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乡试后鹿鸣宴 好奇古代宴会
他中了, 他是解元!谈远猛地站起来,非常激动。
他激动, 他身边的人比他还激动,一个劲地伸手招呼,这里这里。甚至旁边的人也帮着喊,报喜人听了就往谈远处走,效率非常高。
“抚州府谈建之子谈远,高中解元!”报喜人高声捧谈远。
“您可是谈解元?”
谈?解元?远简直太快乐了,他真的是第一, 他都有点想哭了,“是我,在下姓谈名远。”
报喜人很高兴:“谈远少爷真是少爷英才, 小小年纪就中了解元。”又朝围观的看客道:“十五岁的解元呢!”
十五岁的解元?
虽然谈远一看就面嫩年纪小, 但书生们本来就显年轻,也没人相信他这么小就能中。这会儿真是十五岁, 都非常感叹, 议论纷纷。
谈远给了喜钱, 报喜人道:“明日就是鹿鸣宴,都是你们这些新举子去拿文书的。”
报喜人走了, 今天的放榜也就结束了,所有的举人都出炉了。
谈远正想着鹿鸣宴, 围观的人就围上来客套了。有同是抚州府的, 有家里儿子一样大的, 有家里也有读书人的,还有家里有家资想嫁女儿的。
这方小天地一下就满了,好在谈远此时也非常激动,很愿意跟这些百姓谈一谈, 也不算困扰。
聊到天黑吃晚饭,总算只剩他们三家人了,他们都累了,大家总算不过来了。因此,餐桌上很寂静,不过大家心里都很高兴。
吃过饭,吴骄道:“现在天色晚了,明天你们早早起来,去租件青绸圆领袍子吧?”
青绸圆领袍,模仿的是官服的式样,可不是普通人能穿的,只有举人及以上能穿。
但是布庄倒常备着这些东西的,特别是乡试刚放榜,谈远很容易就租了一件。
“一天一百文,好贵啊。”一起来租衣服的曾叔平道。
“是啊,还押着一两银子呢。可得爱惜着衣服,不然押金没了不说,还得赔钱。”谈远道。
两人结伴去了鹿鸣堂,吴骄自己有好衣服,要多睡会儿,会晚点去。
鹿鸣堂因鹿鸣宴得名,而鹿鸣堂就在滕王阁旁。他们之前来过这儿玩,且现在更愿意在客栈被人吹捧,就不过来了。而且他们都是平民百姓,有点怵这官家的地儿。
“鹿鸣昭瑞,贤才登科,谈兄乃是解元,进了里面按名次排座,谈兄必是居首了。”曾叔平道。
谈远笑道:“是头名举人固然可喜,但在座的主考官、同考官、提学御史,还有那些布政使、按察使、知府,谁不是举人进士。
听说鹿鸣宴还有本地名儒和致仕高官,不知道杜先生在不在?还是李山长在?”
鹿鸣宴虽没有规定时辰,但哪个新举子敢怠慢,都是早早就来了,不过为吃早饭有先后而已,很快人就到齐了。
李山长竟然真的在,谈远和曾叔平一起见过了山长,又被他引着见了一些人。
山长满面笑容,见时间差不多了,叮嘱道:“快开始了,好好玩。”
鹿鸣宴是宴会,自然要玩,谈远对古代的这些宴会好奇,昨儿问了吴骄,他今天想见识见识,但更想要他的举人文书,以后可以公车赶考了。
“奏乐~!”
有人喊道,很快乐工就搬着乐器进来了。
谈远很淡定,他知道这是要唱《诗经·小雅·鹿鸣》了,他们这些举人只需要偶尔应和“我有嘉宾,鼓瑟吹笙。”这样几句。
在场的人们,心里都清楚,有些提前做好了准备,心里紧张。有些随意,看看谈远,看看别人,认认人。
音乐响起,乐人先唱,举人们合唱。
谈远还没变声,是少年音,非常适合唱诗经,听着就悦耳。
他唱第一遍的时候还不熟悉,唱第二遍的时候就进入了状态,用心去唱,唱得挺开心。
其他人虽没有他这么开心,但是经历了一起唱诗经,消耗了力气,都感觉愉快,且今天是他们的好日子!
林言看着谈远还有其他举子,在乐人退下去后道:“接下来是簪花礼,从解元开始,本官亲自给你们簪花送文书。”
说完,一拍手,就有两个人捧着红布垫的盒子过来了。
“远哥儿,是你中了解元?真是少爷天才,该簪金花。”
谈远早在林知府看他时就自觉上前了,谦虚道:“是学生,不敢不敢。”
“有什么不敢,读书之事又不是靠年纪,你们都是凭本事中的,想想乡试之前,竟有近一半考生不敢考了,哼!分明是心中有鬼。科举本就该像咱们这样堂堂正正的比,是不是啊?”
谈远一边听林知府说话一边弯腰,一支鎏金的银花就插在了他头上。
他还看到第二名的盒子上是银花,想来之后都是银花,只他是金花!
“学生不怕和人比试。”谈远大声道。
“正该如此。”林言摸了摸胡子,谈远被他扶着面向众人。
“你们都是同年,一起考中秀才的,将来也必定一起考中进士。今天在这鹿鸣宴上好好玩,认认人,在场的可都是大明的栋梁!”
谈远在旁边,感觉学到了。
“在场宾客都是德才兼备的,互相可都认识?这位,谈解元,谁识得?”
没人说话,谈远想,应该是林知府要亲自介绍他,他们都看出来了。
果然。
“若是他姓谈名远,十五岁中举人,确实厉害,可我们认不得。那若是他发明了白玉笔,可记起来了?”
白玉笔!宴会上一阵骚动。那些新科举子,读书就废了全部力气,哪有力气搞别的,还搞得这么好。那些年纪大的致仕高官,本地名儒就更不用说了,只有做官做学问厉害,更没有人靠着别的什么名满仕林。
他们又是惊讶,又是羡慕,还有嫉妒。但一想到谈远是他们江西的,又给江西扬了名,又为他骄傲。
谈远虽然不认识他们,但把他们脸上的情绪看得清清楚楚,微笑着面对他们。
“看来诸位是记起来了,有此贤才,本官也颇为骄傲。今日既见了我们,合不赋诗一首,赞赞那白玉笔?”
拿文书簪金花,谈远有种大学毕业的感觉。现在作诗,则很有古代感,他根本没准备。
但谈远不慌,他之前有几首别人没见过的诗,赞白玉笔的,正好现在改动改动念出来。
只见谈远略微沉吟,就开口道:“大人抬爱,那在下就献丑了。
冰心凝就白玉团,乐染霜锋书万端。
莫道身微终化尽,鹿鸣宴贺众才欢。”
“好!”曾叔平率先喝彩,众人也纷纷喝彩,赞叹。
虽然诗不算作得很好,但这是临时做出来的,符合现在的场面的,谈远对自己还挺满意的。
谈远看一眼林知府,他貌似也挺满意。
“真是好诗,恰和此时人物场面。谈解元真是文人魁首,本官特赐你文魁匾额悬挂家门。”
说完,就有两人抬着写着文魁两个大字的匾额出来展示了。
谈远非常惊讶,他是听说知府会送解元匾额,但不是每个人都会有的,他没想到他会有!
“多谢知府大人垂爱,学生受之有愧。”
“谈解元不要谦虚,你就收下吧。”待谈远点头,他道:“刚刚谈解元作了诗,也勾起来本官的诗兴,本官也赋诗一首。”
林知府说完真吟了一首,谈远感觉比自己的更好,还感到了林知府的快乐。
林知府做完诗,又有几个人站起来作诗,作完,谈远便让回去了,该给第二名文书和簪花了。
谈远坐定,旁边的人就上去了,果然是簪的银花。林知府和他说了几句话,他很快就下来了,谈远看到他的银花好似看到了自己的金花。
接着又是第三名,每一个上去,谈远都仔细看人,要记住他们的名字和样貌。
不少人都注意到他了,和他对视,谈远也礼貌点头回应。
没人有谈远这个待遇,但九十五名举人的簪花礼也是花了很长时间,要是有人没吃早饭,那就难捱了。
林知府见了许多人,说了许多话,还是很有精神,甚至比开始时更兴奋。
“簪花礼毕,现在也该刻齿录了。县志府志若没有诸位,那也是白写了。”林知府说完笑着看了一眼身边人。
他会意,立刻来了两队人给在场的九十五名举人上笔墨纸砚。他们端着盘子,仪态端正,上完笔墨纸砚立刻回去再拿。
谈远是最先拿到笔墨纸砚的那一拨,他闻了闻墨,还不错,又摸了摸纸,也是好纸。笔和砚台,只需看一眼,他就知道,这也差不了。
他家就是卖砚台的,也不算贵的,要是能卖到这些地方就好了。
“不过是些微贱小物,劳烦诸位举人在这纸上写上三代籍贯并详细描写自己,将来可是要上府志的,不容有错。”
谈远随大流道:“不敢不敢,学生一定用心。”
没想到之后他和那些举人们一样开始磨墨准备写字的时候,林知府请来的那些嘉宾竟然动起来了,不少人都来看他写,也有看合自己眼缘的。
谈远身边围满了人,只眼前没人,怕挡了他的光。
“爷爷谈武,奶奶林小九。爹谈建,娘金妮儿。”有人把谈远的三代籍贯念了出来。
谈远想,若是他们知道这些“老爷”念了他们的名字,会怎么想?
“谈解元出身贫寒,人微志坚,小小年纪就有奇才,真是家门有幸啊!不像我们,都是些不肖儿孙。”
第72章 众人谬赞谈解元 南昌府益王爷
谈远笑道:“哪里哪里, 我怎么比得上诸位世兄,众位考官过于垂爱学生了。”
又有人念道:“外公金双林, 外婆欧阳明月。”
谈远听完,心想三代籍贯都被说出来了,可见古代科举很在乎这些,在现代可没人在乎他的出身。
“小小年纪就失去了外祖与奶奶,家境又不好,难为你这孩子还有心读书,看这笔字, 写得多好。”
“谈解元这字确实好,诗更好。冰心凝就白玉团,乐染霜锋书万端。莫道身微终化尽, 鹿鸣宴贺众才欢。”
谈远听他念出自己的诗, 有些吃惊。因为那是他随口吟的诗,而他是本地老儒, 年事已高, 记性竟然这么好!
“谈解元, 这第一句,说的是那白玉笔是怎么造出来的, 这第二句,是说怎么用。后面用尽了, 孩子们也成才了。说得是真好啊!我就盼着孙子们出息点。”
“老先生谬赞了。”说是这么说, 有人赞, 谈远也觉得自己把诗修得更好了。
“写好了,我要呈上去。”写完欣赏了一会儿,吹了吹,那些先生们给谈远让路, 他把纸交了上去。
新举子们各有各的写法,但交的时间差不多,因此要排队。谈远排在后面,就有人要他手上的籍贯表看。
给他们看看也没坏处,想着,谈远就借了出去。
“你这字好看,不愧是解元。我也是抚州府的,我是临川县的。”
谈远并没有老乡见老乡的感觉,反而是第一时间想到了临川周氏,那个卖砚台的名匠之家。
不过,谈远表演出了一副老乡见老乡的样子,“真的吗?那我们算是一个地方的。”
他看完,又有人借,谈远也借了,站人家旁边监督着。就这样,谈远的籍贯表被借来借去,他竟然成了最后几个交表的了。
甚至,吴骄和曾叔平都要来借他的看,他干脆也看了他们的。吴骄家都是做官的,曾叔平家的都是平民老百姓。
林言让人收好表,道:“辛苦各位了,现在要上些点心和茶水,诸位喝茶看舞吧!”
谈远看着林知府手下的人训练有素,心里十分喜欢,喝着茶吃着点心,打算有机会找林知府讨教。
舞也十分好看,这可是古代的舞,鹿鸣宴上的舞,很有古风的感觉。更别说用古代的茶盏和这些古人一起喝着古代的茶看舞了。
看完舞就该玩点风雅的游戏了,之后就要散场了,因此乐舞占的时长不少,优伶们都很卖力。
“好!”
