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二代
戈壁滩的夏季, 简直神仙季节。
因为虽然也热,但是,没有烦人的蚊子。
不过陈棉棉还是给妞妞的婴儿车蒙了一层蚊帐纱罩。
因为风吹孩子的小脸蛋儿,也会高原红。
对了, 妞妞终于拥有她人生第一只小玩偶了。
其实是因为她妈只能买到白布, 索性就给她缝了个宇航员。
但妞妞可太喜欢了, 她拿到玩具后看妈妈的眼神, 就仿佛是凡人在看天神。
当然,对于小婴儿来说,妈妈就是她的神明。
而今天, 妞妞抱着她的宇航员娃娃, 又要跟妈妈去工作了。
薛芳帮陈棉棉提着被褥,但半信半疑:“你真能让你姐从此不闹腾?”
又说:“苗苗是你小外甥,虽然比不上妞妞, 但也很聪明的, 你姐怕不肯撒手吧?”
苗苗在二楼, 趴窗户上悄眯眯的看着楼下。
因为薛芳有意瞒着, 她知道的并不多, 也不知道她的亲妈到底是谁。
但她知道, 除了基地,别的地方可没有一年四季的馒头吃。
她也很怕, 怕自己要被送到别的地方。
院里一群正打架的男孩看到婴儿车,也全凑过来逗妞妞了。
院里一直有新生婴儿, 也有女孩, 但别的孩子不像妞妞,肌肤永远是粉粉的。
她精致的小车车也是香香的,蚊帐罩着, 她本身就是个小洋娃娃。
臭哄哄的男孩们围着车,好奇的看着洋娃娃般的女孩。
陈棉棉扬头在看苗苗,朝那女孩挥了挥手又拍胸脯,表示:包在我身上。
然后才又对薛芳说:“我大小是个领导,说话还是算数的。”
薛芳或者不是个特别优秀的母亲,但她是个正常人。
而且苗苗在她家是独生女。
陈换弟是扶弟魔精神的延续,那种糟粕也不该再祸害下一代。
而且陈棉棉是革委会主任,光搞生产也不行,总革委一直督促她多搞思想革命呢。
陈换弟娘俩属于撞枪口,陈棉棉也正好竖个典型斗一斗。
迎着朝阳出发,这趟到泉城,娘儿俩就不需要坐红旗农场的大臭屁虫拖拉机了。
林衍开着辆崭新的南京小卡在等,车是小麦大丰收后,省里奖励的。
看着一大一小俩美妞,林衍问:“二位女士想去哪里?”
卡车驾驶室有四个座位,陈棉棉抱着妞妞坐后排,说:“辛苦舅舅,去供销总社。”
看她背着相机,绿书包鼓鼓囊囊的,林衍经历过,也大概猜到了。
他笑着说:“你又准备拉个领导去搞表彰了?”
陈棉棉也笑:“要不搞点面子工程,首都的官老爷可看不到咱的成果呀。”
雪中送炭她不行的,太辛苦了。
但陈棉棉擅长锦上添花,也就是传说中的,面子工程!
……
建设新村,王喜妹正笑看俩大孙子吃葱油面呢。
今年小麦大丰收,只从田里捡麦穗她都捡了五十多斤麦子了。
她俩心爱的大胖孙,最近顿顿吃白面。
今天时不时有自行车经过,她听到了,骑车的人都在议论陈棉棉。
陈棉棉当官的事,十里八乡人都知道,王喜妹亦然。
而陈换弟想把送人了的闺女再要回去,也是觉得,既然妹妹能当官,那她闺女说不定也能呢,公社因为陈棉棉而对王喜妹很不错,陈换弟也就想沾女儿的光。
王喜妹预感,二闺女今天怕是要去农场巡查。
她多精明的人,就对陈换弟说:“闯军工基地咱有可能被狼吃掉,但你妹今天很可能要来,你就不出工了,咱俩就在这儿守着,问她要孩子。”
陈换弟叹气:“娘,闺女不都是贱命嘛,我妹咋就能当领导的?”
王喜妹跟大闺女传授经验,说:“就因为你妹当了领导,金辉都不敢打我了,你那闺女万一也像棉棉一样有出息呢,你要像我一样会哭,会哄,就像我当初哄棉棉一样,非到不得已,咱们就不撕破脸。”
她的脚骨已经正不了,特地放开,脚也只有巴掌大。
经过一年的锻炼,她拄着拐杖已经能走了,但往地上一跪,她就开始爬行了。
陈换弟傻,看不懂:“娘你这是干啥,别伤了膝盖呀。”
王喜妹反问:“你还记得咱村的老地主,原来最爱说啥不?”
陈换弟说:“他总说地主家也揭不开锅,人人还都欺负他。”
王喜妹点头:“地主都知道,想占人便宜就要喊穷装可怜,你不得着学着点?”
但她跪行几步又扬头一看:“金辉,你不上班,来这儿干啥?”
陈金辉在镇百货商店,不止他,商店主任也来了,两个人一起立正,站到了路边。
王喜妹看到远处来了一台崭新的卡车,立刻也往车厢张望,找女儿。
要说用什么来形容她,陈棉棉会用藤壶。
当然是封建礼教的错,但从王喜妹,寄生和吸血精神在一代代的延续。
可她也不是为了自己,她装可怜,吸女儿的血,只为反哺给儿子,她生女儿唯一的目的,就是寄生。
陈棉棉不在车厢里,而是在驾驶室。
她身边坐着供销总社的王书记,那也是陈金辉上司的上司。
此刻陈棉棉喊停了车,拉下车窗,指窗外的陈金辉:“那个是我亲弟弟,但思想有问题。爹亲娘亲不如党亲,王书记,我要求你马上把他,调到最艰苦的地方去。”
王书记有幸被拉去农场庆功,正乐的合不拢嘴呢。
但闻言一愣:“啊,你确定?”
陈金辉猛得抬头,但一开始他并没有认出来。
因为经过长达一年的刻意防晒,用最好的化妆品,陈棉棉的高原红终于没了。
王喜妹本来跪着,也不由自主的站起来了,目光直勾勾盯着车里。
她知道女儿当官,但她想象不出来那是啥样的场景。
而此刻她看到的,是一个细皮嫩肉的年轻女人,居高临下对着大官训话的场景。
但其实她认知里的大官,也不过是个百货商店的小主任。
王喜妹看呆了,因为她从来没有见过哪个女人,能用那样的态度跟一个男人讲话。
陈棉棉侧首,对那小主任说:“陈金辉作为一家之主,不但不对家人进行思想教育,还纵容我娘和我姐到公安局,军事禁区胡搅蛮缠,先下放,不行再劳改!”
曾司令玩政治,是能拉儿子当垫背的。
陈金辉是个好典型,先贬职,不行再劳改,陈棉棉又可以向上表功了。
王喜妹一听儿子可能劳改,冲了上来,凄声:“棉棉呀!”
她要示弱,装可怜,换取女儿的同情和怜悯,她不想劳动,她要女儿来养她。
但陈棉棉低头冷笑,却说:“看来你脚恢复的不错,带我姐上基地闹吧,我正好把你俩也下放,那叫大义灭亲,划清界线,中央也会表彰我,说我工作干得好。”
她打个手势,林衍一脚油门,车就驶离了。
陈金辉追着车跑了两步,回头一脚猛踹向王喜妹:“又是你在耍妖风吧?”
再朝陈换弟扬巴掌:“敢闹的我劳改,我一脚踏死你的傻儿子!”
但再看主任,他又哀求:“求您了,别让我下放呀。”
这时陈棉棉已经到红旗农场了。
因为它是总革委特批的实验地,麦子还没过磅上交。
陈棉棉抱着妞妞,正在四处张望找麦子。
林衍搬下婴儿车,说:“你母亲其实也是封建礼教的受害者。”
陈棉棉笑着说:“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人要自己救自己,不是吗?”
她可是官员,不需要跟王喜妹撕逼,只要捏她的七寸就好。
而且领袖说得很对,革命就要流血,王喜妹不醒悟,只是因为血还没有流够。
她确实是受害者,可她更是加害者,她能害三代人。
如果不自悟,还要拉女孩子去当男性的奴隶,那就继续流血吧。
革命不但有流血,还会死人呢,王喜妹再不醒悟,也只剩一条路,死路!
……
陈棉棉进了打麦场,先看到一帮惴惴不安的老头,然后才看到丰收的麦子。
一帮老头今天衣服格外的干净,而且全都剃过头发。
他们太干净,对妞妞来说就陌生了,女孩抱着玩偶,抿着小嘴巴。
俞老上前,语带激动:“三十亩,两万五千斤。”
丰收的麦子装在化肥袋子里,怕落雨,放在麦场周围的糠棚里。
陈棉棉算了一下:“亩产大概是四百公斤?”
俞老笑着说:“别的地方亩产都是350公斤,咱们之所以高产,是因为我们特地调整了种植,把去年种玉米的地调来种小麦,去年种小麦的养了半年,种土豆。”
又说:“因为地养了半年,够肥,今年的土豆亩产能比去年还高,而且我们前几天突击套种,赶落霜前套种了大白菜,麦地今年还能收一茬大白菜。”
这是宝贵的经验,陈棉棉拿个小本本记了下来,以后要交给邱梅的。
她事先给陈苟写过信,今天他喊了一帮红小兵来撑场子。
陈棉棉吩咐他:“把麦子搬出来,全部摞起来。”
再把表功用的横副交给俞老:“一会儿您看着挂,挂的显眼点”
半大小伙一拥而上,抢着去搬麦子了。
而俞老展开锦旗看了片刻,再喊另外几个老头来,大家头凑一块儿,脸色全跟见了鬼似的,因为陈棉棉把他们的大名全写在上面。
照片是要传回首都的,他们的辛劳,至少总革委会看到。
在如今,平反太不容易,陈棉棉也没承诺过什么。
可她所做的一切,却让这帮老头看到了希望,平反的希望!
陈棉棉推着妞妞进院子,就闻到一股浆水特有的酸爽清香,再看水缸盖上铺着报纸,报纸上是整整齐齐的,机器压出来的面条,颜色是冬小麦特有的麦黄色。
因为领导来,要招待一顿浆水面,民兵们正忙着呛浆水呢。
农场没啥好东西,但夏天的一碗浆水面就再香不过了。
马继业钻出厨房来,笑着举手:“怕妞妞吃了饭要闹肚子,我洗了一晚上手。”
又说:“就给你和妞妞,有沙葱炒鸡蛋呢,我们悄悄养的鸡。”
陈棉棉却问:“曾风人在哪儿呢,没给你们添麻烦吧?”
林衍也跟着进了院子,却说:“岂止是添麻烦,他都影响到生产进度了。”
说起曾风,马继业都快哭了:“自打他来,啥啥不干,吃不到羊肉就驱赶我们捉瞎瞎,姐,我们刚刚种完白菜,马上还要收莜麦和扁豆呢,我们熬不住了呀。”
曾风是半个月前,以流氓罪被下放的。
别的农场,流氓罪是要剃阴阳头,挂着牌牌劳动的,所以他只能来这儿。
可以想象到的,他来,那叫混世魔王,是不可能劳动的。
林衍是这样想的,借一步走,说:“让红小兵们收拾他吧,给他个下马威。”
院里几个民兵却说:“怕不行吧,他爸可是大司令。”
马继业则说:“姐,他每天赶着我们帮忙洗被单,烧洗澡水捉瞎瞎,我们实在干不动了,要不你劝劝他,让他去的农场吧,他爸那么牛逼,别的农场的民兵也不敢打他的。”
陈棉棉说:“当面不敢打,但会背后拍砖。”
马继业是个老实人,但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他气的说:“我都想拍他一砖头。”
陈棉棉连忙说:“能文斗咱就不武斗,还是以劝说为主吧。”
李开兰人不错,看她的面子,陈棉棉也不想曾风被人用砖头拍成傻子。
但只用半个月时间惹得满农场抱怨,曾风也够厉害的。
不过不怕,陈棉棉有的是忽悠他劳动的办法。
就聊天的功夫,马继业塞了妞妞一截玉米,小丫头咬了一口:“唔,香!”
陈棉棉也咬了一口,甜到爆汁,这就是将来的水果玉米了。
嫩嫩的,甜甜的,小孩子吃也最适合。
陈棉棉出了院子,侧耳一听就知道曾风在哪儿了。
那是一片玉米田,里面吵的很激烈。
祁嘉礼在大吼:“你个蠢货,为了捉瞎瞎刨倒一片玉米?”
曾风也不甘示弱:“我是年轻人,一顿没肉都不行,你要怪就怪陈棉棉和我妹吧,她们不来看我,也不给我寄肉吃,我不掏瞎瞎,我吃什么?”
又说:“你这老头咋不懂呢,我就做做样子,还要回去的。”
祁嘉礼边锄边说:“就你个臭流氓,下放搞特殊,还想回去,以后还要当干部?”
曾风正在刨瞎瞎,也委屈,但嘴硬:“党内有风纪问题的又不止我一个。”
又低声说:“老头,你那对象柳燕也是间谍,咱俩谁可都不清白。”
祁嘉礼竖锄把:“但我汲取了教训,而你,我恨不能一锄头削了你个王八蛋!”
曾经林衍被祁嘉礼折磨,曾司令笑话他们狗咬狗,曾风要一起笑的。
但那时他并不知道,这祁老头的战斗力能那么强。
不过他也很擅长攻击祁嘉礼的短处:“对了,我爸对苏这一战,打得很漂亮喔。”
虽然是众人的智慧,但指挥官愿意听取别人的意见就算优秀。
曾司令这一仗打得好,他的江湖地位就立起来了,曾风的前途也不会差的。
祁嘉礼是认真在教他:“粒粒皆辛苦,你不能糟蹋粮食呀。”
曾风眼珠子一转:“我听到自行车铃声,报纸来了,你快紧去看战况吧。”
林衍特意给祁嘉礼订了报纸,叫他每天能知道关于战争的消息。
他果然以为报纸来了,而他一走,曾风就坐地上了。
不过他立刻又站了起来,两眼欣喜:“陈主任,没羊肉,猪肉总有吧?”
又说:“天天只能吃瞎瞎,我都快吃吐了。”
是陈棉棉抱着妞妞,祁嘉礼也不吵了,笑脸相迎。
曾风再看妞妞怀里那个大白娃娃:“哟,宇航员,你想学老美去登月啊?”
陈棉棉看撅着屁股掏瞎瞎的马继光:“以后不许再帮曾风了。”
马继光站了起来,答的特干脆:“好!”
祁嘉礼也剃了个大光头,妞妞就不认识他了,俩人正在打眼仗。
曾风不高兴了:“陈主任,不要玩落井下石,你想要挖掘机,还得求我呢。”
给妞妞揪朵小花儿,他笑看祁嘉礼:“我能搞来挖掘机,你能吗?”
对了,大家之所以纵容曾风在农场搞破坏,有一点就是,他宣称他能搞来挖掘机。
祁嘉礼都不知该怎么说,要不是妞妞在这儿,他早气的走开了。
陈棉棉笑看曾风:“恭喜你爸,拥有了赫赫战功。”
但又说:“不过我最近听说,他在从部队物色女婿,风纪问题是不算什么,但是曾风同志,你没在部队待过,而你爸要扶持女婿,也会比扶持你更好看吧。”
就这一句,曾风的脸色唰的的就变了。
但默了片刻,他自嘲一笑:“有个好妹夫,我也能沾点光吧。”
陈棉棉继续笑:“看来你舅舅沾你爸的光不少。”
但再靠近曾风一点,又说:“但如果是某个领导的女婿,我最先搞的就是他儿子。”
头顶烈日,曾风却猛打寒颤,后心惊出一身冷汗来。
他外公本来可以培养他舅舅的。
但某天他舅喝醉酒开拖拉机,撞断了一条腿。
就说巧不巧,那天恰好是他爸招待他舅喝的酒,喝了个醉熏熏。
曾风也有一把锄头,他缓缓弯腰,从地上捡了起来,还扶起两颗玉米杆。
陈棉棉不止杀人,还要诛心:“没事啦,你想混就混,你要残疾了,只要有个好妹夫,不就是顿顿羊肉吗,我保证他能满足你。”
……
大多数军二代吃不了当兵的苦,领导们只好选择提拔女婿。
于他们来说那是权力的传递,而只要他们不死,女婿反而比儿子更乖巧。
曾司令都赶曾丽来西北了,还在意她的幸福?
如果他在部队找到一个更加聪明,也会来事儿,还履历漂亮的男人呢?
所以祁嘉礼苦口婆心,劝的满嘴生疮曾风都不为所动。
可陈棉棉不过云淡风轻几句话,他锄头一抡,竟然开始锄田里的杂草了。
祁嘉礼全看在眼里,也很赞同陈棉棉的说法:“就曾风这种废物,那叫烂泥巴,扶不上墙,他爸是个玩权术的高手,估计女婿已经物色好了吧。”
曾风不干活,满地掏瞎瞎,惹得大家烦。
但他突然就开始干活了,马继光也不忍心,看陈棉棉和祁嘉礼离开,就拉锄把,说:“还是我来吧。”
曾风攥紧锄把,笨拙的锄着草,却低声说:“马继光,我吧,好像被人给骗了。”
马继光忙问:“谁骗的你,骗啥了?”
曾风原来最讨厌的就是陈棉棉,屁事不干,到处抢功。
但她至少做人光明磊落,不搞苟且,可他爸曾强呢,在外面睡女人,前脚跪在他面前痛哭流渧求他原谅,求他背锅,结果转身就踢开他,要继续利用他妹?
成年人的残酷世界,正在向曾风拉开大幕。
锄地是很苦,但清醒的看到亲爸对他们兄妹只有利用,那更加痛苦。
陈棉棉和祁嘉礼一起,正在走向不远处的小屋。
妞妞被晒到了,指头顶,声音奶奶的:“太,阳,恒,xixi!”
祁嘉礼看出来了,她还没有学会走路,妞妞说话他也听不懂:“小陈,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陈棉棉先问妞妞:“太阳是恒星,那月亮是什么呀?”
妞妞松了玉米,说:“卫,xi,星!”
祁嘉礼止步,声带轻颤:“月亮是地球的天然卫星,这句话出自《苏联》杂志1959年12月刊,小陈,你竟然真的找到东西了!”
