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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9章


    两人坐在落地窗旁。


    霍大老子眯着老花眼,颤着手,一点点给时知许剪头,失去亮丽的黑发簌簌落地。


    霍老爷子和她讲霍家局势,讲霍姝。


    偌大落地窗映出时知许标致清晰的脸,她不时淡淡然询问几句。


    从窗外看,医院中央有一处小公园,小巧雅致,可惜晚秋的风太过凛冽,绿叶早已脱尽,只剩光秃秃的枝干,残破的躯体尽显。


    时知许偷闲地望向落地窗外。


    孩子气的霍思正在放风筝,西装笔挺的中年男人在他身后护着他。


    远处,端庄优雅的女人笑盈盈,看着丈夫和儿子笑闹。


    隔了一百米,时知许好像能清晰地看到,女人的笑纹,和她眼尾那一点朱砂红痣。


    很像她小时候无数次午夜梦回的画面,只是中间被簇拥的是小女孩。


    她有个小名,叫兮兮


    初次见到霍思一家人的时候,时知许冷淡眸子扫过这对夫妻的脸,吩咐人安排了全方位的基因检查。


    筛查那些蛰伏在基因的病疾。


    当那份健康的报告单放到面前,她已经不记得当时的心情,只清晰记得来自灵魂深处的如释重负——那块压住她生命的重石,被轻轻抽走了。


    和她原生家庭酷似的三口人,是健康幸福的。


    那平行时空的她,也许同样会很幸福。


    肩被轻轻揽了一下,时知许回神,是程意,


    程意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了然。


    剪完头发,霍老爷子又说了好久,见时知许又没有应答,等了一会儿,以为时知许累了,便黯然离开。


    治疗不是传统的化疗,因而不用剪光头。


    程意看着时知许的齐耳短发,清冷,又带着几分飒气,还是好看得紧。


    “还好吗?”时知许嗓音轻软了下来,看着程意,眼里又难以察觉的无措。


    程意正替她擦去碎头发,闻言,将她一侧短发拨到耳后,捧住她的脸,笑叹:


    “怎么办?”


    “嗯?”


    “更喜欢了怎么办。”


    时知许笑了。


    程意:“我去送送老爷子。”


    时知许也反应过来,点头:“好。”


    只是程意正要离开,手腕被握住,轻轻一带,脚下恰好不稳,跌坐到时知许腿上。


    她大惊,怕压到时知许,忙要起身检查,腰身却被搂住,缓缓收紧,再收紧。


    “让我抱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程意抿了抿唇,在心里重重叹了一声。


    明晚就要上手术台了。


    原来时知许也是怕的,只是作为团队领导者,更作为程意的妻子,她不能表现得太明显。


    程意笑着和她低语,明明是句打趣之言,眼底却是化不开的心疼和畏怕。


    她们像个寒风中相互依偎取暖的小兽。


    送别的时候,程意解释过后,又安慰霍老爷子了几句,目送车队离开,刚回到大厅,被刺耳的蓝色报警声晃了神。


    “各位医务人员请注意,一楼接待大厅999,就近人员请快速支援……一楼接待大厅999……”


    很快,程意眼前闪过一辆担架车,担架被奔跑的人群簇拥,上面似乎躺了一个小女孩。


    同样一晃而过的,还有跪在车上做摁压的人,清瘦背影和利落的齐耳短发,格外醒目。


    她心道不妙,忙跟了过去。


    时知许不能这么激烈地运动。


    “二千零五……二千二百一十六,患者恢复颈动脉以及自主呼吸。”


    长时间胸外按压后,时知许没来得及缓气,便立马冷静地同赶来的医生,复述病情。


    小女孩家属朝她下跪,哭着连连感激。


    时知许又连忙扶起她们,直起腰那刻,她偏头,喉间忍不住喷出一口鲜血。


    “知许!!”


    时知许重重倒地,在昏天倒地的暗黑中,最后一眼是远处狂奔的虚影。


    是程意.


