。”苏道安开口道,“你拿一桶帮我洗一洗头发吧。”


    唐拂衣回过头,眼中有些不解。


    苏道安看着她:“洗完头发我再用剩下的水擦一擦身子就好,剩下的两桶给你,你也洗一


    洗。”


    “公主,我……”唐拂衣愣住,这里一共四桶热水,苏道安一个人沐浴都要紧着点用,她着实没有想到对方第一想法竟然是给自己留上两桶。


    “无妨,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这四桶水哪怕是全部给我用来沐浴也无法尽兴,还不如干脆就擦一擦算了。”苏道安将衣服穿好,又自己去拿了一张垫子,“但我这头发还是想洗一洗,我自己不太方便。”


    小公主的头发乌黑柔软,微有些卷,散下来长及腿根,她向来十分爱惜。


    唐拂衣见她已经将垫子在木桶边铺好坐了下来,看着是打定了主意,便没有再推辞。她也搬了一张椅子走过去,坐在了苏道安对面。


    发丝浸润到水中,像是细腻的丝绸拂过掌心。唐拂衣不是第一次帮苏道安洗头发,但或许是因为周遭昏暗环境的原因,手下浸润在水中的这一捧长发竟显得格外清爽。还有些偏烫的温度从掌心蔓延到四肢,连日奔波的疲惫也褪去了不少。


    苏道安曲腿背靠木桶坐着,她似乎是很累又很舒服,唐拂衣注意到的时候,已经稍稍歪着脑袋闭上了眼睛,看起来睡得十分平静。


    这几日大多数时间都是在赶路,吃食与饮水都不如军中那般精细,在船上时还能有机会躺一会儿,下了船一直都是快马急行。


    尽管苏道安并非是十分娇气的性子,日渐不爽的面色依旧昭示着她状态的下滑。


    唐拂衣看着苏道安的睡颜,手下的动作也不由的轻缓了许多。


    周遭一片寂静,只有手下的动作时不时带起水声,格外明显。


    唐拂衣的思绪放空了一瞬,方才的所见所闻便又钻进了她的脑袋里。


    小公主说,李昌平是“玩忽职守”、“偷工减料”,这话不假,但若是细细思量,却又处处透着怪异。


    两年前萧祁逼宫一事,虽说是大逆不道,但事实上,他之所以能成功上位,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当时确实有许多人认为先帝年纪渐长,昏聩已久,关键时刻,又只为了区区一位公主就一意孤行非要休战。


    这在诸多文臣武将眼中,无异于将多年的努力付诸流水,功亏一篑。


    因此,萧祁坐上这个位置虽说是名不正言不顺,但除了先四皇子那一支所谓的“反叛”军以外,朝中局势整体上还算是平稳。


    彼时的大将军苏栋并未有对此事做出任何表态,又或许,在萧祁登基后,他十分平静地跪在阶下高呼万岁的举动,已经足以体现他的态度。而萧祁自始至终也都并没有表露过对苏家能出兵平叛的期待。


    在此事上,苏萧两姓几乎是不约而同的达成了共识。


    萧祁即位后,东南战事确实取得了不小的成果。然而,宣明二年冬,就在所有人都对一统南唐满是期待的时候,王甫却横空出世。


    这位南唐名将,将近七十的高龄,一举打破了萧祁试图在年前攻下定安关的美梦,朝野上下皆是震惊。


    在那之后,苏大将军独女安乐公主被人下毒险些命丧黄泉,建安公主和亲一事被迫终止,启凉那边态度不明,白虎营中又查出了庄生晓梦。


    到如今,好不容易重振旗鼓,却又遇上百年难遇的大雨,彭州受灾严重,相邻州县也多有波及,粮道被堵,不仅好不容易重新建立起来的优势再次荡然无存,稍有不慎,数万大军都会瞬间殒命在青崖关外。


    民间早有传闻,萧祁皇位来历不正,而这接连的人祸天灾,或许正是上天对其的惩罚。


    在这个节骨眼上,李昌平竟然还敢对皇命有所怠慢,若非是脑袋不想要了,那便只能是已经找好了能为此事负责的人。


    而这个人自然不会是苏道安。


    安乐公主不过是他为自己开脱的另一个好用的借口。


    那,若李昌平想害之人并非是苏道安,那还能是谁呢?


    第52章 怪异 赈灾一事是一柄双刃剑,办好了就……


    唐拂衣手下不停,她将木桶里的水倒掉一半,又拿瓢舀了干净地水来继续清洗苏道安头发上的泡沫,神思云游,一个名字很快浮现在她的脑中。


    新任赈灾使,大皇子萧景琪。


    苏道安原本就并不关注前朝之事,再加上近日来所有的心思都扑在了青崖关上,有关彭州赈灾,唐拂衣只是在出宫前,简单听陈秀平提了一嘴,说是朝上有关此事的讨论并没有耗费太长的时间。


    大皇子萧景琪自请为赈灾使,替父分忧,众人无有异议,萧祁也十分爽快的就下了旨。


    彼时唐拂衣并没有觉得此事有什么不妥,但如今再想,倒也并非全无诡异之处。


    北萧虽也与南唐一样,有立嫡立长的传统,但实际上历代帝王都并没有非常遵守这一“规定”,非嫡长却有贤能者一样可以被立为太子继承大统。


    因此如今三位已经成年了的皇子,无一不希望能在其父面前展示自己的能力。


    这赈灾一事,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十分难得的好机会。


    虽然称不上是什么肥差,但办得好了,不仅能得萧祁得赏识,还能得了民心。


    然而这样一个好机会,竟然就这么顺理成章得落到了平日里最为低调的大皇子手上。


    这个机会落到萧景琪的手中也还谈不上奇怪,怪的是其他人竟也都不争不抢。


    唐拂衣拿了毛巾来将头发仔细擦干,然后轻轻拍了拍苏道安的肩膀将她唤醒。


    小公主醒过来的时候还有些犯迷糊,没有再提李昌平的事,只是让唐拂衣自去洗漱。


    唐拂衣将脏水倒到帐篷外,再回来的时候,正见到她站在半闭着眼睛坐在另一桶剩下的净水旁,慢吞吞地擦着自己的手臂。


    一条手臂反反反复复地擦,虽然确实还在动作,但看着人大约是已经睡了一会儿了。


    唐拂衣有些哭笑不得地叹了口气,快步走过去,蹲下身从苏道安手中结果那块帕子。苏道安亦是没有什么防备,自然而然地靠在了唐拂衣的怀里,任由她将自己抱到了榻上。


    “公主,我们喝了药再睡好不好?”唐拂衣轻轻拍了拍苏道安的肩膀,开口哄道。


    苏道安没什么反应,唐拂衣又唤了两声,见她睫毛轻轻颤了颤,便知道她并没有完全睡着,只是故意装睡不想喝药。


    “公主,葛司医说,这次不喝药的话,下次的药会更苦哦。”


    话音刚落,只见怀中人便睁开了双眼,一脸幽怨地望着自己。


    “你少骗人了。”苏道安道,“我才不信呢。”


    “好,不信。”唐拂衣一面笑着一面将药碗拿起来凑到苏道安嘴巴边上,隔着瓷碗还能感觉到一丝温热,正好是能入口的温度。


    “下次一定不骗了,这次公主就把药喝了,好吗?”


    苏道安有些嫌弃地看了那黑色的汤汁一眼,从唐拂衣手中接过碗,摒住呼吸一饮而尽,捂着嘴巴好不容易才咽了下去,又红着眼睛皱着眉,四下望了望,却似乎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最终只得是求助一般地望向唐拂衣。


    唐拂衣看着苏道安的表情一下子反应过来,她是在找每次喝完药都必须要吃的蜜饯。


    然而这次出门匆忙,她却忘了带上。


    “公主……”


    唐拂衣有些抱歉的看向苏道安,不知该说些什么。


    苏道安面色一变,轻哼了一声,一把推开她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转身躺了下去。


    蜷缩地身子躲在薄薄地被子下,看着圆圆地,像是一只气鼓鼓地河豚。


    唐拂衣不知该怎么办,便只得呆呆地坐在榻边陪着,很快耳畔边传来身边人平稳地呼吸声。


    她凑近了些,确认苏道安已经睡着了,才松了口气,蹑手蹑脚地站起身,走到了屏风后。


    桶中的水已经凉了,但好在正是夏日里,唐拂衣散下长发浸到水中,倒也并不觉得冷。


    发丝游走在指尖,唐拂衣摸索着,像是在整理自己凌乱的思绪一般,一点一点耐心地将头发捋顺。


    赈灾一事是一柄双刃剑,办好了就是名垂青史,办不好是万人唾骂。


    若朝堂上的谦让原本就是其他人做的一个局,那么李昌平的所作所为,无非就是在给萧景琪使绊子。


    但大约也并非是想他真的出什么问题,只是想拖一拖后腿,让他落得个办事不利的罪名,让萧祁对其失望。


    如此说来,这李昌平便极有可能是三皇子或是五皇子的人。


    但如此分析似乎也还是有些说不大通。


    若三皇子和五皇子真有李昌平这样的狗腿子在绵州帮忙打点,本应是更加积极的要争取到这赈灾使的位置才对。


    毕竟想要害人有的是机会,像这样既能立功又能得民心的机会却少之又少。


    大皇子本就低调,为了陷害这样一个人而错失良机,怎么想都有些得不偿失。


    “嘶。”


    手下似乎是勾到了什么头发打结的地方,头皮被拉扯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唐拂衣忍不住低唤了一声,歪过脑袋,小心翼翼地将纠缠在一起地头发扯开。


    长达两年的牢狱生涯使得她原本的头发几乎坏死,从锁骨往下地部分都被剪掉,养了半年总算是养回来一些,却依旧并没有长得很长,因而洗起来也更快些。


    而方才那一阵痛感亦是将她云游的神思拉了回来,唐拂衣眨了眨眼,意识到现在时间已经不早。


    她拿了毛巾将头发擦了个半干,又快速用清水擦了身子,躺到了苏道安榻边铺好的被褥上。


    由于只是临时扎寨休息,帐内的陈设都较为简单,苏道安的这个矮塌应该是惊蛰为了让她睡得舒服些特意搭的,至于其他人,自然也就只能在地上将就一晚。


    唐拂衣侧身看着苏道安,自己洗个头的功夫她已经从侧卧转为仰躺,那睡姿称不上多优雅,但看着却十分乖巧。


    今日之事,小公主是否清楚这其中的门道,唐拂衣并不了解,但她大概率能够猜到的是,苏道安就算知道,也不会多管“闲事”。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了双眼。


    自己如今所思考的这些皆是后话,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抓紧时间好好休息,待到明日上了山,恐怕就连这一床被褥都会成了奢侈。


    呼吸逐渐变得平缓,一夜好眠。


    天边方才翻起白肚,惊蛰便进到了帐篷里将唐拂衣叫了起来,几人一起将能收拾的东西收拾好了,才将苏道安也叫了起来。


    简单的洗漱和早餐过后,便又骑马上路。


    正午时便赶到了彭州以北,扰月山下,本该是有车马宽道铺陈于绿意盎然地广袤坡地,如今却已只剩一片汪洋,一眼都望不见尽头。


    而这汪洋之下,亦不知沉睡了多少无辜地生灵。


    一路走来还能断断续续见到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地灾民,甚至有半大点的孩子,瘦骨嶙峋,跟在队伍中,因为脚步不稳而不断地被装来撞去。


    苏道安总是看不得这般景象,但要运送给轻云骑的粮食和药物又不能动,她想分些钱给他们,却又被唐拂衣制止。


    “公主,他们都是灾民,你若是将钱给了他们,恐会引起争抢,到时候弱小者才是真的难以自保。”她将苏道安拉到身侧,凑到她耳边低声道。


    苏道安抿了抿嘴,面上还有些不忍,却也只是点了点头,没再做什么。


    进了扰月山,继续延坡深入两个时辰左右,便算是正式进入了彭青一线的山地。


    四周都是茂密的丛林,山路坑坑洼洼,大约是因为连日大雨的冲刷,大大小小地石块裸露在地面,光洁如新。


    不远处的坡面上,翠绿色的青苔长得多有茂盛,巨大地古树遮天蔽日,气根几乎要垂落到地面,树根处五颜六色地小蘑菇成了这片灰蒙蒙地林子里最鲜亮地色彩。


    整支队伍的行进速度都慢了下来,幸运的是脚下的路还算是平坦。苏道安策马到了队伍的最前方,唐拂衣紧跟其后。


    随着高度的爬升,气温也开始下降,众人陆续开始添衣,如此环境,若是着凉生病,大约是十分难办。


    穿过一片树林后,眼前豁然开朗。


    平坦而广袤地山坡上铺满翠绿地草色,绵延远去,一眼望不见尽头。正值黄昏,天然铺陈地石块堆砌在山脊处,形成一条明显地道路,通往悬在地平线上的夕阳,漫天金灿灿地晚夏似乎是触手可及,但若真伸出手,却又怎么都触碰不到那一抹绚烂。


    不远处的坡地上有木板和木棍搭建起来的简易房屋,也不只是经过了多少风吹日晒,到如今只剩下一个残破的框架。


    冰冷地石块围堆在周围形成“墙”的形状,红色紫色的野花在墙角屋下盛放。


    唐拂衣在扰月山生活了许多年,却从未见过如此景象,不由唏嘘。


    她转过头,还能见到自己方才经过的那片树林,竟像是被截断了一般,与这一望无际的坡地形成一条十分明显地分界。


    这又是一方奇观。


    她所在的队伍分明是一只人数众多的队伍,在绵州城外安营扎寨,一眼都望不见全貌。而放到这片宏伟地天地之间,竟也显得如此单薄渺小。


    “石路难行,众人下马!”