刚解放的这拨老革命们可真不是老古董。
当他们提出要超英赶美时,羡慕的就是人家老美一趟趟上天的航天飞机,他们也想征服太空。
陈棉棉仿佛没看到他的激动,又问妞妞:“土星是什么?”
妞妞嘟小嘴巴:“xi,气,xixi!”土星是一颗气态行星。
祁嘉礼还要被震惊一回:“是她带你找到的,喜欢那些杂志的人,是,妞妞!”
女孩又如何,她都不会走路,但已经学会了仰望星空。
只要能饱饭,接受良好的教育,到了将来,她就能超英赶美啊。
穿过一片被风吹的沙沙响的莜麦,胡麻正在开花,祁嘉礼给妞妞摘了一株。
就在他回头时,陈棉棉把信封递到了他面前。
胡麻的花是蓝色的,跟薰衣草差不多,妞妞喜欢,捧给她的宇航员看。
祁嘉礼打开了信封,手在颤抖,陈棉棉跟在他身后,边走边说:“我会给你从去年土豆丰收,水利开凿,再到小麦丰收的照片,而你最好是,寄给总理!”
就好比那收据会烫手,祁嘉礼把它们塞了回去:“不重要了!”
再疾步走:“小陈,原则是无数人用血换来的,我是川军,我不玩那套。”
不过他又止步:“从哪里找到的?”
陈棉棉大概解释:“柳燕柳秘书,把它寄给了她的上线。”
再说:“她的上线叫莫夫,就是曾风所谓,跟他搞破鞋的那个女人。”
祁嘉礼并不知道被腐蚀的是曾司令,也是因为黄蝶没承认的缘故,但他止步:“曾风个狗日的,跟个间谍搞破鞋,可他竟然还能理直气壮,心安理得的破坏我们的玉米田?”
陈棉棉语气轻松,但每一句话都刺着祁嘉礼的心。
她说:“不止他一个人,而是跟他同辈的年轻人,相比吃苦,更爱享乐。”
又说:“再说了,人家可是官二代,享受一下有什么呢?”
祁嘉礼说:“都解放了,官还能二代?”
陈棉棉反问:“如果您不站出来,去纠正这种风气,指望谁呢,我,还是妞妞?”
……
为什么陈棉棉非要等曾风把大家闹的受不了了才来。
就是因为,好比赵军再疼爱妞妞,也不会搞特权,只会积攒并寄退休金。
曾经打过仗,流过血的老革命知道胜利来之不易,也不搞特权。
因为特权就意味着,胜利是沙子堆成的城堡,会很容易就被瓦解掉。
但曾司令以特权上位,曾风受他的耳濡目染,他们认为特权才是天经地义的。
不过当然会有人站出来,所以这年头有个名字叫‘修正路线’。
曾司令工作上的问题并不大,毕竟只是管不住裤子,而到他的位置,又有儿子顶缸,风纪还真不算大问题。
陈棉棉只是枚小蚂蚁,既无权,更无能力过问。
但是祁嘉礼可以的,因为他既有战功资历,也有能力。
而如果因为他,妞妞还真能登上她心心念念,所希望的月亮呢?
陈棉棉不建议祁嘉礼走正规程序,因为政治派肯定会卡他。
不过她有他各个时期劳动的照片,如今收据又找到了,而且他也看到了,曾风这一辈几乎都会成为官二代,但又个个没心没肺,他又有何理由不站出来,而且走一下捷径又能如何呢?
大中午的,烈日当头,马继业端着盘子钻出片玉米林,跑的苟苟祟祟。
刚才陈棉棉就把缸子交给他了,盖子上盛着喷香软嫩的沙葱鸡蛋。
缸子里野葱花金花,韭菜脆绿,清亮的浆水里是机器面条。
马继业放下盘子:“躲着点吃,不然红小兵们该骂咱们搞特殊啦。”
妞妞闻到浆水的清香就非要尝一尝,但才抿了一口就撇嘴,小脸都成苦瓜了。
马继业也给祁嘉礼盛了一大缸新麦面条,香得他简直吃不够。
喝一气浆水,他突然抬头,笑看妞妞:“爷爷我不是要搞特权,是要送你上月亮!”
又对陈棉棉说:“把照片给我吧,我来寄。”
他要走捷径再回部队,但不是为了一战的输赢,而是为了登月。
能上太空的才算霸主,但地球上也只有两个国家能上太空,那也太少了。
妞妞这辈孩子也不该只是能吃饱饭,妞妞要登月,祁嘉礼的肩膀就该是她的梯子。
不是为了妞妞一个人,而是为了所有的孩子,他必须挺身而出。
……
同一时间,妞妞爸在一辆疾驰的吉普车上,正在刮胡须。
开车的人是他的老前辈,雷鸣同志,而他们开的,是一台最新款的BJ-212。
车进西北军区,但迎面碰上几个家属,雷鸣一脚急刹。
侧首看赵凌成脖子上拉开一道小细口,正在流血,他好心提醒:“男人长胡子不是应该的嘛,你看看我的胡子,也不得老军长不信任你,你也太在乎形象了。”
赵凌成属于哪怕在沙漠里,他也会背一大桶水,不洗脚就不上床的人。
胡子刮干净,他还得换件衬衫,另一件找个地方洗掉,挂在车里晾干了再穿。
车停在军法羁押所门口,他也系好了最后一颗扣子:“还有12个小时。”
雷鸣提醒说:“孩子不过生日也会长大,你也应该休息一天才回去嘛,你难道就不知道累?”
赵凌成正想说什么,曾司令那位油滑的黄秘书笑着来握手了:“赵总工!”
又开门见山说:“你们那边任务也挺重,曾工也被拘了好久了,咱们尽早结案吧?”
黄琳在基地真是脸丢到姥姥家了,到处跟人吹嘘她姐有多牛逼。
结果他们夫妻双双被拘,还不知道啥时候能出去。
可怜的小康康还是外婆来,亲自接回申城的。
黄琳自己没能高嫁,天天盼着姐姐能高嫁,她姐也想,可谁知高嫁不成,竟成了特务。
话说,目前对苏的仗已经算是打完了,而且赢了,还赢麻了。
但毛子耍赖不肯公开认输,回去改良武器了。
那就歇一段时间吧,赵凌成他们也正好改良火炮,到时候再给那帮老毛子来记猛的。
黄秘书够精的,捏着曾云瑞那个技术型人才想尽早结案。
但赵凌成可不会上他的当,两手插兜,他勾唇:“曾云瑞是我团队里最差的一个。”
年轻的赵总工,衬衫洁白面容光洁,以为他是工科男就好糊弄。
才不,黄秘书最知道了,他妈林蕴也是申城女人,他继承了他妈所有的精明,外加刻薄。
因为雷鸣一脸络腮胡,黄秘书没有认出来了。
见他一亮证件就往里冲,卫兵也不阻拦,他追着喊问:“你谁啊,哪个单位的,懂吗,这可是军事法庭,你干呢?”
雷鸣回头,给他怼证:“西北特派员,特殊审问!”
黄秘书顿时满脸堆笑:“雷特派员,刚来吧,走走走,我帮您开间房,您先好好休息一下。”
涉谍的情况下,哪怕是军区,公安特派员也拥有单独提审权。
雷鸣指门口:“站到那儿,我不出来,你不许动。”
他可是黑脸包公,他来,黄秘书可就兜不住了。
见雷鸣进了院子,他一路小跑,忙着去给曾司令打电话,通风报信。
但这回儿曾司令也忙着接领导电话呢,打死不接。
且不说黄秘书有多焦急,提审完黄蝶出来,赵凌成开车,雷鸣得睡觉。
小孩儿一天一个样,一周岁的妞妞又学会了些什么?
她的肢体协调性一直不太好,应该还没有学会走路吧。
赵凌成错过了她的出生,当然就不想错过她的生日。
而从省城开车到泉城,全程国道一百码,也得跑将近十个小时的。
而且是一条几乎没有拐弯的,笔直的公路,直插泉城。
雷鸣今天的审问没有什么意外的惊喜。
他代表的可是公安部,但黄蝶因为有黄秘书的暗示和纵容,就依然在对抗,狡辩,装苦卖惨。
审案子得走流程的,雷鸣还得去审曾风一回,看是不是他在搞破鞋。
因为曾司令做事特别干净,西北军区和公安部都没有从证物中提取到有效的证据。
现在就看曾风了,他爹的绿帽子,看他是不是非得戴到底。
雷鸣说好半路换着开,却一路呼噜打的山响,吵的赵凌成不说打盹,越开越精神。
但他本身也不困,因为在这一个月与毛子的交火中,西北军工向对岸的老蒋亮了一份近乎完美的作业。
成立不过六七年,但也就在这六七年中,大陆的地面炮火已经能碾压毛子了。
枕戈待旦,日以继夜。
改良的图纸就在赵凌成的脑子里,下回再打,下份作业还能更漂亮。
对了,据赵军老爷子说,湾岛那边,潜伏在老蒋身边的地下工作人员反馈来的消息,说是唐天佑一直在恳求他爹,让他驾驶目前最新款的,P2V-7电子侦察机再来一趟大陆。
它的航程足有五千公里,来趟西北也不算难事。
西北军工势如破竹,越来越强,现在老蒋唯一的希望就是核基地的坐标了。
他能拿得到,老美才会支持他。
唐天佑非常想来,可他老爹,唐军座迟迟不肯松口,应该是在寻觅时机。
而P2V-7属于第一代,携带电子对抗设备的侦察机。
电子对抗,也是老美独有的技术。
赵凌成有点遗憾,他很想轰下一架P2V-7,给妞妞做生日礼物的,但看来得明年了。
他们是下午两点从省城出发的,雷鸣一觉睡醒,吸口水:“到哪啦?”
皱眉看了片刻的窗外,再看赵凌成:“整整9个小时,你没停,一口气开到农场啦?”
陈棉棉提前拍过电报,所以赵凌成直奔农场。
他不是超速,而是飞速,这会儿才夜里11点,但他已经到达农场了。
不像拖拉机是个大臭屁虫,卡车也有声音,这种指挥车是新式发动机,声音小,也没惊动人。
当然,农场的劳改犯啊民兵的都很辛苦,夜里躺下,一般的动静惊不醒他们。
赵凌成撇下雷鸣,疾步匆匆,只找他媳妇儿。
他觉得,她要住在农场,应该就是住去年他们住过的那间房子,也是直奔那儿。
他也估计她和妞妞应该已经进入甜蜜的梦乡了。
他不会打扰他们的,让妻子知道他回来了,睡到他们身边就好。
但不对,屋子里点着蜡烛,还有隐隐的哭泣声,赵凌成顿时两目凶光,他媳妇在哭吗,为什么?
不过疾走几步,他听着不对啊,哭的是个男人,这房子换人住啦?
他都走到门口了,窗扇糊着纸又看不到,确定是个男人在哭,就准备去别的房子里找。
但立刻他听到一声男人的撒娇声:“主任,你难道是铁石心肠吗,我在哭啊,你难道不应该安慰我吗?”
接着是陈棉棉的声音:“你今天这幅怂样子,难道是我害的?”
又说:“闭嘴吧,你再哭,都要吵醒妞妞啦!”
赵凌成汗毛直竖,心说到底哪个狗男人,趁他不在,在他媳妇面前阴阳怪气,装哭搏可怜?
第62章 导弹
姜瑶也算美女, 但赵凌成并不喜欢。
或者说在陈棉棉之前,他都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现在他也无法确定那是爱,还是他骨子里的堕落和贪婪之欲的驱使。
但他今早还在首都汇报工作,完了就和雷鸣直奔机场。
俩人挤在一架货运机上回省城, 又开了整整九个小时的车。
中途他也只喝了几口水, 尿都还憋着呢。
他脑海中全是媳妇儿柔软的身体和她说的那句, 她能让他快活。
荒凉贫瘠的大西北也因为陈棉棉, 他甚至有点喜欢它了。
在屋里哭的是曾风,他是什么人赵凌成最了解了。
原来跟条小公狗似的,整天围着姜瑶转。
但这都下放了他还不老实, 大半夜的哭给别人媳妇看, 他是何居心?
……
见窗下有竖着的锄头,赵凌成一把握上,就准备喊曾风出来。
他天天在媳妇面前装可怜, 曾风那点花花肠子他全懂。
他准备来一场男人之间的对决。
可他才要唤人, 却听陈棉棉阴阳怪气说:“其实吧, 我建议你最好找一辆车把自己撞成残废, 免得以后你妹夫下手太重, 万一把你弄死, 你可就得做孤魂野鬼了。”
曾风曾经可是申城一等小将,很会玩阴谋诡计的。
他止了哭声说:“主任, 这么说吧,就连赵总工都不干净, 男人要深扒就没一个干净的, 我爸要给我妹介绍谁,我就背后悄悄查那个人,捏他的把柄, 搞死他!”
什么叫连他都不干净,听壁角的赵凌成怒到竖眉。
屋里,陈棉棉刚把妞妞哄睡,放炕上。
她冷笑:“你可是流氓犯,农场都出不去,你查个屁。”
又无情嘲笑:“别的男人最多也就找个姐姐,你倒好,跟个阿姨耍流氓。”
曾风无奈替老爹顶缸,自首前找过姜瑶。
但才说了两句对方就赏了他一巴掌,还找来警卫把赶了出来。
半个月的农场生活又叫他委屈难过,此时四野无人,他也不怕别人听到。
他说:“主任你明明知道,我是代人受过的,我冤枉啊。”
赵凌成依然攥着锄把,但心里惊讶极了,因为他赫然发现,奸猾狡诈的曾风在他媳妇儿面前,竟然在展示他最真实的心声,或者说,他在被陈棉棉牵着鼻子走。
她的话术,也比曾司令的更加艺术。
她先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人为父母戴罪是应该的。”
又说:“但你态度得端正点,都流氓罪了你还耍特权,就不怕人背后拍砖?”
站在曾风的角度,她体贴他,安慰他,再说:“流氓罪是五年劳改,但你今年已经25了,而咱们革委会没有评级,一律算科员,你要不积极劳动争取减刑,等你出去都30了,哪怕火箭提拔,40岁你都到不了省级,中央就更甭想啦。”
曾风爽快吐露内幕:“其实只需要三个月,十月西北的老王司令就滚蛋了,我爸会再升一级,到时候间谍案移交申城,我爸承诺过,他会亲自开车来接我。”
又说:“谢谢主任提醒,之前我确实太过分了,但我爸说了,就三个月。”
曾强毕竟是他亲爹,曾风最终还是选择相信老爹。
看他站起来,陈棉棉故意又说:“本来因为水利,喔不,黄金,正好有个立功的机会,我想拉你一起干,看能不能把你弄出去,但既然你爸能,我就不操心了。”
曾风伸懒腰,笑了:“狡猾的主任啊,你又想骗我去挖水利。”
陈棉棉一脸诚恳:“父母之爱是只要你争气他们就会无条件的帮你,但……我虽然一直在批评你,可那也是因为我看中你是个可造之才,想跟你一起干事业啊。”
曾风已经悟到了,他这笨蛋上司并不知道黄金在哪儿。
而且她只有一个目标,挖水利。
但是他可以在农场干农活,挖水利可不行。
因为工地全在山里头,当丧失了特权,又没有肉吃,他会累死在工地上的。
揉眼睛打哈欠,他说:“别,我只想混日子,不想进步。”
陈棉棉故作生气:“算我看错了你,赶紧滚吧,滚去睡觉。”
其实是因为,现在这间屋子属于曾风本人的宿舍。
陈棉棉鸠占雀巢,要赶他去睡肮脏的大宿舍。
他真的没有色心,毕竟他的胆量也就敢欺负姜瑶那种小白兔。
陈棉棉这种有心机又泼辣的他不敢惹。
但他脑子短路,就来了句:“大宿舍太臭了,要不咱们挤挤,凑和一夜吧?”
结果他才说完,陈棉棉还没来得及骂,门咯吱一声,闪现个男人。
曾风胆小,一看,直接吓尿了。
陈棉棉都有点被吓到,伸手去够地上的土枪,她还以为来贼了呢。
曾风浑身发抖,嗓音颤颤:“赵,赵总工?”
又磕磕巴巴的问:“这么大半夜的,你,你回来干嘛?”
问完他又后悔了,恨不能抽自己两耳光。
赵凌成的可怕在于,是人,就都会沧桑邋遢。
就好比曾风,现在就脏脏的像个臭要饭的。
但赵凌成不会,他不论任何时候衬衫都是雪白的,外套是笔挺的。
他也会长胡子,但他的下巴永远是光洁白净的。
唇抿一线,下巴肌肉紧绷,那双深遂的眸子闪着寒气,他还捏着把锄把。
而祁嘉礼最近没少举着锄头恐吓过曾风。
曾风还听说,青海王马芳最喜欢干的事就是用锄头挖人脑袋。
距离这小屋最近的居人点在一公里外。
这儿也是传说中的,喊破了喉咙都没用的地儿。
曾风想解释,他真没色心,是因为大宿舍太臭了才想挤挤。
但赵凌成进门了,出声了,嗓音沉而恐怖:“曾风同志,我难道不该回来?”
曾风高举双手一转,先出门吧,等出了门再解释。
怕赵凌成背后挖他,他就用倒退的。
可退了两步他本能想跑,转身又一声尖叫后,双眼反插,晕了过去。
因为他栽进一个男人怀中,借月光一看,那是个凶神恶煞,钟馗一样的黑脸大汉!
……
曾风晕在雷鸣怀里,他办案不成,还得把公子哥儿弄醒。
陈棉棉要跟赵凌成解释的,她虽然只是个普通人,但也想尽自己所能,让妞妞生活的环境变得好点,她想要分裂曾风父子,虽然那没那么容易,但想试一试。
不过赵凌成凶巴巴的,但又可怜兮兮的。
他坐上炕沿,从兜里掏出一大把东西来,有两罐杏仁蜜,两管口红,还有一盒鸭蛋粉,先看妞妞,他笑了:“最近很不错,没有晒黑。”
踢到鞋子躺到她身边,他也只说句:“睡吧!”