    那一夜,全院各部门联动响应,手术室走廊也挤满了人。


    时知许亲友、还有医学界诸多大拿和青年新锐们。


    那些时知许的老师、学生和同事们,激烈讨论着这次突如其来的病变。


    就和前三次失败的试验一般,他们怕时知许出不了手术室。


    这家私立医院,是沈家名下的。


    沈妍也在厉声斥责急救的响应不及时,后续支援也不给力。


    时知许一个人高强度按压了近二十分钟,每一下都不含糊,完美得惊人。


    副院长垂手连连称是,应下沈妍的怒火,说要免了小女孩的全部费用。


    私立医院收费昂贵,小女孩父母却是务农的打扮,询问一番,才知道小女孩得的是转移性肝癌。


    时知许研发的特效药没有纳入医保,只在沈氏的私立医院有优惠,比公立医院便宜不少。


    周遭吵嚷,程意坐在离手术室最近的椅子上,江澜搂住她,无声安慰。


    程遥赶来,见到混乱现场,她强摁不耐,将人安排到会议室,换地让他们讨论。


    十六个小时过去,手术室不断进出人,程意只是安安静静地守在门口。


    江澜让她吃饭,就吃饭,让她休息,程意就靠在冷硬的椅子,眯一会儿。


    听话的让人心疼。


    程意不敢糟蹋自己,她怕时知许需要血,尽管血库准备充足,但是她就怕那万分之一。


    她连吃东西,也专挑补血的吃。


    又是一夜,走廊寂冷,钟表滴滴答。


    病危通知单雪花般传出,程意在签第11张的时候,终于绷不住了。


    周围悄然无声,疲惫的护士正等她签字,手术服染了血。


    程意看着那片血迹,眼泪一颗一颗,接连不断地重重砸落。


    沈妍死死咬牙,埋在程遥怀里,不让自己哭出声。


    霍老爷子也经受不住这样打击,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被推进了休息室。


    能怎么办啊?


    程意能做的,只有签字。


    而这一次,她被允许进入手术室。


    因为,时知许心脏骤停了。


    透过玻璃窗,她看到浑身是血的人,被抽血到乌青的胳膊无力地垂下来。


    程意和时知许仅仅一墙之隔,生与死的鸿沟却无形横亘在她们之间,慢慢清晰。


    还有最后两分钟,如果时知许还没有恢复心跳,这意味着在医学上……


    没有生还的可能了。


    虽然希望渺茫,成功概率比前三次试验都要低,但没有人放弃,仍在紧张有序地手术。


    可其实,时知许的老师和同事们已经没有能做的了。


    一切只能靠时知许。


    她需要和身体所有细胞厮杀对抗。


    最后一分钟,扩音键开启,程意的声音传出,在一众尖锐的报警声中,格外清晰透亮。


    程意握着传呼麦,笑着望她:“时教授,你答应我的,要回来娶我,绝不食言,对吗?”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墙上电子表倒数着,刺红可怖。


    一切都没有改变。


    程意闭上了眼,唇止不住颤动。


    最后三秒……


    忽然,时知许紧闭的眼眸滑出一颗晶莹的泪,飞快擦过苍白的脸。


    砸落在地,破碎四溅,与此同时,警报声骤然停下。


    空气死凝。


    滴——


    很快,一声微小短促的电子音,接着是无数平稳的仪器音。


    “心跳恢复……血氧回升!”


    “指数稳定合格!快,继续!”


    程意缓缓蹲下身,彻底崩溃,她用力地捂嘴。


    时知许和她说过,只要指数稳定,一切就会好起来。


    在一墙之隔的欢欣呐喊中,程意缩在墙角,撕心裂肺地哭,哭到缺氧。


    所有人都为时知许喜极而泣,独独程意在替她难过,替她委屈。


    几天后,时知许从icu转回独立病房,仍昏迷未醒。


    时知许是唯一的成功例子,没人知道她什么时候会醒。


    也许明天,一个月,甚至半年。


    程意照例起早,去护士站询问今天要挂几瓶药。


    再推门时,程意手中的药单掉落在地,她怔怔地望着病床。


    初升的阳光泻进,落到枕头上那张没有病痛的宁静脸庞,像是天佑祝福。


    时知许虚喘了一口气,也看着她,眉眼温柔,眼底的爱意不再掩饰。


    程意看到时知许睫毛很轻地颤动了一下。


    这一刻起,她才觉得时知许真正鲜动生活了起来。


    时知许心疼地指了一下她红肿的眼睛,开口:“怎么,哭成这样了。”


    程意没应,坐在她身边,也不看她,眼泪簌簌落下。


    她还是心疼她。


    时知许轻轻笑了下,哑声说:“我听到了,小意,是你救回了我,你知道吗?”


    “知道什么?”


    她摊开手掌,腕间还戴着求来的红绳,她先是指了一条掌心手纹,示意这是生命线。


    “我的生命线不在这里……你才是我的生命线。”


    死亡潜伏在她的影子里,而程意,是那道生命线,为她驱散黑暗,指向光明。


    她很轻地摸着程意的头发,说:


    “没有食言,我能永远爱你了,时夫人。”.