“好!”
林言也看了半天舞,算是休息了。他道:“各位举人们坐了半天也累了,玩点游戏活动活动身体吧。我先来投壶。”
众人是围坐成一圈的,优伶们退场了,新的那些玩具摆上来了。玩具倒不新奇,都很常见,不过在鹿鸣堂玩,大家都是第一次。
有“双陆”,两人可对弈。有“木射”,就是古代版保龄球。有“华容道”,好几个,可以比拼着玩。当然,还有最重要的投壶!
人们都离开座位来到中间,各自看中了自己喜欢的。谈远看中了木射,他想玩这个古代版保龄球。
“诸位看好。”
林言已经摆好了壶,就在不远处,他拿着箭投进去,十之七八都中了,引得众人叫好。
“好本事!”谈远大叫道,然后赶紧去玩自己的喜欢的。
怎么上面还有字?谈远还以为就像现代保龄球一样,随便丢呢!
“这个怎么玩?”
每个玩具旁边都有人伺候,他一问,那人看了一眼谈远头上的金花就答:“回谈解元。这木射,是个击打游戏,要以木球滚击这十根木笋。这十根里面,一半是红的,上面写着仁、义、礼、智、信,击中得一分。那五个黑笋,上面写着恶、贪、佞、愚、污,撞到了扣一分。”
“真是简单明了,我们两个比比?”旁边有个声音道。
谈远也觉得介绍得清楚,听都听会了。但这个人没有簪花,年纪不大,也不像考官,身份很奇怪啊。
“在下姓谈名远,您是?”谈远作揖问道。
那人生生受了这一礼,并不打算回礼,“在下姓朱。”
姓朱?原先的世界明朝皇帝就是姓朱,这里也是,甚至也是一样地王爷当猪养。
他是益王爷?若是,看他的精气神,必是个有权势的王爷,得隆景帝信任看重,那很符合。若不是,那必然也和王爷沾亲带故,不可得罪。
“朱兄也爱好此道?我们比比吧。”
说完,谈远就要开始玩了。
益王爷笑了笑,“不急。你不认识本王?”
“益王爷?见过益王爷。”
益王爷这才高兴起来,“听说你与三皇子来往甚密?”
他说着,就先开始玩木射了,谈远看着他玩,“三皇子看得起学生而已。”
益王爷投了一次,让谈远玩。心里想,这人可不是一般人,要客气点。
旁边有人帮忙记着两人的分数。益王爷分出心神:“我早就知道你了,闻名不如见面,我儿子都快有你大了,真是有志气。”
“不敢不敢。”
“有什么不敢,你造的那白玉笔真好,我儿子喜欢,整天写写画画。墨笔是不是也造出来了,到时候也花银子给他买,不然整天一头白灰。”
谈远心想,益王系安分守己的名声应该是真的,世子也只做什么,不管读书。
“若造出来了,必给王爷留一份儿。”谈远承诺道。
益王爷又高兴了,没玩完就走了。谈远心想,他小时候怕是玩腻了。又问了问分数,是自己赢了。
“有没有要玩木射的?”谈远大声问道,很快来了几个人和他比试。
玩了约半个时辰,太阳西斜,众人也玩尽兴了。林言便组织众人回到座位,说了些场面话,就让散了。
他只叫住了谈远,让心腹放风,同谈远说话。
谈远被叫住,既让他意外又不意外。真正意外的是,林知府脸上的表情,竟不是今天一贯的云淡风轻,而是焦虑紧张的。
“那封信是你写给我的?我看了立刻就叫人去做了。本想见你一面,只是那时你在乡试,最好是避嫌。”
谈远笑了笑:“学生懂得。”
不过他当时心里没底,还是很难受的。
“唉!纸包不住火,这事已经有人呈上去了,也不知道朝廷是什么意见。你有什么办法?”
堂堂知府,找他一个解元要办法?谈远不理解,不过他道:“我给三皇子写过一封信,信里说了这事,也许有用。”
林言一听,心里就有底了。
“想来,你是念着院试我点你之情?”
谈远很惊讶林知府竟然会这么想。
“当然不是!知府大人点学生之情,学生当然感念。但这次的举手之劳,却不是为此,而是因为大人是个清官,好官,学生爱之敬之!”
林言心道,真是老了,一代新人胜旧人啊!也好,大明有希望了!
“好孩子,我派两人帮你扛匾额过去,你住哪儿?”
于是谈远出去时,身后跟着两个扛匾额的。他刚出了鹿鸣堂,就看到曾叔平和吴骄在那里等他。
“文魁啊!”吴骄有些酸。
曾叔平道:“等我们中进士了,朝廷会发匾额银,我们可以在自己家挂匾额立牌坊。”
谈远道:“看来不中是不行了。”
三人说说笑笑,很快就到了永福客栈。
他们五个人这么大的阵仗,不知道多显眼,记挂着他们的人,都出了客栈,忍不住用手挡太阳。
“文…什么,这是大人赐你的匾?远哥儿?”金妮儿这两天高兴得都要晕过去了。
谈远指着匾额,“文,魁。娘,这是知府大人特特赐我的匾额,允咱们挂在家里的!”
“是啊,大娘,我们都没有。文魁是文曲星的意思,有些同样中了解元的都没有呢!”曾叔平道。
金妮儿高兴极了,连忙让那两个人把匾额搬进大堂放好。
“哎呀,还是我儿子有出息!文曲星!”金妮儿摸着匾额,已经高兴得哭出来了。
这搞得谈远也有点想哭了。作为一个成年人穿在小孩子身上当神童,虽然前期读书容易,但要考举人进士是很不容易的。在远山书院读书三年,他们才一起爬过一次庐山,这书读得怎么不辛苦呢?
金妮儿已经喜极而泣了,谈远站着安慰娘,又来了不少热心人也来安慰。
等娘好些了,谈远就和曾叔平回了布庄,把身上的绸布袍子脱了,拿回了押金。
金妮儿在被人安慰说以后还有的是福享的时候,想到了儿子说中举了要去江浙的事,又慌了。那地方多么危险,大旱,说不定人吃人,可能也有瘟疫,儿子出什么事可怎么办?
要是出了事,不如不中这个举人。
所以,谈远回来,他娘就抓着他的手说:“远哥儿,咱们还是回家吧,让他们都给你庆祝,你是咱们家第一个举人。可别去那江浙了,咱们是永宁的,那和咱们有什么关系嘛!”
“娘,我当然会回永宁,我喜欢家里人给我庆祝。可江浙我也是要去的,现在不见识见识天灾人祸,以后当官了问谁去?”
谈远自然是说得有道理,但娘哪里愿意和儿子讲道理。
第73章 家里出了丑事 吴父被革职问罪
“不许去, 你要死啊你,你死了叫娘怎么活?!我命苦啊, 好容易养了一个出息的儿子,他偏偏要去寻死!”
金妮儿捶胸顿足,哭泣嚎啕,控诉着儿子。
谈远只能等娘声音小点再说话:“娘,我跟您说过,您当时也答应了啊。”
金妮儿当时以为考上举人,儿子惜命就没事了, 哪里想到儿子还不改!
又想到这儿子一向有主意,顿时泄了气。
“我当时是让了,那不是你还小嘛。现在你都金尊玉贵的, 还吃那个苦?”
怕这怕那的怎么做大事?谈远道:“我不光要去, 我还要花家里的银子呢!娘要是不许,我就一直求娘。”
曾叔平听了这话, 见金妮儿有些松动, 心想, 没想到远哥儿私下对他娘这样说话,一般人家的娘和儿子都是这样相处的?
“求我, 求我也不愿意。”但金妮儿的语气已经好了不少。
谈远拍了拍匾额,“娘, 这可是你儿子挣来的, 以后我还要给娘挣牌坊, 挣诰命呢!死不了!”
牌坊?诰命?金妮儿的脑子都喜得不清醒了。谈远再哄几句就哄好了,虽然还是没答应,但也没有再为这个说什么了。
中了解元,得了文魁匾额, 最重要的自然就是衣锦还乡了。
说到衣锦,锦缎可不便宜,但谈家今时不同往日,也不是那买不起绸缎的人家。
谈远第二天就被娘拉着去买布,说起来古代有一点谈远很喜欢,那就量体裁衣。
量体裁衣是为了古代人省布,布料比人的时间值钱。但在谈远这个现代人看来,那就是在体验有定制衣服的富豪生活了。
是在那个租绸袍子的布庄买的布,掌柜的似乎很不意外,买完,伙计给谈远量尺寸,现在就要做两身衣服出来。
谈远道:“娘,你不是也很爱买?你也买两身?”
好绸缎看起来都会反光,摸着又舒服,比粗糙的麻布棉布衣服不知道好多少,金妮儿自然想要。
“我不要,我儿子穿得好娘就满意了,看,多俊的孩子。”金妮儿穷过,虽然想要这些好东西,但心疼钱,还是穷人心态。
谈远想着娘如今大小是个商人,再也不用卖米粉了,他现在又有出息,娘也喜欢,当然得买。
“娘,小叔叔不是在书院那帮我的忙吗?我也赚了不少,娘也要穿好的,以后都穿好衣服。”
“掌柜的,我再要两匹,你看看哪个合适,看中我取银子来。”
掌柜的没想到这一会儿卖出去四匹锦缎,怎么不乐意,捧着金妮儿,“大姐,这是你儿子一片孝心,你就答应了吧,他不对你好,谁对你好?”
金妮儿看看儿子,看看掌柜的,见伙计真去挑了,那心就痒痒。她最后还是没忍住,“那就买两匹吧。”
说完,就雀跃起来,迫不及待地穿新衣服。
谈远道:“我们家都是爱惜衣服的人家,以后长长久久地穿绸缎。”
虽然银子花了不少,但母子两个都很开心。
衣锦还乡,衣锦已经成功,接下来就要还乡了。光客栈大堂放的大匾额就要占一辆马车,但金妮儿一点也不嫌麻烦。
谈远也不嫌麻烦,帮着娘搞那些,还买了软垫备着,怕衣服刮花了。
因此,谈家和其他两家分开的时间不同,三名举人各自衣锦还乡。
因为保护得好,走到了抚州府,两人的衣服还是光鲜亮丽的。这真的很好,因为抚州府知府亲自来迎了,穿着好衣服,他们没丢面。
两人在抚州府抚州县待了一天,谈远见过了抚州府知府,第二天才启程。永宁县就在抚州府,眼看到了永宁县,胡县令向三年前那样出来迎了。
金妮儿虽然因为小儿子,交友提升了一个层次,但也不敢想这些大官对自己这么客气,别提多爽了。
谈远面对本地知府和知县都是平常心,因此更得两人看重,态度更加亲热。特别是胡县令,盼着谈远帮他升职。
胡县令人如其名,十分糊涂,谈远并不打算帮他,只糊弄过去。就这样聊到了永宁县县城。
谈家就是县衙不远,胡县令把谈远送到家门口才回县衙。
“终于回来了。”谈远看着家,这才是他的家,他可以真正放松的地方。
金妮儿高高兴兴地敲门,等着碧桃开门,要让她找几个人来安匾额。
碧桃叫着夫人少爷,开了大门。
“你这畜牲,看我不打死你!”
谈远吃了一惊,抬眼看去,原来是大哥谈安跪在地上,正劈头盖脸地挨打。
大哥挨打,必有缘故。
“爹,怎么了?”
谈建见妻子小儿子换了一身衣服,又戴着金花,立刻猜出小儿子确实中举了。看过来前他满脸怒火,看过来后也是发自内心地开心。
“你问他,这个不孝子!败坏家风,家门不幸啊!”
怀孕的大嫂从屋里出来了,谈远看看大嫂,又看看碧桃。试探着问道:“他又轻薄碧桃了?”