这是头一回他没有洗脚就上床,不过只有一点点异味,也可以忍。
他倒头就睡,但陈棉棉又不困,爬起来试色口红。
不得不说,赵总工不愧是在莫斯科那种艺术氛围浓厚的城市长大的。
他买的两管口红,裸肤涂着既不突兀,还特别显白。
陈棉棉转身,在男人的脸颊上印了个口红印。
但当然,只玩了一下就擦掉了。
说回正题,也是陈棉棉接下来的任务,黄金。
第二天一早起床,把妞妞交给她爸,她就又去找曾风了。
这回直接开门见山:“水利是个由头,咱们最重要的还是找黄金。”
曾风今天没敢得瑟,去劳动了。
但他也才发现劳动人民是真辛苦。
因为早晨六点祁嘉礼就喊大家去拔豆子了。
可它并非强行任务,而是不得不干,因为豆子已经熟透了。
要不赶紧拔豆荚就会炸,豆子会落到地里。
老百姓为啥苦,地薄庄稼稀,拼了命才能抢收到粮食。
曾风打哈欠:“现在就是把黄金摆我面前,我都不看的,我只想睡觉。”
还要求陈棉棉:“昨晚我跟你说得的话,你可不能告诉雷鸣。”
他还在坚持替父背锅,雷鸣审他,他一口咬定,黄蝶是他的情妇。
要让一个男人背离父亲是需要时间的。
陈棉棉现在也站在他一边,体贴的说:“我会的。”
随着一阵马蹄响,曾风回头一看,捂着屁股仓惶逃窜。
边跑边喊:“主任,可不能告诉那个活阎王我在哪儿,求你啦!”
活阎王就是魏摧云了。
陈棉棉看到他,指了指远处,就先去洗自己的饭缸子了。
然后盛了满满一缸子早餐,酸菜疙瘩汤。
这时其实才上午九点钟,晴空万里,凉风悠长。
民兵们开着拖拉机在一趟趟的往供销社运粮,老右派们在吃疙瘩汤。
红小兵们趴在收割过的田里,撅着屁股,在全神贯注捣瞎瞎。
路边的槐树上挂着一串串的大瞎瞎。
红小将陈苟很聪明的,准备攒了瞎瞎去南方串联。
南方冬天吃得多,他们带着瞎瞎去,就能换些当地的特产来吃。
魏摧云满农场看了一圈,趁人不注意,悄悄抓了两把豆子,喂给他心爱的马。
然后他才照着陈棉棉刚才指的路,提着只大旅行包进了一片青纱帐。
才进去,他就听到一阵肉麻的,哄孩子的声音。
那是祁嘉礼,他在说:“爷爷是瞎瞎,吱吱,吱吱吱。”
妞妞不知道为什么,但只要老爷爷这样说,她就会不停的咯咯笑。
爸爸送她的生日礼物是个地球仪。
她抱着在拔弄,想认字儿儿的,却总被爷爷打断。
孩子笑的上气不接下气,赵凌成正在替她擦喷出来的口水。
魏摧云一看人头,严肃了:“雷特派员,林队?”
不止祁嘉礼和赵凌成,还有雷鸣,民兵队长林衍也在。
而因为是陈棉棉写了信叫的他,魏摧云还以为今天只是萝卜开会呢,没想到有领导,还是个高端局。
他对于祁嘉礼和林衍,原来其实都很讨厌。
他是西北人,就好比川军只服祁嘉礼,在他心里只有赵军才是他的老军长。
但今天,他放下旅行袋,说:“祁老,一些牛肉罐头,送您的。”
曾司令马上要接棒西北军区,包括军工业。
但相比他,魏摧云更尊重祁嘉礼这种刚硬,正直的老领导。
这牛肉罐头是他自己攒的,给祁嘉礼攒的。
不过他心里觉得很奇怪,祁嘉礼向来性格孤倔,但怎么一看到陈棉棉的女儿就那么肉麻呢。
那小女孩也很奇怪,她的皮肤白皙的不像普通小孩。
而且她未免说话太早,她指着地球仪,声音奶奶的:“xing,青!”
她指的是青海的青字,总不会她认识字吧?
一帮大老粗围着个孩子,在一起教她:“青,青海的青。”
陈棉棉是去饭了,此刻端着饭缸子回来了。
进入正题,祁嘉礼指她:“小陈,你来给他们讲,大概是哪几个地方?”
魏摧云坐了下来,就见陈棉棉抱过那只地球仪一转,指着上面说:“首先是兵家必争的乌鞘岭,其中有接连三座村子被马芳整体屠掉踏平了,当中的侯家村……”
魏摧云从信里了解过情况,也打断了陈棉棉。
他说:“我找过了,总共找到四块,应该是马芳手下藏的。”
他再看祁嘉礼,低声问:“黄金任务重启了,由谁负责,还是我吗?”
雷鸣指了指陈棉棉,示意他先闭嘴。
魏摧云是闭嘴了,但他并不服气,因为黄金是他的任务。
而现在,祁嘉礼好像要把它派给陈棉棉。
她再说:“青海花土沟虽然金矿不多,但马芳曾经开采过,废弃矿井……”
魏摧云扬手打断,坦言:“花土沟我私下找过了,没有。”
陈棉棉只好再问:“青海金滩呢,那是马芳军训和阅兵的地方,你也找过了?”
这几个地方就是祁嘉礼综合青海王的大后方,标出来的埋金地。
而事实证明,别看魏摧云一脸憨厚,但其实他滑头着呢,他全悄悄找过了。
见老司令双目阴沉的盯着自己,魏摧云连忙辩解:“我没有私心,我是为了组织!”
陈棉棉屡次被他打断,很不满,也故意问:“东西上交了吗?”
祁嘉礼也问:“东西呢,有多少,在哪儿?”
魏摧云先说:“六块,在我家。”
紧接着解释:“上回赵老军长来,我想上交的,可他不告而别了呀。”
雷鸣和祁嘉礼眉头皆是一皱,沉默了。
妞妞本来还想问字儿,但一看黑爷爷们脸色不好,也不说话了。
魏摧云明白自己是被怀疑了,而且仔细一想,他发现自己也该被怀疑。
他着急了,但他嘴笨,不知道该怎么辩明。
而能把闺女养的跟他一样香的赵凌成,他居然替他说话了。
他说:“如果魏科藏有私心,六块,120斤,他是不会专门讲出来的。”
魏摧云猛点头:“对呀!”
又说:“我可是西北汉子,一个唾沫一个钉!”
祁嘉礼目光如炬,从陈棉棉手中接过账本:“余下的,还有这个数。”
青海王是父传子,两代人称霸西北半个世纪。
他运走的黄金是四万两,按当时的秤算是两千斤,有记载的,他的账房账本末写着呢,还余有26箱,而他铸的金砖一块是20斤,六块也只是毛毛雨。
现在就剩最后一个地方了,青海银滩。
陈棉棉是负责人,也想去,但魏摧云说:“还是让赵总工和我们一起去吧。”
他总算懂得了点尊重女性,但解释说:“我不是觉得女同志不好,但我更倾向于那儿埋的不是黄金,而是西路军的骨骸,万人坑,你们知道吧,女同志不适合去。”
祁嘉礼应声塌了肩膀,叹了口气,林衍也低下了头。
雷鸣哽噎了一下,举手:“我也去吧。”
西北因为土质松软易挖,从古至今人们都喜欢挖坑埋东西。
而马芳曾经骗一支西路军过来,说是要搞革命。
那是一支五千人的革命队伍,就叫西路军,它消失在了西北。
截止目前,公安四处寻找,也只挖到三个万人坑,三千多副骨架。
那就是马芳骗过来之后分批杀害,掩埋的红军骸骨。
马芳喜欢用锄头从背后挖人也是真的,老百姓用锄头挖土豆,他挖人脑袋。
难得聚在一起,还是讲点开心的吧。
祁嘉礼正式宣布:“今天,是赵望舒小朋友的生日。”
所有人顿时齐齐看妞妞,她能感受到目光里的关注和爱意,她是中心。
她穿的是粉色的小套装,那是六个月的时候做的,有点短了。
而妈妈教过她的,她说:“happy!”
妈妈讲过,她也记得是happy birthday,可惜她发不了那么多音。
陈棉棉提醒她:“happy birthday!”
祁嘉礼其实也才发现,但立刻朝雷鸣吹牛:“中英双语,丝滑切换。”
孩子确实聪明,但雷鸣也觉得老司令未免吹的有点太离谱。
但立刻,抱过地球仪,妞妞手指:“青,海!”
青海,爸爸早晨专门指过的,那是小妞妞现在呆的地方。
她是真天才,人讲过一次,她就能记住。
雷鸣也立刻加入了夸夸团:“这还真是个天才!”
他还没忘催生:“凌成,这样的天才你们要多生几个。”
但祁嘉礼强硬打断:“不,小陈只生妞妞一个,她也不会再生孩子。”
魏摧云不明究里,看赵凌成,心说这俩人有病吧。
管天管地,他们还管人家婆娘的肚子?
早餐的休息时间到了,民兵在吹劳动哨,祁嘉礼肘过妞妞抱着:“生日快乐,赵望舒,你也要快快长大,到时候爷爷就架你在肩膀上,让你当个,宇航员!”
妞妞想当的正是宇航员,她使劲点大大的脑袋:“嗯!”
就今天,赵凌成他们得动身前往银滩找黄金。
而既雷鸣在,就会去地质队调金属探测仪,有没有,一测就知道了。
魏摧云依然跟他的马一样桀骜不驯,瞟陈棉棉,冷哼:“西北的黄金,只有西北男人才找得到!”
陈棉棉不服,说:“别忘了,西北的女人,比男人更会藏东西。”
俩人对视一眼,依旧不服彼此。
但就为刚才夸的口,陈棉棉是必定要先魏摧云而找到黄金的。
但先说回她的工作吧。
话说,总革委的来信中是没有个人署名的,每一回的字体也不一样,也就是说不是某一个人,而是整个革命委员会都在关注陈棉棉的实验工作。
这回的小麦大丰收,亩产较以往提了50公斤,陈棉棉也终于得到了一份实质性的奖励,一张旅行包票和一辆自行车票,几十张钢笔票,都是进商店就能提货的。
陈棉棉把钢笔票寄给了陈苟,毕竟他的忠诚度可比曾风高得多。
如今一架自行车按市价是八十,她让吴菁菁帮她转卖掉,卖到了五十块钱。
她给曾风画大饼,总革委其实也在给她画大饼。
这次的来信中说,只要红旗农场的土豆和玉米能保持去年的产量,就让她登上青年报。
转眼就是国庆节,陈棉棉也动员了基地一大帮人,要去帮忙挖土豆。
像祁政委,张主任和王科长都是举手报名。
十一金秋,秋高气爽,挖土豆开心,还能笑话一下臭流氓曾风,试问谁不乐意?
但在此之前赵慧来接,陈棉棉和妞妞得去趟东风基地。
赵凌成正忙着给闺女收拾东西呢,因为公路通了,赵慧搞了好多手续,这趟是自己开车来。
妞妞不但要去东风基地,还要去野外,沙漠里玩一圈儿。
所以赵凌成把孩子的大凉帽,小凉帽,婴儿车,口罩花露水卫生纸,一应物品都洗涮的干干净净,整理的整整齐齐,对了,还有耗牛奶粉,那是实在找不到鲜牛奶乳后,陈棉棉硬着头皮让妞妞喝的奶粉,不过现在妞妞大了,主要还是以吃饭为主。
赵慧在跟他聊天:“祁嘉礼的事,老爷子说,上面已经开过一个专项会了。”
要为一个人平反没那么容易,但只要开了会,就是有转机了。
见赵凌成耳都不动一下,赵慧又说:“你平常也该关注点外界的,昨天的新闻看了吧,内部会议已经开始了,以后曾强应该要兼管这边。”
其实早在今年年初,要不是陈棉棉拦着,曾风已经把革命闹进东风基地了。
但赵慧又不知道,也是切实的担忧:“只怕从明年起,我们也需要引入思想革命。”
没有人能主宰未来,如果有,那就是先知了。
而其实陈棉棉当初计划的是,她会在十一之前找到黄金,并公布消息。
西北军区和公安特派员再想办法阻挠一下曾司令,让案子不要那么快的结,那么即便曾司令上去了,苦熬三个月的曾风等不到老爸去接,也会怀疑他爸的承诺,信任产生动摇。
黄金那件事,陈棉棉用的是三段式,看似想让曾风去立功,但其实又用暗示,让他觉得是去吃苦,他就会拒绝。
而等黄金真正被找到时,他的反应只有一个,后悔!
他爸不来接他是其一,陈棉棉真的找到黄金,他错过了是其二,两种思想一撞击,他就会跟他爸反目了。
但那时陈棉棉也没想到,祁嘉礼给的线索它,不管用!
银滩,那是魏摧云唯一还没找过的地方,结果一勘测,也是个万人坑。
之后雷鸣和赵凌成带着地质学家和仪器又去了趟花土沟,金滩,甚至花一周时间走进八月飞雪的乌鞘岭。
结果是,又发现了一座大型的,埋藏红军尸骸的万人坑。
青海王马芳,陈棉棉都佩服,他好像比女配还要会藏东西。
而她找不到黄金,就不可能策反曾风的。
要说黄金的事儿,一提起来赵凌成就生气,因为他除了工作,还帮陈棉棉跑了好多地方。
但很快他的怒火就又消弥了,因为赵慧问他不吭气,就抱妞妞提前出门了。
媳妇儿走过来,笑着说:“去了那边,我会记得多要几个小雨伞。”
西北那么大,两个城市之间哪怕是越野车百公里加速也得四五个,五六个小时。
找黄金也不是赵凌成的本职,尤其乌鞘岭那个鬼地方,六月都会飞雪。
但有什么办法呢,但凡赵凌成回家,他媳妇就会让他快活。
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她总会在完事后,在他耳边吹捧:“你可棒了!”
还会说:“感觉特别好,真的,好极了!”
因为曾云瑞被拘着,赵凌成一次能领到四盒,八只。
不过他也知道,陈棉棉耳边风哄着他,是因为她还没死心,整天抱着《青海马氏溯源》研究。
一旦她怀疑哪个地方,又要他请假,再联系雷鸣,加班去找黄金。
她出门还记得领小雨伞,他唇角压不住的勾起,但也得提醒他媳妇儿:“也许黄金早就被别人拿走了。”
陈棉棉盲目自信:“我可是瞎瞎大王,我都找不到,别人怎么可能?”
对了,挺有意思的是,最近从南方串联过来很多红小兵。
西北遍地劳改农场,里面全是右派。
魏摧云都被吓到了,赶紧汇报省里,怕起乱子嘛。
结果外地红小兵们被本地的红小兵们领着,只钻田里捉瞎瞎。
说他们是红小兵,人形蚯蚓还差不多,义务下田,帮老百姓捉害虫。
陈棉棉瞎瞎大王的名号,也确实,这都快要搞的全国人民都知道了。
她简直妖精一样:“好好休息一下,等我回来,就让你……”让他快活。
赵凌成竖着耳朵听着呢,他就想听她说快活二字,而且她要走了,不是应该吻他一下的吗?
可她偏不,红唇凑近他耳朵却又无情撤离:“再见!”
赵凌成想到什么,追了出来:“不准带妞妞去水边,太危险了,而且有蚊子。”
家属院没有蚊子,但沙漠里,尤其水边的,又毒又大。
赵凌成怕他闺女的细嫩皮肤被咬伤。
一路跟着出了家属院,他继续叮嘱:“还是要训练她,妞妞的行走已经落后别的婴儿了。”
过了周岁又三个月,妞妞爬的极好,满屋子转悠,但就是不肯站起来走路。
她成了曾经那个小胖墩,去哪儿都是妈妈车车推着。
车就停在家属区外,赵慧和陈棉棉一起坐后排,问妞妞:“为什么你不要走路呢?”
妞妞也不会解释,摇头,给姑奶奶看她的娃娃:“宇,宇航员!”
陈棉棉只怕又是自己的问题,但鞋子是姜霞做的,百衲底,穿着很舒适的。
而且妞妞能站,还能爬上餐桌够家私柜里的东西,但就是不走路。
且不说这个,赵慧指挥着司机,并不去泉城,而是中途上了去赵凌成他们野外炮场的石子路。
走了大概一个多小时,就到一个靠近沙漠的小镇了。
妞妞生在大漠,其实很喜欢水的。
看到远处有一汪清湖,她站到了赵慧的大腿上:“xui,xui,要看xui!”她想看水。
赵慧却说:“那个可不是普通水,是核废水,有放射性,那儿也没人居住。”
陈棉棉回忆了一下,下意识说:“马芳的五太太老家就在这儿。”
赵慧笑着说:“应该叫五姨太吧,太太才叫原配。”
陈棉棉解释说:”马芳表面尊重原配和大儿子,但其实最喜欢五太太和她生的儿子,用大儿子吸引了咱们的正面火力,悄悄带着五太太和最爱的儿子跑掉了,那位五太太,他也一直以太太相称,而非姨太。”
说完,她突然发现,自己其实可以用这个例子来离间曾风和曾司令。
真以为是男人就会对儿子好,错,对儿子最狠的就是男人。
赵慧被陈棉棉讲的事搞的心情有点沉重,但只要看到两眼求知欲的妞妞,谁能不开心?
给司机指了路,她又对妞妞说:“姑奶奶这就带你去看水,漂亮的水。”
车再开就是半戈壁半沙漠了,再走连梭梭草都没了,一条沙石路绵延向远方,两边就是间或生着沙棘的沙丘。
突然,赵慧说:“妞妞喜欢这个啊,停车!”
那像是一处工业棚地,搭着很高的脚手架,当然,距离车还很远,是远方的一个庞然巨物。
赵慧抱妞妞下了车,指着说:“导弹。”
陈棉棉也就去过一回航空展,导弹还是在电视上,阅兵时看过。
这也是她头一回在现实中看到导弹。
脚手架并搭起的高棚里,它是敞着存放的,需要顶子遮盖,是因为防老蒋的侦察机要拍到。
而那东西就像妞妞从杂志上看到的,老美的航天飞机。
她耸屁屁,手指:“niao,niao去那里!”
这是婴语,陈棉棉能听懂,她的意思是要去那儿,她要实地去看看。
但赵慧听不懂,以为她要尿尿,就把孩子放到地上,并问:“我帮你脱裤裤吗?”