    班鸿一声高呼,亦很快就消散在了山间凛冽地风中。


    时移景异,左侧的山坡依旧平稳,右侧却开始慢慢变得陡峭。苏道安侧过身子,拉住了唐拂衣的手。


    第53章 坠崖 “师父……我给你说,我做了个………


    “跟着我走。”她说着,又将唐拂衣往左边引了些,“那边虽然看着比较平,但前方右坡会越来越陡,这些石块下边堆得未必扎实,若是塌了,这个地方滚下去,坡上都是石头也没什么树枝做缓冲,很容易磕到脑袋,不死也会残废的。


    唐拂衣点头,乖乖地跟在苏道安的身后。


    “公主似乎对这些地形很熟悉。”


    原本只是一句无心的寒暄,却没想到苏道安忽然回过头,看了她一眼:“你猜我为什么知道?”


    “呃……”唐拂衣愣住,小公主这副表情,倒让她不敢往下猜。


    “小时候调皮,就喜欢走一些奇奇怪怪地地方。”苏道安心知唐拂衣在想什么,也知道她怕是不敢猜,便自顾自地解释了下去,“不过好在那时候人小又比较轻,滚到一半的时候扒住了块石头,后来被我爹提回去之后,还把我骂了一顿。”


    她说着,像是陷进了回忆中一般,忽然又笑出了声。


    “这话父亲可不会跟别人说,他带我走这一路,最胆战心惊的不是多变的气候和地形,而是到处乱跑的我。”


    “公主胆子真大。”唐拂衣望了眼右侧的石壁,忍不住感叹了一声。


    “你是想说我命大吧。”苏道安笑道。


    唐拂衣沉默,算是默认。


    苏道安倒也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这是自顾自道:“这里再往前会经过一座废弃地小庙,我们应当能在天完全黑之前到达,山中有野兽出没,因此夜里最好是不要有明火,我们需要在那里休息过一晚。”


    这些安排唐拂衣出发前大概听班鸿讲过一遍,但并没怎么放在心上。作为随行人员只需要跟着走就好,如今苏道安再次重复,倒令她有些疑惑,但也并未多想。


    “小庙处在树林的入口处,北边树少,南边树多。那边的坡地虽说也陡峭,但有大树作为支撑,小心些摸索着可以下山,实在不行就爬到地上,一棵一棵树的往下挪,应该不会偏离的太远。”


    “往下走一段之后是一片断崖,那个崖其实也算不上太高,但就这么跳下去还是不行的,需要找根绳子绑在树上做个缓冲,如果没有绳子的话,用腰带也可以……”


    一丝清凉略过面颊,而后快速地变得越来越密。


    雨?


    唐拂衣一愣,抬起头,果然见到有阴云开始慢慢聚集,而身后远处的天空中,已经是黑压压地一片。


    分明片刻前还是云霞万里,太阳落下后,竟已是风雨欲来。


    “要下雨了!快穿蓑衣!”


    班鸿对此状况似也有些措手不及,急忙高声下令,惊蛰已经从随身的包里拿出备好的蓑衣披到苏道安肩上。


    唐拂衣接过帽子帮她戴上,才系好带子,大雨便倾盆而下。


    队伍里的所有人除了苏道安以外几乎都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状况,阴雨中一时间都有些手忙脚乱。


    事实上,这么大的雨蓑衣几乎已经不管用了,但不论如何还是穿上好些。


    唐拂衣快速地将衣服穿好,却见原本站在她身侧的苏道安忽然迈步往队伍的后头走了过去。


    “公主,去哪?”唐拂衣顾不得自己还没戴稳的帽子,伸出手去,却并没有拉住苏道安,只能赶忙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地身后。


    “那是谁!把粮食罩好!”


    苏道安声音焦急,脚步匆匆,迎着大风大雨踉跄着往后走过去。


    军粮不能受潮,为了以往万一,所有装粮食的袋子在出发前都按照苏道安的指示用油布裹了两层。


    唐拂衣的目光随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队伍中的一匹马背上,靠内的一个麻布袋子上,油布明显只罩了一半,裸露在外的部分,已经晕开了一大片深色。


    而那站在马边的将士,也不知是真没有听见苏道安地声音还是只是在装聋作哑,依旧像是没事人一样,自顾自地在穿着蓑衣。


    “你听不见吗!先把粮食罩好!”


    因为一路难行,他们一行人本就不多,食物和物资也只够救急,军粮本就不够,又怎么能经得起如此糟践。


    苏道安越发气急,她加快脚步。


    雨水将大大小小的石块冲刷地光滑锃亮,看起来湿滑异常,苏道安每踩上一脚,都令跟在她身后地唐拂衣胆战心惊。


    “公主……”她顾不得手中地斗笠,抹了一把脸上地雨水,“公主,慢些!小心些!”


    尽管已经尽力在追赶,但她毕竟从未有过在这种路面上走路地经验,始终是落后苏道安半步。


    苏道安一步一滑地跑到那人面前,拉着缰绳绕到马儿地右侧,先是快速将油布拉起来罩住装军粮地麻袋,而后转过身,狠狠瞪了那士兵一眼。


    “出发前就让把粮食罩好,你只当耳旁风吗!”她怒斥道,“你知不知道着一袋子军粮很可能关系到几十名将士的性命!”


    那士兵像是到了现在才如梦初醒一般,连忙慌慌张张地单膝下跪请罪,直说是自己疏忽,要公主饶命。


    唐拂衣此时才终于赶到了苏道安身边,余光瞥见班鸿似乎正在往自己这边探头探脑,而惊蛰也正往这边赶来,眼神询问她这边地状况。


    苏道安心中生气,但也清楚现在并非是追究这些地时候,还是要先找到落脚处再与此人算账。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准备先回去。


    唐拂衣见状,侧身向惊蛰挥了挥手,示意无事。


    然而举起的手还未放下,一声尖叫如闪电般再耳畔炸响,唐拂衣浑身一震,扭头便见小公主整个人不可控地向后倒过去。


    可她面向北坡,身后便是南坡布满碎石地陡峭坡地。


    向来灵光地大脑此时却一片空白,此起彼伏地惊呼都像是被这重重雨幕隔在了外头,唐拂衣来不及思考什么,身体几乎是出于本能的,已经率先一步有了动作。


    “公主!”


    她大喊一声冲了过去,一把拉住苏道安的手臂,却无力再将她拉起,只能将她狠狠抱在自己怀中,又在她的脑袋将要着地前一刻伸手护住。


    眼前天旋地转,混沌灰白,很快又被迷蒙的血色占据。浑身各处都在接连不断地承受着猛烈地撞击,就连疼痛都慢了半拍。


    唐拂衣咬紧了下唇,她感到自己浑身上下地骨头都像是断了一般,血漫涌进肺里,漫上喉头,从紧闭地双唇间溢出。


    所有的理智和手段都消失殆尽,只剩下一个念头越发清晰——


    不,不能松手!


    然而这最后一点念头也很快消失,唐拂衣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冰冷的雨水打在面颊上,一次次寒凉的刺激下,意识终于再次回笼。


    混沌中,她只觉得自己似乎是被什么人背在背上,一步一步地慢慢往前走。


    是谁……


    眼皮像是有千斤重,无论如何都无法睁开,四肢麻木肿胀,动弹不得。而神思亦像是被冻住了一般,唐拂衣记不起曾经发生的事情,亦无法分辨自己身处何处,今夕何夕。


    她只记得年幼时,王甫经常这样背着自己,走过崎岖地山路。


    “师父……咳咳……咳……”


    她忍不住张口唤了一声,一张口,就有温热的液体顺着嘴角流出来,腥味冲上鼻腔,唐拂衣忍不住干呕了两声。


    但一口血吐出来,竟然觉得好受了许多。


    身下的人动作一顿,短促的吐出两口气,却并没有说话,只是稍微歇了会儿,又继续往前走。


    她走的并不稳,一瘸一拐,连带着背上的人也一颠一颠地,唐拂衣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快要挪了位置,忍不住有些不满。


    “师父……”她闭着眼睛,又再次开口,“你……走慢一点呀……我好……难受……咳,咳咳……”


    那声音里多了几分连她自己都未发觉的撒娇的味道,而那几声参杂在话音中的咳嗽,迷茫间竟直接被她自己忽略了去。


    她想大约是自己又贪玩在山中迷了路,摔了腿,王甫正背着自己往回走。


    就像曾经无数次那样。


    她可以在扰月山的任何角落安心地睡去,因为师父总能找得到自己。


    “师父……我给你说,我做了个……梦。”


    她趴在那人的肩膀上,又觉得下巴硌地不太舒服,而自己环着地肩膀似乎也比记忆中的瘦小不少。


    师父老了。


    她想。


    他不再像从前那般健壮,脚步也没有从前那么稳当。


    那自己日后就不要这么顽皮了吧。


    唐拂衣这么想着,又用下巴轻轻蹭了蹭那人的脖颈。


    身下人依旧没有什么反应,唐拂衣有些奇怪,心道今日这臭老头子怎么这么难哄,明明以前只要自己撒两下娇就绷不住消气了。


    “师父……我梦到,我被接回了宫里,送去北萧和亲,然后死在了那里。”


    手下的身躯忽然猛得一震,唐拂衣有些得意,她想着师父果然还是舍不得自己的,可得意过后却又不知为何难以遏制地难过起来。


    明明只是个说出来想骗师父心软的梦,却为何自己却会如此痛彻心扉?


    就好像真的在那地狱中走过一遭。


    唐拂衣紧闭着眼睛,黑狱中的一切如一只只无形的大手紧抓住她身体的每一个关节用力的反拧,她感到恐惧而疼痛,却无力挣脱。


    “师父……拂衣好痛……好怕……”


    “师父……师父,我不想去……咳咳……救救我……救救我……”


    泪水不可控地涌出眼眶,无边际地黑暗里,她终于听见那人哑着嗓子颤抖着应了一声:“好。”


    “我救你。”


    如鱼得水,筋疲力尽。


    唐拂衣沉沉睡去,再醒过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正是面朝上平躺着的姿势。


    头和身体都疼的厉害,但意识却是清醒异常。


    唐拂衣动了动,裸露在外的皮肤蹭过柔软而短小的绒毛,干燥而舒适,自己应该是正躺在一张床上。


    窗外微白地天光照亮屋中小小地天地,隐约能见到些家具和墙壁的轮廓——


    这竟似乎是一户人家。


    第54章 少年 “我姓顾,名长清,是个道士。”……


    人家?


    唐拂衣不禁皱眉。


    破碎的记忆慢慢回到脑子里,她犹记得山坡大雨,自己为了护着苏道安而和她一同从南坡的山崖上滚落下来,而后就失去了意识。


    但为什么再醒过来的时候,竟然是会在一户人家的床上?


    她略有些懵懂,抬起手摸了摸自己额头上厚厚地纱布,隔着纱布按压到伤处,却忽然瞪大了双眼,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


    苏道安呢?


    这屋子狭小,除了自己身下这张只能躺得下一人的床外,只有一张靠窗的木桌和一个熄了火的炉子,哪里有半分苏道安的影子?


    不顾得身体和脑中的钝痛,唐拂衣挣扎着下了床,站起来的时候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令她腿下一软,跌倒在地。


    左手手腕处传来一震尖锐的刺痛,唐拂衣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在瞬间散尽,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一般无助。


    一阵风吹过,屋外传来沙沙地树叶声,她凭着直觉,循声望去,只见小窗外,有一个白色的人影提了个红灯笼,正快步往这边走过来。


    是个男人。


    唐拂衣的目光一沉,快速冷静了下来。


    她与苏道安一同滚下山坡,自己既然能在此处安然无恙,想必她应当也不会出什么事。


    若是真有什么问题,问这个男人大约也要比自己像没头苍蝇一般乱窜要来的快得多。


    她矮下身子,找了个男人从外头看不见的角度,仔细观察了一下他周身,除了手中的灯笼倒不像是有别的武器的样子。


    走的近了,才注意到他另一只手上提了两个纸包,看着绑绳子的手法倒像是两包药材。


    那人轻车熟路的走到门口,脱了披风挂起灯笼,俨然一副屋主人的模样。


    唐拂衣见他似乎是转身往这边来了,连忙又坐回了床上。


    才刚拉上被子,屋子的门便被推开,来人见到唐拂衣,先是一愣,而后微笑了笑道:“醒了?”