谈建哼了一声,给小儿子面子,暂时不打了。
谈远看碧桃的反应,知道自己猜对了。
“碧桃,是我大哥对不起你,你想要什么补偿?拿着银子离开这里,还是?”谈远温和地问。
碧桃却很激动:“不,我不想离开夫人老爷。我想留在这里。”
碧桃声音虽小,意志却很坚定。谈远有些放心,她这样,谈安斗不过她,也就不会搞出大事来。
“那你留在这里,难保他又怎么样,且大嫂也该看你不顺眼了。”
碧桃再留在家里也是尴尬,可是赶走她,违背了她的意愿,也不一定是好事,外人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家包庇猥亵者,欺负受害者呢。
熊白糕见公公给小叔子面子,不打他丈夫了,连忙过来出主意。
“要我说,送去别人家?不然,送到外面去,就在那个作坊里做事。”
“不妥。送去别人家?送去龚家?人家若知道了,还当我们欺负她,包庇大哥。送去作坊也不妥,那地方都是些男人。”谈远有些头痛,一时半会儿他真想不出什么好的解决办法。
碧桃在谈家过得不好,不肯离开。见小少爷为自己烦恼,鼓起勇气:“远少爷,让我去家里作坊吧,他们做得我也做得。说不定我还成管事呢,到时候老爷夫人都陪少爷去京城大比。”
谈远很惊讶碧桃能说这样一番话,她一向话少,现在却说得很到点上。
果然,金妮儿听了愿意:“就让她跟着我在外面做事吧,那里正好有屋子,收拾一间给她住。”
“谢夫人。”碧桃连忙应了下来。
谈远解决了这事,安排碧桃找几个短工来搬门口的匾额。
屋里安静下来,谈建正要继续打大儿子,忽然想起有小儿子的信,连忙拿来。
谈远看了一眼信封上的几个字,一看就是龚子传的。
“爹,您继续打。”
说完他就伴着谈安的鬼哭狼嚎看信了,他第一时间去看落款,上写着龚子传,隆景三十五年,辛丑年,八月二十七日。
真是龚子传的信,他说他造出了墨笔!
哦,真是太好了!
在古代搞这些东西真是太难了,明明只是工业时代最不起眼的小东西。待会儿给他回信。
“大嫂,咱们出去看安匾额吧?”
熊白糕看丈夫挨打十分舒心,闻言笑道:“也好,沾沾你的文气。”
谈家虽然早就有了银子和社会地位,但家门口并没有什么匾额,正好,此时挂上文魁匾,整个屋子都好像会发光。
“你哥要是像你这么出息就好了。”熊白糕往屋里看了一眼,婆婆正劝公公别打了。
谈远笑了笑,经过这两次“桃色事件”,他可以断定,谈安不堪大用了,甚至是他的负担,怎么可能出息!
碧桃从自己屋里找出一大堆请帖给谈远,“远少爷,这都是咱们县还有附近几个县的老爷们下的请帖,说是这几日就来。”
今天他刚到家,正是接风洗尘的日子,他们应该不会来。谈远翻开请帖一看,最近的是后天的。
后天应该有空,待会儿要写回帖。
谈远中了解元,事真不少,但他没放下谈安调戏这事。他这次回来,是打算效仿古人建祠堂立族长写族谱的,若从他这辈子算起,谈安就是族长。哼,谈安是族长,他还没死,谈家就玩了,只能按辈分往上找。
就是没打算写族谱记录谈安的这两件丑事,这两件事以后要是传出去,不管他处理得多好,都是隐患。且大哥还有爹娘好像都不足够重视这事,认为只要他是举人,什么事都不算事,他得想个办法。
谈远回乡,衣锦还乡的荣还没享,家里倒先出事了要他解决。
并不只有倒霉,吴骄更是倒了大霉。
吴骄家就在南昌府,放榜回家,家族里很是为他庆贺了一番。
但吴骄却觉得他们态度冷淡了不少,后来才从亲近长辈那里知道,他爹已经被革职问罪了,就他乡试时!
吴骄的天塌了,他爹不是好好在江浙当知府吗?
吴骄一时不敢相信,不知所措,这时候他忽然想到了几年前那个算命先生,难道那一劫就是现在?!
第74章 建祠堂立族规 隆景新政
龚子传会算命, 问他去。吴骄忙忙写了一封信送去,写完又不知道怎么办了, 坐在书房痛苦不已。
吴骄之妻初听闻也是吃了一惊,虽没有证据,但看丈夫家里长辈的反应,十之八九是真的了。
她道:“老爷,公公大约是出事了,好在只是革职问罪,人必定还在, 咱们还有办法,先使些脸面同长辈们问清,再用些银子求人情, 想来可以保下。”
吴骄非常烦躁, 一抬手就清空了书桌,一地都是东西, “妇人之见, 你懂什么!”
“他们根本不想救我爹, 求他们做什么?”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怕是打倒了我爹, 就逼着我来了。”
吴骄的劫来了,谈远还不知道, 他现在正陷在吹捧的海洋里。
回来, 安了匾, 谈安挨了一顿打。谈远办法已经想好,但还是庆祝要紧,先放下了大哥的事,藏着掖着, 把碧桃安排去作坊做事,心力放在接待来家里祝贺的老爷们上。
三年后谈远中举人,有了三年前的神童表现,现在人如其名,又出名了。
整个抚州府十几个县,都有人来永宁县的小小的谈家拜访,好话那是一箩筐一箩筐的。
不得不说,谈远真的被捧得很舒服。差不多半个月,谈远见到的全是笑脸,听到的全是好话。
就在这时候,林知府管乡试管出人命的事情也有了结果。因为三皇子帮着说了一句话,林言不但没被训斥,甚至被赏了十匹锦缎。
林言得了好处,就要报答谈远这个小恩人,透露出来,他是听了谈远的主意的,又叫谈远扬了名。
不过谈远扬名不是在官场就是仕林,要不就是读书人中,他在百姓当中的声名,靠的还是十二岁中秀才的神童事迹。
当然,在永宁县就不一样了。因此谈安的事瞒得还挺不容易,谈远想着解决他,再推动建祠堂修族谱立族规,然后去江浙看看。
时间紧张,说干就干,谈安可不能当族长。
明朝人里若是有谁中了秀才举人发了家,可都是要有这三件套的,这几乎是一个有底蕴的家族的标配了。
因此,谈建和金妮儿听到小儿子有这个想法,非常激动,他们谈家也要有祠堂了!
“我要跟小友炫耀去,她们龚家还没有祠堂呢!”金妮儿想到在朋友面前有面子就迫不及待。
“齐家家里就有祠堂,还有族谱,取名都有字辈的,那才像样呢!”谈建也是喜形于色。
谈远只是略带喜意,“咱们谈家可是有好几百人,也没个祠堂没个族长,谁来当族长呢?”
金妮儿道:“咱们家都是因为你才发家的,自然是你大哥当族长了,他们都听咱们的。”
谈建却嫌弃大儿子,又疑惑:“怎么说没有族长,村里不是有一个老族长?”
谈远挑眉,这他还是第一次听说。“爹,有族长,我怎么不知道?”
谈建摆摆手:“七八十岁的老人家,管不了什么事,知不知道的有什么。再说了,谁认他,他帮了什么?占着个虚名儿,谁家有困难都是靠自己。”
听了爹的这一席话,电光火石间,谈远就有了个新主意。
“爹!你们别拿我这举人不当回事。读书人最重礼法,既然族里有族长怎么能不认呢!叫别人知道,都说咱们是无礼的人家了!”
金妮儿不屑道:“读书人这么八卦,管他们怎么说呢!”
谈建却不是这样想的,老爷们重视的当然不会错。“远哥儿那怎么办呢?”
“自然还认他们那一房当族长,既然老族长年老体弱,当然要另选族正管理咱们族里的具体实务,我看爹就很合适!”
“我?”谈建指着自己的鼻子,“我能行吗?”
金妮儿一听:“好啊!咱们家出钱干这些事,不能一点好处捞不着,白白捡一个祖宗管咱们不成?谈建,快答应!”
“好吧。”
“爹!这族长轻易动不得,族正却是可以任用贤能的。我以后要在外做官,族里的事爹之后本来让大哥管最好了,唉…”谈远故意叹气。
金妮儿一听就急了,“是啊,本来就该你大哥来管啊!”
谈远一听,立刻疾言厉色道:“让大哥管?娘,你忘了他是怎么轻薄碧桃的?你忘了他读了这十多年书连个童生都中不了?!”
金妮儿嘀咕:“是程先生不让他下场,又不是…”
“为什么程先生不让他下场?还不是因为他第一次作弊你还护着他,他第二次就带着一帮人作弊,还好陈大娘发现了。这次也是,他都第二次对碧桃不轨了,他挨打你还心疼!娘只知道心疼大哥,大哥陪在你身边,不知道心疼心疼儿子,他做的这些事若是让外人知道了,咱们家不知道多丢脸,我白给咱们家挣面子了!”
谈远说了这一通,夫妻俩都有些怕他,都不说话。
“大哥都二十五了,都要有孩子了,还是不懂事。读书人怎么能作弊,读书之家怎么能…能出那种事!爹娘你们说,大哥如何做得族正?”
金妮儿仔细一想,好像大儿子是很不像样。虽然对他们孝顺,但是小儿子真为他吃了不少苦。
她看一眼男人,谈建道:“孽子!我再打他一顿。”
谈远道:“爹别累着了。正好建了祠堂修了族谱就该立族规了,到时候不该做的事都写上去,大哥若犯了事,不替他瞒着,众人面前让族中有力气的子弟狠狠打他一顿,就好了。”
“这…安哥儿太没面子了吧?”谈建有些迟疑。
“这件事还好外人不知道,不然碧桃怎么做人呢?她的面子又在哪里呢?大哥是你这个族正的儿子,你舍不得打,如何服众呢?”
谈建深思。
谈远对娘说:“娘,我写信给了谈贤叔叔,估摸着快回来了。这三件大事要早些办好,我赶着去江浙。”
“哎呀,你还去那地方…”金妮儿也是拿小儿子没办法了。
考中举人,要考进士,那就不是死读书了。谈远虽然每日还是读书习字,但也花了不少时间去各县老爷家做客。
这时候,夫妻俩就在忙族里的事。谈家人基本上都住在谈家坪村,告诉起来倒很方便,早上说一声,不到中午就都知道了。
谈武之前病了一阵,本来就要好了,听说有这样的喜事,更是一下好全了。
只是他孙子谈安都二十好几了,这族里的事怎么不叫他帮忙?老人家奇怪就问儿子,谈建怎么肯说实话。
谈武是钢铁般的老人家,用拐杖把儿子打开口了。谈建把谈安做的那些错事都跟爹讲了。
“所以远哥儿叫我们去做,不能让安儿有一点实权,怕他欺负族中子弟。”
谈武当时放过了儿子,却租了牛车去看碧桃。一个女人在制砚的地方真是再显眼不过,若是真有这么个人,那绝不会有假。
起初碧桃还因为男人多有些不自在,但很快就习惯了,砚台也做得很好,她喜欢做宋朝的砚台。
竟然真有个女人!
谈武当即就调转车头去了谈家。
“爷爷,你怎么来了?”谈安上前抱着住爷爷,“爷爷,你好全了?”
“你这个不肖子孙!”谈武一拐杖打在谈安腿上。
“哎呦,爷爷,你打我干什么?”谈安说完,似乎想到了什么,满脸心虚。
谈武最不喜欢他这样子,“你看看你,做了坏事脸上都藏不住,这样子做什么坏事!”
他把谈安赶到屋里,把自己知道的拿出来和孙子对质。不用孙子答应,他就什么都看出来了。
“你啊你,你要叫我死也不安心你才高兴。远哥儿那么出息,你比不上,也别我们谈家的拖后腿啊!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我叫他们告诉我,我狠狠打你!”
谈安已经哭了:“我听他的就是了。我就是一时鬼迷心窍,我想比远哥儿更厉害,我想你们都喜欢我。”
谈武抱住孙子,“爷爷就更喜欢你啊,远哥儿再好,我也跟他不亲近,你争气点,明年求先生让你下场,中个童生给爷爷高兴高兴好不好?”