其实妞妞一直不肯走路,并不是因为妈妈又犯了什么错误。
而是,她的人生中,还没有什么事情或者事物,是需要她迈开双腿奔过去的。
爸爸妈妈照顾得好了,叫她没有自主行走的动力。
赵慧向来只带手绢,没带卫生纸,扭头去车里拿纸了。
而当妈妈不抱,或者车车推着她前往目的地时,妞妞就迈开双腿,走了。
她是个婴儿嘛,伸着双臂保持平衡,踉踉呛呛的,她奔向了远方竖起的大导弹。
陈棉棉怕打击到孩子,嘴里没说,但最近跟赵凌成一样愁。
她怀疑,怕不是因为两块瞎瞎皮的祸害,叫妞妞爬行晚,走路也就晚。
还还有点疑心,会不会是因为妞妞脑子里承载的知识太多,就干扰到了肢体发育。
她的小闺女不但会走了,此时越走越远,已经走出去一大截了。
陈棉棉下了车,抱着手臂,却是背着妞妞,看着反方向。
司机也下了车,点了支烟在抽。
陈棉棉望着远处仔细看了许久,看到有水,指着问:“同志,那是什么地方?”
司机说:“胡杨林,那也是咱们一会儿要去的地方。”
又说:“这些地方也太艰苦了,但不敢想,曾经这儿也有人住。”
陈棉棉点头:“而且人们也会耕种,生活,以及……”
西北人除了耕种,在解放前,因为怕土匪抢,还有件特别重要的事就是藏粮。
地主们最常用的方法是,挖个大坑,用红柳和土夯实,再涂上一层观音土,并用猛火烧一遍,把它烧成死土。
然后再用观音土和草木灰把粮食拌了,储在里头,十年二十年都能存得住。
人们也总觉得,马芳满西北的挖坑挖山洞,金子应该在洞里。
但陈棉棉突然觉得,万一它是在水里呢,黄金嘛,既不会腐也不会烂。
但西北是个靠天吃饭的地方,水资源格外珍贵,有水就有人,也容易被人挖走。
可如果是像胡杨林样,是远在沙漠里的水源呢。
马芳临走之前,把五太太娘家那个村子的人也屠光了。
而因为附近有股水源,它就做了核城的废水池。
那地方当然没有黄金,施工队已经把个村子彻底的挖掉了。
但远处那片胡杨林距离村子也就一小时车程,而且为什么马芳要屠太太娘家?
要知道,相比他,五太太藏黄金才更不容易被人发现。
毕竟马芳当时虽然宠五太太,但很尊重大太太,在西北这种重男轻女的地方,还蛮罕见的。
黑心恶毒的男人,他带走的也是五太太,如今还在中东那边当土皇帝呢。
老蒋要真的反攻成功,他带着五太太回来,依然是青海王。
答案呼之欲出,陈棉棉转身就要回车上,联络赵凌成。
最后一次了,但她必须再找一回。
魏摧云那西北汉子的骄傲,她要用脚踩,踩进泥巴,西北娘们才应该是最棒的。
曾风个小狗日的,等金子找着,她要让他知道马芳大儿子的下场。
但她一脸兴奋的回头,却迎上赵慧惊恐的脸:“棉棉,妞妞呢,你咋没抱着她?”
乐极生悲了,陈棉棉四面一看,简直恐怖故事,她尖叫:“妞妞!”
这可是沙漠,有蛇的,孩子呢?
黄金算个屁,陈棉棉不要了,她什么都不要,她只要找到她的女儿。
人要丢了孩子,那种恐怖只有自己知道。
赵慧四面扭头,颤的像一片风里的叶子:“我就转身,转身……”转身扯了点卫生纸。
两个女人都吓傻了,扭头四看,但她们俩慌到,眼神都无法对焦。
还是司机往远处一看,忙甩了烟头去追。
妞妞终于迈出了她人生的第一步,走向高高竖立的,白色的‘大飞机’。
赵慧生死时速撵上来,抱过妞妞:“天啦,你怎么走的这么远。”
小女孩抬手,一字一顿:“东,风,ai!"
东风-2导弹,前几年刚才试射成功,射程可达1200公里,它就矗立在沙漠中央。
第63章 反目
赵慧之所以特地带妞妞来东风基地, 其实就是为了看导弹。
那也是赵军老爷子特地打电话要求她的。
赵家不需要多子多福,但是跟着U2侦察机来的小妞儿,必须要养好。
赵慧轻轻嘬嘬她嫩嫩的小脸颊,压抑着心头的激动, 科普说:“东风二号中程弹道导弹, 可携带1.2万吨当量的核弹头, 预计飞行距离可达1500公里。”
妞妞还真能听得懂:“它, 飞飞。”
赵慧骄傲的说:“它能飞的,远比官方数据更加遥远。”
东风-2官方数据是1200公里射程,但它真实的射距离超过1500公里。
故意低报, 就是老中科研人独有的浪漫, 含蓄了。
这枚导弹之所以出库,是因为它即将进入试射程序,要进行实验了。
它所携带的也就是传说中的原子弹。
过几天它将爆炸在罗布泊无人区, 和原子弹首爆一样, 也将震惊全世界。
……
妞妞以为‘大飞机’离自己不远, 但怎么就是抓不到呢?
她耸屁屁, 示意赵慧:“奶奶, Jiu, 往前jiu。”
天真的小家伙,以为只要凭走的, 就能走到‘大飞机’跟前呢。
但她也很懂事的。
赵慧解释了一下它有多远,以及必须坐车, 她就乖乖上车了。
车继续前行, 往胡杨林,陈棉棉的心在剧烈跳动。
其实在前几天,她还带着姜德前往一片沙漠绿洲去打过沙枣。
但那是属于军工基地的, 而这边属于东风基地。
它一解放就被圈为了禁区,所以哪怕女配能跑,也很多年没来过这片胡杨林了。
它距离马芳五太太娘家约莫80公里,因为这片区域并没有完全沙漠化,所以车如果全速奔跑,一个来回只需要两三个小时,真要藏金子,一晚上就够了。
但这片胡杨林占地几万亩,金子会被埋在哪儿?
哪怕带来金属探测仪,地质学家们也要勘测很久才能找到吧?
妈妈心心念念,只想找到黄金,妞妞在小声念叨:“奶奶,飞飞,没啦!”
车越跑越远,孩子看不到大飞机,着急了。
不过随着车深入胡杨林,她被眼前的美景所吸引,就又不念叨大飞机了。
妞妞只觉得震撼,不知如何表达,就只说:“呜,呜呜!”
传说胡杨树是千年不死,死后千年不腐的,正值金秋十月,连绵的胡杨树每一片树叶都仿佛镀了金,呈现最耀眼的金黄色,苍劲的枝干深埋于柔软的沙土中。
天色瓦蓝,树叶金黄,而那一切的美,又被一汪汪沙漠清泉所映照着。
妞妞在姑奶奶腿上跳跳:“xui,玩xui。”
她想下车去玩水。
赵慧不但想带妞妞下车,还想带她在胡杨林里拍上几张照片。
但她才要喊司机停车,司机却说:“大校,附近有狼,而且不是一只,是一群。”
这地儿就不说蛇了,狐狸野猪,狼和狈遍地都是。
如果碰上一只,开枪驱赶就好。
但要是一群,又带着孩子,还是不要招惹得好。
陈棉棉全程没出声,专注的望着车外。
赵慧跟她商量:“附近有狼,咱们就不下车了,直接回基地吧。”
陈棉棉爽快答应:“好。”
妞妞不乐意啊,看司机调了头,明白怎么回事了,撇嘴:“xui,玩xui!”
孩子要不开心,还得是妈妈来哄,陈棉棉说:“咱们晚上洗澡的时候再玩水吧,姑奶奶可是开大飞机的人呢,她还有工作要干,咱们也该回去啦!”
妞妞还是不开心,但她懂事儿,知道工作是很重要的,就撇着嘴巴说:“喔!”
陈棉棉恨不能立刻给赵凌成拍电报,让他把雷鸣喊上,一起来。
但幸好她多了句嘴,提前问了一下赵慧。
却原来,十月份将要进行东风-2的携弹试射,目前东风基地处于全天候,24小时的红色警报状态,而为了让妞妞能看一眼导弹,赵慧是提前半年走的探亲程序。
赵凌成想来东风基地也只有一个可能。
东风基地需要他的技术支援,并发出邀请。
但雷鸣哪怕是公安特派员,这段时间也禁止进入的。
所以哪怕陈棉棉再找急黄金,也得等导弹的试射任务圆满成功后。
她也不免有点忧心,因为部队内部会议马上有结果。
而只要它尘埃落定,曾司令估计就要亲赴农场,并把曾风接走。
那她之前筹划的一切,可就全成泡影了。
但算了,既然已经出来旅游,就先不想工作,陪妞妞玩吧。
陈棉棉算是沾了闺女的光,才能近距离看一眼传说中的核导弹的。
车驶过发射场,她预估了一下,就发现那东西居然有大概七到八层楼的高。
如今那巨大的东西看着就不可思议了。
但到将来,它能打击到全球任何一个地方呢。
……
想着哄着男人干活儿,让他吃饱就很有必要。
所以到东风基地后,趁赵慧带妞妞上商店买糖果,陈棉棉进了医院,把探亲家属特有的四盒小雨伞全领了回来,见有军工基地没有的鱼肝油,她帮妞妞买了两盒。
在部队,住房是按职称来的,所以赵慧一个人住着两室两厅。
但除了空间宽大点,她家堪称家徒四壁。
大卧室里只有张行军单人床和个床头柜,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陈棉棉的第六感果然没错,虽然她刚进卧室赵慧就匆忙收了照片,但也已经看到了,那是两个男人并排而站的照片,其中一个穿美式军装的,正是年轻时的林衍。
爱一个人,爱意是藏不住的。
赵慧对林衍也不止敬仰,更多的是爱。
但当然,如果她不退役,哪怕林衍也有心,他们也不可能。
因为哪怕已经洗白,曾经是右派的林衍,是过不了东风基地严苛的家属审查的。
不过对于赵慧这种女性,小情小爱应该远不上家国大业。
把行李放到卧室,她抱着妞妞进了书房,书房里有一套挂起的,褐色,皮质,外罩黄色救生衣,还戴氧气式面罩的女式飞行服,还特地把帽子摘来戴给妞妞。
她还说:“三个月前体测,姑奶奶顺利过关,还可以再飞一年喔。”
不婚不育锻炼身体,赵慧是四十岁还能上天的飞行员。
妞妞仰起脖子,等姑奶奶给她上戴头盔,说了一长串儿:“加,加加,林!”
人类首位登陆太空的宇航员加加林,戴的就是这种头盔。
妞妞虽小,但只要吸收的知识就不会忘记。
赵慧也立即加入了夸夸团,逢人就说,她家有个小天才。
而关于曾司令的事,陈棉棉已经努力好几个月了,但也打算就此放手了。
她疯了一样的想找到黄金,但不能违反特种部队的纪律。
而就在她来东风基地旅游的几天中,内部会议出结果,曾司令果然更进一步。
不出意外的话,黄蝶的案子会迅速结掉,曾风也会马上被接走的。
但事实证明,巨大的权力面前,儿子于男人真的不重要。
陈棉棉最终还是离间了曾风的父子亲情,但不是因为她有多么的智慧。
而是曾司令为了权力,把儿子亲手推到了她这边。
那不,陈棉棉和妞妞度过了愉快的假期,正准备由司机送着回军工基地去。
但一大清早,勤务兵送来一封报纸,并一封电报。
报纸是赵慧他们单位的内部报,据报道,目前曾司令正在首都参加会议。
电报是赵凌成发的,也就一句话:曾风被拘。
综合情况,陈棉棉大概推测出来了,曾司令没来接曾风,是去参加内部关于祁嘉礼而召开的会议了,他太知道祁嘉礼在西北的影响力,就想阻挠事态的发展。
但曾风竟然被公安拘留了,什么原因?
陈棉棉就不回基地了,让司机直接开车奔泉城,上公安局。
在前往羁押室的路上,公安小柳竹筒倒豆子一般,就把情况整个儿讲了一遍。
陈棉棉得说,曾风被拘留还真的一点都不冤。
却原来,最近因为要缴公粮,他跟着民兵们隔三岔五就能来趟泉城。
瞎瞎肉他已经吃腻了,国营饭店的古丽又认识他。
他于是私底下哄古丽,就说他爸是大领导,马上就会来接他,当然也会带各种票据,所以让她先悄悄赊着账,他每趟来泉城,要吃一碗特供的羊肉加烧饼。
回去之后他也认认真真干农活,在外面吃饱了,他甚至会把饭让给别人。
祁嘉礼他们不明究里,还以为他是因为劳动改造而变好了,所有人都在夸他呢。
可国营饭店到了月底得盘账,羊肉又是重中之重。
他承诺的是9月30号还清票据,但就在昨天,饭店扎账时发现不对。
曾风还又跑去赊账,主任要票他也不给。
没办法,主任给古丽办了停职,让她去找票,就把曾风扭送公安局了。
曾风被拘了一夜了,但表现的很轻松,翘着二郎腿躺着呢。
陈棉棉喊半天他都不吭声,直到妞妞喊xuxu,他才答应:“我的小妞儿,你来啦?”
陈棉棉忍着怒火问:“你知不知道,你很可能害古丽丢工作?”
他赊了总共五斤羊肉,而一个普通科员如今一年的肉量也才十五斤。
他不补票古丽就得自己赔,赔不了就得丢工作。
曾风坐了起来,一脸轻松:“等我爸来接我,黄秘书自会清账。”
又说:“首都的老莫餐厅,申城的红房子,我想挂多少就挂多少,都是黄秘书清。”
陈棉棉说:“你大概还不知道吧,你爸正在首都开会呢,要来接你,还不知要到猴年马月。”
曾风在政治方面很敏锐的:“是因为祁嘉礼想翻案的原因吧,他也真是的,既然地种的那么好,就在农场种一辈子地呗,还回去干嘛,害的我爸都不能来接我。”
陈棉棉点头,但又问:“你知不知道马芳当年是怎么逃出国的?”
曾风走上前,笑着递过个东西,是用麦草编成的小手环。
示意妞妞伸手,他把小手环戴上去,柔声问:“哥哥编的漂亮吗?”
妞妞喜欢这可爱的小手环,但要纠正他:“xu xu!”
她可不觉得曾风胡子拉茬,能是她的哥哥。
曾风说回正事:“想当年,马芳想问老蒋要先进的美式飞机大炮,老蒋让他杀红军来交换,他于是借革命的名义骗我五千西路军进乌鞘岭,并分围杀害,之后老蒋果然送了他一大批军火,而我们部队对他的态度是,一个不留,全杀!”
妞妞听不懂,但觉得有点害怕,缩回了妈妈怀里。
曾风讲的也是真实发生的历史。
马芳在即将解放时,看国军大势已去,也曾派人找部队,谈过投降。
但是那五千名西路军难道就叫他白杀了?
当时部队上下,全员一致一个态度,凡是青海王手下,一个不留。
既然曾风这么了解,陈棉棉也就不绕弯子了。
她说:“就像你爸能更进一步是因为你,马芳能逃出生天,也全凭他大儿子。”
马芳派大儿子去黄河边拦截军队,说自己在后面掩护,结果听到一阵飞机嗡隆隆的声音,他大儿子回头一看,老爹卷着钱和弟弟妹妹们全跑了。
而即便他跪了,但部队不接受,放了他要继续打。
他无奈,最后吞枪自杀了。
曾风于陡然间自悟,脸上的笑容与得意也齐齐消失了。
陈棉棉也算揣摩透曾司令的心理了,就又说:“你死心吧,你爸是不会亲自来的,但他会派黄秘书过来,并劝你以大局为重,留在农场,以牵制礼嘉礼。”
其实是因为祁嘉礼的案子在上面掀起的波澜足够大。
想为他平反的人很多,而且都是高层们。
曾司令还想压死祁嘉礼,就必须把儿子放在农场里做牵制。
就好比古代诸侯国家的质子一样。
曾风可算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我也歌颂牺牲,但我不喜欢牺牲。”
他也意识识到,自己就是马芳长子的下场了。
而人们喜欢歌颂别人的牺牲,但要牺牲的人是自己,就歌颂不起来了。
曾风着急了,他需要陈棉棉帮他想办法以应对。
她却说:“父母之恩重如山,毕竟你爸生了你,养了你,你帮他是应该的,好好劳动吧,守得云开见月明嘛。”
曾风就躺在羁押室都比农场舒服得多。
因为最近大家正在没日没夜的掰玉米挖土豆,那简直苦不堪言。
他摇铁门:“主任,你先别捞我,让我在这儿休息几天。”
但陈棉棉必须捞他。
不过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老同学古丽。
当初古丽送过陈棉棉三块羊肉,她一直记着那个恩情呢。
正好陈棉棉手里有肉票,就帮古丽补账了。
她一补账,国营饭店撤销报警,曾风就又被公安们给赶回农场,当苦力去了。
今年基地由张主任组织,去了一大拨收土豆的人。
陈棉棉也就像去年一样,等到土豆挖完摆成长龙,拿着相机去庆个功就好。
转眼十月下旬,而据说就在今晚0点,东风-2正式发射。
赵凌成他们临时集结,紧急待命去了。
怕万一发生近距离核爆,军工基地的家属们也被通知,最好去防空洞躲避。
对了,黄琳夫妻终于回来了,但跟大多数家属一样,她胆小,一回来,就跟着一大拔家属们直接去了防空洞,毕竟万一核弹爆在发射场,军工基地就得遭殃。
但陈棉棉当然没去。
她是从将来来的,知道的,国内的导弹就没出过事故。
而今年红旗农场的土豆和玉米产量都略高于去年。
她电报报功之后,革委会寄来挂号信,问了她几个问题。
比如她对革命和生产看法,以及她的人生态度什么的。
那也意味着她的事迹,要被登上《青年报》了。
她正加班写稿子,美化,吹捧自己呢。
听到门响,她立刻丢下笔迎到客厅,帮男人脱衣服:“冻坏了吧?”