    “你发了高烧,我以为你至少要睡到今天中午。”


    那人似乎是有些惊讶,他走到桌边点了灯,微弱的火光下,唐拂衣终于看清了他的面容。


    那是一张极其年轻的脸,看着比自己还要小两岁,可却又是眉目平和,尽管笑着,眼神却深邃如古井无波,倒像是上了年纪。


    唐拂衣将对这些矛盾的疑惑埋到心里,她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问。


    “多谢公子相救。”她开口,才发现声音沙哑的可怕,“只是不知公子救我的时候是否有看到另一位与我一同的姑娘。”


    “你不必谢我。”那少年弯腰拿起架在炉上的砂壶,倒了杯水递了过去。


    唐拂衣正想有什么动作,这才发现自己左手的手腕处被绑上了两块夹板,牢牢固定住。只得用还能动弹的右手接过了杯子,又道了声谢。


    “准确的来说并不是我救了你,是一位姑娘将你背到了我的屋子里。”那少年将桌下的椅子搬来坐到床边,不知是不是有些许避讳的意思,唐拂衣觉得他坐的位置与正常情况相比还要更远些。


    这个距离,两人若是想要递什么东西,双方都得几乎要伸直了手臂才能碰到。


    “你身上的伤也是她给你包的,还有手腕上那个夹板,也是她给你绑上的,脱臼的手臂也是她给你接的,我只是提供了一些工具和药材,没帮上什么忙。”


    “那她……”


    “哦对了,你等一下。”


    少年像是想起了什么,不等唐拂衣开口询问便转身出了门,很快又折返回来。


    唐拂衣一眼便认出他手中拿着的,正是苏道安此次出门时带在腰间的那把金色短刀。


    “她把这个留给我,让我照顾你。”他将那短刀放到唐拂衣床沿边,“不知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是她。”唐拂衣迫不及待地问道:“她人在何处?”


    “走了。”


    “走了?”唐拂衣愣住,一时没能理解少年那两个字的意思,“什么叫走了?她去哪儿了?”


    少年神色古怪地看了唐拂衣一眼,摇了摇头。


    “不知道。”他说,“我原本想留她一晚,但她说她还有急事,帮你包扎好后匆匆就离开了。”


    唐拂衣怔怔盯着那短刀看了一会儿,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头疼得厉害,一片混乱的记忆中,她猛地想起前几日苏道安说得那些有些怪异的话。


    “拂衣,若恨意难消,那便逃吧。”


    “离开南唐,也离开北萧,天高海阔,去哪里都好。”


    彼时唐拂衣觉得她的语气和态度略有些熟悉,却只将那些话当做了简单地安慰,并未放在心上,如今再想,才恍然惊觉。


    苏道安当时看向自己的眼神,竟是与那一夜在池边,她提起左嫣然时一模一样。


    安乐公主何其聪慧,又何其敏锐。


    从知晓自己陪嫁侍女地假身份的那一刻起,她或许就隐约能猜到自己对南唐,对北萧的恨。在自己苦苦等待复仇之机的同时,她也在等待一个真正能帮助自己的机会。


    她给了自己一线生机,却还不满足于此,她还想给自己更广阔的天地。


    所以,前几日准备要出发时,她未加思索便决定要带上完全没有行军经验的自己。


    所以,她会夜晚的林中询问自己对当年之事的看法。


    所以,昨日傍晚在山坡上,她才会拉着自己的手,事无巨细的说明下山的路线。


    一切竟早皆有迹可循。


    彭青一线本就凶险,青崖关战事紧张,彭州又有灾情,此般情况下,不会有人耗费人力去找一个在山中失踪的小小侍女。


    这是毫无破绽的计划。


    可……


    唐拂衣深吸了口气,呼出来地时候还有些颤抖。


    她当然不会认为从山坡上滚落也是苏道安的计划之一。


    按照她此前的描述,原本她应当是想在小庙过夜的时候,找机会让自己下山。


    “她……”唐拂衣顿了顿,她在心中拼命说服自己要冷静,却还是克制不住的打颤,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倒是那少年见她如此,主动问了一句:“你是想问她状态如何?”


    他似乎方才一直在等,等着唐拂衣自己将思绪理清了,才又开了口。


    “嗯。”唐拂衣有些艰难地点了点头。


    “比你是好一点,但总归还是淋了雨,好不到哪里去。可你若是不熟悉路况还想去找她,我劝你还是悠着点。”


    唐拂衣目露不善,那少年轻叹了口气。


    “你的那位……好友?”


    少年露出一个询问的表情。


    唐拂衣愣了愣,很快点了点头,算是默许了对方的这个称呼,心里却不知为何有些不是滋味。


    “你的那位好友,虽说看起来身形娇弱,但大晚上的,若非是对这一带的地形较为熟悉,不大可能一个人背着你找到我这里来。


    她为你清洗和包扎伤口的动作又熟练又干脆,就连我看着都觉得自愧不如,想来是曾经特意学习过。”


    “你若是想去寻她,不如先想一想若是没有她,你在从山坡滚下来后,能不能自己走到这儿来。


    更何况,她若真的想与你一同,哪怕是再着急,走的时候总该留几句话吧。”


    “她一句话都未有给我留么?”唐拂衣又是一愣。


    “没有。”少年摇了摇头,他看着眼前人的情绪肉眼可见的迅速低落,眼神中颇有些遗憾,“她只是交代了我,希望我能稍稍照顾你一下,待你能行动自如后,可自行离去。”


    干净而明朗的声音响在耳边,每一个字都能听的清楚。


    或许从坡上滚落并非苏道安原本计划好的一环,但在意外突生后,她依旧选择利用了这个机会,将自己送出牢笼。


    若是如此,她大约也并不希望功亏一篑。


    更何况,安乐公主出事,班鸿与苏将军想来也不可能坐视不理,又何须自己忧心?


    唐拂衣想得明白其中的道理,却说不清心中如何滋味。


    她离了北萧,得了自由,却并不觉得高兴。


    那种失落与空虚,似乎并不源自于复仇的执念。而是乍然离去,那些支撑她活下去的情感却都像是随着“千灯宫”三个字一同,在瞬间被抽离。


    她感到迷茫而无助,脑子昏昏沉沉,分不清是因为高烧带来的疼痛还是其他别的什么情绪。


    若苏道安真能如此果决地离开,那从前她在与自己相处时的那些温存于爱护,又是处于什么样的情感或是考量?


    唐拂衣沉默了许久,直到窗外的天边泛起白肚,黑夜终于过去,她才闭上眼睛,轻轻吐出一口气来。


    “多谢公子相救,还未问公子姓名。”


    睁眼,眸中尚有血丝密布,声音却已经又恢复了平静。


    “我姓顾,名长清,是个道士。”少年站起身,拍了拍自己白衣的下摆,“你可以叫我一声,顾道长。”


    “顾道长。”唐拂衣微微向前倾身以示礼貌。


    顾长清弯了眉眼,分明只是一个普通而礼貌的笑,唐拂衣却觉得他看向自己的眼神中还有些别的什么东西。


    虽说男女授受不亲,他不靠自己太近大抵也是为表尊重,但这人离得未免也有些太远了些。


    从进门开始,除了递水是因为没有床头可以放所以递到了自己手中,其他时候,甚至是拿了短刀进来,也只是放在床边,然后快速又坐回了座位,举手投足总有一种唯恐避之不及地感觉。


    “顾道长,我们曾见过?”唐拂衣忍不住开口问了句。


    “姑娘说笑了,我自幼便随师父隐居在此,一年前师父仙去,我才离开这里四处云游,劫富济贫,做点好事,却也并未去过萧都城,又怎么会与姑娘见过呢?”顾长清依旧是笑着摆了摆手。


    “那你是如何知晓我从萧都来?”‘


    “呃……”顾长清脸上笑容一僵,他似乎是思考了一会儿,才伸手指了指唐拂衣身上的衣服,“看你们二人的衣着不难猜出是北萧来的,至于萧都……”


    顾长清三根手指并在一起搓了搓,神秘道:“在下还略通一些算命之术。”


    唐拂衣有些狐疑的望着他,竟是一时不知该信还是不该信。


    “我先去给你熬药。”顾长清也不管她什么态度,只是自顾自地换了个话题。


    “我这屋子外头走一小段便能见到一条小溪,顺着小溪向东北下山,不出半日便能出山,出山后会见到一个废弃的村庄。”


    “过了村子再往东,便是端义城了,端义如今尚在南唐手中,你可以仔细想想自己要往哪儿去。”


    “其实要我说,你也不必太过担忧你的那位朋友,她既能走到我这里,想必就是顺着这小溪来的,这说明她即使是不认识路,也知道要如何在如此荒山中求生。更何况我看她离开的样子,不太像是莽撞决定。”


    唐拂衣一时未有答话。


    顾长清也不催她,只是自顾自地打了水回来,生了火,将药倒进了罐子。


    唐拂衣看着顾长清的动作,良久,才又问他:“意思是说,只要顺着这溪流走,就能到端义城么?”


    “是。”顾长清变戏法似的掏出一把蒲扇来,“这溪会在村前分岔,一条往南,一条继续向东汇入追月河之后穿过村庄再穿过端义城。”


    唐拂衣敛下眸光,按照顾长清方才的描述,现在的交战区应当是在靠北的燕仪平仪一带与靠南的端义瑞义一带之间。


    北萧粮道被阻这么大一件事想来不可能瞒得住,而燕仪三城虽在苏栋手中,却也是刚攻下不久,根基未稳,又被洪水逼得不得不快速整军。


    如此良机,王甫应当大概率就在距离燕仪城最近的瑞义城中主持战事。


    罐中的药大约是煮得差不多了,顾长清打开盖子,又往里头添了些药材。


    唐拂衣头脑昏沉,她看着那褐色的罐子,不由得想起千灯宫里的那个。


    只是小公主喝的药,味道要比这一种呛鼻得多。


    罢了。


    她有些失落的摇了摇头。


    事已至此,再多想也无用,既然有此机会,不如先去寻了师父再做打算。


    第55章 心慌 可又能有什么事,需要这一军统帅……


    唐拂衣原本只想再呆半日,然而身子上实在疲惫,下了床踉跄了几步又觉得晕头转向,连站都站不稳,便也只能受了顾长清的好意,暂且留了下来。


    喝了药,又睡了两日,第三日清晨,才觉得舒爽了许多。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奇药,养了两日,原本错位的左手腕骨竟然奇迹般的能自由活动,虽说还有些力不从心,但也已经于生活无碍。


    而除此以外,唐拂衣身上最重的伤应当是额上的一道几乎有二指长的擦伤。


    万幸的是并没有伤到骨头,只是这么大的伤口,恐怕以后好了也会留下疤痕。


    唐拂衣抬起手轻轻碰了颇伤处,钝钝地痛感竟令她的心境有些许微妙。


    她的身上本就有许多大大小小的疤,再添一道也无伤大雅。


    那些在黑狱里久不愈合的伤口,出来后即使是用再好的药材也无法将痕迹完全消去。


    可额上这一道,却是她为了救苏道安留下的。


    这是一道有意义地疤。


    若是日后真的就此一别两宽,大约也能算作是一种纪念?


    唐拂衣在这么想着,有些出神。


    顾长清端着药推门进来,看她穿戴整齐侧着身子坐在床边,问她:“是准备走了?”