谈安抹干眼泪:“童生我还是中得了的,爷爷你等着看吧。”
等谈远赴宴归来的时候,离家老远就被谈安堵了:“谈远!爷爷都知道了,是你说的吧!”
谈远翻了个白眼:“没有!”
“就是你!就是你!爷爷还要养病呢!你…”
谈远轻松绕了过去,丢下一句话,“我没跟爷爷说过什么。”
到了家门口,谈远忍不住又翻了一个白眼,就谈安这样,也不知道能安分多久,真是麻烦。
“远哥儿,有你的信。”熊白糕道。
“大嫂辛苦了。我听爹娘说,他们挑中了族里的一个女孩儿,以后她来代替碧桃。”
“还是女孩?”
“要是男的,家里只有大嫂一人和他在一起,大嫂也不放心是不是?村里的女孩,手脚勤快,娘很会挑的。”
熊白糕这才放心了,摸了摸肚子。
谈远以为会是龚子传的信,没想到是三皇子的信。
说是三皇子,其实是大皇子,前面两个皇子都早逝。他经常给自己写信,应该是吉不是凶?
“远弟,我不日就要封王了,真高兴啊。还有,我听说高阁老要隆景新政,削减举人进士的名额和赋税徭役,你刚刚中举,不知道你是什么反应?”
第75章 家族干涉婚姻 想了就干
不知道你是什么反应?这句话试探的意思太明显了, 三皇子应该是赞同新政的。
谈远摇摇头,三皇子总是在一些莫名其妙的地方透露出高高在上的感觉,
让他很不爽。
“哎呀,远哥儿,还有一封信,你看,我忘了!”熊白糕一脸抱歉。
这封倒是龚子传的。龚子传开头就解释了为什么写信变少:因为他沉迷爱情。
“我错了!我不该去信那么少的。但是爱情太让人沉醉了,我现在和宋珍音在一起,连提笔都没力气, 只能翻翻书。
不过既然今天有力气写信,那我就多写一点吧。第一,就是墨笔的事了。谈贤安排了墨笔的生产, 一小盒二两银子, 比白玉笔还更贵呢!当初说的不知道丢哪里去了。
但我知道,这样才是对的。就像你说的, 这样可以多赚钱, 建护城河。而且卖便宜了, 也会得罪那帮老早就想得到这东西的权贵。
第二,还是墨笔, 嘿嘿。这东西宋珍音很喜欢,她拿这个写字画画, 就是你说的那些用途。她写字没我好看, 但画画很好, 我很喜欢。
第三,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说要去江浙帮那些灾民,你什么时候去?立刻给我回信一封吧?”
谈远全程皱着眉毛看完。宋珍音应该就是龚子传喜欢的那个宋氏女, 但是他一直没提过名字,只说了姓,怎么这次在信里,两次提了人家的闺名?
虽然这点确实很奇怪,但是,是龚子传的话就不奇怪了。不对,还是很奇怪。不过谈远也没为这件小事纠结多久。
他看着龚子传的信,思考墨笔,本来依他的想法,他是真想让铅笔物美价廉。但如今也只能顺应时势了,还好龚子传理解他。要想未来物美价廉,更要扩大生产才对。
还有江浙的旱灾,中举人之后进士更是难,再捧着书本已经没用了,不如做实事,早去为好。
江浙的旱灾虽然一直持续,好在不是天下大旱的那种烈度,非常适合他来做什么。
谈远列着清单,想着自己能做的事,又修修改改,写完天擦黑,他点灯给龚子传写回信,忽然又想到了高阁老。
三皇子以为他新中了举人,高阁老要新政触犯了他的利益,他必然不开心。但当然不是,他很开心他可以提前亲眼看到一次改革。
但皇帝年事已高,谈远几乎可以断定,新政不会成功!只会为未来者提供宝贵的经验。
谈远在屋里思考时,外面熊白糕把公婆迎了进来。
金妮儿牵着两个大概十六七岁的女孩,谈建转身把门关上。
金妮儿没有急着介绍本家的两个女孩,“你丈夫呢!现在早回家了,躲在屋里不敢出来?”
没动静,谈安果然不敢出来。金妮儿骂了一句,又温柔地给儿媳介绍这两个本家女孩。
“这两个都是我们谈家的,每月几百问这么雇。一个洗衣做饭扫地,顺便和娘一起照顾你。这一个管这些书信来往出门坐车。”
两个女孩都很拘谨,会赶车的那个女孩更自在些。
熊白糕点点头,金妮儿把手一撒,叉着腰对屋里的大儿子道:“谈安!我已经和你爹商量了,供你读道三十岁,要是还读不出个名堂,你给我去作坊里做事,听清楚了没有?”
谈安非常小声地应了。
熊白糕急了:“娘,碧桃不是在那?”
金妮儿握着儿媳的手安慰儿媳,“乖孩子,娘记着呢。到那会儿都五年过去了,碧桃该攒钱嫁人了。再不然,安哥儿也不敢了。”
谈远挺满意父母对大哥的态度的,出来见了那两个本家女孩,点点头。
“娘,就得少雇点人,排场越大,事越大,小富即安才是福呢!”
太富了人就会飘,在谈远的压制下,金妮儿夫妻很是满意现在的富足。
也因此,夫妻俩心疼银子,谈家祠堂建得并不高大精美。但谈家坪村的乡亲们没见过世面,反而觉得很好,看着心里不怕,好像这祠堂真是他们家族的。
族正是谈建自然无人反对,老族长也不反对。谈家和老族长通过气,挑了个良辰吉日,就组织了整个村的族人祭祀先祖。
谈家后代不分男女,都可以祭拜。谈贤虽然反对,但安排得不错,没有搞事。
谈远虽然是那个真正的“核心”,但表面上他看起来无关紧要,因此他也很快找了个良辰吉日去了江浙。
他和龚子传刚到浙江,新政的消息就已经传得到处都是了。
两人都是支持新政的,因此心情尚可。他们对于灾情都是听说,因此一到灾区,首先要做的都是核查灾情。
这一核查就发现,灾情无误。但天灾害人,人更害人。因为灾情不重,因此本地士绅都忙着用粮换田,没人想救灾。
士绅不论大小都在这么做,都在赌旱灾很快会结束,他们能一朝翻身,压根没想过旱灾继续,他们也要遭灾。
既然如此,谈远一边依托江浙商帮和同乡会馆设免费粥厂,分男女厂、立编号牌防冒领,一边和龚子传每日一文章宣传江浙旱灾会持续十几年,暗示土地价值会持续下降。
虽然没人希望旱灾持续这么久,但谈远这么说,又是真的戳中了他们心里的恐惧,风气为之一变。买田的人少了,想着灾年怎么过的人多了。
人事做好了,总算到了求水的阶段了。谈远利用大族们怕被吃大户的心理,推动大族开义仓、设公井。
两人做的这些事,主要是在宋珍音的老家:浙江鄞州县。
他们帮助鄞州大族在在干涸溪床挖渗水井,利用塘中洼地建分层取水池,再把这些设为公用水源。
这个时候,人们才从利益里回过神来,发现水才是生命之源。谈远又帮着他们挖深井,解决“深井难汲”问题。
两人背靠宋家,又是真正做实事的,很快在百姓中有了声名。
他们见农户用杂草、麦秸覆盖稻田,减少蒸发,有了灵感,帮着鄞州县的农户改种耐旱作物。他们边看书边交,愿意改变的来。
穷则思变,谁敢不变?
作物长的时候,谈远再组织鄞州县的人设立“乡约义仓”:丰年购粮囤储,荒年平价放粜。这一串举措下来,不说百姓实际过得有多好,起码心里舒服。
治下稳了,鄞州县知县也待见他们了。
过了半年,举措都有了效验,鄞州县的人明显比周边县过得更好,周围人都愿意嫁进来。
谈远借此把自己的举措往外推广,又取得了效果,十分不错。
谈远做了这么多事,钱也花了不少。要是他真是一个普通举人,恐怕是做不了这些的。但他有钱,因为隆景新政开始了,不知道谁出的主意,规定各大书院都得用白玉笔授课。那些先生用得舒服不舒服,谈远不知道,但他知道他是真赚了不少,完全可以覆盖他的花费!
在江浙待了半年,谈远自觉得到了成长,便和龚子传回家过年了。
“哎呀!我们的大英雄回来了!”金妮儿甩了下手帕。
“娘!”
金妮儿抱住儿子。
“你还知道回来,说去半年真去半年,没事吧?”
“说不定我身上有瘟疫呢!”谈远故意开玩笑。
说完就被打了,“不许说这样不吉利的话。”
母子两个到了屋里,谈远看到了刚出生不久白白胖胖的大侄子。
“安大哥挺喜欢这孩子?”
金妮儿戳着大孙子的小脸蛋:“这是你大哥的种,他怎么不喜欢?自从当了爹,他比从前稳重多了。”
“男人还是要成家,一成家有个女人管着就好了。”金妮儿覷一眼小儿子,“远哥儿,你今年都十六了,不想娶妻?”
“娘,榜下捉婿您是知道的吧?我将来是要考进士的,那时候娶的妻可都是高门大户的,多好?”谈远不慌不忙。
金妮儿想了想:“人家真看得上咱们这样的泥腿子?”
“怎么看不上?再说了,咱们家也不是拿不出手,您和爹可都是一等的公公婆婆。”
谈远把娘哄得很好,爹也哄得好,最有意见的反而是族里的人。
他们一心想着落袋而安,不想着谈远将来能中进士,只想巩固谈远作为举人的影响力,希望他找个南昌、九江的名门望族的嫡女,最好,再在本地纳许多小妾生许多孩子,壮大谈氏一族的声势。
因此,得知了谈远的想法也不以为意,一直劝金妮儿和谈建夫妻俩早些给谈远定亲。
说实话,这样子谈远还真不好办,古代人讲究礼法,他也不可能正面应战。
龚子传!
有办法了,谈远坐马车去了龚家。
“龚子传!”
“你怎么来了?”龚子传把谈远迎到房间里。
两人到家才分开没几天。
“怎么,我不能来?我有事求你。”谈远笑道。
“来是能来,唉,我想她…宋珍音夫妻怎么能分开呢,我受不了!”
谈远摇摇头:“你们还不是夫妻。你就不好奇我有什么事求你?”
“好奇啊,谈远你还会有求我的时候?”
谈远笑问:“你还记得你跟我说过的吗?遇到家族里的困难,我可以找先生和你帮助,你也可以找我和先生帮助,互相利用对方的影响力?”
这都是很久很久以前说的了,谈远以为龚子传肯定不记得了。
第76章 会讲隆景新政 吉安府费铅
哪知道, 龚子传的眼睛顿时亮了,斩钉截铁道:“我记得!没想到你记得。”
谈远被逗笑了:“我怎么不记得?”
龚子传也笑了, “你记性好,但也可能忘事啊。”
确实,龚子传记性差,但有些事不会忘,他记性好,那么也可能忘事。明明是龚子传想帮他,却记得这么牢, 谈远有些感动。
“你是知道我的,我的想法从没变过,他们想让我靠举人的身份娶妻纳妾扩大谈家在本地的影响, 我是不可能同意的。但又不好直说。”
谈远把家族里那点事儿都跟龚子传说了。
龚子传听了, 心里明白。
“远哥儿,我想你自己也知道问题出在哪儿吧?”