这是陈棉棉第一回看到赵凌成带着浮于表面的喜悦:“成功了,而且爆的非常完美。”
她笑着说:“东风基地马上开放,咱们也就可以去找黄金啦。”
可她才说完,赵凌成脸上的喜悦突然就消失了。
绕开她,他进厕所洗脸。
这人可勤快了,别看总是臭着张脸,但陈棉棉的内裤,他都嫌她洗的不干净,要亲手洗。
可他又总是喜怒无常的,陈棉棉觉得不对,就问:“你是不是不想帮我啦?”
又柔声说:“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而且保证这次能找到。”
赵凌成抓毛巾擦干净了脸,脱衬衫开搓,却说:“我也只问你一次。”
但他用最平淡的语气,问了一句最肉麻的话,他说:“你在我身上,有没有用过一分的真心?”
但不等她回答,他搓好了衬衣一绞:“算了吧,我不想听你狡辩。”
陈棉棉才想到几句甜言蜜语要讲呢,但这人怎么又开始耍小脾气啦?
既然他不想听,她也正好省了肉麻,就问正事儿:“去东风基地,办手续得几天时间?”
在她想来,要到东风基地动土,应该要办很多手续。
结果赵凌成却说:“明天一早我和雷鸣乘坐气象飞机去勘察,马骥会送你和魏摧云一起过去,如果真是在胡杨林里,空中,只凭肉眼就可以看得到。”
陈棉棉一猜,说:“你们是不是有声波型设备,可以探测地底?”
赵凌成绕开她,晾了衬衫,还得另放水来擦洗身体:“红专还教了你雷达声波?”
雷达声波,那是只有军事学院才会学的。
陈棉棉也是越来越没有顾忌了,这种知识都敢往外说。
但她掐得准,赵凌成虽然会有小情绪,会怀疑她,但是也会自我内化。
他要发小脾气,她只要不搭理,过会儿他自己就好了。
他气鼓鼓的,一副想吵架的样子,陈棉棉就说:“你忙吧,我先睡了。“
又说:“我月经还没走,我要自己睡一床被子。”
她早就洗漱过了,上床就睡,赵凌成还得喊起妞妞来嘘嘘一回,防止她半夜尿在床上嘛。
然后又帮陈棉棉冲了杯红糖水,摇醒她,让她喝一点再睡,这才躺到了床上。
其实在她讲了她的设想后赵凌成就认同了,金子就在胡杨林中。
几万亩连绵的胡杨林,也是最佳藏金子的地方。
所以前几天他就把一应手续全部协调好了,那也不是帮陈棉棉,而是帮国库攒金子。
核弹头的远程飞行,精准爆炸都值得开心。
按理媳妇那么体贴人意,赵凌成不该阴阳怪气发脾气的。
但人的贪欲在于,他不像他爸是在利用林蕴,也不寄希望对方会爱上自己。
赵凌成比他爸更贪婪,他希望陈棉棉对他能有他十分之一的真心。
虽然希望渺茫,他甚至无法解释她的来路,可他希望她会爱他。
且不说他林黛玉一样纠结的小心思。
次日一早,等陈棉棉收拾好自己和孩子,马骥都已经等急了。
还得上趟火车站去接魏摧云。
而他带着一台地质勘测设备,还有锄头铁锨,绳索筐子。
他始终还是不愿意相信女性的能力,所以一上车就说:“是赵总工找到的吧?”
陈棉棉也不惯着他,大拇指指自己:“当然是西北婆娘我,找到的。”
马骥能做证:“魏科,赵总工跟我讲过,是小陈找到的。”
妞妞早晨吃了个鸡蛋糕,但还得喝杯奶。
耗牛奶粉倒是真正的牛奶,但于孩子来说腥味比较重,她不咋爱喝。
吐掉奶嘴,她突然说:“妈妈,qiu,qiu!”
魏摧云本来就坐在旁边,但妞妞一说话,他就识趣起身,往后面去了。
这就对了,奶粉有腥味,妞妞就很痛苦。
魏摧云又属于常不洗澡的,一身臭气熏天,熏的妞妞都着不住,直喊臭。
同一时间,雷鸣和赵凌成在架气象直升机上,望远镜看地面。
胡杨树叶已经变成了橘红色,美不胜收,但凛冬将至,它也即将凋零。
突然,赵凌成手指:“应该就是那儿了,飞行员,返回。”
直到飞机绕了一圈回来再压低,雷鸣一看也点头了:“有戏!”
直升机停到沙漠里,他们半路上车,指着马骥朝刚才瞅定的坐标地而去。
而在到达之后,陈棉棉和魏摧云也恍然大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胡杨属于能把根扎的特别深的,耐寒耐旱性植物,就死了之后,据说要历经一千年才能腐烂。
因为它深扎沙土中的根系会源源不断的供营养。
但这片水域,不但周围的胡杨树死了大半,而且水面上飘着许多朽掉的胡杨木。
那只有一个原因,水底有东西在阻碍胡杨吸收营养。
那些东西,会不会就是黄金?
魏摧云犟是真犟,但也是真能干活儿。
雷鸣和赵凌成还在研究,是不是要调一台抽水机来,先把水抽干。
只听一阵哗哗声,却远来魏摧云已经用锄头刨开一道河道,把水引向了低处。
这种沙漠里的小湖泊都特别浅,不一会儿就见底了,但底部有厚厚的淤泥。
还得把淤泥清出来才能向下挖掘,寒风瑟瑟的,这得找挖掘机吧?
可赵凌成正准备让马骥去东风基地找挖掘机,却见魏摧云往腰上栓了根绳子,裤管一挽,纵身一跃已经进了烂泥塘。
不一会儿他已经用铁锨挖了一筐烂泥,举起筐子朝岸边扔了过来。
马骥和雷鸣一看,索性也提着铁锨跳进泥塘一起挖了。
赵凌成是不会下泥塘的,就帮他们转运淤泥。
人多力量大,一个篮球场大小的小湖泊,近中午时,淤泥都快挖完了。
本来赵凌成调好了设备,想用科学的方式先测。
但突然,魏摧云脚一崴,整个人陷了下去,而那一片是厚淤泥。
他迅速下陷,转眼只剩个脑袋在外面,栓在车轮上的绳子都已经绷紧了。
马骥眼看他要沉下去,赶着要去救,雷鸣却说:“不许过去。”
那片厚淤泥就是沼泽了,它应该通往一条地下暗河,沉载的重量越大,反而陷的越快。
岸边的赵凌成赶紧扯绳子,死命往外拉,但发现拉不动,于是发动了车,猛踩油门,用整车的马力,才把魏摧云生生从那片沼泽中给扯出来。
他刚才只剩个头顶,此时也满脸泥巴,但他举起个东西说:“就在这儿!”
陈棉棉凑过去,见是个黑乎乎的东西,问:“那是什么?”
魏摧云往外吐了几口泥巴,直接把东西扔上岸,扔到了她脚边。
解放前哪怕装火炮,用的都是木箱子。
但木头承重不行,为了让箱子能承,运载重型货物的箱子周围都会铆上一圈铜皮和铆钉。
魏摧云捞出来的就是一块带铆钉的铜皮,可见这儿确实有沉的箱子。
不必说,那箱子就是用来装黄金的。
既然找到眉目就好办了,几个男人爬上岸,吃了点干粮喝了点水,又下去挖了。
陈棉棉抱着妞妞,正在转悠着看水。
当人多的时候,大型野兽不敢来,当然,陈棉棉也不敢走远。
而在胡杨林深处,有白鹭,鸬鹚,甚至还有傻乎乎四处乱蹦的野骆驼。
清亮的水中还有鱼游来游去,妞妞可太喜欢这儿了。
陈棉棉等的无聊,就扯了些芦苇和带着异香味的苦豆子给妞妞编了个小手环。
女孩子总是臭美的,举着她糯藕一样的胳膊看了又看。
但突然,她似乎想起了什么:“xuxu,xue起来啦!”
这婴语也只有陈棉棉能听懂。
妞妞说的xuxu就是曾风,而在孩子记忆里,他还被锁在羁押室里。
陈棉棉解释说:“不,妈妈已经找人把他放出来了,他现在已经回家啦。”
妞妞点头:“xuxu,fei家啦。”
她还挺担心叔叔的,但她觉得只要叔叔回了家,就一定能跟她一样开心。
不过其实此刻,曾风不但气,还恨不能杀人。
因为如陈棉棉所料,他爸不但不想他离开,还希望他去对付祁嘉礼。
黄秘书正在苦口婆心:“小风,祁嘉礼对于咱们司令可一直是怀恨在心的,一旦再回去,就势必要打击报复,司令和你是亲父子,他的事业也是你的事业。”
曾风心不是凉,而是寒,比寒冬腊月还要寒。
但他尽量心平气和的问黄秘书:“我爸什么意思,他想我做什么?”
黄秘书也不能把话说死,只说:“近水楼台,你想个办法,让他回不去就好。”
曾风以手抹脖子:“那老头身体好着呢,你总不能让我……”
祁嘉礼本来是个刚正不阿,从来不搞关系,走后门,卖苦叫惨的人。
可他这回用的却是向上卖苦叫惨的方式,一旦不阻止,他再度出山已成定局。
曾司令当然不会让儿子做行凶犯科的事,但西北的气候是个麻烦。
黄秘书就暗示说:“西北这地方太冷,万一下雪的时候人要滑了,摔了呢,你说对不对?”
曾司令的意思就是,反正曾风鬼点子多,让祁嘉礼摔上一跤。
老人嘛,一跤至少断条腿,他还咋回去?
话说,如果曾风没在农场劳动过,对祁嘉礼也只有厌恶。
可前段时间他感冒了,祁嘉礼凌晨五点爬起来,上山帮他挖柴胡煮水熬的药。
他虽然总在骂人,可他没有害过任何一个人。
而且那老头特别爱惜粮食,别人掰完的玉米地他还要走一圈。
有些长得歪瓜裂枣,或者生了虫的玉米他也会全收回来,剥下来晒干,入库。
祁嘉礼还想回部队,曾风觉得挺烦的,他种地不就挺好的,回去干嘛?
但他爸呢,让他背黑锅,曾风已经够苦的了,为什么还要唆使他去害人?
黄秘书给曾风带来了一大堆的好东西,甚至还有一台崭新的收音机,并他喜欢听的评书磁带。
还有厚实的棉被,特种部队的整套过冬装备,甚至还有一床电热毯。
但何其讽刺的是,曾风的房间甚至不通电。
他不说话,黄秘书也就不吭声,默默等着这公子哥儿自己想通。
终于,曾风问:“黄蝶呢,要怎么处理?”
黄秘书说:“好办,十年二十年,咱们说让她消失多久,她就能消失多久。”
这年头没有随便杀人一说,让黄蝶消失其实就是让她闭嘴。
也就是说她的间谍案会被抹消,她的工作也会丢,但她不会坐牢的。
而在那种情况下,曾司令很可能依旧会跟她保持肉体关系。
那李开兰岂不是活多久,就得守多久的活寡?
她肥胖,粗鲁,丑陋,可她也是个善良的女人,是生了曾风,养了曾风的母亲。
母亲被父亲当成猴子一样耍,他做儿子的,就只是看着?
父子之情一般人很难离间的,除非其中一方不做人。
在曾强想来,别人都能吃苦锻炼,他儿子凭什么不行?
老爹的资源也不是无条件全要给儿子的,做为儿子,曾风也要担他该担的责任。
就祁嘉礼那脾气,不深入了解,曾风会毫不犹豫的动手。
可瑟瑟寒风中他还在刨地,翻遗漏的土豆。
曾风也挨过饿了,他知道那有多难有受,他也知道这片土有多贫脊,多难伺候。
而三座大军工基地,还有好几座兵工厂,可全是像祁嘉礼那样爱惜粮食的老百姓们在供养。
叫他怎么能下得了手?
他突然想起马芳那位最终吞枪自杀的长子。
理智告诉曾风,他不想反抗父亲,可要不反抗,他就得死!
他已经够痛苦的了吧,但还有另一件事情,马上还会叫他痛苦加倍。
日影西斜,此时已经是下午三点钟了。
第一块金砖依然是魏摧云摸到的,他被淤泥裹成了个泥人儿,突然高举手又一甩。
陈棉棉脚边多了个东西,她用脚踢了一下,嚯,是比胡杨还要艳的金黄。
十公斤的金砖,学名又叫大黄鱼,其实也不过肥皂大小。
陈棉棉才捧起,马骥高举手:“找到了!”
第64章 枪药
赵凌成捡来一堆木头, 正在生火。
马骥再举一块,喊他:“赵总工,真的有黄金,就在这一带。”
就是差点淹死魏摧云的那片烂泥塘。
在清掉了两米多深的淤泥后, 终于摸到金砖了。
马骥有了信心, 弯腰于淤泥中一拉, 拉起一堆树根就要扯断。
旁边的魏推云一脚踹过来, 差点把他踢飞。
马骥生气了:“魏科,你搞什么呢?”
赵凌成正在岸边捡木头生火,魏摧云又吼他:“赵总工, 现在不是偷懒的时候, 不要再围着媳妇烤火了,赶紧把木头全扔下来,扔给我!”
他们现在处于七八米深的塘底。
陈棉棉在看到第一块金砖后就用背篓把妞妞绑到背上, 下塘了。
魏摧云又吼她:“金子我不是已经扔上去了, 你个婆娘, 下这烂稀泥塘干啥?”
陈棉棉翻个白眼, 喊马骥:“举起金砖, 我给你拍照。”
她带着相机的, 得把现场拍下来。
但魏摧云简直有毛病,她要拍他, 他就会故意转过身,不让她拍到脸。
赵凌成扔胡杨木给他, 他就会抱着木头往淤泥中拱。
因为他钻的太深, 好几次大家都怀疑他还能不能拱出得来。
看泥塘是死寂的,但过半晌,他总能腰一拱钻出来, 然后大口呼吸。
雷鸣也在附近摸到了两块,示意赵凌成:“东西就在这儿,无线电呼叫支援。”
赵凌成也半截在淤泥中了,喂他一颗奶糖:“你低血糖了吧?”
雷鸣不住发抖,却推他:“去,呼叫支援。”
魏摧云抱着一截木头正要钻淤泥,恶声恶气说:“呼叫个屁,先等着!”
赵凌成转身要上岸,他一把拍过来:“你爹我叫你,等着!”
赵凌成哪怕裤子脏了,衬衫还是雪白的,但是被魏摧云一把给拍脏了。
而他是最烦泥巴,最厌恶肮脏的。
他转身的瞬间手已经掐上魏摧云的咽喉:“你到底想干嘛?”
马骥应声拔枪:“魏科,杀人夺金可要不得。”
塘里太冷,再加上雷鸣还有低血糖,吃了颗奶糖才舒服点儿,也马上掏枪,但他手抖的厉害,啪的一声枪甩进淤泥中,好巧不巧,恰好甩到魏摧云身边。
马骥啪哒一声开保险,大吼:“高举手,不然我可要开枪了!”
魏摧云低头看枪,那枪离他的手只有一尺远。
……
终于找到黄金了,那可是青海王纵横西北几十年所积攒的民脂民膏的一半。
陈棉棉都钻淤泥里了,举着相机要拍下历史性的一刻。
但难不成魏摧云还真见金眼开,动了贪恋,想杀人夺金?
要知道,西北的公安队伍已经找了整整十年了。
黄金确定就在这儿了。
照祁嘉礼预估,存量应该在两千斤以上,也就是一百多块。
之前国家的黄金储量,大半给苏联还债了。
而目前国内的小麦产值只能供全国人民吃四个月左右,城市粮食供给大半依赖于国际人道主义救援式进口。
在国家没有美元储备的情况下,粮食进口也全凭黄金。
那一块大黄鱼,能从澳洲换一船小麦。
这不是某个人守着金子搞享受的时代,这个国家处于被国际孤立中,以及,处于大多数人口缺粮,随时可能饿死的年代,黄金的意义也远比它本身的价格更高。
魏摧云要真动贪念,他今天不可能活着从这儿出去。
马骥眼看就要扣扳机了,但关键时刻赵凌成抬手制止,并指那块淤泥咕咚的地方:“那儿是暗河入水口,因为有密密麻麻的树根缠绕着,黄金才没掉下去。”
马骥刚才要扯断树根,魏摧云就踹了他一脚。
因为黄金没有随地质运动滑入暗河,全凭胡杨密密麻麻的,结成网的根茎。
那也是为什么魏摧云先不找金子,而是找木头。
他顺着淤泥的源头,用木头把通往暗河的口子堵了起来,否则一旦胡树根承受不住,哗啦一声散开,金砖全部涌入暗河,再想找可就难了。
赵凌成懂他的意思,也一直在配合他,也相信他没有坏到杀人的地步。
但他从一开始到现在态度都不对,摔摔打打的,吃枪药了?
魏摧云整张脸都被淤泥糊着,两只眼睛却睁的怒圆,里面是腾腾怒火。
马骥绕开赵凌成,再度举枪瞄准。
雷鸣也趁魏摧云不备夺回了枪,瞄准他。
他要再犟,赵凌成都保不了他。
因为他现在就像是见财起义,要谋财害命一样。
可他依旧恶声恶气:“入水口特别大,我还没有堵好它。”
再指周围:“下面整个是暗河,又处于丰水期,大型发掘会导致整体塌方。”
这个雷鸣就不懂了,看赵凌成:“他说得对吗?”
他也松保险,命令:“魏科,把手举起来。”
魏摧云再梗脖子:“听不懂好赖话,有种你驴日的一枪崩了老子!”
雷鸣不想冒险,也觉得他太难控制,已经起杀心了。
黄金以克论的,但这儿保守估计有两千斤,死个人真不算什么。
但也就在这时,站在泥坑半腰的陈棉棉大声说:“就因为黄金是我找到的,你就不服,闹小脾气,还天天笑话婆娘们,魏摧云,你的心眼比个婆娘还要小。”
妞妞被妈妈惊醒,趴背上睡不舒服嘛,撇嘴,哼唧哼唧哭了起来。
陈棉棉反手拍孩子的屁屁,哄她继续睡觉。
魏摧云因为她的骂,可算不瞪梗着脖子了,再抱起块木头。
他是因为气她才一直在闹情绪,被穿戳,他心虚了,于是继续干活。
马骥把枪交给赵凌成,抢木头:“魏科你出去,我来干。”
魏摧云一把搡开他,对赵凌成说:“记住了,西北汉子的脸不是我,是你丢的。”
他需要整身蠕动才能把自己沉进泥塘,边沉边又说:“红蛋,赵老军长家有五位烈士,那可全都是我们西北棒棒硬,一顶一汉的汉子,脸都被你丢完了!”