    “嗯。”唐拂衣点头,“这两日我占着道长的床,心中已是过意不去,既然已经能行动无碍了,便想着赶紧上路,也不便再叨扰道长。”


    她说着,从顾长清手中接过了药,试了试,还有些烫,便端着碗放在膝上准备凉了再喝。


    “这倒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不过是举手之劳。”顾长清递了药很快又退了些距离,从门外的一条长凳上拿了几样东西放在床尾。


    “诺,把这些带着吧。”


    “这是……”唐拂衣侧过脑袋看了一眼,是两个小包裹和一把短刀。


    刀正是苏道安的那一柄,而那两个布包,一个看起来像是个装了些干粮的袋子,另一个……


    “这是我的针灸包?”唐拂衣的目光里有些不可思议。


    自从她开始向葛柒柒学习针灸开始,这个针灸包就一直是她的随身之物,里头装了为苏道安引毒需要用到的一套银针。


    由于只学一种针法,练习了数月到现在也能有八九成把握。


    “大约是你的那位朋友在给你包扎的时候从你身上翻到的吧。”顾长清解释道。


    唐拂衣又凑近了些,针灸包上面的绳结还并没有被人打开过的痕迹。


    原以为自己从坡上混下来这个小包应该也早就丢在不知道哪个角落了,却不曾想竟好好地保留了下来。


    “另一个包里是干粮和一点银珠,这一带现在在打仗,沿途怕是找不到什么吃的。还有这柄刀,你也带上吧。”


    “拂衣在此住下已经算是叨扰,怎好再拿道长的东西?”唐拂衣愣住,“更何况这把刀是公……那位姑娘留给道长的报酬。”


    “无妨,你不必与我客气。”顾长清摆了摆手,“一则我不用这种刀,且不说这附近因为打仗村子都空了,哪怕是走的稍远些,也兑不出什么好价钱,留在我身边亦是可惜,不如给你带走算了;二则我既然做了好人干脆就做到底,若你离了我这里便活不下去了,那我不也相当于白忙活一场。”


    “再者……”


    唐拂衣感觉少年人的目光在自己身上逡巡了两圈,像是在审视,也像是在确认。而后眼睛一眯,又笑了起来。


    “正常人若是从那个坡上滚下来,不死也得残,你竟然只是断了只手,磕破了头,喝了两天药就又活蹦乱跳。”


    “如此有福之人,我帮了你,反而是我之幸事啊。”


    唐拂衣歪着头有些疑惑地看着他,她不是很明白顾长清的逻辑,但也并未多问。对方既已将话说到这个地步,她便也没有再多加推辞。


    碗中药凉,唐拂衣仰头饮尽,起身向这位顾道长道谢辞别。


    正如顾长清所言,从他这屋子再往东去便是出山了。


    沿着小溪向下的路比之前要好走许多,大约是因为此前连日大雨,溪边的翠绿色的草叶看起来有些萎靡,溪水漫出来,脚下的路泥泞不堪。


    正值夏日,不远处的林中蝉鸣不断,唐拂衣沿着小溪走走停停,两边高耸的山脉不知不觉已经不见。


    直到溪流汇入从北面来的大河,驻足回望身后层叠险峻地高山,唐拂衣忽然想起苏道安曾经画的那张路线图。


    彼时她仅仅画了一道山脉,说的话也简单,在纸上看来到也并不觉得有什么,而如今真的身处其中体会过后,才知其高险。


    而自己自幼生长的扰月山庄,看起来很大,实际上也只是这山中的小小一隅。


    她在心里慨叹了一句,回身继续向前走,草色逐渐消失,河水也逐渐变得浑浊,过了正午,才终于在一片荒芜中见到了房屋的影子。


    尽管上游处被截断,但有断断续续地雨水和漫过截断出落下来水支撑着,下游处的这里反倒是看不出什么异常。


    过了桥,走近了,才发现这已然成了一座空村,各种蒙了风尘的木制器具堆得七零八落,车轱辘滚在道上,看起来已经许久无人理会。


    村子的东南面是一片梯田,如今都被烧成了一片焦土,只余下一条像是人工挖掘引流的小河,孤零零地淌过寸草不生的黑地。


    想来是因为连年的战争,这里的村民都已经离家避难了。


    唐拂衣忍不住有些惆怅,她又向前走了两步,却忽然听到有马蹄声愈来愈近,来不及多想,侧身躲进了身边的屋子里。


    来者是三名身着甲胄的骑兵,午后过半,阳光落在那三人玄色甲面上,竟都是流光溢彩。


    唐拂衣透过破破烂烂地窗户望过去,忍不住在心里啧啧赞叹,哪怕是那甲面上肉眼可见地遍布划痕与血迹,都掩不住那甲胄的贵气逼人。


    那三人骑马走来的步伐未见焦急,看着像是例行到周边来巡逻的斥候。


    走得近了,三人开始分头在村子里搜寻,说是搜寻,但也并不下马,也不进屋。唐拂衣屏住呼吸,缩了缩身子躲到墙角的阴影中,并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


    没过多久,三人大约是搜完了,竟是直接汇聚在了唐拂衣所在的屋子前。


    “你那儿有人没?”


    唐拂衣听见一人开口问道。


    “没有。”


    “田里也确认过了,没东西。”


    “啧啧,这田都被烧成这样了,还能种出东西么?”


    “不知道啊,不论如何还是先把消息带回去交给将军定夺吧。”


    “也好。”


    三人达成了共识。


    “话说回来……将军每日晨练都不会缺席,今日怎么没见到他?”


    “听说是今早粮食物资到了青崖关,将军赶过去接应。”


    “啊?粮食到了直接运到燕仪不就好了,何必要大将军亲自跑一趟?”


    此问一出,其余二人却都一时没有接话。


    唐拂衣原本并未觉得此问有什么特殊之处,但这诡异的沉默却却令她心生不详。


    过了一会儿,才有一人犹豫着开了口。


    “这事儿我也向别的兄弟们打听了一嘴,好像说是……粮到了,但人没到。”


    “什么?”


    两声惊呼异口同声,唐拂衣心头一颤。


    “你说清楚点,人没到那粮难道能自个儿飞过来不成?”


    “哎哟哎……你滚开点……我也只是听说,估计是丢了什么重要的大人吧,具体什么人我怎么可能知道。更何况大家都是道听途说,你真想知道有本事自己去问方副将。”


    “罢了罢了。”那人一听连忙一面示弱一面开玩笑道,“方副将那脾气,兄弟这不是要断了我的活路么。”


    “算了,这不是我们该操心的事,私下说两句也就罢了,别真当回事。”


    “行,再去别的地方看看。”


    三人回身走远了些,唐拂衣才捂着嘴稍稍挪出来一些,她贴近窗口的破洞,向那三人离去的方向望过去,却只见那三人悬在背后腰间的轻刀,竟是与惊蛰的常带着的那把一模一样。


    不,不是一模一样。


    唐拂衣眨了眨眼。


    他们三人的刀柄上,少了一颗红宝石。


    直到那三人走的远了,唐拂衣才松了口气,靠着墙壁坐在窗下,长长呼出一口气来,可却无论如何都抑制不住自己一颗狂跳的心。


    轻云骑。


    她几乎可以确认这三人的来历。


    这里是端义城的城郊,轻云骑的部队既要攻城,如今应当就驻扎在城外不远,派兵来此巡视,大约主要是想看看城外是否还有可用的耕地。


    这是常见的战略,想来苏栋是在为持久战做准备。


    可他们口中那句“人没到”,又是什么意思。


    心慌的厉害,唐拂衣忍不住抬起手捂住了胸口。


    自己在顾长清的屋子里呆了两日,按照他们队伍原本的计划,前日太阳落山前就应该抵达青崖关,哪怕是因为公主出事耽误了时间,也不至于晚了整整一天一夜,直到今日早晨才到达。


    尽管那人只说自己是道听途说,可又能有什么事,需要这一军统帅,在这紧张的局势之下,亲自赶去接应?


    唐拂衣心乱如麻,她扶着窗子站起来,走出屋子,站在奔流向东的追月河畔,却无论无何都再迈不动脚步。


    她想起苏道安曾说过的话,沿着追月河向西北去便能到彭州,途中大概率会经过当时白虎营的驻地。


    而他们原本的计划里,从旧庙出来之后穿过丛林与碎石地,也是要下缓坡找到追月河,再沿追月河往青崖关外去。


    白虎营中查出“庄生晓梦”,证明苏道安的推断正确,那……


    唐拂衣转过身,看向水流过来的方向。


    只要自己顺着追月河往上游去,大约也能到达北萧军队在青崖关外的驻地。


    她没有再多犹豫什么,转身往回走。


    只是远远看一眼。


    唐拂衣想。


    只要能确认苏道安的安全就好。


    顺着追月河逆流而上,一路上平坦开阔,比此前的山路好走许多,日落十分便又回到了扰月山下。


    河水从主脉下的一处山洞流出,唐拂衣试探性的走了两步,有风自另一端灌入,说明两侧相通。


    山洞中光线昏暗,两岸虽是上坡,但倒也不算难走,唐拂衣不敢休息,随意捡了根还算是粗壮的树枝当拐杖柱着,小心翼翼地往上走,终于是在天黑之前到达了洞口。


    刚出洞口是一片密林,由于连续落雨,泥地湿滑,索幸此处地势较为平坦,也并不难走。今夜难得有月,唐拂衣借着月光,摸索着又走了两步,便能见到点点火光。


    她稍走近了些,看清了那些搭在青崖关外的帐篷,应该正是送粮的队伍的临时驻地。


    此处离交战区较远,军粮和药物应当是在白日里就派人运送往前线,守卫的士兵并不算多,整片场所在这月光下竟是难得的平静祥和。


    唐拂衣爬到稍高处的树后,变能将整个营地一览无余。


    只见大多数小帐如今都已经熄了灯,唯有其中一个较大的,其中有三四人影来回晃动。


    有一人掀开帘子自帐中出来,那不论何时都站的笔直的身影,正是惊蛰。


    第56章 转圜 “你是在威胁我?”苏栋蹙眉。……


    她出了帐门,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垂着头驻足了许久。


    唐拂衣片刻怔愣,便见惊蛰忽然抬眸向自己这边。


    四目相对,只见对方满是警惕地目光中先是划过一抹惊讶,而后很快又恢复了一贯的冷漠,摆了摆手让凑上来询问的士兵退下,又转身独自往自己这边走过来。


    没过一会儿,熟悉地身影就出现在了远处的林中。


    唐拂衣四下望了望,确认无人后,才快步迎了上去,赶在惊蛰要开口前抢先问她:“公主呢?”


    离得近了,才发现惊蛰眼下明显的乌青,她眼眶微红,薄唇紧抿,眉尾下垂。


    唐拂衣的心猛地一跳,几乎要跃出胸口,她到千灯宫半年,哪怕是那夜苏道安发病,都未曾见惊蛰露出过如此悲伤而无力的表情。


    而她的沉默更是令唐拂衣越发恐惧。


    “公主没有回来是么?”她上前一步揪住惊蛰的衣领,压低声音厉声质问,“你们没有去找她,就自己下山了?”


    惊蛰眼中亦是悲怆,但她并没有回避唐拂衣的目光,而是看着她缓缓开了口。


    “运粮一事紧急,公主出发前曾关照过,不论发生什么,都优先运送粮草……”


    “那现在呢?现在去找了么?”唐拂衣急急打断,“派了多少人?分别都去了哪里?”


    她看着眼前人的眼眶越发变红,漆黑的瞳孔里映出自己焦急的神情,却迟迟都没有得到答案。


    “你说话啊!”唐拂衣又问了一遍。


    “大将军说……”惊蛰双手握拳,深吸了口气,紧咬的牙关间颤抖着漏出两个字。


    “不找。”


    “什么?”


    风过树林,万叶轻响。


    唐拂衣只觉一阵恍惚,几乎要听不懂惊蛰的话。


    “什么意思?什么叫不找?”她蓦地松开手,后退了一步,眉眼间满是难以置信:“公主不是大将军唯一的女儿吗?”


    “是。”惊蛰的目光中亦有不忍,“但如今情形,大量洪水堆积在扰月山的另一侧,轻云骑与白虎营近八万人马被困在此处,后有洪水岌岌可危,前有南唐坚壁清野。这几日虽然暴雨暂歇,却依旧阴郁沉闷,若是再有大雨天降,粮道另一侧的水位再有暴涨,越过堆积地山石,北萧数万精兵将会在瞬间覆灭。”


    “唯今之计,只有借着这此次运来的粮食和物资,集中所有兵力,一举攻下端义和瑞义,背水一战,方能有一线生机。”


    “数万兵马,难道就分不出一点来找人?”唐拂衣觉得自己几乎都要哭出来,她当然明白惊蛰的意思,与北萧的数万精兵相比,一个公主的命简直是微不足道。


    可她明白归明白,又怎么能真的就这样任凭苏道安一人在这环境恶劣,野兽出没的深山中自生自灭?


    “大将军作为父亲,难道要弃自己的女儿与不顾吗?”她上前一步,一把抓住惊蛰的手腕,“你带我去见大将军,我去劝他。”


    惊蛰被她拉着走了两步,而后猛地顿住了脚步。


    “你冷静点!”她低喝道,“大将军身为人父,若非情势所迫又怎么会忍心……”


    她忽然哽咽,逡巡许久的泪落下来,后半段话竟是怎么都说不出口。


    “扰月山主脉本就高险,我们之所以能平安到达,亦是靠着公主带我们走了大半,而班大人虽未亲历,却也有所了解。饶是如此,没了公主的帮助,后面的小半程我们也足足多花了一日一夜才到达。”


    “更何况,下山容易上山难。此般状况下,若只是派一小队人马进山找人无异于送死。”


    “将士们能死于战场,却不能因为这样的事情死在……”


    “可公主本就是为了运送这救命的粮草才进山的,她几个月前才身中剧毒,好不容易养回来一些,山中气候多变于她而言又何尝不是送死?”唐拂衣泣道。


    “你的所思所言将军如何不懂,公主是他唯一的女儿,自幼便被他带在身边,做出这个决定,他比任何人都要痛苦万倍。”


    昔日总是喜行不行于色的女人言到此处也是泪如雨下,她的身姿终于不再笔挺,低垂下头,肩膀微微耸起,似乎是压抑着无数的悲痛与无奈。


    而唐拂衣看着惊蛰的模样却忽然冷静了下来,她意识到这件事情或许还能有转圜。


    以惊蛰的身份和性格应当是说不出先前的那一番话的,那这些话便只能是出自苏栋之口。


    惊蛰从大帐中出来驻足许久,再看她如今面对自己的状态,这恐怕是将军方才才在那顶大帐中做出的决断。


    而苏栋明明上午就赶来了这里。


    说是情势危急,他做出这样一个决定却几乎用了一整日,那些话,看似是在说服他的下属,实际上何尝又不是在说服他自己?