谈远当然知道, 他点点头, “医者不自医, 还是得你帮忙才是。天下的事真是各有利弊,当初压着家人和族人的心气, 心气不高,果然没有作奸犯科的, 却眼界低了, 有个举人就满足了。”
“我才是那个有举人功名就满足的人啊, 他们真是有眼无珠。我去跟你爹娘说吧,他们心定了,凭他们在族里的地位,你应该妥了。”
说完, 龚子传哈哈大笑:“真是笑死了,竟然觉得你是个举人就满足了。”
谈远失笑。
龚子传办事,谈远放心。因此他并没有和龚子传商量具体该怎么办,而是闲聊起来。
“马上要回书院读书了!书院里本来有我们四个,我和你去了江浙,吴骄家里出事了,半年时间竟然只有曾叔平一个人在。”谈远道。
“曾叔平挺惨的。”谈远感慨,“吴骄果然出事了,这半年我估计他缓不过来。还好他没找你帮忙,不然你帮是不帮呢?”
谈远:“子传兄以为我是什么人?我自然是不帮的。吴知府虽然算不上多么坏,但也不是个好人,那是他的报应,该他承受。”
“也许吧。他家出事了他还给我写信,叫我给他算一卦,他爹还能不能官复原职。”龚子传冷笑。
“我记得这事,你和我说过。”
“我不记得了。”谈远抱歉地笑。
“你当时骂了吴骄,说你说过的,运好了就不再算命,他却不重视。还说算命就是算到他爹官复原职也对爬不起来也对,没什么好算的。”
龚子传点头:“就是这样。”
“那当然,我记性很好。”谈远自信扬眉,“对了,新政已经半年了,从前那些支持者大多开始反对新政,你感觉到了吗?”
“有吗?”
当然有!远山书院本就有些名气,因为新政的事,名气更大了。原来不知道怎么回事,支持新政和反对新政的竟然都有强势者在远山书院,于是吵得不可开交,竟把书院名气吵出去了。
名气有多大呢?大到遍地都是外地学子,大到杜家客栈爆满,大到后屏镇上堵起马车。
当然,堵车不会只堵外地人,谈远这样的书院学子也堵。好在他和龚子传带的行李少,干脆花银子找人搬行李上去。
本来谈远是想坐“山兜”请两个脚夫抬他上去的,但龚子传非要走说要强身健体,谈远也只能跟他走了。
走到书院处,人来人往。谈远和龚子传往书院里面走,里面人更多。
到了飞燕斋,一墙之隔的讲堂把里面慷慨激昂的话透了出来。
两人驻足听了一会儿。
龚子传想凑热闹,见龚子传不动,他也不动,“你不去看看?”
谈远摇头,于是两人结清了银子,进屋收拾。
吴骄和曾叔平早等着里面了,他们家在外面,是特意等在里面的,连床铺都没碰过。
“恭喜啊,谈解元!那里说的你听到没有,你没什么想说的?”曾叔平道。
谈远冲他笑,摇摇头。曾叔平有些莫名其妙。
吴骄:“你笑什么?难道你不生气?秀才本免税田80亩,免役2人,举人免税田400亩,免役20人。如今砍了一半去,不要过了!”
“不傲兄,若你都不要过了,天下十之八九的人都不要过了。”谈远检查着半年没见的东西。
吴骄见和谈远说不通,向龚子传吐槽:“你看他!他可是中举了,以前的举人好处就不变,他是新举人,白白没了一半好处都不急!像你这样多好,再减减不到秀才身上。”
龚子传带的东西更少,又有小马小乔提前收拾了,早就清理干净休息了。
“确实,历朝历代没谁减到秀才身上。不过就是减我的也行,我想中举呢!”
“你们两个商量好的?!”吴骄很不高兴。
谈远道:“当然不是,子传兄算是被我影响了。再说了,国家大事,也不是我们说了算。”
“风起,我们走!”吴骄生气地走了。
“吴不傲,曾风起?唉!还是新政好。”龚子传感叹。
谈远看了一眼龚子传,当然是他影响的龚子传,不过谁也不能改变谁,龚子传确实偏向于支持新政。
但是,现在反对的声音虽不大,可眼看就要成势了,他该继续支持还是,反对新政?
想了一会儿,谈远得出答案,他必须支持新政,别无选择。因为官府购买了他的白玉笔,他算是官府那一边的,如果反水,他将没有立足之地了!
可是,如果继续支持新政,他面临的压力是越来越大的,坏处也是越来越多的。
官府购买白玉笔,要求书院教学使用,他是很开心的。既让他赚到了又让他看到了现代物品,可是,新政关一支小小的粉笔什么事?
谈远想不明白,他就不想了。不过第二天上课,他发现,粉笔还真挺有用的,写下关键可以辅助记忆。
于是先生用粉笔教,谈远用铅笔记,好像小学生。这样有趣的体验截止到翟天墨的到来。
翟天墨自从组织书院秀才们在科试集体作弊差点坐牢,被妻子家保了下来以后,就一直很低调,直到今年。
翟天墨就是反对新政的强势领导者,因此轮到他上课时,因为书院不规定要讲什么,他就滔滔不绝地批评新政。
这就惹恼了一个人。
他狠狠地拍着桌子,站了起来,大声道:“我反对!我支持新政,还有支持的吗?”
他把谈远吓了一跳,不过谈远是支持新政的,于是他站起来,“我也支持新政。”
“我也支持新政。”-一个又一个新政支持者站了起来。
翟天墨看着支持的和反对的一半一半,气焰消了大半。
“这位同学,你叫什么?有话好好说嘛,等先生说完再说自己的,这才是读书人所为。”
费铅脸色冷淡:“翟先生滔滔不绝,好像并没有给学生机会吧?学生忍无可忍,拍案而起,先生见谅。”
谈远脸上有点笑模样了,他看一眼费铅,感觉他大概三十来岁,比自己大一轮。
他是大学毕业,大学时班上同学都是同龄人。在这里就不一样了,同学们年龄差十多岁,太正常了。
“好,你是哪里人,你有什么想讲的?等你讲完,我们让反对的讲一讲怎么样?”
“可以,我是吉安府人。”
费铅:“先生说了许多,学生只说一件:匠户释籍不荒唐!这虽是开国时就定下的祖制,但时过境迁,如今已不合适。难道不释籍,匠户就会待在原籍做些木头瓷瓶?远的不说,与你们谈远一样十二岁中秀才的张首辅,他可有去当兵,还不是同我们一样读书科举?旧制无用,当然要改!”
“我也是吉安府的,我!”
翟天墨鄙视那些刁民,他压下那人的声音,道:“谈远,你反对,你来同他讲一讲。”
“…先生,我站着呢,我支持前面那个壮士。”谈远有些无语。
谈远?谈解元,谈神童?费铅在心里搜刮着关于谈远的信息。
翟天墨很尴尬:“你就当你反对,替我们书院挣面子吧。”
谈远摇头,大声道:“我赞同他的想法,我还想说,我们不止要关注经济,还要关注军事。
就拿边军轮戍法来说,现在那些百户千户谁干净,士兵被压榨得像吃不饱的佃农。
这样的兵怎么保卫我们不被外族欺辱?只有轮流戍边,把人流动起来,才能减少卫所兵逃亡,我们才能安心读书。”
翟天墨的脸色很难看。
不管是为了维护先生,还是自己不满,都会有人站出来。
首先站出来的是远山书院的人,他反对谈远。
“什么边军轮戍,就是瞎折腾!宣府、大同的兵,弄到我们这里戍守?水土不服怎么办?交流不了怎么办??再者,我们江南的兵弄到苦寒边塞去,要冻死饿死多少?这不是草菅人命是什么?一地的兵管好一地的人就完了。”
他的话给了一些人勇气,之前那个吉安府的骂费铅。
“匠户释籍最荒唐!哪的匠户最多,当然是我们江西。释了籍,人心浮动,不怕我们的手艺被苏杭学了去?到时江西可就什么都不是了,那些匠户以后也要变流民成为一大害!”
“真是稀奇,人家匠户在江西就安定,去了苏杭就成流民了?难不成苏杭不是苏杭,是地狱?”
大家都笑了。
“匠户自由迁徙,奔向苏杭,就像没长眼睛的鸟,去得多了,多出来的当然就是流民。你懂匠户?你见过匠户吗?朝廷要求书院都使用你造的白玉笔,你当然投桃报李,讨好朝廷!”
费铅没想到远山书院自己内部也掐得厉害,真是来对地方了。就是情况和他想的不一样,怎么反对新政的声音这么大。难道这次新政会像历史上的每一次短暂的新政一样结束?
可谈远必须支持新政,这次他能说得过,以后未必,难道他将来要名声扫地?
第77章 将来可能名声扫地 科举改制必严查……
将来可能名声扫地的谈远冷笑:“这位同学, 你似乎很不了解我,那我就当众告诉你一遍:我, 姓谈名远,家住抚州府永宁县,父亲大哥制砚多年,如今家中以此为生。你说我不懂匠户?
至于白玉笔,好东西人人都想有。而我,是凭着我的心去支持朝廷,而不是为了所谓讨好朝廷。倒是你, 忙着讨好那些和你一样想法的人,你见过匠户吗?你和他们说过话吗?”
这人是个秀才,家里父亲手下有不少匠户。他不是完全不接触匠户, 但确实没和他们说过话, 只见过他们做事。
所以,他沉默了。
龚子传也沉默了, 谈远这样说, 别人很容易认为他是匠户子, 无可辩驳。但他根本不是啊,太会说话了。
谈远巡视一圈, 似乎在问还有谁?
有个人被朋友推搡着站起来,“那, 科举革新你也支持?”
他问完就坐下, 脸涨红了。
科举革新自然也是隆景新政的一部分, 预计是以实务取士,降低四书五经的比重。为现在只说在殿试上试用,吵这个的人很少,因为身份不够, 不是贡士不配吵。
谈远道:“我谈远只是个小小举人,谈论进士老爷们的事干什么?三年后再谈吧!”
支持新政者都笑成一团。
翟天墨见没人再出头,只能自己出头。想了半天,也没找到适合跟小孩聊,且不堕师长脸面的新政举措。
忽然,他灵光一闪,背着手,慢慢道:“远哥儿你可不一般,15岁中解元!哪怕是你杜先生,15岁秀才都没中。好容易上天恩赐,有了功名有了好处,难道上面要削减举人进士的好处,你就不难受?你也是想反新政的,只是不敢罢?”
翟天墨语气温和,他自认为是说准了,谈远并不敢应答,正好给他留面子,方便他体面退场。
谈远:“……”
这姓翟的不是好东西啊,他堵了别人的嘴,姓翟的就要堵他的嘴。
谈远微微一笑:“先生此言差矣,学生并不是这么想的。学生能中解元,不全凭自身,凭的是皇恩浩荡。中举的好处比前人少,学生自然不会完全不在意。可若是学生的好处少了,朝廷的好处能多,学生愿意!先生不愿意,也不出学生所料,先生是反新政的人嘛!”
反新政的翟天墨听了这么一通话,脸上抽搐,暗恨:早知远山书院都是这样欺师灭祖的人,不如去吉安府!
“远哥儿有名士风采啊,老夫自愧不如,坐吧坐吧。”
翟天墨作为先生不想再提新政的事,学生自然都懂,这节课就这么平平安安地结束了。
费铅觉得谈远年纪虽小,想法却深,正要过去同他说话,忽然他身边人攀着他说话,自己身边又有同乡来找,只好算了。
吴骄攀着谈远的肩膀,表情复杂:“没想到你真这么想。就算你真这么想,你也不能这么说啊。”
谈远耸了耸肩,这样会得罪很多人,他很清楚,但他现在必须支持新政。
吴骄见谈远不说话,更加生气,压低声音:“你一个人亏就亏了,你家里不缺银子。可天下的举人进士多少,他们都亏了,你这不就是说他们亏得好?以后怎么交友做官?”
谈远看他一眼,吴骄对他说的话也算真心话,不过更多的是想对齐他们的价值观吧?
吴骄见谈远还是不说话,心里发虚,“还是说为了白玉笔,你不能说实话?那你跟我说实话。”
谈远想,他其实都可以。
“就是为了白玉笔,几个省的白玉笔为我赚了多少银子?”
吴骄舒服了,这才对嘛!