随着咕嘟嘟一阵泥泡,他又沉塘里去了。
赵凌成赶紧拉绳,以防他沉底。
马骥茫然的抹着脸上的泥,说:“这人他妈有病吧?”
雷鸣紧张了一回,低血糖倒是好了,收了枪说:“西北风气就这样,男人的面子比天大!”
魏摧云力气比老黄牛还大,干活是真泼辣,大半淤泥是他清出去的。
一般人可不敢钻沼泽,因为滑入暗河就得死,可他就敢。
他是西北人,有经验,知道一旦搞大型发掘就会塌方,所以才要亲力亲为。
而他的心理是,哪怕黄金是赵凌成找到的,也是西北男人的光荣。
但它是陈棉棉找到的,就等于西北婆娘直接骑头,骑到西北男人脖子上了。
再加上赵凌成没他那么能吃苦,还搞享受,他就发火了。
但也罢,总归他在干活,这一片范围也不大,雷鸣和马骥也不敢拉断树根,就用双手刨的,把淤泥往两边刨,再把渗水舀出去,大量的金砖也就慢慢浮现了。
雷鸣看陈棉棉背着孩子在岸边,竖大拇指:“小陈,你立了一大奇功啊!”
……
哪怕不用大型挖掘支援,也需要食物和热水,帮忙的人手。
所以赵凌成上岸,无线电呼叫东风基地,让那边的警卫科长带人过来,搞支援。
这时已经晚七点,太阳马上要落山了。
不一会儿东风基地的政委亲自率队,带着热水,食物和照明设备赶来了。
他们最近因为导弹实验伙食好,不但吃的白米饭,甚至有牛肉。
妞妞早晨没喝多少奶,中午也只喝了一点点,但是面条米饭她都喜欢吃。
在米饭上浇点菜汤,再放到火堆旁热一热,陈棉棉给她喂饭。
孩子是不懂辛苦的,此时现场人多了,火堆燃的也比刚才更大了,发电机一拉响,大灯泡竖起,除了魏摧云,雷鸣他们也全部上岸,坐到火堆旁,边烤边吃饭。
妞妞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只觉得这帮泥人儿真好玩。
吃完饭歇了会儿,雷鸣从他的办案箱里另拿出一台相机来让赵凌成拿着。
虽然条件很简陋,但程序不能少,他又拿出了笔记本。
现场的每一块砖,都得由他先贴编码再拍照,然后才能从塘里拿出来。
但还是得先等魏摧云吐口,确定渗水口已经堵死。
陈棉棉一直坐在篝火旁,冷嘛,她围着一条东风基地送过来的毯子,哄着妞妞吃了小半碗饭,怕她乱跑,就把她圈到怀里,这才要吃今天的第二顿饭。
妞妞很好奇,不远处灯亮亮的,一帮人围在塘边大呼小叫的干嘛呢。
她也想去看看,就在妈妈怀里不停的跳跳。
但突然孩子停止了跳跳,转身环上妈妈的脖子:“呜,qiuqiu!”
陈棉棉抬头一看,差点吓了一大跳,因为来了个脸都被淤泥糊住,浑身散发着浓浓恶臭味的,壮而高的汉子,咕咚一声,坐到了火堆旁,他一搓脸,小泥鱼簌簌的往下掉。
是魏摧云,当他上岸,就意味着基础工作已经结束了。
东风基地的政委笑呵呵走过来,捧着水壶:“来来来,魏科,先洗个手!”
魏摧云依旧恶声恶气:“饭呢,我要吃饭。”
有警卫递过饭盒,他随便一甩泥巴,挑子筷子就是狼吞虎咽。
东风基地的政委再递水壶:“边吃边喝,小心别呛着。”
魏摧云依然恶声恶气:“一边去,少烦我!”
要知道,东风基地的地位仅此于核基地,其的政委有多牛就不必说了。
陈棉棉头一回见,但总觉得对方脸熟,估计是以后经常会上电视的那种大领导。
魏摧云能力没得说,但对大领导这个态度,怪不得将来会遭枪毙。
吃完饭,他起身去车上找水壶,没找着,又开吼了:“谁他爹的拿了我的水壶!”
有俩待命的警卫齐递水壶:“这儿有水,喝点吧。”
魏摧云继续四处翻找:“他爹的王八蛋,谁拿了我的水壶。”
陈棉棉回头,也是大声:“我拿的。”
魏摧云正想怼一句,问她拿他水壶干嘛,就见水壶朝着他飞了过来。
他接过水壶的瞬间愣了一下,因为水壶居然是热的。
其实刚才赵凌成之所以生火,也不是为了自己烤火,而是,他们钻进泥塘中太冷了,需要喝热水,野外喝热水又不方便,他就把水壶埋沙子里帮他们热着。
魏摧云总觉得赵凌成爱偷懒。
这时突然发现他方才生火的动机,可算有点惭愧了,他刚才骂错了。
喝着热水烤着双脚,肚子又是饱的,可真舒服啊。
他自认是男子汉,他清高,他生陈棉棉的气,但不屑于骂她。
不过陈棉棉可不想放过他,她说:“魏摧云,管你服不服,西北的女人就是比男人强,今年小麦总体增产5%,土豆更是增产高达20%,那就是女领导的功劳。”
妞妞听不懂,但是最好的聆听者,认真点头:“喔!”
邱梅那个女领导交了一张漂亮的答卷,她也已经获得省里的正式任命了。
河西拥有了历史上第一位女书记,而且是凭数据上去的。
魏摧云喝着热水望着篝火,突然抬脚:“为了找金子,老子走遍了整个河西。”
赵凌成才找了几趟就叫苦连天,还朝陈棉棉发脾气。
但魏摧云为了找到黄金,老娘病床前都没怎么待过,几乎刨遍了整个西北。
黄金却叫一个婆娘找着了,他心里能好受?
偏陈棉棉还说:“因为做事得动脑子,可你这个西北第一猛汉,你没有脑子!”
魏摧云不会骂人,只气哼哼说:“你,你虫脆就是个红蛋!”
陈棉棉也觉得他是个混蛋,但念在他是真能干活,还干得好,而且还是那句话,党内同志只要没有原则性错误,一律都要以团结,以齐心协力搞生产为主。
当然,她哄乖他也就是分分钟的事儿。
她一笑,就说:“如果哪天咱们西北要选省委书记,只有两个候选人,一个是曾风,一个是我,魏摧云同志,让你做选择的话,你会选谁?”
她才说完,魏摧云收了跋扈,也放下了高翘的脚。
他收起盛气凌人,脸色也变的严肃。
这还真是个难题,毕竟虽然陈棉棉是女人,但曾风还不如女人。
可曾风将来当省委书记只是起步,因为他爹才刚刚选出来,又官升一级。
陈棉棉虽然还没有正式进入仕途,但从红旗农场的丰收再到找到黄金,那可全是能写进档案里的丰功伟绩。
她要真想走仕途,肯定也是直接进省委。
魏摧云默了半天,反问:“你是认真的,你想当国家干部?”
篝火雄雄,他看看裹着毯子的陈棉棉,再看从她怀里探出的,圆圆的小脑袋,魏摧云突然意识到,他看不惯赵凌成,还有个原因是,他嫉妒人家的娇妻幼女。
他还有一重不忿,当初他明明想认真处对象。
可是陈棉棉不但骗了他,还四处说他是个秃头老光棍。
他又说:“小陈,你的责任是生儿子,你是婆娘,你要帮我们赵老军长传宗接代!”
陈棉棉不废话,只问:“我和曾风,你会选谁?”
魏摧云最瞧不起的就是曾风了,也终于低头,答的干脆:“那我还是要选你的。”
他瞧不起女人,但更讨厌曾风那个娘炮。
而他本来耍的是小情绪,但陈棉棉只用一个假设,就把事情带到了宏观角度。
站在政治立场,问谁更适合当领导,魏摧云是愿意服陈棉棉的。
她主动坐到他身边,又说:“但曾风是啥背景,我呢?”
再说:“而且省里个个领导都跟曾风一样背景雄厚,我心怀河西,如果当了领导也只会替老百姓办实事,但我屁股后面全是像你一样拖后腿的,我有心无力呀!”
魏摧云脑子简单,被陈棉棉的花言巧语给绕蒙了。
他语气依然凶巴巴,但说:“如果真是你和曾风俩争,我肯定支持你。”
陈棉棉看他冻的直发抖,喊警卫拿床毯子,亲手披给他。
再继续哄他:“咱西北的男同志憨厚耿直,玩不过狡猾的南方人,可他们当领导又不干实事,难得有我这么个聪明又愿意干实事的,你不帮我,你对得起良心吗?”
魏摧云脾气大,也从不认错,但是会表态。
他依然气呼呼的,反问:“你要怎么才肯相信我,要不我去打曾风一顿?”
他是说干就干的,蹭的就站了起来,要去打人。
陈棉棉连忙拉他:“你呀,你明明是个好同志,就是太冲动啦!”
拉他坐下,又不嫌脏拉上他的手又说:“曾风也是咱的同志,咱们要共同进步呀。”
魏摧云又不干了,还差点跳起来:“团结他,我不如团结一头驴!”
其实他才是驴,犟驴,得顺毛捋。
而陈棉棉之所以苦口婆心统战他,又提曾风,当然还是因为想扳倒曾司令。
黄金已经找到,她也该铺路曾风了,其目的,要他大义灭亲!
妞妞因为觉得太臭,钻妈妈衣服里,还手捂着鼻子。
陈棉棉不嫌臭,靠近魏摧云,先说:“你动不动就打曾风,对他的思想进步没有任何好处不说,还会搞的他仇恨咱们西北人,以后要当了大领导,专整咱西北人!”
魏摧云一想还真是,他心虚了:“那我以后不打他了?”
陈棉棉拍他肩膀,说:“但曾风同志有很严重的思想问题,必须经受教育,要不然等他以后当了大领导,可就是人民的祸害了,而我有个办法,需要你……”
魏摧云竖着耳朵,听的专注,突然笑了:“你让我去偷……”
他嗓门太大,陈棉棉忙竖手指:“嘘!”
魏摧云和雷鸣一样,都希望陈棉棉作为赵军的孙媳妇,赶紧生个男孩儿。
赵凌成都不着急传宗接代,但他们皇帝不急太监急。
不过随着陈棉棉一番花言巧语,魏摧云就把那事儿抛脑后了。
他一咧嘴,脸上干掉的淤泥簌簌往下掉,他说:“放心,这事儿包我身上。”
陈棉棉小声:“但这件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她正凑头说着,突然身后响起一声咳嗽。
声音特别明显,一听就是赵凌成的。
魏摧云心里有鬼,也唰的扭头,迅速远离了陈棉棉。
陈棉棉回头一看:“雷特派员,您受伤啦?”
魏摧云回头一看,见雷鸣大腿流血,也说:“铜片划伤的吧,你也太不小心了。”
淤泥里全是铜片,他有干农活的经验,没划伤自己。
但雷鸣没有,就划伤到腿了。
赵凌成跟着警卫去找纱布和酒精,要做包扎。
妞妞又从妈妈怀里钻了出来,她居然懂,声音奶奶:“伯伯,xiu伤啦!”
又皱着眉头,脸像小苦瓜,小声问:“痛,痛痛吗?”
雷鸣被铜片划伤,但心情大好,笑着说:“目前为止找到了86块,但一箱子是四块,按26箱计,总共应该是104块,所以还有十几块砖,慢慢找吧,不着急。”
装黄金可不是大木箱子,而是解放前,女式用的那种小妆匣。
一只箱子里最多也就装四块,但别看它小,重量可不少,是整八十斤。
雷鸣的工作由东风基地的政委代理,下泥塘继续翻找。
这会儿赵凌成替他处理伤口,他看魏摧云,说:“你才三十岁,还那么年轻,几趟还债经历要是别人的,早就高升了,但是魏摧云,你的性格是个大问题。”
很奇怪,他刚才就像吃了枪药似的,逮谁骂谁。
但这会儿突然就变了,他说:“雷特派员,我原来确实狭隘,我认错。”
陈棉棉也笑着说:“他刚才是太累了,休息了一会儿,已经好多啦。”
赵凌成正在拿棉签蘸着碘伏在给伤口消毒,侧眸一看,现场唯一干净的人,他媳妇儿恰好迎上他的目光,诡计多端的女人,她居然冲着他眨眼,还得意一笑。
被风吹了半天又烤火,她和妞妞的脸都红彤彤的,像苹果。
赵凌成了悟,脾气倔如驴的魏摧云是被他媳妇灌了迷魂汤,才会前后判若两人的。
他觉得好气又好笑,因为他其实每天也喝媳妇的迷魂汤,最知道药效了。
雷鸣疼的直皱眉头,又说:“铁路局要换届,就该是你上,但是你态度要端正啊。”
魏摧云点头如捣蒜。答的很干脆:“好,我端正态度。”
他傻,但陈棉棉不傻,帮他说话:“可是雷特派员,别人都有背景的,咱们魏科长没有,您经常去铁道部的,见了领导,要帮他美言几句呀。”
雷鸣爽快答应:“就冲他今天做的事,我专门上铁道部,帮他美言!”
马骥一瘸一拐的也来了,看来他也被划伤了,不得不退出。
他也被魏摧云吓了一跳,因为对方竟然主动来搀扶他,还给他披毛毯。
听说还需要纱布,他快赵凌成一步,上车找纱布去了。
马骥觉得怪怪的,看赵凌成:“那姓魏的狗日的,脑子里的病好啦?”
赵凌成看眼媳妇,轻轻答了声:“嗯!”
他心里很不舒服的,毕竟他不但不高尚,还是个特别自私的人。
他也知道,原来陈棉棉只是没有出手,今天也不过略施小伎,就拿下魏摧云了。
但她应该还有别的什么事找魏摧云帮忙,而且不是啥好事。
因为魏摧云突然就会莫名兴奋,看他媳妇一眼,就要发出低低的,狐狸一样奸诈的笑声。
他媳妇则会用余光瞥魏摧云,示意他安静,不必说,他们俩人有密谋。
而虽然是在东风基地的地盘,但是军工基地的人挖到的。
经过协调,祁政委带着军工基地的卡车来了。
东西真不多,目前总共找到了92块,摆到一起也就个普通木箱大小。
但它是金子,所以它有将近两千斤的重量。
赵凌成他们满载而归,要回去了,剩下的就由东风基地的人慢慢发掘。
共计104块,是必须全部找到的。
但当然,散之前大家还得一起拍个合照。
虽然陈棉棉一再客气,但两个政委还是把她放到了最中间。
其中一张因为赵凌成抱着妞妞,没拍到孩子的正脸。
等拍第二张的时候,陈棉棉就抱过妞妞,把她的脸摆正了。
妞妞还小,将来应该也会忘记今天的事。
但要不是赵慧要带妞妞看导弹,要不是妞妞非要在那儿下车,陈棉棉都不会发现线索,那么,黄金说不定就会缓慢的滑入地下河,消失不见。
所以妞妞必须在照片上,等以后她长大了,陈棉棉还要把故事讲给她听。
她要让妞妞知道,她不但是聪明的,智慧的,还是个幸运宝贝!
……
一通折腾,回到军工基地时都已经凌晨三点了。
魏摧云得去住招待所,而他本来已经下了车,但又敲车窗。
基地的老嘎斯车窗是绳子,得拉的,陈棉棉手腕力气不够拉不下去,赵凌成帮她拉。
车窗拉下,魏摧云还要跟人家媳妇说悄悄话:“陈主任,那我可就……”
陈棉棉点头:“有情况随时发电报,咱们都是为了工作嘛,辛苦你。”
她说话的时候,伸手去摸丈夫的大腿,拍他。
但赵凌成已经吃醋了,抓起她的手放回她自己的大腿上。
因为他提前吩咐过勤务兵打热水,所以家里不缺热水,兑上凉水,俩人都得好好洗洗,当然是陈棉棉先,衣服脱到门口,进厕所把自己好好洗了一回。
等她出来,赵凌成在哄着妞妞喂夜奶呢。
但孩子太困,不肯好好喝,喝两口就会吐掉奶嘴,呼呼睡觉。
从男人怀里接过孩子,陈棉棉跟着男人到厕所门口,笑问:“累坏了吧?”
又主动说:“我跟曾风翻脸不合适,我毕竟是要做大领导的,要爱惜羽毛,有些见不得光的事也不好自己亲手做,但是你有没有发现,魏摧云很适合做那种事?”
赵凌成还挺懂:“你倒厉害,哄他给你做白手套?”
无阴谋不成政治,但政治家不能自己搞脏事儿,就需要一只白手套。
就好比曾司令那位得力的黄秘书,他就是只白手套。
陈棉棉今晚拍着肩膀顺着毛,就把魏摧云哄的,从此要做她的白手套了。
赵凌成一双冷眼,其实看的明明白白。
他在脱裤了,陈棉棉就说:“那我先睡啦,你洗完也早点休息喔。”
不过她才转身,男人拉她胳膊。
陈棉棉以为他想做那种事,低声说:“不行,我月经还没完呢。”
赵凌成弯腰,指耳侧:“亲一下。”
见妻子不动,他手扣上她的后脑勺,硬是让她吻了他一下,这才又寒声说:“我承认我是个卑鄙的人,但是小陈同志,我没那么苟且,心里只有床上那点事儿。”
看他关门,陈棉棉敲门,问:“那你还想要啥?”