    思忖间,远处的大帐又有人影晃动,只见一个身着玄甲地女人先出了大帐,而后掀起帐帘,微微躬身低头。


    没过半刻,又从那帐中走出一人。那人身形魁梧高大,两鬓斑白,亦是身披玄甲,金色的甲片与两侧漂亮的兽型肩吞却昭示了他与众不同的身份与地位。


    正是镇国大将军,苏栋。


    班鸿和另一位看起来十分年轻的将士跟在他的身后,只见他三人向外走出两步,那女人也立刻跟上,唐拂衣顺着他们行进的方向看过去,竟不知何时已经有人备了马在不远处。


    看这阵仗,倒像是他们一行人今晚就打算赶回燕仪。


    “带我去见大将军。”唐拂衣立刻开口,这一次,她的声音里却不再似先前那般慌乱而急躁。


    “什么?”惊蛰皱眉,“你是听不懂我说的?将军不会……”


    “惊蛰。”唐拂衣打断道,“如果你还想公主有活命的机会,现在就带我去。”


    惊蛰一顿,她看着眼前的女人,她的声音不急不缓,亦算不得响亮,整个人分明是一副略有些狼狈的模样,言语间却透出一股莫名的凌厉之气,令人不由的想要听从。


    不知为何,惊蛰忽然竟有些不敢与她对视,她垂下眼,却见苏栋一行人已经翻身上马。


    她一咬牙,拉起唐拂衣的手:“走,我带你拦住他们!”


    话音刚落,唐拂衣便觉得一阵强劲的拉力自手臂传来,她踉跄两步,却很快就调整好了步伐,跟着惊蛰飞奔起来。


    两人穿过树林,从驻地随意借了匹快马,疾驰向那一行人离开的方向,很快就见到了队伍的影子。


    “将军留步!”惊蛰一面策马一面呐喊。


    走在队末的那人回头望了一眼,而后队伍很快停下,众人快速靠边,为他们让出一条道来。


    唐拂衣跟着惊蛰一路奔到苏栋面前,下马跟着惊蛰行了个蹩脚地军礼。


    “将军,此人是与公主一同跌落悬崖的贴身侍女唐拂衣,肯请将军听她一言。”惊蛰开口。


    唐拂衣抬头,只见苏栋紧促的眉毛在听到自己身份的瞬间轻颤了一下,而后似是有些不耐烦一般撇过头,摆了摆手,几乎是同时,她便见到跪在她身前的惊蛰转头向自己使了一个一个眼神。


    “将军!”唐拂衣会意,连忙开口,“事关公主的安危,还请您听我一言!”


    她语气焦急,苏栋却连一个眼神都未分给唐拂衣。


    “退下吧。”他沉沉叹了口气,转身策马继续往前走。


    其余人也不敢说什么,默默跟在他的身后,马蹄声零星松散似有犹豫。


    唐拂衣感觉到这些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的从自己身上扫过,似乎是有失望,又有无奈。


    她单膝跪在地上,怔怔地看着一双双马蹄从眼前还有积水地地面上踏过,愤怒与不甘如暴风席卷过脑海。


    也不知是哪儿来的勇气,她忽然站起来,转身大喊道:


    “我曾听公主提起,银鞍军众人皆是忠良,却未曾想如今一见,从上至下,皆是贪生怕死之徒!”


    而后又大笑一声:“哈!也是!毕竟苏将军这镇国大将军之位,不过是先祖之功罢了!”


    一语既出,众人皆惊。


    几乎所有人都像是见了鬼一般看向唐拂衣,就连总是躁动不安地马儿在此刻都似乎是摒住了呼吸,不敢造次。


    苏大将军从十六岁便随军出征,驻守边关数年,二十七岁回都继承爵位,三十余年地军旅生涯,除了其妻子与女儿,还从来无人敢用这种态度大声与他说话。


    整座山谷中只剩唐拂衣一人地呼吸越发沉重,她看着这位大将军慢慢回身,策马到自己身前站定,分明一句话为说,无形地威严与久经沙场的强大气场已经要将她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唐拂衣知道自己此时绝不可怯退,她咬紧了牙关,绷紧了面部肌肉,仰头与他对视。


    苏栋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了半刻,才开口道:“不论是轻云骑地每一位将士在披上铠甲的那一刻起都已经做好了随时牺牲的准备,涉川,她是我的女儿,也是轻云骑的一员,她需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男人的声音沉重而严肃,唐拂衣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眼中的那一丝悲伤。


    “将军,我与公主一同跌落悬崖,为人所救,醒来后却发现公主不知所踪。”唐拂衣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她无暇顾及其他,“虽如此,我却知道公主失踪的地点,从此延追月河一直南下不过半日就能抵达。”


    言及此处,她未等苏栋有所回应便立刻单膝跪下:“将军,拂衣愿意只身一人如山寻人,但山外也需有人接应和搜索,还请将军指派五十人与我同去。”


    “只需三日,三日后我若未归,其余人自行离去,还请将军尽全力攻城,若此三日内有大雨之势,将军也可自行将五十人召回,按原计划攻城。”


    “将军。”唐拂衣又抬头,直直看向苏栋的眼睛,“公主是为了这数万将士的性命才会毅然选择进山,被奸人所害才会滚落山崖,亦是因为担心队伍找不到路才决定再次回山。如今并非全无线索,将军连找都不肯找,如此冷心冷情,若是传扬出去,恐军心难齐。”


    “你是在威胁我?”苏栋蹙眉。


    “不。”唐拂衣摇头,“拂衣只是在为您唯一的女儿求一线生机。”


    “轻云骑代代威震八方,吃着一个弱女子送来的军粮,难道连区区三日都守不住?”


    “诸位将士,难道要非得要踩着将军独女的尸体,才能打得了胜仗?”


    第57章 凶险 她害怕自己找不到苏道安,更怕自……


    “说得好!”


    身后忽有一人高喊,而后闻一声撕鸣。


    唐拂衣没有回头,直到那人策马到自己身侧翻身而下,她才微微侧目——那是一名约莫十多岁的少年,玄甲上亦有金鳞,看得出并非是普通小卒。


    “父亲。”那少年单膝跪下,唤了一声。


    “此前我们不知小五的下落,不得已才选择放弃搜寻,但如今这位姑娘既然已经带来线索,自然是没有不寻之理。”


    “更何况区区三天,于我轻云骑而言又有何难!”他中气十足,言语间难掩傲气,“父亲,不如就让儿子带人随这位姑娘同去,儿子向您保证,带去多少人就带回来多少人,绝不让将士们白白牺牲。”


    风过空谷,浓云掩月,周遭安静异常。


    未过多久,只听那苏栋轻叹了口气道:“你去吧。”苍老低沉的声音中多了几分郑重,“这位姑娘,若真能将涉川带回来,哪怕只是……尸体,苏某必将重谢。”


    唐拂衣认真的看着苏栋,应了一声:“是。”


    “走。”身边的男子唤了一声,“你随我回营地,我现在就去点兵。”


    “好。”唐拂衣没再犹豫什么,与那人一道策马而去。


    “继续走。”苏栋目送着那二人远去,才转身下令,“先回燕仪。”


    “是。”队伍中人齐声回应。


    身披玄甲的女人骑马到惊蛰身边,问她:“这人什么来头?”


    这个女人看起来比惊蛰要大上不少,马尾高束在脑后,额前没有一丝碎发,大约三十多岁的模样。


    “公主从黑狱里捞出来的。”惊蛰还怔愣着,抬头看了那马上的女人一眼,答道,“说是当年南唐和靖公主的陪嫁侍女。”


    “侍女?”那女人似有些惊讶,“一个侍女这么厉害?”


    “……”惊蛰抿了抿嘴,似乎是也有疑惑,却并未回答。


    “你在千灯宫与她共事这么久,竟也没察觉出她这般厉害?”那女人又问。


    “……”惊蛰的面上浮现出尴尬之色,但她从前到确实从未见过唐拂衣如此强势的模样。


    她方才面对苏栋说的那些话,每一句几乎都是足以让她被拖出去斩首的地步。


    就连身边人都为她捏了把汗,可她并没有撕心裂肺,也没有什么过激的言语,仅仅是站在那里,气势竟也不输苏栋多少。


    回想起片刻前的场景,惊蛰甚至还有些恍惚,这姑娘从前在千灯宫的时候,分明不是如此模样。


    “行了别想了,不论怎样都是好事,你回去等着吧。”中年女人拍了拍惊蛰的肩膀,“我走了。”


    “嗯。”惊蛰点点头,她看着女人策马追赶队伍,忍不住又大喊了一声:“注意安全!”


    “放心吧!”


    清亮地声音自远处传来,在这山谷间回荡。


    惊蛰看着一人一马的身影快速变小而后消失,也上马快速往回赶。


    与此同时,唐拂衣与那少年已经飞奔到了青崖关外的营地,她已经知晓了那人的身份,正是苏家四公子,苏知乐。


    山中气候多变,如今这个温度也不会觉得热,到了高处夜里甚至还会觉得寒冷。


    唐拂衣找班鸿要了一身轻便的衣服和一件易于穿脱的厚斗篷,又揣了火石和一些食物,带了几样工具,准备好后从帐篷出去,苏知乐已经组织好了人马,等在了外头。


    不多不少,连他自己刚好五十人。


    而他身边一人一身轻装,短发束于脑后,腰间一排木格,不是葛柒柒又能是谁?


    “惊蛰留下接应,我跟着去。”她见到唐拂衣走过来,开口简单解释了一句,“不添麻烦,我就在山下守着。”


    唐拂衣点了点头,她明白葛柒柒的用意。


    未多言语,众人点了火把,跟着唐拂衣连夜上了路,破晓时分,便又回到了顾长清的那间小屋前。


    唐拂衣本想麻烦顾长清带路,却不想顾长清似是出了远门。


    不仅屋中无人,还有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腥臭。


    “是尸臭。”葛柒柒皱眉道,“你说的这位顾道长真的是个道士?”


    唐拂衣愣了愣,以葛柒柒的医术向来是不会误判,但她所见到的顾长清,确实不像是一个心怀不轨之人。


    但此刻却没有时间再细究,唐拂衣没有多想什么,只是又带着众人继续溯着溪流往山里走,知道见到阶梯式爬升的陡峭崖壁,才停了下来。


    阶梯的高差较大,水流湍急,右侧紧挨着的就是满布石块的陡峭山坡,尽管已经过去了好多日,但泥泞的地面上还是能看得出大片植物被压塌的痕迹。


    唐拂衣看了看,这大约就是自己和苏道安滚下来的位置。


    她尝试着手脚并用往上爬了两步,却根本站不住。


    这两日雨水少了些尚且如此,苏道安要想从这里爬上去,恐怕是不太可能。


    唐拂衣想起再山上是苏道安曾经给自己规划的一条路线,若是从小庙下,坡较缓,坡底会有一个较矮的断崖。


    若是这个断崖能拉着绳子跳下去,那或许也能拉着绳子攀爬。


    思及此,唐拂衣便开始顺着土坡往东走,沿途见到坡下大大小小尖头锋利地石块,这才意识到自己能活命是多么幸运。


    走了没多久,果然见到了一片小小的断崖,几乎是将这陡坡拦腰截断。


    截断处的坡上有较为明显的攀爬的痕迹,翠绿的苔藓都已经被踩了个干净,留下深褐色的一条泥土。


    “有人从这里爬上去过?”一直跟在她身后的苏知乐忽然开口道。


    “是。”唐拂衣心中一阵欣喜,“你们就在这里这坡下搜索,我上山去找人。”


    她言罢转身就要走,被葛柒柒一把拉住。


    “带上这个。”她说着,将一个系好了带子的葫芦直接绑到了唐拂衣的腰间,“药酒,能驱寒的,或许用得上。”


    “注意安全。”她开口道。


    “好,多谢。”唐拂衣点头,转身扒拉着悬崖侧面的凸起的碎石往上爬,尽管依旧是一脚一滑,却也好歹是真的能爬了上去。


    崖上正如苏道安当初所言是一片树林,树林阴翳,遮蔽了日光。


    唐拂衣往林中走了一会儿,却越发迷茫,直到她到了一块平地,见到了一个树墩,才停下了脚步,回过头,不禁皱眉。


    不知何时自己方才进来的方向已经被树木掩盖难以分辨,此时若想要折返怕是要费上一番功夫。


    而这么明显的一块平地,苏道安不可能连提都不提,唯一的可能就是自己已经偏离了既定的路线。


    唐拂衣深吸一口气,沉下心来。


    她心知自己既已经到了此处,总归也已经没有了退路,与其像无头苍蝇那样乱窜,不如先想明白自己如今的处境再继续出发。


    自己方才所走的确实是自己所认为的上山路,若苏道安也是第一次从这里尝试上山,应该不会与自己的路线相差太多。


    唐拂衣低敛地睫毛轻轻颤了颤。


    小公主很聪明,若她到了这里必然也会发现异常,为了防止自己迷路,她也许会留下一些记号。


    而这周围最多的东西——


    唐拂衣走过去,仔细观察每一棵树的树干。


    没过一会儿,果然在其中一棵树上找到了一个用刀刮出的十字,那痕迹看着很新,应该是才划了没多久。


    她往那痕迹面朝的方向爬上去,很顺利又发现了第二个。


    沿着那一个个标记走了不知多久,出林子的时候天已经快要黑了,气温在不断下降,阴云笼罩在头顶,似有大雨将落不落。


    唐拂衣拢紧了斗篷,可湿冷的寒意依旧能从斗篷的缝隙间钻进来,侵入骨血令她不住地颤抖。


    她直觉自己应该已经身处很高的地方,青翠的草色都已经褪了干净,眼前是布满碎石的坡道。


    唐拂衣顺着坡道走了一会儿,心中焦虑更甚。


    从她醒来到现在已经有整整四天,这么冷的天,苏道安根本没有任何御寒的衣物,她要怎么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中活下来?