“这就对了。我都有点羡慕你了,年少成名就不说了,还腰缠万贯。我爹是知府的时候还好,现在他病了,我家是一落千丈了。”
古代的阶层滑落也是很快的,不逊现代。不过吴骄没被牵连,还是举人,吴家还是有希望的。
谈远不关心吴家怎么样,他好奇为什么官府要买他的白玉笔,终于想做点实事了?真是天赐的一场大富贵,要不是前面一直打压族人,现在他该压不住他们了,所以,还是该压。
谈远不会知道,其实这是高阁老的主意。这个主意看起来很随便,任谁也猜不到会是他老人家出的。
高阁老高仕君这么做,原本是想要讨好读书人的!他承蒙圣恩,早早使用过白玉笔,感到非常好用,认为下令各书院使用白玉笔可以加速人才产生,可以讨好读书人。
当然,这是痴心妄想。只要是学生就没谁爱读书,白玉笔就像新矿铲讨好不了矿工一样,讨好不了那些秀才举人。高仕君异于常人,又身居高位,这件小事理所当然地执行下去了。
谈举人走了几步,走到树下。
曾叔平道:“吴骄最近是酒喝多了吧,这么容易就被你糊弄了。你骗不了我,你没说实话。”
谈远看他一眼:“风起,算不上假话吧,其实我都可以。削减了新政有成绩,那很好。不减,我的好处不少,也很好。”
曾叔平有些尴尬地摸了摸头,“那什么,咳,这些天你有得吵了,我还让你不痛快,我们找个时间去爬庐山吧?”
爬山?想到以后要天天舌战群儒,爬山是真的很放松了。
“好,到时候咱们一起去。”
九月二十,四人一起爬庐山。
在前面这十几天,果然如谈远所料,他因为支持新政一直被喷,但因为他年纪小又会说话,而且支持新政的人,没什么样,反而大大地扬了名。
书院里的师兄师弟都来看他,连他和龚子传住的的那间房的房号都出名了!
高强度与人交往,谈远怪累的,像今天这样出门爬山,满眼风光的事就很有吸引力了。
谈远和龚子传坐一块,他忽然想玩笑,“龚大哥,我这些天废了不少口舌,你可是我身边最亲近之人,你被说服了吗?”
龚子传有些茫然。他知道自己很容易被人影响,他也知道谈远在影响他,偏偏他很容易被影响。
龚子传摇摇头:“可能我知道你在影响我吧,不能全然信服。不过就是自己思考,恐怕我也拿不定主意,这政治上的事,我脑子不够用。”
谈远也摇头:“你这就是吃了记性差的亏,其实你很聪明的。”
“黄棋记性好会下棋,也很聪明,但我觉得他在政治上脑子也不够用。”
“别和他比啊,咱们读书人之间比,你肯定比齐福他们强。”
“那是。还好我们是一伙的,我感觉你靠谱。”
谈远狠狠一拍他:“我也是这么想的,有子传兄做伴,真是人生一大幸。”
四个人保存着体力,是坐马车去的山脚下。
龚子传下了马车忽然一拍脑袋:“怎么就我们四个,带两个嫂子来多好啊!”
曾叔平奇怪地看他,吴骄则道:“外面人多,看到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这么好的景色。”龚子传深吸一大口气,露出笑容,“应该带家人一起赏景啊,珍音不在,不然我一定带她来。”
“远哥儿快管管他吧,只有你管得住他了。”曾叔平道。
因为三年前的他们四个,谈远理所当然地期待今年还是他们四个。所以上马车之前他没觉得不对,也没问两个嫂子去不去。但现在,他觉得龚子传说得很对。
“子传兄说得没错。若我有贤妻,也该和她一同赏这景,只我一人,辜负美景啊!”
吴骄没说话,他在喝酒。他爹出事以后他就从小酌怡情变成了大喝伤身。
不过他酒量差,酒品也不行。听了没忍住:“带女人来太麻烦了,一堆人伺候,再说了,她们懂什么,她们会作诗?”
龚子传会跟醉汉计较:“这就是吴兄你孤陋寡闻了,咱们大明的女诗人自我出生前就在作诗,只是不出闺门你不知道罢了。”
吴骄还没失去理智:“远哥儿,是吗?我怎么不知道?”
谈远想到曾看过的一本遗作:“是啊,她们逝世后娘家或夫家才能把她们的作品编纂成诗刊印出来,这样才不伤害她们的声名。”
“是啊,她们死了,才能杀青。”龚子传想到了宋珍音,“活着真难是吧,远哥儿?”
谈远正要应答,一阵马蹄声盖住了了声音,他干脆不说了。
“谈兄!”车上跳下来个拱手的人。
车都没停稳,谈远本能地扶他。一抬头认出了眼前的人,“费兄?”
费铅施了一礼,“谈兄记得我?我是吉安府人士,姓费名铅,字墨。”
谈远记性很好,初次见面他就有结交之意,可惜人怕出名猪怕壮,他一直没找到机会。
“记得,费兄当年可也是解元,也中了小三元的。又叫费墨,将来要中状元吧?”
哪个读书人不想中状元?费铅听了这话很高兴,“谈兄说笑了。我听说你们出门爬山,特意赶上,就为了见你一面,万幸万幸。”
“怪道我忽然想起嫂子来了,难不成就是为了让你们两个见面?你们要说什么,我也听听?”龚子传道。
费铅脸上有些为难,谈远好奇了,原来费铅还真有些密语要和他说?
“好吧!我告诉你,你再附耳过去告诉他。”费铅妥协了。
于是七个人一边聊天一边开始爬山。
费铅道:“我是有我们那儿的一件丑事要告诉你,这件事关系不小。你也知道我们吉安府举人进士多吧?进士坊不知多少!可是科举舞弊之风也最盛,今年科举改制必会严查,可他们,一定还要如此,那时……”
吉安府的情况,谈远略有耳闻,没想到今天被证实为真。可费铅把老家这样的事都说出来了,那他的未尽之言……
“谈兄这样看我,可是不懂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谈兄你的名声又危险了,你懂吗?”
第78章 谈武和新秀才们的死 隆景新政前期
他的名声又危险了, 这是为什么?
谈远思索的时候,龚子传不满了。
“费兄, 你怎么不和我说话?怎么好像我是专为了拖延时间等你来一样。”
“你就是子传兄吧?在下费墨,笔墨纸砚的墨。”费铅从腰间抽出一把扇子,刷地打开了,“子传兄当然不是为了我等着的,不过我很是感谢子传兄让我见到了谈兄。”
费墨释放了自己的善意,龚子传也柔软起来,“不用谢, 你怎么一个人来?你身边不是常有个小厮?”
费墨看着谈远道:“是啊。不过今日他有事,我着急出门,干脆一个人追来了。”
“这样可不行, 费兄还是要多注意安全, 身边常留人才行。”谈远道。
他心想,费墨的出身一定不错。像吴骄哪怕家里出事, 身边还有小马小乔, 而他们三个虽今非昔比, 可都不喜欢身边有个小厮,也不好那样。
费墨笑着点点头, 问:“远兄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了。
正是因为明白,谈远更觉得费墨不凡, 真是大心胸, 居然还能笑出来。
龚子传看看这个, 看看那个,到底没插嘴。也不盯着他们了,眼睛看路两边的草,想找到些野果。
谈远和费墨稍稍落在龚子传身后, 与他拉开了一点距离。
谈远凑过去说:“我明白。你的意思是吉安府的事情一定会败露,现在正是多事的时候,以前从宽从缓现在一定从速从重,他们,或许会,死!虽然他们有罪但罪不至死,因此反对新政的人会以此为由,对抗官府。他们必定更加不满支持新政的人,而我们远山书院又刚好是反对的人声音特别大,这么一来,反对派必定给我泼脏水,把我赶下台。”
费墨露出满意的笑容,他就是这个意思,聪明人说话就是爽快。
“把你赶下去,他们就胜利了。好在,朝廷新政可不是说笑,如今已经试行半年了,眼看着至少施新政三五年。你不必和他们争一时得失,现在还早着呢。”
谈远冲他笑了笑。之后垂了垂眸,他不是这样想的。他认为新政迟早完蛋,而完蛋的东西,一般在名义上完蛋之前就已经完蛋了,他如果因为支持新政被泼脏水,估计以后都干净不了了,得转变立场才行。
谈远没想到因为费墨,他想得明白了,因此很是喜欢他。
谈远把转变立场的想法压在心里,打算回去细想。
“远兄在想什么?”费铅问完歉然一笑,“还记得几年前你们远山书院的秀才科试作弊,我还与友人嘲笑了你们。当时他脸色就有点怪,可我没放在心上,现在想想,真是无脸见人了。”
“是不是脸上火辣辣的。”谈远开玩笑道。“虽然你们吉安府的人作弊多,但其实还是有真才实学的。他们固然有错,但朝廷也有错,只给学子们留了这一条登天梯,且又说什么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读书人多了,歪心思的人自然也多了,谁不想永远高高在上呢?”
费铅不赞同,他觉得错在同乡身上,朝廷无大错。
但谈远并没有和他争,两人一路上聊得还不错,爬累了七个人在一处平台休息。
这处平台不大,海拔较高,但已经有人在此了。因此七个人不得不聚一块,或许是因为对新政的想法不同,七个人分了三块,谈远和费铅一块,龚子传独自一块,剩下四个一块。
“看,树莓,你要吃吗?”龚子传一路找野果都没找到,到了这处平台反而看到了。
树莓总共也没几个,谈远被塞了两个。龚子传给完谈远,给费铅两个,“你也吃。”
他自己吃剩下的两个,对谈远说:“远哥儿,看你的意思,你们聊得很好喽?”
谈远点头,算是吧。
“那你如今还支持新政吗?”
这真是问到点子上了,龚子传从不骗人,谈远也不好骗他,“算是吧!”
“算是吧,那我知道了。”
费铅想到两人说是会说给龚子传听,但其实没有,不由得有些心虚。
“他知道了就好。”
谈远笑了一下,看着山下,拢了拢衣服。“还是庐山风景好,云雾吞没群峰,寒风沁人心脾,又有鸟叫点缀,让人忘记自身,只感觉天地辽阔。”
“是啊,庐山美景天下闻名,我已爬过许多次了。”费铅道。
爬山时,他们故意选了一条难爬但风景好的路,下山时则相反,回到书院就像再次进入红尘。
谈远回去后就和杜先生讨论想办法,十多天后,他有了个改变立场的好方案,只等着实施。
谈远手痒,因此每天都很注意学院里的风向,但不知道是因为他们看得太远了,还是怎么,学院里的气氛并没有什么大改变,他完全能应付。
“我大姐给我写了一封信,你也有一封。”龚子传把谈远的信递给他,就高兴地撕开自己的信封看。
谈远慢慢用工具拆开信看,他与家里通信很多,不着急。
他一列一列地看过去,他叹了口气。他算是如愿以偿了,爷爷生病的消息一样给了他,只是,他们说人老了就多病,叫他不要回去,专心读书。而他,也确实更想留在书院看风向。
谈远心情不是很好,从抽屉里找出信纸写了一封简短的回信。
出去走了走,好多了,他又开始写常规的长信。他独自在外,父母挂念,信越长他们越高兴。
信寄了出去,谈远想,不怪那些少爷都喜欢身边有两个小厮,有人帮忙办事,他就不用亲自去了,一去就好像明星出街一样。
其实,这么多天了,他已经习惯被人注意了。不过因为言论被注意还可以,生活琐事他们就不必关心了。
关门关窗,谈远在书桌处看书。虽然考进士读书多少已经不重要了,但多读书多受益不会错。如果谁考完举人就四处赴宴交友,那么就会知道书到用时方恨少的感觉了。
两人都看了一天的书,谈远笑道:“好久没见你静下心来看这些正经书了。”
龚子传骄傲道:“我学你的。我把正经书当闲书看就好了,有人就书下酒,我把正经书当话本看。”
“这样邪门的办法,也只适合你用了。”谈远评价。
“是啊,我跟人家说了,都那样看我。”
谈远忍不住笑了,“管他们呢,黑猫白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
“正是!我就是这样想的。”
谈远忽然想到了爷爷,“你读的闲书多,你说人老了真的多病吗?”