水声哗哗,她竖耳听着,但大半天,傲娇的男人再没吭声。
而他如此别扭,甚至不如魏摧云的乖巧,陈棉棉也懒得哄他,就上床了。
本来算好应该是104块黄金,但在一周内也只找到了98块。
还差着六块,不知道是不是滑入暗河了,东风基地于是开动挖掘机进场,去搞大型挖掘。
但正如魏摧云所料,那地方太过土质疏松又有暗河,一施工就塌方。
而且进入了冻土期,挖掘特别缓慢,也就只能等了。
黄金,也要等凑齐之后才能往上交。
转眼进了十一月,又到整个西北大雪纷飞的时候。
但今天妞妞可就不怕冷了,下了雪妈妈都敢抱她出门,因为妈妈用攒的瞎瞎皮给她做了小背心儿,还有瞎瞎皮的小棉靴,再猛烈的寒风都吹不到她。
对了,王喜妹和陈换弟就得陈金辉来治,经过上回陈棉棉的收拾,她们俩从此静悄悄,不敢再骚扰薛芳了,苗苗也会经常下楼来,陪着妞妞一起玩儿。
而关于分裂曾风父子,陈棉棉在派出魏摧云干坏事后,也就只能是静等。
这段时间曾司令又来西北了,但是一直待在省城。
陈棉棉预估这段时间应该要出些事,就每天都会申请一张火车票,以便有事时她能随时出基地。
也果然,这天有个警卫上门:“嫂子,泉城公安局说有事要找您。”
此时正好下午四点,陈棉棉当即把妞妞抱上楼,赶去坐火车。
到泉城已是晚上六点钟,曾风又被关起来了,所以陈棉棉依旧是直奔羁押室。
还是公安小柳,解释说:“他背后拍砖,打破了人的脑袋,对方倒是愿意跟他和解,也不追究他的责任,但曾风坚持不回钢厂,说是要见您。”
陈棉棉问:“听说被他拍的人是他爸的秘书,情况怎么样?”
公安小柳说:“情况不算太严重,但受害者觉得泉城医院治的不好,转去核基地医院了。”
再敲羁押室的门:“曾风,有人来看你啦。”
羁押室冷的跟冰窖一样,陈棉棉乍一看,还以为里面是卧着着只大绵羊呢。
是曾风,裹着个烂羊皮袄,裤子也毛绒绒的,像是用生羊毛做的,袖着双手缩在角落里,他简直像个流浪汉。
陈棉棉其实知道他为啥那么落魄,因为,为了改造他的思想,她唆使着魏摧云悄悄潜到农场,然后把他那套特种部队的行头和粮票全给偷走了,而那已经是一个月前的事了。
没了特质的保暖大棉袄和大皮靴,曾风冻的不行,就披上了羊皮袄。
但当然,陈棉棉要假装不知道,还关切的问:“曾风同志,你咋变这样子啦?”
曾风还戴着羊毛帽子,抬头先吸鼻涕:“陈,陈主任!”
佝偻着腰他走了过来:“你,你来的,的好快啊!”
陈棉棉一直在等着他倒霉,来的当然快了。
伸双手,她说:“曾风同志你受苦啦。”
不出她所料,黄金的事果然刺激到了曾风。
他手冻的像冰棍一样,颤抖着说:“我听魏摧云说,说你们还真的找到黄金啦?”
陈棉棉紧握他的手:“我劝你一起,可你不去呀。”
有钱难买后悔药,曾风如果不耍小聪明,加入寻金队伍,现在已经不是劳改犯了。
他手上,脸颊,鼻头都生着冻疮,可见这一个月确实冻惨了。
缓了会儿,终于,他仿佛下定决心般说:“主任,我想做一件对得起我良心的事。”
又说:“我可以不是弱者,但我不会欺负弱者,尤其是本性善良的弱者。”
陈棉棉说:“听说你背后拍砖黄秘书,到底咋回事?”
……
曾风是这样。
黄秘书第一次来时送了他很多特供票,棉衣棉被的,他的日子过的还是很悠哉。
因为羊肉票多,他的饭都是马家兄弟上国营饭店去提的。
但突然一天夜里,有人悄悄偷走了他的棉衣棉靴和粮票,就叫他一夜返贫了。
而到了冬天,右派们就来了钢厂工作了。
如今的伙食是按人头凭票的,他的饭票没了就没法吃饭,一帮老头怕他饿死,大家打了饭就会凑给他吃。
知道他爱吃肉,菜里零星的肉也会挑给他。
他的烂皮袄也是老右派们给的,羊毛裤是老头们从羊身上直接薅毛来的,大家一人一件,他也有一件,否则他早冻死了。
除了钢厂的任务,老头们还一直在搞沤肥实验。
因为人粪于庄稼是最好的营养,但要科学的沤过再进行施肥,就能有效隔绝害虫,也叫营养更高效。
那不是老头们必须干的工作,是他们自发的,目的只有一个,增产!
曾司令一直没有来接曾风,有个原因是,王老司令直到现在还没退休,也捏着黄蝶的案子不往申城转。
黄蝶也还被拘在西北军区,没有回到申城。
曾司令怕事情做不干净要影响到自己,很着急,正在省城跟王老司令俩斗法呢。
但他是待在有暖气的房子里,而且顿顿大鱼大肉。
曾风呢,已经快要沦落为乞丐了,全靠一帮老右派的接济才活着。
可他盼星星盼月亮,盼老爸来救自己,结果等来的依旧是黄秘书不说,而且见祁嘉礼依旧生龙活虎的,黄秘书语气里就有点埋怨曾风,嫌他不给他老爸争气。
并且,黄秘书打算借照顾曾风的名义待一段时间,其心思就是,他要亲自动手!
祁嘉礼为了明年庄稼能丰收,天天围着粪堆闻了又闻,捏了又捏的搞研究。
曾风也是闻惯了,渐渐都不觉得大粪臭了。
下放,劳动确实有效果,曾经高高在上的公子哥儿曾风,他终于明白,曾经他所不屑的大米和小麦,甚至一个白面馒头于老百姓来说意味着什么,也终于明白,粮食生产那件小事儿到底有多重要。
曾经他说剩饭就剩,馒头吃剩半个,转手扔进垃圾桶。
但他现在知道,要种出一株麦子有多难了。
他一开始也没想对黄秘书下手,而是发了脾气,让对方赶紧滚蛋?
但见黄秘书在跟他分别之后,就开着车跑去盯梢祁嘉礼了。
曾风就明白了,他是想搞车祸,其目的也不是伤,而是要撞死祁嘉礼。
他这才尾随着,给了黄秘书一砖头。
而且在拍砖时他想通了一件事,他反握上陈棉棉的手说:“我爸希望我做个听话的乖孩子,但我妈总说,小风,你要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主任,我不想再做我爸的乖孩子了,我要听我妈的话,做个有用的人,我要……”
他要揭发他爸指使秘书,暗杀老革命!
……
第65章 算盘
听曾风大概讲了一下他想做什么, 陈棉棉内心窃喜。
但明面上她还是要假装劝阻的。
她说:“曾风同志你要冷静,开车撞人可是故意杀人,曾司令又是经历过解放战争的老革命,他能不知道吗, 咱们党内最大的忌讳就是, 不学国党搞暗杀!”
曾风旋即反问:“你忘了, 我舅舅就是车祸致残的?”
手揩鼻涕, 他掏出只绿色的电报信封:“我爸已经有大半年没让我妈出门了。我妹在省城,拍电报来说,我爸给她介绍了三个团级干部, 非要她从中选一个。”
曾丽最近休假去了省城, 曾司令给介绍对象也是必然的。
那个对象可以不帅气,甚至不爱曾丽。
但他的背景家世,政治履历必定很漂亮, 能助曾司令尽快拿下西北。
那也是曾风自己当初不争气, 嫌当兵太辛苦不肯去。
可他爸也必须从部队挑一个接班人出来, 以保他在退休后还有影响力。
而男人在成长过程中, 都会不可避免的产生跟父亲对抗, 推翻父权的心理。
但动心容易坚持难, 万一曾风只是因为挨饿受冻而委屈,在跟他爸闹小情绪呢。
到时候曾司令随便哄两句他就低头, 那陈棉棉岂不成了小丑?
所以她说:“就算你爸做得不对,你也应该先劝阻, 而不是去揭发他吧。”
曾风捂肚子, 却说:“去给我搞仨牛肉烧饼,一碗清汤羊肉去。”
从十一月份开始,国营饭店有限供的牛肉烧饼, 皮薄肉嫩一口爆汁。
但只在上午有,而且排队成长龙,出炉就被抢光了。
陈棉棉看曾风一身冻疮严重,也挺不忍心的,就说:“我给你签字做保,招待所有大热炕,你先去把冻疮暖暖,我再跟古丽讲一声,让她明早给你留烧饼。”
曾风突然就硬气的不得了了:“陈主任,我已经被劳改成功了,不再是曾经那个沉迷享乐,耽于浮夸,华而不实的我了,我蜕变了,我现在,吃苦上瘾。”
他确实变了,但陈棉棉怎么觉得他愈发浮夸了?
而且他一开口就说要揭发他爸,别是玩的反奸计吧。
但算了,他确实瘦的厉害,肚子也在咕咕叫,显然是饿极了。
接过他的饭缸子,陈棉棉到国营饭店,找古丽去买饭。
她以为烧饼已经卖完了,但古丽去趟后堂,出来往她腋下塞了个油纸包,一闻香味儿陈棉棉就知道,那就是传说中一口香的牛肉大烧饼了。
古丽认得曾风的饭缸子,小声说:“你是要帮曾风同志打饭吧?”
陈棉棉说:“他饿坏了,你给多舀点肉,要瘦肉。”
古丽点头:“我见过他几回,满脸流脓的大冻疮,确实挺可怜的。”
陈棉棉总还是觉得不正常。
因为去年曾风都没生那么严重的冻疮,但今年咋就搞的满脸流脓了的?
要说曾风变好了,陈棉棉愿意信。
但他搞得比她还要夸张,会演戏,她就又半信半疑的。
出了饭店,陈棉棉正走着,就听身后祁嘉礼在喊:“小陈。”
他背个筐,手里拿着铁钳,上前问:“曾风那小子,还真在拘留所过了一夜?”
自打林衍当了队长,右派们出门就不栓麻绳,也没民兵跟着了。
一开始很多人担心,怕右派们会悄悄逃跑。
但事实上眼看年终,右派有病死,意外死的,但没有过逃亡的。
陈棉棉把牛肉烧饼塞给祁嘉礼,并说:“我倒点羊汤给您,您趁热喝点吧。”
祁嘉礼只要了一个烧饼,揣怀里了。
然后他说:“我这段时间呀,一直等着曾风那小子下手害我呢。”
像他和赵军,带过的兵是以十万为单位的。
说难听点,孩子只要撅屁股,他们就看得出他是要拉屎还是放屁。
曾司令忌惮祁嘉礼,又把儿子弄到他身边。
祁嘉礼又不傻,能看不出来,曾司令就是想要故意搞死他的?
但曾风的表现超乎了他的预料,他说:“我没想到,那臭小子敢拍他爸的秘书。”
陈棉棉看这小老头笑了一脸皱纹。
就说:“他别的方面表现应该也不错吧,我看您挺欣赏他的。”
祁嘉礼说:“关键点是黄金,就不说他了,我都没想到你真能找到它。”
在听说黄金被找到后,曾风当时就崩溃了。
因为陈棉棉喊了他三回,但他都拒绝了。
而魏摧云呢,傻大炮一个。
结果本该属于他的功劳被个傻大炮拿了,那痛苦,痛彻心扉。
从那之后,曾风就宣布,自己幡然醒悟,要做好人。
陈棉棉把妞妞在看到东风-2后闹着要下车,以及自己恰好发现胡杨林和马芳五太太相关联的事讲了一下,汇报最新进展:“找到了98块,还在发掘剩下的六块。”
祁嘉礼却说:“你有没有想过,那六块,就是害乌鞘岭中三个村被屠的那些金子?”
陈棉棉止步:“那三个村子里有叛徒,偷了黄金,马芳就把村屠了。”
所以其实现在,黄金已经找齐了。
祁嘉礼点头,说:“报告里就这样写,让祁延安往上报。”
陈棉棉点头:“好,我回去就跟他讲。”
祁嘉礼又说:“马芳还在阿拉伯国家当土皇帝呢,这事得拍个电报通知他。”
青海王拿长子换富贵,如今还在国外花天酒地,等着反攻成功。
是该告诉他,他一半的财富已经被找到,它也终将变成粮食,回到老百姓餐桌上。
说起金子,陈棉棉就说:“寻金功劳簿上,祁老您名列首位。”
祁嘉礼笑着摆手,转口又说:“曾风外公可是从731部队的魔爪下逃生,且一直在坚持搞敌后武装的,按理曾风也不是坏孩子,只是有点油滑,但这回我是真没想到。”
黄秘书一来祁嘉礼就知道,对方是来杀他的。
他当然不好杀,手边到处是土枪,他一枪就能轰了黄秘书。
可他万万没想到,曾风会站出来打人。
而且他在能冻死人的羁押室里蹲了整整一夜。
祁嘉礼毕竟老人,看在眼里,欣赏曾风,也心疼曾风。
陈棉棉坦言:“那羁押室是真冷,曾风能扛一夜,我都想不到。”
祁嘉礼要从垃圾堆里捡煤回去再利用,因为现在的煤碳也特别珍贵。
他说:“你告诉曾风,党内不讲连坐,他要真的勇于揭发,我佩服他的勇气,要做不到,赶紧回钢厂来,我祁嘉礼感谢他的好意,也信他是个好孩子。”
陈棉棉说:“我劝过他,让他出局子,可他非不肯。”
祁嘉礼又说:“因为我们的大炕挤不下,他睡了一个月的冷床,冻的满脸大疮,羁押室那么冷,他竟然也扛得住,小样的,他倒是很有他外公的风骨。”
现在是三九,能冻死人的,但曾风居然都不睡热炕的?
难道真像他所说的,被改造好了,不但不享乐了,还吃苦上瘾?
古丽给了三个烧饼,陈棉棉又分祁嘉礼一个:“我给曾风带一个就行。”
祁嘉礼摆手说:“我胃口小,吃不了那么多,你都给曾风吧,他天天嚷嚷着要拜我当干爹,我不需要干儿子,也不要他,但是,赶紧把他从羁押室哄出来吧。”
所以曾风不但睡了一个月的冷床。
而且他甚至还准备给祁嘉礼当干儿子,他当自己是谁,吕布吗?
陈棉棉愈发觉得事情诡异了,但算了,先不乱怀疑人。
她答应了祁嘉礼:“我会好好劝他的。”
回到公安,公安局长等在外面。
他也说:“小陈同志,你劝劝曾风,让他赶紧出来吧,要不行就去大羁押室睡热炕,故意蹲在个冷房子里挨冻,万一搞出人命,就是给我们惹麻烦了。”
大司令家的公子哥儿,要真冻死在局子里,叫公安怎么收场?
陈棉棉依然是点头答应。
端着羊肉回去,就见曾风缩在烂被褥里,正呼呼大睡呢。
不过一闻到羊肉的香气他就起来了,接过缸子还要抱怨:“都凉了呀。”
再一看还有油香金黄的烧饼,大咬一口:“香,真香!”
陈棉棉劝说:“回钢厂吧,不然你要冻死的。”
又说:“关于你爸的事情,你自己办吧,我没能力帮你。”
真想搞他爹,曾风就需要推翻他原来的证词,再写一封揭发信。
但那封信大概率会被曾司令拦下来。
因为从西北发出的所有信件,军方都会以查谍的名义随时进行搜查。
揭发信又必须实名寄,曾司令看到儿子举报自己,能不扣下来?
所以想把举报信呈交到更高一级,陈棉棉都做不到。
当然,办法也不是想不到,主要是看曾风的态度,到底够不够坚决。
他抬头:“你不答应我就不走,我把自己冻死在这儿。”
又指自己的脸颊:“看这大黄疮,全是冻出来的,你就不心疼我?”
陈棉棉乍见曾风,满心都是同情。
祁嘉礼虽然没想认他做干儿子,但对他的评价也很高。
不过陈棉棉总还是觉得,曾风能吃苦上瘾,就跟猪上树一样不科学。
她在外面,趴窗户上,顺着外面的电线和屋子里的灯泡看了一圈,突然反问:“如果我拉了电闸,叫你的电热毯从此不热了呢,你还会不会嘴硬?”
曾风还在大嚼羊肉,嘴猛顿:“嘘,嘘,别声张。”
陈棉棉指灯泡:“你把灯泡的线剪掉,接到你的电热毯上了,对不对?”
曾风再嘘嘘:“不就一个电热毯嘛,你吵什么呀?”
他有个电热毯,因为当时铺在炕上,魏摧云就没偷走。
而在回到钢厂后,他拒绝跟老头们挤热炕,是因为钢厂有电,他随便找间房子电热毯一插,不但睡觉暖暖和和,还能让老头们都同情他。
而如果有电热毯,陈棉棉都能在羁押室过夜的。
只要毯子一包,热乎乎的睡一觉,还能赢得别人的怜悯,岂不一石二鸟?
再仔细看曾风的冻疮,陈棉棉更无语了:“你那不是疮,是鼻涕吧!”
他脸上满是褐黄色的凝结物,乍一看像是冻疮流的脓。
但其实他应该已经有一个月没洗过脸了,那不是脓水,是结成痂的黄鼻涕。
陈棉棉简直无语:“曾风同志,你让我觉得恶心!”
曾风手指一揩鼻涕,脸颊上又多了两道新鲜的黄,他说:“你小声点嘛。”
陈棉棉再说:“你欺骗老革命的感情,你还哄着祁嘉礼认你做干儿子,还搞革命,我看你跟你爸沆瀣一气,是不但想搞互祁嘉礼,还想篡权,造我的反吧?”
他确实瘦,是因为吃得不好。
但冻疮是假的,晚上睡觉是有电热毯的。
他改个屁,他比原来更虚荣浮夸了,陈棉棉就不该相信他。
曾风一着急就要流鼻涕,两把抹掉,他说:“咱好歹是朋友,你帮帮我嘛。”
又正色说:“你相信我,我是真的想揭发我爸。”
陈棉棉也正色问:“原因呢,说实话。”
曾风坦露真心:“为了我自己的仕途,真心的。”
……
曾风没那么高尚,会为祁嘉礼个外人跟他爸对着干。
政治是肮脏的,也是不择手段的,为了仕途偶尔弄条人命也没什么。
如果只是个普通老头,一脚油门撞死也就死了。
曾司令就是这样想的,他觉得只要把祁嘉礼解决掉,他的地位也就稳了。
要是几个月前的曾风,也会那样想。
不就一个瘦巴巴还绝后的小老头儿嘛,弄死他有啥呢?