    半年后,时知许恢复得很不错,已经可以正常生活出行,亏空的身子也在慢慢将养回来。


    可没过多久,霍老爷子去世,临终前,做主将霍氏集团和今心合并,时知许继承名下财产。


    和律师团队接交的同时,时知许主动和政府申请,将近三百种造价昂贵的特效药,让利纳入医保。


    还为刺激科研活力,自愿将其个人名下所有专利,流入公知领域,免费使用。


    并宣布同日禾慈善合作,输送专业人才、供应药物,器材等物资,优先向国内偏远贫困地区捐赠,其后是遭受战乱的落后国。


    很多慈善晚会邀请她们、记者想要采访,都被一一回绝。


    等时知许忙完,休养一段时间后,正值仲春,草木生长旺盛,程意特地带她来寺庙还愿。


    时知许身子骨太弱,坐的是登山缆车,而程意执意一步一步爬上三千阶。


    佛堂内,檀香升起的白烟轻袅,菩萨慈眉低颂,俯视脚下的渺小众生。


    她们跪在蒲团,双手合十,虔心闭默。


    时知许率先抬起头,望着身边的程意,她正闭眼,唇一开一合,默念着什么。


    气音断断续续,时知许却听清了,抿唇轻笑,拉过她,低声说:“我不苦的。”


    这辈子,她能遇到程意,怎么都不算苦。


    好似她在打诳语,程意横了她一眼,又抬眼看金身,说菩萨莫怪。


    她说:“要会诉苦。”要让菩萨听到,让她的时教授下辈子少受点苦。


    檀香缓缓蔓延,浸透了每寸金砖地面的缝隙。


    时知许好笑地摇头,不再打扰她,金丝高柱后,她看到了一角半赤袈裟,于是起身。


    大师朝她打揖,“时施主,好久不见。”


    时知许走近,焚香浓厚扑鼻,她合掌回礼,衣袖滑下,露出手腕上的佛珠,乌润光亮。


    她和大师并肩,望着殿内那道祈福的身影。


    “苦难皆过,此生福禄白头,来世十生宿缘,岁岁合欢。”


    忽然听到这么一句,她转头回望,身边却空无一人。


    萦绕的焚香凭空消失,仿佛自始没有人来过。


    她这才恍然记起,刚刚那位是前任主持,早在五年前圆寂,功德圆满。


    时知许执意要和程意一同下山,漫漫三千阶,她们相携走下。


    遥望对面的巍峨山峰,山顶的隆冬雪将融未融,她们走到半山腰,忽然云雾散开,澄澈的白变成了辉煌的金。


    日照金山。


    程意拍了拍时知许肩膀,欣喜地告诉她:


    得见一日,便有一年好运。


    时知许也笑了,她却告诉程意:“没准不止一年。”


    也许,是十世.


    初夏,街边一家小资咖啡馆,正对某医科大学古朴庄重的校门。


    落地窗边的卡座,坐着一位明艳如梅的女人,那人一身束腰长裙,玫瑰花色。


    和她桌前的那束清雅的薄荷花,竟然相得益彰,莫名相配。


    她双腿斜斜叠放,身子懒怠地后靠,漫不经心地翻着一本书,光裸的脚踝一晃一晃。


    岁月沉淀的性感,在她身上体现得淋漓。


    服务员将一碟蛋糕端到她面前,另一杯果汁放到了空无一人的对面。


    显然,这位顾客正在等什么人。


    程意正垂眸看书,微微偏头道谢,目光没有离开书页,左手翻过一页,无名指的婚戒闪过微光。


    旋即,左手捏起勺柄,轻挖下一角,正要送入口中,手腕被轻轻握住。


    程意微微掀起眼皮,只见扣住腕间的手,无名指也戴了一枚婚戒。


    来人长发松松盘起,气质知性清雅,一身干净的白衬衫,女式黑色西裤服帖修长,右手提的公文包,露出一角厚厚的医学教科书。


    程意仰头看她,唇边化开一抹笑。


    时知许有些无奈,温柔地点点她的鼻尖:“吃东西又不注意。”


    程意这才发现,戚风蛋糕错端成了奶油蛋糕。


    “这不是平时都靠你嘛。”


    也没叫服务员换,程意起身,将手边的薄荷花递过去。


    “开课第一天,祝我们时老师,桃李满天下。”


    时知许笑着接过,腾出手,自然牵过程意。


    “今晚想吃什么?”


    “嗯——我想想。”


    悬在店门的风铃叮铃作响,她们漫走满是烟火气的街巷。


    时知许问起婚礼筹备的事由。


    程意轻轻弯起眼眸,故意问:“为什么要设计婚纱啊。”


    十指相扣的手晃啊晃。


    时知许配合着她,一个思考的鼻音,眼中忍不住绽放笑意:


    “因为啊,我要娶你,你也要娶我了。”


    日落黄昏,她们向夕而行,成双的身影拉长,亲密无间。


    与此同时,一双小女孩烈烈夕晖跑出,和她们擦肩而过,亦是手牵手,欢蹦着。


    童稚般银铃笑声响起。


    最前方的小女孩回头,面对浑圆落日,她问:


    “我叫念念,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兮兮。”


    那一瞬,和光同尘,如神佛庇佑。


    故事还没结束,一切刚刚开始。


    那就先从自我介绍开始吧。


    她叫程意,唯愿万事皆遂已意,半生向往自由,却甘心求佛,囚于轮回之外。


    她叫时知许,最知誓言之重,从不轻易许诺,却钟情一人,许下毕生之誓。


    未来的未来,她们白头到老。


    ————正文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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