“肯定呀!特别是穷人家,七十三八十四,就是老人的两道坎啊。”龚子传觉得这跟闲书没关系,哪本书上讲这些?
“七十三八十四?好像听过。”谈远算了算,好像爷爷就快73岁?
想到这里,谈远有点不舒服。爷爷和三皇子一样都是四月五日生人,也许能活过去?
谈远直觉不好,于是早早就写好了给三皇子的贺帖,又在清明节回了永宁。
九江府距抚州府有一段距离,来回要一个月,他一般是不回的。
到家时,家门紧闭,谈远敲了半门都不开。还是隔壁的张大师告诉他,“你家人都在谈家坪,听说你爷爷病得很重。”
当谈远赶到谈家坪村时,家里人果然都在爷爷谈武床前,爷爷面色青紫看着吓人,但意外地精神还好。
屋里一股药味和病气,谈安在床前伺候,熊白糕抱着孩子坐在外面通风的地方和谈家亲戚说话。
金妮儿没想到小儿子会回来,“我给你去信了,你收到了?信还没到吧,才刚寄出去。你爷早就病了,是你安大哥照顾的,原先还好,这几天冷了,就病得格外厉害。”
格外厉害,是将不久于人世的意思?谈远仔细地看爷爷,爷爷也看他,勉强笑笑。
“是什么病?”
“谁说得清,人病倒了就什么病都上来了,现在爷爷天天吃药,饭都吃不下了。”谈安说到后面已经泪流满面了。
谈远:“那我就不走了,我和大哥一起陪着爷爷,读书哪有陪着爷爷重要。”
谈武勉强开口:“水…”
喝过蜜水,他道:“不要。我有安…”
话没说完,便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好像要把肺咳出来一样。
谈远听得心惊,谈安却已经习以为常了,代替爷爷道:“爷爷说有我就够了,你要么赶紧回去读书,要么他死了你赶紧找个媳妇,就是孝顺了。”
谈远一句也不听,反正村里都是亲戚,他随便在谁家都能住。他在自家邻居家里住下了。
要是以前,家里是请不起好郎中的,只能去镇上请懂一点医的人来治,治好治不好看命。
现在不同,去年是请永宁县的大夫,后来是抚州府的大夫,现在是南昌府的大夫,银子流水一样花。
虽然谈建还在为父亲想办法,但金妮儿觉得公公已经时日无多了,已经开始商量丧事怎么办了。
谈远搞清楚了爷爷的病情,不过他不太懂医,只能猜测大概是肺炎,前几次应该也是,这病就是会反复,几乎治不好。
他一边关心爷爷,抚慰父亲和大哥的情绪,还要劝娘少花点银子,真是身心俱疲。
日子就这么过到了五月,一个消息忽然传遍了大明,就是他们这群围着病人转的人,竟然都知道了。
谈武病得很重,有濒死之相,大夫也说就这几天了。他说话已经非常困难了,还努力说,“安哥儿,爷爷耽误你,考秀才了。”
谈安再傻也知道,不管爷爷怎么样,今年他是无缘秀才的。
“爷爷,没耽误,该考上会考上。远哥儿能行,我也能行,你喝药,快别说话了。”谈安看爷爷说得费力,非常心疼。
谈远看着大哥衣不解带地给爷爷侍疾喂药,不怕脏不怕苦,心里是有些敬佩的,但也不妨碍他生大哥的气。
最新消息:吉安府十几个新鲜出炉的秀才因为舞弊被斩,已经行刑了。家族子弟也受了牵连,五年十年不许科举。
如果大哥三十岁还没读出名堂,必须不许大哥读了,不然谈安迟早动歪心思,害死他!谈远想这些时,心里有种尘埃落地的感觉,他们看到的事现在确实发生了。
那他预料的新政风向的变化,也会发生吗?
他只能在家感受了,他大概要为爷爷服丧一年,在家读书不用回书院了。一年之后,他如果是对的,答案就分明了。
第79章 不再议论新政 外婆生病了
谈远是对的吗?
如果让费铅评价, 他会皱眉摇头,说他不清楚。如果让龚子传评价, 他会欣喜跳跃,说谈远太对了!
如果让谈远自己说,他会说,“我对了!”
事情恰好就是从爷爷死后开始变的,爷爷的死看起来不起眼,却是他们谈家的大事。那几位新秀才的死,看起来是活该, 却彻底改变了新政。
谈远因为爷爷的死,对于死亡有了更敏锐深入的想法。想必吉安府的读书人也是如此,他们对于这次从严从重的惩罚, 反抗得非常激烈。
府衙都被围了, 生意也做不成了。一群读书人聚在府衙前要知府给个交代。只有他们也就罢了,调兵过来镇压就解决了, 但不止, 民间反对的声音全出来了!朝廷不得不慎重考虑。
于是, 皇恩浩荡,秀才们被牵连的家人都得到了赦免, 秀才们也被厚葬。
因为这个,谈安又抖起来了。之前他因为可能连累谈远, 被爹娘训了一顿。现在书也不读了笔也丢了, 怕他说, 还抱着孩子当挡箭牌,在他面前说些怪话。
谈远不理他,他看不上这个大哥。
固然,5月后谈安就开始努力学习写字作文以期考中秀才, 但他的本性未变,不然也不能随意丢下书本出来说怪话。估计两年以后就泄气了,大概一生只是个童生。
是童生还没什么,可恶的是,他还小肚鸡肠。他记恨碧桃,不知道他是从哪知道的碧桃喜欢女人,当时就闹起来了,说她是个疯子要赶走她。
幸好谈远那时候在,不然爹娘不知道他的想法,保守起见,可能真劝走了碧桃。
谈远的意见在这个家是最有分量的,他说碧桃喜欢女人没什么,自古就有这样的人,碧桃没事了,家里人也接受了。他说把这件事传扬出去,对碧桃名声不好,但对谈家名声更不好,谈安立刻嘴比谁都严了。
不知道考中童生对谈安是福是祸,谈远还真猜不到。但谈安就是成了童生他也看不上,不过齐福这个童生他还看得上,但齐福父亲也去世了,齐福不能出门交友。
说起来,谈远其实也不能出门交友,于是他就借着探讨文章的名头和程明弘程先生或胡县令聊。没有好朋友在旁陪着,谈远很难受,只能多多给他们写信。
好在,在家他也能写文章,经过几个月的文章攻势,他现在已经算是中间派了,不必强捧新政,可以大胆开喷。
这么到了8月,该收秋税了,一年要交两季税粮。今年的春税为了新政,收得有些重,稍微想想就知道秋税收得只会更重。
旧政剥削百姓,新政还剥削百姓,那叫什么新政,新政当然该收拾豪强给百姓分利。
说干就干,谈远铺开纸笔就要写。但八月的天还是热,想了想还是叫人进来踩风扇。
负责赶车的女孩端着一大碗水进来了,她叫一声远少爷,把水放在风扇正前方的桌上,然后坐下来踩踏板。
徐徐凉风送了起来,谈远感觉很好,化笔为剑,在纸上斗苛政。
写完,他又写信,很简短的信,送给很多人,他们也会附作一篇,为他的文章造势。
谈远的字慢慢写的时候很好看,跟他本人一样,圆中带峰。写快了,则有一种洒脱,他可以写得很快。
又叫了洗碗做饭的女孩拿铜板去寄信,谈远想,两个女孩可能不够用,得再雇两个,还是女孩吗?
听说男生身上有什么荷尔蒙还是什么,女生需要?那再雇一男一女。哪里雇?现在好像鄱阳湖会发洪水吧,一堆灾民,雇人必然便宜,就雇他们吧,也算积德了。
不对!谈远猛地坐起来,饶州府要有洪灾!记得之前不止是江浙,是整个南方降水都少,现在八月正是鄱阳湖发洪水的时候,今年雨水又多,肯定有灾祸!
谈远神情很严肃,写了给林知府的信,用的举人才能用的通道。
那女孩刚跑回来,又要去寄信,谈远都觉得她可怜,她回来就让她们两个休息说说话,他来踩踏板,他站着踩,正好锻炼身体。
谈家的这个风扇主体是木头,里面有铜,是今年夏天龚子传搞出来的。他刚搞出来很兴奋,弄得大伙都知道了,等有人想买时,他又扭捏,说造得不好。
龚子传是为了宋珍音这个未来妻子才造的,也是为了在读书之外找点乐子。他确定能用后,就迫不及待亲自回了永宁,把风扇给谈远。
那会儿正热呢,谈远就收下了,又教他怎么送人。
可惜的是,这风扇太笨重了,造价也高。最主要的是他们两个一个明年要乡试考举人,一个要会试考进士,都没空改进贩卖它。
谈远踩了小半个时辰,心里那股烦躁不安才消了下去,他走到门外看着天空,等着林知府的信。
林言在府衙处理公务,他旁边也有这么一个风扇,有个人在踩。
他公务压身,接了谈远的信,才想到鄱阳湖的事。这个月了,鄱阳湖必是发大水了,但是饶州府的知府说的是他们今年丰收,税粮绝对交足。
其中一定有隐情,或许他是瞒报了。林言给饶州府的知府和上面写了一封信,又叫来心腹去细细查访。
谈远的信晚了,鄱阳湖已经发大水了,冲毁田地,冲走了人员,牲畜,灾民几十万!
当林言拿到饶州府知府嘴硬说没事的信时,他站在府城上都能看到灾民了,气笑了。
少了这么大块的税源,皇上很生气,本该流放的,借着新政的名义,改判斩立决!
并且这件事,让垂老的皇帝抓到了一个机会,一个再次抓紧权力的机会。
他以雷霆之势,把那些草菅人命,尸位素餐的官员都抓了,又一次赢得了百姓的赞誉。
既然皇帝是圣明的,那么那些起义的农民就是贼寇了,那些不满的书生就是乱臣了。
在谈远看来,皇帝的目的不纯,手段也不干净,但也确实造就了一些好事。
比如,在永宁县做官十几年的胡县令终于调动了,刺配岭南!
永宁县的百姓还没高兴多久,涂县令走马上任了,他起初还是一副和善面孔,但很快就发现权力来自皇帝,对着百姓就是苛刻的样子了。
谈远无语,涂县令并不比胡县令好多少。好在,还把他放在眼里,不然守孝都不安宁。
1543年5月,谈远出孝了,他的侄女也要满周岁了。
谈安不喜女儿,给她取名很随意,单名一个玉字。不过对于周岁宴,他却很有兴趣。
谈远并不重男轻女,又因为侄女是嫂子养大的,可爱又有脾气,很喜欢她。
周岁宴之后,谈远迫不及待地来了书院。还是和朋友在一起舒服,可以说说笑笑。
他诧异地发现屋里多了两个新室友,不过稍微想想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龚子传早就收到了信,态度很是热情。
“你终于来了,我有事求你呢!”
“你说。”
今年八月就要科试了,宋家说不管我过不过,都准我和珍音年前成亲。我说我要让黄棋当司仪,珍音说要你来当。我想,她说的也没错,你更好看,又有地位,你当司仪,我们很有面子。”
谈远笑着说:“原来为这个,我为什么不答应?不过我好看,你不怕我抢了你的风头?”
龚子传摆摆手:“远哥儿你忘了?我不喜欢成亲啊,总不可能因为是和珍音我就喜欢上了吧?你好看那才好呢,他们都去看你了,不注意我,正好!”