    唐拂衣不敢去想,她害怕自己找不到苏道安,更怕自己找到她的时候只剩下一具冰冷的尸体。


    攥着斗篷的手有些发白,唐拂衣漫无目的四处攀爬,大声呼喊着苏道安的名字,却始终不得回应。


    天越来越暗,今夜无月,山中没有一点光亮。唐拂衣顾不得其他,她点燃了一根火把,借着火光继续寻找。


    脚下忽然踩到了一个物件,那触感并不像是寻常的石块,她低下头,挪开脚的瞬间却忽然脸色煞白。


    那正是那盏苏道安带出宫,而且一直带在身边的小小宫灯。


    唐拂衣单膝跪下,宫灯已经散架了,大部分都被踩碎进了泥土里,看着像是携带者慌乱间遗失。


    她将那灯的碎片小心翼翼地捡起来用布包好,收进怀中。


    正欲起身,却忽然觉得背后一凉,甫一回头,便见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有什么东西像星星一样隐约在闪着诡异地光。


    唐拂衣不敢轻易有什么动作,直到她看清,那分明是一双眼睛。


    唐拂衣倒吸了一口凉气,那黑熊的个头在熊中并不算大,但还是比唐拂衣要高上半个头,他的速度极快,眨眼间已至近前,唐拂衣根本来不及躲开,只能就地往后一滚,堪堪躲开了那重重的一记大掌。


    火把被丢到地上,忽闪了两下熄灭,黑夜瞬间笼罩了一切。


    可那黑熊却似乎并不受影响,唐拂衣眼不能见,只能根据耳边瞬息万变的风声狼狈而胡乱的躲避。


    她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脚下的路面坑洼不平,每一步都甚至有可能跌落深渊。


    可她却不能停下,膝盖忽然顶上一块硬物,唐拂衣毫无准备,整个人不可控制的向前倒去。


    她下意识用手一撑,顺势做了个前滚翻卸力,背部却又撞到了一道石壁上。


    尖利的石块像是许多柄利刃,一下子扎进背部,唐拂衣疼的龇牙咧嘴,浑身的力气都像被抽干了一般,一时半会儿根本站不起来。


    绝望与恐惧涌上心头,她一手抽出腰间的匕首,一手撑着地面靠着墙壁又往旁边挪了挪。耳畔风声忽紧,有什么东西当头而下。


    唐拂衣握紧了匕首正准备拼死一搏,一只冰凉的手忽然从背后握住了她撑在地面上的手腕。


    而后她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短促而紧张的低吼了一句:“趴下!”


    第58章 相拥 她察觉到自己的体温快速升高,双……


    身体的反应比脑子更快,唐拂衣顺着那手的方向倒下上半身,而后整个人被一股大力往后一拉,竟是直接被拉进了一个小洞里。


    熊掌重重拍在脚边,发出“啪”得一声闷响,掀起一阵凉风灌入裤腿。


    唐拂衣心中一颤,若非是被人拉了一把,那爪子如今恐怕就已经拍在了自己得脑袋上。


    她不敢犹豫,直觉自己跌进得这个洞口很小,连忙蜷缩着身子,狼狈得往里面爬进去,慌乱间撑在前方的手一空,唐拂衣整个人都往前跌了过去。好在那高差并不大,仅仅是手肘出磕碰了一下。


    一瞬间地痛感在劫后余生地后怕下,竟也显得没有那么明显。


    耳边传来黑熊愤怒的嘶吼,熊爪在外头的石壁上狠狠拍打了好几下,引得这小小地山洞都震了几震,几乎有些摇摇欲坠。


    它在外头闹了一会儿,大约也是知道自己进不去,便似乎也是离开了。


    唐拂衣短促地喘了两口气,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惊出一身冷汗。


    直到此刻她才终于能分出心思来分析现在地情况,眼前依旧是黑漆漆地一片,而随着那黑熊地离开,无边的寂静里,她终于听清了那再熟悉不过地,拼命压抑着痛苦地哭声。


    “公主?”唐拂衣愣了愣,好不容易放下的心瞬间又高悬了起来。


    “公主!”她伸出手顺着哭泣地方向摸索过去,却在碰到人地瞬间就被狠狠挥开。


    “疼……想要……想……呜……”


    “不行……呜……痛……好痛……”


    浓重地血腥味漫进鼻腔,压抑地哭喊声像是尖锐地银针一下下扎向她的耳膜。


    唐拂衣觉得自己浑身地血都凉了下来,好不容易才褪去的恐惧又一次将她整个人都包裹在了其中。


    “公……公主,你,你发病了?”


    她哆哆嗦嗦地开口问了一句,然而如今苏道安自然是没有办法给她任何的回应。


    “怎么……怎么会……”


    明明为了防止发病,出发前才刚喝过药,这才短短十天,为什么会又发病?


    “怎……怎么办?”


    唐拂衣忍不住呢喃出声,慌张与绝望在此刻全部化作泪水,自眼眶中奔涌而出。


    怎么办,现在要怎么办。


    就好像四面八方都有熊熊燃烧的无形烈火,炙烤着她的皮肉,黑暗如浓烟呛进鼻子,唐拂衣觉得自己浑身的骨血都在沸腾叫嚣,嘲讽自己的无能。


    她几乎无法呼吸。


    手掌撑在地上,似乎是碰到了什么东西,粗糙却干燥,尖锐的倒刺在剧烈的颤抖中划破了她的手背,突如其来的疼痛令唐拂衣一下子清醒过来。


    “冷静,冷静……”


    唐拂衣一面喃喃自语,一面伸手仔细摸了摸手边的物件——那大约是一根断木。


    没有心思去细究这个地方为什么还会有干燥的木头,唐拂衣哆哆索索地从自己的腰包里掏出一堆火石来,将那断木点燃。


    借着微弱的火光,她一眼便见到了这木头不远处已经成型的草木堆。


    黑暗被驱散,唐拂衣终于看清了蜷缩在石壁边的苏道安。


    她的衣衫已经被扯的稀碎,只是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裸露在外的手臂与腿上都有鲜血流下,一时间却无法分辨伤口在哪里。


    因为痛苦而面颊上浮现出不自然地紫红,额头上是一大片模糊地血肉。


    尽管已经有所准备,唐拂衣仍是狠狠一颤,但这一次,那些无用地泪水在涌上眼眶之前就被死死压了下去。


    她快步奔到苏道安的身边,一只手将她紧紧摁在怀里,阻止她再试图通过撞墙这种自伤的行为来缓解内心的酥痒与欲望。


    另一只手试图去取腰间的那个葫芦,然而葛柒柒不知是用的什么手法,绑的极紧,唐拂衣用力扯了两下根本纹丝不动,只得再拿起落在地上的短刀,直接将那绳子割断。


    她用嘴咬掉塞子吐在地上,将那葫芦口凑到苏道安的嘴边。


    “公主,公主!”她低头凑近唤了两声,温声哄道,“喝两口,喝两口就不疼了,好吗?”


    浓烈的酒气钻进鼻子里,苏道安几乎是本能的就撇过脑袋,疯狂的摇着头,皱眉呜咽着将脸埋进唐拂衣的胸口。


    唐拂衣感受着怀中人的颤抖和扭动几乎就要把持不住,但她知道如今不是心软的时候。


    “苏道安!”她又强行抓着苏道安的肩膀将她掰了回来,看着那双盈满了泪水的,楚楚可怜的眼睛,终究还是没舍得说得出什么重话。


    “听话!喝两口就好!就两口!好吗?”


    她一面哄着一面将那葫芦凑到苏道安的嘴边,而苏道安这一次倒是没有再拒绝。


    她还保留有一丝理智,尽管嘴上依旧一边摇头一边哭喊着“不要”,却还是乖乖地顺着唐拂衣的动作灌了两大口。


    “咳……咳咳……咳……”


    烈酒入喉,苏道安不出所料地被呛到,涕泪横流,整个人都随着剧烈地咳嗽声一下一下地颤抖。而酒精地麻痹下,她整个人挣扎的幅度倒似乎是小了一些。


    唐拂衣不敢耽搁,她将苏道安翻了个身,让她背靠在自己的胸口,双腿钳住她的腰肢不让她乱跑,将随身带着的那个针灸包取了出来。


    那个布包是葛柒柒此前特地为她准备的,内层所用的材料可以保证其中的银针干净不被污染。


    “公主,还记得之前葛司医为你针灸的那次吗?”唐拂衣环抱着苏道安,用左手拉起她的左臂,“我现在给你扎针,会很疼,但扎完后就再也不会痛了。”


    她一面哄着,一面将剩下的那大半瓶烈酒浇在苏道安的手臂上,冰凉的触感令苏道安下意识的往后一缩。


    她又将剩下的酒全部浇在了短刀上,而后将短刀小心翼翼地架上火堆边的一根树枝。热浪炙烤着刀面上的酒水,发出“滋滋”地声响。


    唐拂衣再次用力压制住在她怀中不断扭动着地苏道安,抓着她的右臂,没有犹豫什么,从布包中抽出一根银针来,快而准地扎进了苏道安手臂上的穴道。


    可苏道安的反应比想象的要大得多,她痛呼了一声,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唐拂衣一个没抓紧,便被她挣开了束缚。


    “公主!”唐拂衣吓了一跳,连忙大喊了一声,“别动!危险!”


    可苏道安却充耳不闻,她的下半身仍然被唐拂衣钳制着,只能无力的倒向一边,一面哭着喊“不要”,一面拼命地挥舞着双手试图逃跑。


    扎在右臂上的那根银针因为她的动作而剧烈抖动,似乎已经有血渗出来。


    唐拂衣不知道这种情况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情急之下大喊了一声:“涉川!”,又扑过去抓住苏道安的手,“涉川乖……涉川不动,好吗?”


    “涉川,忍一忍,忍一忍就不会再痛了,好吗?”