但跟祁嘉礼一起劳动了一段时间后,他就发现了,事情远没那么简单。
祁嘉礼每天第一个起床,而且分配工作特别公平,有老头们闹矛盾,他来搞调节,调节的会非常公正,他干的工作总是最多的,他还不爱讲大道理惹人烦。
他就是传说中的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他每天也只琢磨一件事,怎么让粮食增产,让老百姓吃饱。
而老牌川军们,比如王老司令,是跟他在战场上浴过火的生死情。
他现在死了,对曾强来说是件好事儿,他的仕途将不会再有任何威胁。
但农场别的老头,还有老牌川军们肯定要追查他的死因。
因为祁嘉礼身上有一种曾强求而不得,一般人也没有的东西,人格魅力!
那东西不是凭空而来的,是祁嘉礼在打仗时敢冲在最前面,犯了错误勇于担责,农场来了红小兵,他勇于挺身而出去挨打,长久以往,淬炼出来的。
就跟领袖一样。
为什么干部听话人民爱戴,因为他以身作则,不搞特权。
但曾强永远在暗戳戳的搞享受,还管不住下半身,叫间谍腐蚀,他就没有人格魅力。
曾风和他爹一样有政治敏锐度的。
他说:“陈主任,时局不会永远这样,早晚会变的。”
再说:“弄死祁嘉礼能帮我爸解燃眉之急,但那是个雷,早晚会爆,而如果雷爆在我人到中年,想到哪个部委工作的关键时刻呢,我的政治前途就会完蛋!”
陈棉棉得说,这家伙是真聪明。
只要是犯了人命案,新时代可没有刑不上大夫,是必定要被追究责任的。
而且再过几年,各种案件就会进入平反程序,祁嘉礼也一样要平反,谁杀的他,也必然有人追查。
也是经曾风提醒,陈棉棉也赫然发现,魏摧云在书中之所以会被枪毙,应该就是因为,魏摧云虽然贪的不多,可那些粮食害死的人太多的缘故。
许次刚再坏也只敢打打人,粮食还是要给的。
但魏摧云为了救一帮半个大孩子而扣了粮食,饿死了祁嘉礼他们,就被枪毙了。
而且车祸跟因为缺粮饿死不一样,那叫谋杀。
曾司令还能爽几年,就算将来事情被翻出来,反正他已经爽过了。
曾风现在替老爹背锅,将来还要遭连坐,他岂不比窦娥还冤?
有其父就必有其子,曾风背叛老爹还有个关键点是,背景!
被陈棉棉戳穿了花招,他也就不装了,坦言:“我爸主要靠的是我外公,我要现在就走仕途,我外公还能帮我,过几年他要老死,我就真的只能依靠我爸了。”
真正的政治家,就要能在关键时刻利用亲人。
曾风都已经计划好了:“你回去跟赵总工商量一下,让他去首都时帮我捎一封揭发信,也不要给别人,就给赵老军长,让老爷子帮我转交到最高层。”
但又低声说:”这事咱们先悄悄干,你也让老军长估一下成事的概率,要不然,我算是看透了,我爸那人心黑着呢,我怕事情搞不成,他再对我下黑手。”
如果他现在就走仕途,他外公还可以帮他。
但过几年等外公死了,他爸万一外面生个儿子,再有个女婿,还会帮他吗?
陈棉棉得说,曾风不愧将来能作大佬的,一点就透。
她反问:“你要在这儿写揭发信?”
曾风默了片刻,却说:“妞妞可是我养大的,电热毯的事,帮我保密。”
他之所以施苦肉计,是为了让祁嘉礼收他做干儿子。
但电热毯的事要捅出去,那可就没戏了。
念在当初他为妞妞背了那么多奶粉,陈棉棉答应了:“行,我不说。”
曾风只吃了一个油饼,把另一个递过来:”把这个捎给我干爹,就是祁嘉礼。”
陈棉棉接过了油饼,也爽快答应:“好的。”
但又问:“祁老认你做干儿子了吗?”
曾风自信满满:“别忘了,老海军司令就是我爸的干爹,我爸能,我也能!”
不但能在意识到将来的危险后火速跟老爹切割,还能在察觉祁嘉礼前途无量后就扭身跪舔,不择手段抱大腿。
陈棉棉得夸一句,曾风,牛掰!
……
虽然基地已经通了公路,但只供公务进出。
陈棉棉把妞妞扔给了薛芳和苗苗,今晚已经没车了,得在泉城住上一夜。
她先去找邱梅书记,但并没找到人。
据她老公说是去了瓜州,连日暴雪堵了国道,她过去视察清雪工作了。
对了,柳秘书之前就被押往西北军区了,关在那边。
而被陈棉棉罢官的那位杨书记,后来又被省里调岗到武威去当书记去了。
那是个庸官,但没有犯原则性错误,就还能继续混。
陈棉棉又去了趟铁管所,想跟魏摧云聊一聊那六块金砖的事。
他把它们转交到军工基地,综合所有证据琏,祁政委才好向上交金子,并结案。
但魏摧云也不在,据说也是因为暴雪堵了铁路,监督扫雪工作去了。
次日早早起床,买了几包耗牛奶粉,给几个老右派一人一包,剩下的给妞妞带着。
这时曾风也已经写好揭发信了,陈棉棉正好拿着信回基地。
刚下火车,她碰上黄琳和曾云瑞,提着大包小包。
黄琳前段时间一直躲在家里不出门,但今天兴高彩烈的:“小陈,我们要走啦。”
场面话嘛,陈棉棉说:“恭喜曾工,看来是要高升了?”
黄琳笑着说:“总不能一辈子搞技术嘛,他要回申城,回机关坐办公室去。”
曾司令火速提拔了曾云瑞,那么他会处理黄蝶吗?
答案当然是否,说不定他还会养着黄蝶,悄悄生几个小孩儿呢。
上辈子陈棉棉就见过好几个最终落马的大官员,情妇和私生子都是标配。
也是因为他们,到了将来,私生子在法律上,跟亲生的孩子们拥有同样的财产继承权。
正好搭送黄琳夫妻的敞篷车,陈棉棉回到家属院。
下了车又是一阵狂奔,她昨天走得太急,把妞妞扔给薛芳就跑了。
她一夜未归,妞妞还不知咋哭呢。
她不回家,直接敲开薛芳家的门:“妞妞,妈妈回来啦!”
对了,最近赵凌成他们在野外,不知道又是啥任务,反正一直在外面。
薛芳笑着说:“昨晚半夜赵工回来,已经把妞妞抱回家了。”
陈棉棉忙回:“他来的时候,妞妞没哭吧?”
苗苗昨晚和妞妞一起睡的,她摇头:“妹妹可乖了,没有哭。”
赵凌成之所以突然回家,应该是因为曾云瑞要高升,他回来帮忙办手续的。
他经常在外面,而昨晚,是陈棉棉头一回夜不归宿。
她虽然心里于孩子有点愧疚,但是工作嘛,也并不心虚。
门虚掩着,她推门进屋,闻到一股清新的茉莉香,不必说,赵总工已经搞过卫生了。
大卧室里没人,客厅厨房也没人,陈棉棉于是喊:“妞妞?”
没人答应,不过她推开小卧室半掩的门,妞妞在呢,在她爸爸怀里。
女孩并没有吭声,而是小手拨桌上的算盘,啪啪几下,再抬头看爸爸。
赵凌成也不理陈棉棉,在纸上写了一行数字,给妞妞看。
妞妞今天可漂亮了,穿的新衣服,头顶还扎了并排四个小辫儿。
女孩再看一眼妈妈,抬小手在算盘上啪啪几拨。
现在还没有计算器,赵凌成的工作就全依赖算盘来计算。
陈棉棉走过去一看,赵凌成列了个三位数的加法,看来妞妞已经算出来了。
陈棉棉把举报信递给赵凌成,双手一伸,妞妞就像闪电一般,蹬着爸爸窜了过来。
爬进妈妈怀里后也不哭也不闹,只把小脑壳埋妈妈身上,闻她的味道。
陈棉棉拍闺女的小屁屁:“妈妈昨晚是去工作啦。”
再拍:“望舒小同学今天才学算盘吧,三位数的加法呢,妈妈都不会喔。”
妞妞可算抬头了,指墙上他爸新贴的算盘口诀:“一,上,一,一,下……唔。”
字太多她说不了,但她识字,认得口诀。
而两位数的加法她早就通过填空学会了,三位数,用算盘她就能做。
陈棉棉使劲儿香闺女一口:“望舒可比妈妈厉害多啦。”
又说:“昨晚妈妈去看曾叔叔了,他又被公安锁起来啦,又冷又饿还没饭吃喔。”
妞妞立刻说:“给xuxu吃,吃饭饭!”
陈棉棉笑着说:“放心,他已经吃饱饱啦,所以妈妈就回家来,陪着妞妞啦。”
孩子对于妈妈的爱是,只要她不抛弃自己,就会全心全意的。
妞妞很喜欢打算盘,让妈妈抱着她坐到书桌前,小手拨拉起了算盘珠儿。
见赵凌成已经看完了信,陈棉棉眼神询问:我厉害吧?
其实她上回跟魏摧云说悄悄话,赵凌成就猜到她是要故意搞曾风了。
她确实厉害,兵不刃血,就能搞得曾司令父子反目。
这信也不需要赵凌成送,祁政委押运黄金的时候带上首都,效果也是一样的。
亲儿子举报老爹冤枉自己,这种信也只能私下带。
但还有个问题是,黄蝶一口咬定,说自己是曾风的情妇。
如果她不翻口供,又没有实质性证据,那么,军法就依然会维持原判的。
倒也不怕,赵凌成还留着一手,那位潜藏的大间谍云雀。
先把曾风的揭发信呈上去吧,等它被返到西北军区,要审理黄蝶的案件时再说。
赵凌成会借用已有情报,叫黄蝶和曾司令俩人翻脸,相互揭发的。
……
好温馨的场景,妞妞专心致至拨着算盘。
妈妈在亲吻她的小辫子,每一个都亲亲一下。
妞妞最喜欢这种感觉了,妈妈亲一下,她就要耸一下小屁屁,表达她的喜悦。
默了片刻,赵凌成说:“昨晚沙漠大暴雪,我们本打算今天回的。”
但不等陈棉棉问,他又说:“可我心里一阵阵发急,上回有那种感觉,还是很多年前了。”
赵凌成有过两次毫无征兆,但突如其来的心悸。
一回是他妈乘坐的飞机出事时,另一回就是他爸的飞机出事了。
前后不过差了三年,他的父母双双亡故。
昨天晚上他突然觉得心里特别不舒服,于是提前回来。
结果就发现妻子不在,女儿被扔在别人家。
今天早晨他又是给闺女擦香香油,扎小辫儿,但闺女一直都是哭哭的样子。
直到他突发奇想教她学算盘,她可算暂时忘记了妈妈。
陈棉棉又无法感知赵凌成的小心思,就换了话题。
摸摸妞妞的小辫儿,她由衷说:“真漂亮啊,爸爸教教我吧,怎么扎的?”
妞妞也停了拨算盘,猛点头:“晤!”
赵凌成却说:“算了吧,你毛手毛脚的,再弄疼了她。”
妞妞再回去拨算盘,但因为停了一下,没盯住,不知道该咋算了。
赵凌成帮女儿拨了几下,让算珠呈现从一到九的排列,这才说:“九九连加,等你练熟了,爸爸再教你九九归一。”
妞妞喜欢算珠排列的样子,乖乖点头:“唔!”
到陈棉棉那个时代,算盘就退出人们的日常生活了。
而且妞妞似乎只喜欢认字读书,对数学敏感,但是社交方面有点差。
除了小苗苗,她就没有别的朋友。
她倒是喜欢出门,但不喜欢找小孩子们玩儿,永远都是黏着妈妈。
陈棉棉看赵凌成收拾了饭缸子,准备要去打午饭,就说:“要不先别教她太难的知识吧,我怕她去了幼儿园,小学,啥都会,懒得学,反而要产生厌学情绪,而且社交也很重要的,我还是希望她将来情商能高一点。”
赵凌成手一顿:“情商,你说的是Emotional Quotient,情感商数。”
情感商数也是个泊来词,而且现在的教科书里可没有。
陈棉棉一不小心,又说错话了。
赵凌成得把饭缸子再洗一遍,边洗边说:“记得我跟你讲过的那位,云雀吧?”
云雀,最厉害,也藏的最深的大间谍。
赵凌成又说:“雷鸣让公安翻阅了西北十年内所有有记录的短频无线电,怀疑云雀在七八年前就曾在西北活动过,所以,他(她)很可能也是个西北人。”
陈棉棉脑子一时没反应过来,问:“他人还在西北吗,通过无线电能找到吗?”
赵凌成抬头看妻子,简直无奈。
他昨晚冒雪回家,见到的,是被寄人篱下的女儿。
他把她放回她的婴儿床,然后去刷牙洗脸。
而等他再回房时,小家伙爬出婴儿床,趴在妈妈的枕头上,吻一吻,哭一哭。
但等他回卧室,她就抹干眼泪坐起来,等他抱着她回婴儿床了。
今早也是,他进厨房蒸鸡蛋糕,回来时就见妞妞又趴在她妈妈的枕头上。
枕头,留存一个人体味最多的地方。
而赵凌成也曾在他妈离开后,像妞妞一样,亲吻过妈妈睡过的枕头。
他的女儿不能失去妈妈的,绝对不能。
他说:“如果云雀七八年前就在西北,小陈,她很有可能是你认识的人。”
再说:“而你懂得那么多,很可能就是云雀教你的。”
陈棉棉说:“你直接说怀疑我是特务不就好了?”
倒也不怪赵凌成起疑,而是,这个时代的西北属于军防重镇。
将来能排得上号的大领导们,也都是如今被下放到西北劳动,锻炼过的。
在西北劳动过,在将来属于提干硬指标。
而将来老美只要说哪个国家在搞核,就能直接发动战争。
可是在西北,原子弹爆了一颗又一颗。
这个地方的防谍工作,是到了将来都依然严竣的。
现在他们讨论的是个很严肃的问题。
赵凌成再说:“你好好回忆一下,在你小时候有没有见过一个特别漂亮,聪明又优秀的女人,那可能就是云雀。”
陈棉棉也想由她来找出云雀。
但很遗憾,她可以确定,女配小时候跟外人没有过任何接触。
云雀是谁,女配不知道,她也不知道。
她也在认真考虑,有没有一种办法,能让她跟赵凌成坦白自己的事。
不过她讲了他会信吗,要不信,还反手举报她了呢?
见妻子犹豫,赵凌成说:“小陈,我们这代人或者不能,但等到妞妞一代,我们的兵工业必然能够赶超老美。”
又说:“或者妞妞她们还不能,但是早晚有一天,我们也能登上太空。”
……
如今的军工人们虽然在拼命,但并不知道他们努力的成果会是什么。
但其实到了将来,国际纷争时,只需惊魂一瞥的一露面,就能让各个国家都冷静下来,不敢再哔哔的大杀器,就是赵凌成他们这个时代的军工人的科研成果,他们身在戈壁为国铸剑,一代人就能达到全球领先。
而东风基地所搭建的太空空间站,能让宇航员们一趟趟的往返太空。
到了九十年代,人们就能吃到太空育种的番茄了。
如今是黎明前的黑暗,但只要熬过去,就会是光明的未来。
赵凌成已经洗好饭盒了,絮絮叨叨的不肯走,妞妞就催他:“爸爸,好啦,啦!”
再指门:“jiu吧,见见吧。”
孩子嘛,觉得父母之间情绪不对,更爱妈妈,就会叫爸爸离开。
赵凌成装好了饭盒,也准备走。
陈棉棉认真说:“我真不知道云雀是谁,回忆里也没有那个人。”
又说:“如果你担心我会对你造成影响,反正妞妞也大了,要不我们娘俩去泉城生活?”
赵凌成盯着妻子,眸子陡然一寒。
昨晚他甫一回家,虽然暖气是热的,可房子是冷的。
妻子不在,孩子也不在,他所熟悉,喜欢的,家的味道也荡然无存。
她要带走了妞妞,那他岂不是又要回到曾经孤苦伶仃,暗无天日的单身生活?
他说:“我不是怀疑你,而是担心云雀是你的老熟人,并且在将来的某一天,可能会利用你。”
陈棉棉仔细回忆女配认识的所有人,最聪明的就是许小梅了,还在被劳改呢。
所以赵凌成怀疑错了,云雀跟她真的没有关系。
而且她老实本分,不会干坏事的。
她乖乖说:“放心吧妞妞爸爸,我们会提高警惕,不叫坏人利用了我们。”
妞妞不明究里,却也说:“dei!”对。
赵凌成摸摸闺女头上四只可爱的小发辫,正要出门,开门,却见祁政委抬着手正要敲门。
接过赵凌成手中的饭缸子,他给了勤务兵。
不由分说拉赵凌成出门,走了几步,他说:“南海方面推测,有架侦察机到了西北。”
再说:“P2V-7!”
赵凌成问:“消息保真吗,知道驾驶员是谁吗?”
妞妞已经一岁半了,而从还没有她开始,打飞机就是她爸的主要任务。
因为前段时间东风-2的载弹发射近乎完美。
老美另一款大杀器氢弹,核基地也已经突破技术壁垒,不久之后也将进行爆炸实验。
大陆的军工业正在全面突破封锁,老蒋寝食难安,就又要派侦察机来了。
P2V-7电子侦察机,要搞到一架,大陆的军工业将跃入电子时代。
它只要敢来,西北的军工人们就要不顾一切的打下来。
但赵凌成更关注的是,飞行员会是唐天佑吗?
祁政委说:“飞行员应该不一般,因为在南海,有两架老美的海上侦察机帮它打掩护,叫它能溜来西北。”
再拍赵凌成:“紧急任务,立刻行动。”
赵凌成才上越野车,它就像离弦的箭一样飞出去了。
但是,是唐天佑吧。
暴雪后的第二天,晴空万里,而因为工业冶炼,核基地是坐不住雪的。
北国风光,一片冰封,但核基地的雪会早早融化。
所以今天是个绝佳的侦察和拍摄机会,又还有老美亲自打掩,叫侦察机不必惊动沿海空防。
那么高规格的护航,也只有军统局座的儿子才有吧?
所以是林蕴的心肝宝贝儿吧,赵凌成誓要活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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