居然还有龚子传这样的人,他冷眼看着,龚子传对宋珍音非常好啊。
“行,帮我收拾一下。这么久我一个人在家,可闷死了,还是书院里人多。”
在古代,还有一年就要考举人和进士,时间其实算很紧张。因为普通秀才举人常常要花六七年才行。
谈远虽然知道自己和龚子传有天赋,但他们的追求也更高,不能松懈。
或许是大比之年临近,又或许是隆景帝的雷霆手段,总之,书院里讨论新政的声音小了很多。
不过,谈远还是给自己吵出了个反对派身份。改变立场其实不算稀奇,但谈远改,那就稀奇,书院里因此还重新掀起过一阵讨论新政的风波。
李山长可不敢触怒皇帝,硬是压了下来。
本来谈远可听可不听,但现在改了,必须听。秀才不听课,不许考科试,举人不听课,就请离开书院。
谈远本就没打算不听,但书院气质变成大学了,还是让他有些不爽。
这些对龚子传没啥影响,反而有利。很快,龚子传也通过了书院的科试,名列前茅,够格参加乡试!
通过了科试乡试就成功一半了,谈远帮龚子传小小地庆祝了一下,然后他就又紧张地开始学习,势必明年一次拿下举人。
只在年前娶亲的时候,他放松了一阵。
谈远也不遑多让,只是他总会额外留意朝堂一点,于是他知道:
科举改革废了,恢复旧制。这点好,谈远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草率了,科举真是不能随便乱改,扩大了考试范围,其实就是减少了穷考生。富举人富进士多了,就该干政了。
税收也改了,减税免税,福泽万民。这当然是假的,税其实是越收越多,没钱皇帝怎么爽?
还有许多举措都做了调整,特别是地方官员手里的权力,又收了回去。
只有一些小事没人理会,比如,书院还是得用他的白玉笔。他因此在后屏镇多多招人,赚得盆满钵满。
他赚得多很正常,可齐福为什么赚得多,他好像攀上了什么人?
谈远想不通,他好像见到了运气,齐福家本就富裕,现在更富裕了!
想不通,谈远就暂时不去想。他只想他想得明白的:只要举子们还愿意大比,进士还愿意为朝廷效力,大明就亡不了。
在谈远没注意到的地方,他外婆生病了,欧阳明月已经老了。
第80章 谈远,字明远 龚子传乡试第五名
谈远小时候本来有四位长辈了, 现在只剩一位。乍一听这个消息,非常担忧外婆。
但是担忧之后, 他想到了明年的大比。父母健在,外祖去世,只需一年。但如果去的时间不好,其实是耽搁了两年。再算上大比三年一次,那就是耽搁了三年!
耽搁三年绝不是好事,但好似对谈家也不是太坏?那行吧,耽搁就耽搁了, 坚决按制度来。
下定决心之后,谈远赶回永宁安慰外婆,把大夫请到家里给老人家把脉。
一家人都很担心, 哪也不去, 等着大夫上门看病,好问病情。
大夫提着药箱过来, 问了声病人在哪里, 就被带到了欧阳明月在这个家的房间, 里面有两个女孩伺候她。
“大夫,我最近几天好难受, 吃不下饭,受了不知道几斤, 我是生了什么病, 是不是不长命啊?”欧阳明月想到男人和两个亲家的死, 就很害怕。
“什么长命不长命的,我把了脉才知道。”
谈远看着大夫把脉,很怕听到坏消息,但又好奇, 把脉真有用吗?
大夫被谈家一家人盯着,丝毫不受影响,把着把着露出笑容,握着欧阳明月的手:“老太太,你命长着呢,是享福的命。脉象好得很,又匀又实,有力得很!”
欧阳明月听了很高兴,但这是她活了74年第一次看大夫,天然就不相信把脉这些。
谈安见外婆不相信大夫,又见爹娘还没放下心来,心里计算着。
欧阳明月道:“我身体好?那我这几天怎么吃不下饭,瘦了那么多,这不是要死了?”
大夫摇头:“您是老人家,天又冷,不消化,吃少一点没事,以后就补回来。不用开药,多吃点红枣桂圆自然就好了。”
欧阳明月将信将疑,想要问小外孙。她还没问谈远,谈安就主动开口:“大夫,你给我也把把脉,和我外婆比一比。”
“两个人是两份钱。”
“哎呀,快把脉吧你!”
谈安着急,大夫却不紧不慢地擦药箱。谈远道:“快点静心吧,心浮气躁地脉把不准!”
谈安是为了亲人,所以平复得还算快。
大夫脸色不好地摇头:“差,太差了,比你七八十岁的外婆身体还差。脉象又沉又弱,气血亏虚,你是不是子嗣艰难?妻妾成群?”
谈安暴跳如雷,他大声叫道:“你这该死的大夫,我年纪轻轻,不到三十岁,怎么就身体差了。我哪里子嗣艰难了,我不是有个女儿?我也只一个妻子,妾在哪里!这样污蔑我,我上衙门告你去,我们谈家…”
谈建从大儿子发火开始就注意到,总算压服了他。
大夫被骂却不生气:“小伙子,你先天尚可,病根在后天,肾精掏空要吃五子衍宗丸至少三个月,不然,怕是生不出儿子!”
谈安本来又尴尬又生气,听了这话也顾不上,“会生不出儿子?”
“嗯,还需节制房事,打八段锦,忌生冷,戒焦躁。先吃三个月,再按病情加减。”
经过谈安这么一遭,谈家人都对这位大夫多了几分信任,叫谈安一定好好吃药。谈远也很感兴趣,干脆让大夫给家里所有人都把了脉。
其余人都是普通身体,没什么好说的,都是一些小毛病。谈远是最后一个把脉的。
大夫说把完他,今天回去就不把脉了,要养神。
“我身体如何?”谈远好奇问道,他自觉身体还行。
“远少爷的身体比你大哥好多了,与你外婆脉象类似,是个长命的相。平时生病多吗?”
谈远想了想,自他穿越过来后,没有生过大病,小时候生过小病,此后一直康健,于是摇了摇头。
大夫摸着胡子摇摇头:“不好不好,若是生过病还好,人要是不生小病,就要生大病的啊!远哥儿多保重吧,不要耽搁了考进士。”
“我知道,多谢大夫。”
送走大夫,谈远有些不安,大夫说的话有道理。可他总不能主动感冒什么的吧,这年头风寒要死人的。
对了,外婆没事,真是万幸,他要多注意身体了。
谈远把这事告诉了龚子传,龚子传一听立刻去学,出钱让娘组织家族里所有与他亲近的人都去把脉。
他自己也在庐山县找人把脉了,那大夫说他先天元气充足,只是体内有些淤堵,以后一年壮过一年,自然就好了。
谈远为龚子传感到高兴,他们俩身体都不差。
“你我真是与众不同,我家里人都把了脉,都多少有些毛病,我娘身体还得开始喝药,偏我身体好。你也是,家里人都寻常,偏偏你脑子好身体也好。”
龚子传心情很好,因为做了有意思的事,也很感激龚子传。
“是啊,还好我外婆没事,明年3月的会试也不耽搁。你不是马上乡试了,九天六夜可不好受,要不要提前演习演习?”
“好吧,我正想试呢,不过想想就难受。”
既然龚子传想模拟乡试的情况,而他又刚好体验过,自然不能不帮忙,谈远尽心地为龚子传安排。
在书院里没有地方,模拟的地点就在龚子传在后屏镇的家里,他家还挺大,吴骄,曾叔平,李西,甚至费铅都来看过热闹。
龚子传不怕看,很认真地对待模拟乡试,全当自己瞎了,看不到朋友们玩笑的神情。
谈远非常满意,因此更加尽心。
他们几个就在龚子传家里,在他模拟考试的时候,吹着风扇学习,他们的时间也很紧张。
考了九天,龚子传交了二三十张。这些答卷没人看,他们打算等龚子传考完模拟考官一起画圈画叉。
说实话,谈远觉得怪有意思的。
“号舍还是那么小?在里面待着也太不舒服了,还热,我就知道你们在吹风扇!”龚子传迫不及待地挤到风扇前面吹风。
“这么多人才两台风扇,哼,谁叫你当初不给我。热了,活该。”吴骄道。
“不给你?我就不给你,你爹一死,你喝酒更多了,又懒,胖了不少,本来挺好看的,现在…呵,还与嫂子和离了,我看不上,不想给!”龚子传翻了个白眼。
“我又没休了她,和离怎么你了?你不是有新嫂子?你念旧情?离了我,我看她能找到多好的!”
龚子传更加生气:“她主动与你和离,我才看得上呢!你看看你,你哪里对得起她,堕落得让人心惊,除了学识,其他全再往下降,你要是没中进士,我不想和你玩了。”
龚子传本来眼里只有吴骄之妻,没有曾叔平之妻,现在吴骄□□,他两个都看不上了,不愿意去他们家作客。
吴骄冷笑道:“你一个小小秀才,还不知道能不能考中举人,就看不上我了?我还。”
谈远、曾叔平:“哎呀!你们别吵了,别吵了,都是兄弟。”
谈远事后有些自责,龚子传要乡试,本来该给他个好心情,结果临了,让他和人吵架还被嘲讽了一番。
虽然吴骄的话没说出口,但谁都知道他要说什么,当天吴骄没阅卷,龚子传也不理人,抬脚就走了。
要是龚子传没中举,谈远很难认为自己没有责任。
于是阅卷之后,他锁了龚家,带着卷子回去找龚子传。
“好想珍音啊~~~~”
谈远笑了,进去,“你说什么呢?”
“你说,这都什么规矩啊,未婚夫妻不能在一起!该死的三纲五常,偏偏我要守它。”
谈远笑道:“你还在乎那些?看看你的卷子,你的水平是越来越好了,集众人之所长,举人是一定能考上的,进士都有希望。”
“你不懂!我也不想守,可是没办法。”龚子传叹息,“甜蜜的痛苦吧!”
叹完爱情,笑事业。
“中举人就好了,进士随便。”
当年,乡试放榜,龚子传蟾宫折桂,位列第五,赴鹿鸣宴。
中举了他不先回乡,特地穿着赴宴的绸缎衣服跑吴骄面前炫耀。龚子传的衣服是买的,吴骄现在只穿得起旧衣。
龚子传中举,谈远就放心了。但他又担心吴骄被刺痛不肯考进士,要四个人一起考进士才好呢,他又去劝。
杜安见爱徒忙于这些,本有些不满,转念想想,又说服了自己,把人叫来。
谈远去杜家时有些紧张,他本来就与先生交流频繁,为什么昨天要特地强调让他今天一定要来?
杜安高座堂前:“远哥儿啊,明年你就十八了,要考进士了。常人都是二十岁取字,我看你是要高中留在京城啊,现在给你取字如何?”
“取字?我听先生的。”谈远有些兴奋,居然是提前给他取字,先生会给他取什么字呢?
字得好好取,除了龚子传别人以后都是叫别人字的。谈远期待地看着杜先生。
杜安昨天想了半天,翻了半天书,此刻也有些紧张,“大学之道,在明明德。你既叫谈远,不如字明远,如何?”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 的意思,随便哪个读书人都知道,是:成就大人之学的根本,在于彰显和发扬每个人内心本有的光明、美好。
他叫谈远,是请识字的人取的名字,谈远寓意着思想深邃、志向高远。
古人有名有字,字通常是名的解释、补充、延伸。就像吴骄字不傲,曾叔平字风起,现在他谈远字明远。
明远的明取自“明明德”的第一个“明”,意为“彰显、光明。远则直接承继自名中的“远”。明远的意思是以光明之德行远,只有德行光明正大,行动才能根基稳固,方向正确,影响深远。
字明远,既是对他名字的解释和补充又寄托了对他的期望。他自己也想过很多字,都没有这个好,美好而深刻。
“你这是…满意了?”
谈远露出大大的笑容:“杜先生,学生非常满意,这真是再好也没有了,多谢先生赐字!”
杜安想到自己的辛苦没有白费,学生很认同,就非常欣慰,“提前取字只是怕你考上了不方便,你可不要到处说!”
提前取字是一种荣耀,代表了先生对自己学生的高度认可,谈远知道,这是先生教自己的对外的说法。
“知道!多谢先生。”
两人对视,彼此都知道对方领悟了自己的意思。
“谢什么,心思多放在学习上!这些天你是不是心思都在你那群朋友身上了?真是该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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