    而苏道安在听到这一声“涉川”的时候竟然是奇迹般地平静了下来,她死咬着下唇一边哭一边怕的发抖,却还是任由唐拂衣将她再次搂进了怀里,拉开了她的手臂。


    针灸的流程唐拂衣在此前已经模拟过了许多遍,哪怕是头一次真正上手,在最初地胆战心惊后也很快就进入了状态。


    苏道安依旧是忍不住哭喊着,却没有再像之前那般剧烈地挣扎,在唐拂衣的大力压制下,只是时不时抽搐着身子。


    整个过程都进行得很快,小刀割破手腕处的皮肤,黑色地血淌到地上,一场酷刑终于结束。


    小公主歪着脑袋靠在唐拂衣的怀里呼吸渐趋平稳,唐拂衣确认了苏道安的面色已经恢复了正常,提着的一口气才终于是松了下来。


    手中的短刀“哐当”一声砸在地上,她瘫软地靠上石壁,整个人都像是方才从水里被捞出来一般,大汗淋漓。


    火烧焦木发出“噼啪”地爆破声,苏道安的呼吸声在这安静而狭小的洞穴里被无限放大。


    银针散落一地,火光映照在针身上发出诡异地光泽。


    方才被压下的害怕和恐惧知道此刻才又涌了上来,唐拂衣终于再忍不住,崩溃大哭。


    她从未有任何一刻像现在一样庆幸自己曾经找葛柒柒学了这一技能。


    在苏道安痛苦的时候,她终于能真真切切地做些什么,而不是再如从前那样,只能站在远处瞪眼旁观。


    她一边哭一边将从腰间的小包里拿出出发前特地带上地手帕和纱布,帮苏道安将手腕和额头上地伤口简单地擦拭和包扎了一下,而后脱下斗篷,将苏道安裹在其中。


    她抱着她靠坐在火堆边地墙壁上,火焰散发出地热量令她地体温逐渐回升,慢慢地,满身汗水也蒸发干净。


    可怀里的人即使是裹着斗篷却依旧抖得厉害。


    唐拂衣低下头,看到小公主绯红地面颊。


    她想了想,将自己和苏道安胸口的衣服都解开,又拥她入怀。


    肌肤相触,苏道安身上细密的冷汗化为粘腻的触感,将两人紧紧贴合在一起。


    大约是寻求温暖的本能驱使,苏道安迷迷糊糊地伸出手,抱住唐拂衣的腰又往上蹭了蹭。


    可她并没有什么什么力气,所有潜意识里已经用尽全力的动作,投射到外界甚至都无法引起特别地注意。


    唐拂衣很累了,她闭着眼睛,只觉得忽然有柔软温和的东西轻轻颤抖着蹭过自己的脖颈,留下一小段湿润地痕迹,很快就褪去了原本温和地热度,冰冰凉凉地越发不可忽视。


    她的心狠狠一跳,睁开眼睛,蹙眉看向怀中地女孩。


    那目光中有震惊与不解,但原本环抱着她地双手却已经不自觉地又收紧了许多。


    苏道安意识不清,感觉到抱着自己的人越用力,她便也越发肆无忌惮。


    她将自己地脸埋进唐拂衣地胸口,混沌中只觉得自己地双颊被一团温软包裹在其中,安心异常。


    耳畔似乎有什么东西“咚咚咚”地越跳越快,隔着朦朦胧胧地一层,像是催人入睡地鼓点。


    靠着的这个“垫子”也热了起来,苏道安尽量让自己的身体与“它”贴合在一起,寻了个舒服地姿势,一本满足地又沉沉睡了过去。


    相比之下,唐拂衣却是清醒异常。


    她察觉到自己的体温快速升高,双颊不可遏制地变得滚烫。


    怀中人的每一个动作都似乎是在她心上刮挠,细密地吐息轻轻颤抖着喷在她最为敏感地一部分皮肤上,如隔靴搔痒,肌肉不自觉的抽搐。


    她无比兴奋,又克制不住地感到烦躁。


    兴奋在肌肤的摩擦带给她无尽的快感,烦躁在这种快感像是一团邪火一般在她的身体里乱窜,却根本无从发泄。


    良久,她终究还是仅仅叹了口气,抬起手,轻轻覆上了小公主的后脑。


    第59章 争吵 “公主昨晚刚扒了我的衣服,今天……


    一夜浅眠,火熄烟散。


    黎明将至时,苏道安终于悠悠转醒。


    怀中人稍稍一动,唐拂衣便也跟着醒了。


    她垂下头,看着小公主的脑袋在自己胸口深深浅浅地蹭了一会儿,抬起头的时候,似乎还有些迷糊。


    迷离的瞳孔终于慢慢聚焦,四目相对,苏道安愣了好一会儿,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她开口,嗓子大约是因为缺水和前夜的呼喊而伤到了,声音有些沙哑,却还是难掩疑惑。


    唐拂衣看着她瞪着双眼一脸迷茫地模样,好似一只刚醒过来脑子还没来得及打什么坏主意的小狐狸,忍不住就想要逗一逗。


    “公主昨晚刚扒了我的衣服,今天醒过来就装作不认识我么?”她故作委屈,摆出一副万分失落的模样。


    “我……”苏道安看着她,眨了眨眼。


    昨夜的记忆一点一点回到脑中,她想起自己原本在山洞里躲着,夜里实在太冷,于是找了许多树枝正想办法生火,却没想到毒瘾忽然发作。


    难受间又被洞外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得清醒了一瞬,她挣扎着爬到洞口想看看情况,隐约见到有一团黑影冲过来,而一人正靠在洞口边,情急之下她便拉了一把。


    然后……


    苏道安皱眉,大约是姿势有些不太舒服,她扭动了一下身子,不出意外的又碰到了唐拂衣的胸口。


    她有些疑惑地垂下头,借着洞外清冷的光看清两人身体间的光景后,“腾”地一下就涨红了脸。


    “我……我……这……”


    她支支吾吾,下意识的离远了些,脑中乱糟糟地,第一反应是赶紧伸出手去将唐拂衣那被扒开的衣服帮她穿好。


    想要整理自己的衣衫时,却又尴尬的发现自己的衣裳早已经破破烂烂,难以御寒,只能裹紧了披在肩上的斗篷。


    “抱……抱歉,我……我不是……”她慌慌张张地就要起身,可腿脚却根本使不上力,一个不留神又往前跌了过去。


    唐拂衣连忙伸手箍住了她的腰,将她摁在自己身上,不让她再乱动。


    “骗你的。”苏道安听到头顶传来一声轻笑,“昨夜公主冷得发抖,我没有办法,只能把衣服解开为公主取暖,还希望公主莫要介意。”


    她趴在唐拂衣的胸口,软软地,暖暖地,确实觉得十分舒服,便也乖乖地没有再挣扎。


    “公主现在感觉如何?”唐拂衣温声问了句,“还有哪里疼么?”


    苏道安轻轻摇了摇头。


    她撑着唐拂衣的肩膀慢慢抬起上半身,跪坐在她的身上,紧紧盯着唐拂衣问:“你怎么来了?那位道长未有与你转述我的话么?”


    唐拂衣看着她的动作,似乎早就料到苏道安会有此一问。


    “公主把我背到安全的地方,自己却跑回来送死,还要问我为什么不眼睁睁看着你去死么?”


    “我没有跑回来送死。”苏道安察觉到唐拂衣似乎是有些生气,皱眉道,“我……”


    “那公主不如先解释一下,为什么会在这里?又为什么会忽然发病?”唐拂衣打断道,“如果我不来,您又打算如何做呢?”


    苏道安愣了愣,她头一次见唐拂衣如此强硬地态度。而事实上,这也是头一次有人如此毫不留情地质问自己。


    “我按照原本回头地路线想要上山,但是我迷了路,后来遇到了熊,天色暗了就只能先躲到这个山洞里。”她并不觉得自己做的有什么不对,声音里竟也多了几分倔强,“那熊一直在外头徘徊着,我被困出不去,原本想明……今日想想办法,却没想到昨晚忽然就发了病。”


    “那……”


    “之前葛柒柒说,毒瘾发作地原理是毒素蔓延到了全身,针灸的方法是将毒素聚到手臂上通过放血一下子发出来,所以会好的更快。”


    这一次,是苏道安不等唐拂衣说什么就将她打断。


    “所以即使没有针灸,我熬过一个晚上,第二日应该也就会好了,到时候我就能出去了。”


    “而且我特地做了记号,我知道要怎么回去!”


    唐拂衣听她如此理直气壮的态度几乎都要被气笑了。


    迷路,遇熊,被困,发病。


    这些词每一个单独提出来放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都足够令人胆寒,从苏道安的嘴巴里说出来,倒像是家常便饭一般。


    明明自己都已经为她担心的要命,她却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就好像自己先前的那些焦急与担忧都不过是杞人忧天。


    自以为是的雪中送碳,实际上人家根本就不稀得要!


    “那公主不如展开说说自己准备怎么对付外头守着的那头黑熊?”唐拂衣开口,“是准备用拳头还是用这一掰就断的木枝?又或者是准备用自己得口水将它淹死?”


    “我……”


    “山中得夜里这么凉,公主又准备怎么生火?总不会是打算钻木取火?”


    “公主如今可还有力气站起来么?”


    苏道安一听她这么说话亦是气不打一处来,她撇着嘴,声音不自觉得提高了许多。


    “那我怎么办,我总不能抛下送粮的队伍自己跑了!”


    “那送粮的队伍还不是丢下你自己跑了?”唐拂衣即刻反问,“公主倒是大义凛然的很。”


    “我……”苏道安呼吸急促,气的浑身都在不自觉地发抖。


    让队伍不论发生什么都先行运送粮草分明就是她自己在出发前就关照好的事情,因而他们没有来找自己也是在情理之中。


    可自己方才说的那些话是否都真的能实现?


    若是唐拂衣没有出现,自己能不能在毒瘾发作,毫无御寒衣物的情况下撑过山中一个寒冷饥饿地夜晚。


    还是说,那些都只是为了给自己如今的狼狈找补而说的一些冠冕堂皇地昏话?


    苏道安自觉有些理亏,但唐拂衣接连地追问还是令她十分不爽,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倔劲,哪怕是不占理也不能让自己落了下风。


    “就算我没办法出去又怎么样,我爹爹是大将军,他一定会派人来找我的!”她哑着嗓子大声道,“我又没让你来找我!”


    “是吗?”唐拂衣冷笑了一声,“那为什么整整三日,还是只有我找到了公主?难道轻云骑里头尽是些无用的废物么?”


    她说着微微挑眉,看向苏道安的眼中多了一丝轻佻:“公主在说这话的之前不如先扪心自问一下,自己说的话自己信么?”


    “你!”


    所有无力的辩解都被唐拂衣怼了回来,所有的狼狈都无所遁形,先前的那些故作坚强到了此时都显得无比可笑。


    苏道安气的还想说什么,却只觉胸闷气短,头脑昏沉,一张嘴便忍不住开始咳嗽。


    眼泪和汗水止不住的往下流,她捂着嘴越咳越剧烈,仿佛是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般,整个人都弯着腰无力的倒向一边。


    唐拂衣被她这幅样子吓了一跳,似是直到此刻才忽然反应过来小公主昨夜才刚发了病又挨了冻,到如今状态又能好到哪里去?


    自那次中毒后她便是多病,如今这么折腾一番,好不容易养回来的一些气血恐怕又要前功尽弃。


    自己本是来救人的,又何必非要与她较真呢?


    唐拂衣心中一阵懊恼,赶紧伸出手想要去扶她,却被苏道安一把挥开。


    “不要……咳,咳咳……不要你!你……咳……你别碰我!”


    小公主颇为幽怨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撑着她身边的地面想要站起来,然而腿上实在无力,连续尝试了许多次都没能成功。


    “公主……要不还是算了……”唐拂衣坐在地上心惊胆战看着她的动作也不敢再碰她,生怕自己一个动作又让她摔了或是什么,只能斟酌着劝道。


    然而苏道安却像是真的气急了,根本就不理会唐拂衣,只是固执地一次次重复,终于在不知试了多少次后,她颤抖着站起身,扶着墙壁一脚深一脚浅地往旁边走过去。


    然而这山洞拢共也就这么大点地方,苏道安走不了太远,只是寻了个角落。


    “公主……”唐拂衣爬起来想跟过去,却又见到苏道安将那斗篷脱下来,毫不犹豫地往自己这边甩了过来。


    “不要,这个也不要!”她一面将自己破破烂烂地衣服拢好,一面吸着鼻子委屈道,“你快走!现在就走!”


    唐拂衣没想到她会将斗篷都甩过来,冷不丁被当头罩住。


    她退了两步,将脑袋上的斗篷取下来,一眼便见到小公主蜷着身子抱着自己的双腿,背对着自己蹲在角落。


    直到此刻她才注意到,苏道安的小腿上竟然不知什么时候被划了一道极长的伤。


    但伤什么的放到现在倒还是其次,山上温度不高,苏道安如今的身子又怎么能再这么挨冻?


    “公主,公主。”唐拂衣连忙拿着斗篷凑过去,“别生气了,先把斗篷披上不然会着凉的……”


    “不要!”苏道安用力扭动着肩膀,她似乎是铁了心要拒绝唐拂衣的好意,唐拂衣将那披风搭上去好多次都被她毫不留情的甩落。


    “反正我来都来了,反正就是不会有人来救我!我就是迷路了,也出不去,也没办法生火。”苏道安面对着墙壁将头埋进腿间哭道,“反正你也不是来救我的,那你还给我衣服干什么,你就让我死掉好了!”


    “我不要跟你待在一块,我现在就出去让熊把我吃……”


    小公主说着竟然真的作势就要往那洞口去,唐拂衣一把将她拉住,提高声音喝了一句:“苏涉川!”


    苏道安被吓了一跳,浑身一震,她转头见到唐拂衣一脸严肃的表情,嘴角一撇又要流眼泪。


    “不许哭!”唐拂衣看着她的眼睛又喝了一声。


    也不是不是被对方这突如其来的严肃吓傻了,小公主已经盈到眼眶的泪水一顿,竟然真的又全部都憋了回去。


    她也不在挣扎,只是乖乖地任由唐拂衣将斗篷披到自己身上。


    山洞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忽然响起的一连串的“咕噜噜”地声音尤其明显。


    “公主饿了?”唐拂衣将斗篷给苏道安仔细拢好,对方不再反抗,她的声音也和缓了许多。


    “不饿。”苏道安想也没想就答。


    “我只带些干饼,公主吃么?”


    “不吃。”


    唐拂衣叹了口气,她看着苏道安脸上分明已经写了“知错”两个大字,却还是要固执的和自己作对,只觉得有些无奈。


    “那公主在这儿坐着,我去拿。”


    唐拂衣心知苏道安的气话须得反着听,没有再与她作对。


    只是走过去从那落在地上的包裹里翻出来两张干饼,和水囊一起拿了过来。


    “这东西虽然不好吃,却能充饥,公主将就些吧。”


    她将干饼递过去,苏道安却不接。


    嗫喏半响,她才有些不自在的开口问:“你怎么……不叫我涉川了?”


    唐拂衣愣了愣,虽然一时间想不明白苏道安这句话的意思,却还是遵从本心,呆呆地改口唤了一声:“涉川。”


    苏道安这才从她手中接过那饼,一小口一小口地啃了起来。


    唐拂衣看着她静静吃东西的样子,也总算是松了口气,却又见苏道安抬起头问她:“你为什么要回来找我?”


    又是这个问题。


    唐拂衣隐约觉得有些奇怪。


    话说到这个份上,苏道安不可能猜不到她一定是已经见过了苏栋。那她一定已经明白自己是怎么知道她没能回去。


    不论有多荒唐,问题的答案都只会是出于自己的担心。


    但很显然苏道安要的不是这个答案,她固执地这么问,倒像是很不希望自己来找她一般。


    这与她先前的行为与态度分明并不相同。


    第60章 山洞 苏道安小声嘀咕道:“你不是来救……


    唐拂衣一时想不明白这其中的缘由,便还是将自己所经历的事情如实相告。


    “我好不容易才寻到此处,涉川却说我不是来救你的,真是好没有道理。”她故作失落,眉眼下垂,实际上却还是在小心翼翼观察着苏道安的表情。


    苏道安小声嘀咕道:“你不是来救我的,你是来教训我的。”


    “什么?”唐拂衣故作没听见,又问了一声。


    “我说……”苏道安抿了抿嘴,稍稍提高了些声音,“多谢你来救我,但你这样……也很危险。”


    唐拂衣苦笑了一下:“原来涉川自己也知道危险,那有否想过我找不见你的时候有多害怕?”


    苏道安没有回答,也没有看她,只是合着水,自顾自的把一整快干饼都吃了下去,随意地在自己身上擦了擦手。


    填饱了肚子,体温回升,她恢复了些力气,情绪也稳定了不少。


    “是我出发前叮嘱了惊蛰和班大人,让他们不论发生什么都优先送粮,所以他们不来找我,也是情理之中。”她轻吸了口气,“你也别对我爹爹有什么想法,将士们能死于战场,却不能为了救我而死在这寂寂无名的山中。”


    “更何况如今军情紧急,他是一军主帅,不可能为了我一个人耽搁了军务,我也不希望他这么做。”


    唐拂衣坐在一旁静静地听她冷静而沉稳地将这些话说出口,只觉得悲凉。


    所有人都说安乐公主受尽宠爱,有最疼爱她的父兄在身后为他撑腰,想要什么稀奇的物件都会为她寻来。


    可实际上,她如今所拥有的一切早都在冥冥之中付出了代价。


    那些年幼时的随军生涯,自她的口中说出来,是捉弄朋友,爬树,偷溜出去又被抓回来教训,然而她从在那些日子里学到的又何止这些玩闹的技巧?


    苏道安很清楚自己不可能拒绝被放弃,所以她不哭不闹,接受所有的在外人看来的“好处”,也接受牺牲。


    “运送军粮和折返都是我的选择,我也需要为我的选择负责。”


    和苏栋一模一样的话。


    唐拂衣心中一阵钝痛。


    她忽然想,其实苏道安这一次也并非是不能拒绝。


    在将她送到那间小屋的时候,她完全可以选择直接先绕道去到燕仪城。


    在那种情况下,苏栋想必不会责怪她一个人来到燕仪,毕竟他也清楚苏道安是被人所害,滚落山崖后想要回去更是强人所难。


    又或许苏栋本身也希望苏道安不回去,这样他就能毫无顾忌的将自己唯一的宝贝女儿保护在自己的身边。


    苏道安心中清明,却依旧毫不犹豫选择了后者。


    如此想来,自己方才因为一时生气而说出的那些话,又该有多伤人?


    唐拂衣心中悔恨,万分自责。


    她伸出手,轻轻抚过苏道安额上洇出些许暗红的绷带。


    “我亦如此。”她开口道,“回来找你是我的选择,我亦会为此负责。”


    苏道安盯着唐拂衣的眼睛看了一会儿,眸中却流露出一种唐拂衣看不懂的,复杂的悲伤。


    “拂衣,其实我……”她顿了顿,却最终还是没有将这句话说完,只是扯出一个有些牵强的笑来,微微点了点头。


    洞外不知何时已经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苏道安扭头看向洞口:“事已至此,我们不能在这里久待,还是要尽快回去。”


    “涉川可是有什么能对付外头那熊的办法?”唐拂衣亦恢复了正色。


    “没有。”苏道安摇了摇头,“那头熊我白天见过,是一头成年的黑熊,力气极大,想要与他正面搏击恐怕是难有胜算。而且如今外头在落雨,地面泥泞湿滑,我腿脚不便,不大好应付。”


    “原本我是准备不论怎样都要拼死搏一搏,但既然你来了,我想我们或许还有别的出路。”


    “什么?”唐拂衣愣了愣。


    她环顾了一下四周,这个洞穴并不大,一眼便能看清楚全貌。


    内里整体上是一个三角形的结构,洞口的地势相对较高,有一个天然形成的阶梯向下,流水从阶梯上流进石头间的缝隙,最终没入那最尖也是最深处没了踪影。


    前后左右都是堆砌而成的坚硬石壁,看着实在是不像是有什么别的出路的样子,也并没有什么异常之处。


    ……


    不对。


    唐拂衣忽而凝眉。


    若这洞穴是个封闭之所,只有一个小口,如此重的水汽必然无法蒸发。可如今这山洞里,分明一直有水从两边的石缝中流过,中间这一片小小的平台却是无比干燥,甚至还能点的着篝火。


    四壁和地面也未见有什么青苔或是别的翠色,想来这种干燥的环境并非一日两日。


    若要干燥,那必得通风。


    “涉川的意思是,这里还有别的出口?”


    “嗯。”苏道安点点头,“但也只是猜测。”


    她扶着墙壁缓缓站起身,吃了些食物后虽然还是觉得饿,但总算也恢复了一些体力,没有再像之前那般踉跄,而是稳稳地走到那洞穴地最深处,蹲下了身子。


    “你来看。”她回身招呼唐拂衣。


    唐拂衣跟过去,这个地方地洞顶已经很矮了,唐拂衣只能蹲在苏道安的身后,而苏道安则是自然而然的退开一些,与她并肩。


    “水流是顺着两侧石头的缝隙流到这里,不可能凭空消失,所以这下头一定还有空间。”苏道安说着抓起唐拂衣的手覆上那一片地面,“你摸摸。”


    这地方较深,洞外的光只能隐约照到,肉眼并不能看得很清楚,但手一摸,很容易就能分辨得出异样。


    “这里的石头是堆起来得?”唐拂衣说着,忽然又觉奇怪,“不对,是……”她转头,有些难以置信得看向苏道安。


    “是卡住的?”


    苏道安勾了勾唇角,轻轻点了点头。


    “这个洞这么小,若这下面仅仅是能通水,洞内必然不会如此干燥,所以我猜,这下面应该是空的,有另一个出口,而且大抵不会是暗河。”她说着,引着唐拂衣摸到一块石头的边缘,“我此前摸过,觉得这块石头应该是比较重要的一块。”


    “但我没有工具,徒手也搬不起来,试了很多方法都不行。”


    唐拂衣的目光随着苏道安的转身,也一起落到了地上的那把短刀上。


    “现在既然有了工具,或许可以一试。”


    苏道安走过去,将那占了血的短刀捡起来,递给唐拂衣。


    唐拂衣看了看那算上刀柄也就只有小臂长的短刀,不禁有些犹豫:“这刀真的能承受的了如此重量?”


    “这你就不必担心了。”苏道安挑眉,苍白地面色上竟也添了些骄傲,“它确实小,但我轻云骑的东西,自然是好的。”


    唐拂衣看着她的模样亦不自觉地笑了一声。


    “好。”她接过那短刀,“你退远些,这石头翘起来不知道会一下子塌多少,当心伤到你。”


    苏道安乖乖退到那熄灭的篝火堆旁,唐拂衣见她那个位置绝对安全,没有再犹豫便开始了动作。


    她双手握住刀柄用力插进石头缝中,而后环顾四周,双手钩住顶上的一块凹陷,而后抬脚踩上那到刀柄,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往下一踩。


    只听得一声细微的摩擦,而后是轰隆的巨响,大大小小的石块滚没的响动连带着整个山洞都震了三震。


    苏道安没站稳跌倒在地,唐拂衣脚下蓦地一空,整个人下意识蜷缩起来,吊在了空中。


    短刀下落是撞击岩石发出“哐哐”地声响,唐拂衣向下看去,那竟真如苏道安所猜测的,是一条斜向下的通道。


    流水自两侧流下去,岩石中间的依旧是干的。


    通道最上层的石块并不深,唐拂衣小心翼翼地伸腿踩上去,确认结实后,才松开了手。


    她扶着两侧慢慢探下身子去观察了一下,而后又直起上半身,笑着向苏道安伸出手:“应该能走,只是不知道通向哪里。”


    “通向哪里总得通了再说。”苏道安眼中亦有欣喜,她在地上找了根木枝将已经乱糟糟地长发随意的盘起来,走过去将手放到唐拂衣的手心。


    “嗯。”唐拂衣收拢五指,“我先下去,你踩我踩过的地方,当心些。”


    “好。”苏道安点头答应。


    两人一同顺着那通道向下,虽然狭窄,但意外的并不是很陡峭,走起来也没有很困难。


    约莫走了一刻钟左右,脚下的地面逐渐变得平坦,也开始变得湿滑,唐拂衣拉着苏道安慢慢往前走,耳边隐约能听到哗哗地雨声。


    她回过头,两人会心一笑。


    雨声愈来愈大,周遭也愈发的明亮,又走了约莫一刻钟左右,总算是见到了洞口。


    洞外的雨似乎是更大了,唐拂衣探出头看了看,洞外是一片土石交替的缓坡,坡上铺满灰绿色的植被,阴沉地天空分辨不出时间,大约是靠近正午。


    水流自洞口两侧流出,在不远处汇聚到一处,又继续蜿蜒向下。


    “要不还是等雨小些再走?”唐拂衣回头看了眼苏道安,有些担忧。


    她出来的时候没有下雨,为了轻便也就只批了件斗篷,蓑衣与斗笠太重也太大,自然是不可能都带在身上。


    虽是夏日,山中的雨水却依旧寒凉,本想着最多也就是生个病没什么大不了,但眼前人面色苍白,看着弱不禁风的模样,若是再这么淋上一场,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受得住。


    “不,等不了了。”苏道安未加犹豫便把身上的斗篷解下,突如其来的凉意令她浑身一抖,“直接走吧。”


    唐拂衣蹙眉看着落到地上的斗篷抿了抿嘴,却也没说什么。


    这种料子吸水,冒雨前行,披着确实还不如不披。


    她原本还想再劝苏道安几句,但见她神色坚定,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苏道安说的也没错,虽说三日之期还未到,但自己与苏栋交涉时也曾说过若再降大雨,军情紧急,可直接将众人召回。


    如今这样,还是要尽快回去才能安心。


    “你腿脚不便,我背你走。”唐拂衣走到苏道安身前蹲下,“你抱着我,能暖和些,也能走得快些。”


    苏道安垂头看着唐拂衣的背影犹豫了一会儿,慢慢俯身趴了上去。


    “顺着这水流的方向走,应该就能下山了。”


    “好。”唐拂衣点头,“抓紧,走了。”


    她站起来,迈出一步,冰冷的雨水一下子如倾盆一般浇在两人身上。她明显感到环住她脖颈的双手猛得一紧,落在自己锁骨处的呼吸陡然变得急促。


    “涉川?”唐拂衣唤了一声。


    苏道安紧逼着眼睛,整个人抖得厉害,张不开嘴,只是从喉咙里努力挤出了一声“嗯”。


    唐拂衣不敢再耽搁,好在这坡相比之下没有很陡,在这山里转了好几日也算是摸出了在如此山石间行走的门道。


    流水汇聚成小溪,逐渐湍急又在某个节点处变得舒缓,唐拂衣一步步尽量让自己走的更加稳当,却依旧能隐约感觉到自己背上人的体温正在快速流失。


    不知走了多久,雨中朦朦胧胧地传来此起彼伏的呼声,唐拂衣顺着那声音的方向走过去,也顾不得雨水落进口中,只是大声回应。


    远处很快出现了人影,唐拂衣听见有人激动的大喊:“快!人在这里!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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