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程家人奔波近一个月,终于得了见一面的机会。程意从小自尊心极强,但这次她低声下气,四处碰壁,仍心甘情愿。
因为程榆是她视为亲父的叔叔。
时知许轻拍她后背的动作慢了半拍,应了一声,说:“休息一会儿吧,到家叫你。”
“不用叫我,抱我回家就行。”程意蹭了蹭她,嗓音黏乎乎的。
时知许纵容着,温声承下。
到底没舍得让时知许抱,程意倚靠着她,脚步虚浮地回到了家。
喝完粥,洗过澡后,两人相拥而眠。
凌晨三点,生物钟唤醒时知许,她探去身,寻着枕边人。
可身边空荡荡的,仅残存余温。
披上薄衣,时知许踱到书房,门下隐隐透出光,静静站了一会儿,她到厨房,准备咖啡。
不多时,厨房灯落下,卧室门再次被拉开,合上。
待时知许回房后不久,程意揉着胀痛的太阳穴走出,扫了一眼茶几,不出意外地,看到了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
不是她以前常喝的浓缩,特地加了奶,深夜喝下,至少不会太刺激胃粘膜。
程意捧起杯子,浓香咖啡钻入鼻腔,她会心一笑,遥遥望向卧室,见房门紧闭,安下心,放轻动作,回了书房。
殊不知,卧室亮起昏黄的灯,书桌前,时知许垂下眸,不时顿笔,反复斟酌,墨迹氤氲笔锋。
桌面落满废纸,开头皆是同样的模板:
[时知许,女,本人身体状况良好、精神状况正常、具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身份证号……]
—
地平线喷射出耀眼光芒,一缕晨光落入。
时知许蹙了蹙眉,抬手遮住眼,缓了一会,她屈肘直起腰。
露在外的胳膊被粘上纸,她扯下,一一收起散落的纸张。
洗漱换衣过后,她走出卧室,见书房门依旧紧闭,嘱咐吴嫂按时提醒程意吃饭。
吴嫂面上有些为难。
“她如果不听话,您给我打电话就好。”时知许递去红包,笑说:“今天您早点下班,小意和我提前给您拜年。”
明天是除夕,吴嫂待她们无微不至,于情于理,她都应该如此。
推辞几番,吴嫂和蔼笑了起来,连声应下来,送时知许出门,还不忘她叮嘱几句。
时知许耐心听完,承下意,才走进电梯。
坐在车内,时知许握着平板,屏幕上皆是密密麻麻的实验数据。
车刚出地库,一辆商务车驶来,拦在车前。
小武警戒起来,紧紧盯着前方,手摸上后腰。
时知许息屏,淡淡道:“小武,打开车锁。”
从车上下来的人,是程遥。
程遥坐进车,侧过身,不露声色地审视,眼底不再是单纯的欣赏。
“时教授,好久没见了,我来叙叙旧,不打扰吧?”
“不打扰,程总,好久不见。”
回到地库,偶尔有车路过,带着阴冷的寒气。
两人单独相处了许久,程遥推开车门,张了张口,终化为一声干涩的告别。
时知许没应。
程遥面色复杂地回望,见她神色一如既往平静,关门,转身离去。
后知后觉的钝痛泛起,时知许捂上心口,掌心传来微凉坚硬的触感,是平安扣。
沉默许久,她朝刚上车的小武说:“今晚,我随时会用车。”
“是”
时知许顿了顿,说:“靶向药的安全测试已经在收尾了,除夕后会第一时间安排手术。”
小武打方向盘的动作一顿,朝后视镜看了一眼,换了挡,才开口回答:“不着急的,时教授,我妈情况有好转了。”
转移性肝癌晚期恶化速度极快,一般生存期是两个月左右,而距离小武母亲确诊,已经过去了一个月,在这个阶段,依靠目前医疗水平,好转几乎是不可能的。
时知许知道说得再多,不如抓紧时间,她重新拿起平板,集中精力,规划起今天的检测实验。
—
晚八点,时知许从实验室回来,见客厅漆黑一片,唯有书房门半掩,透出点点光亮。
挂好大衣,她轻敲书房门,等候几秒,迈步走入,透过成堆的资料,瞧见了熟睡中的人。
程意侧趴在桌面,栗色长发散落,脸颊熏上热气,眉眼不安地微微蹙起。
她面对除亲友以外的人,总耐心温和,明媚大方,但好看的眉不时蹙起,是拉开距离的姿态。
时知许悟了许久,才明白程意身上有道淡淡的屏障,她心里比着尺,将所有人划拨得明明白白,轻易走不进底线。
望着她安静的眉眼,时知许庆幸她被分到了底线以内的人,至于以后……大概不会了。
“知许?你回来了啊。”程意睁开朦胧的眼,嗓音带着沙哑。
时知许回神,应她:“嗯,吃过饭了吗?”
程意维持着睡姿,侧目懒懒地笑,插科打诨:“中饭晚饭都按时吃了,时教授派吴嫂监督,我哪敢不从。”
时知许笑了笑,说:“明天就除夕了,我们提前庆祝一下吧。”
语气随意平淡,更像是一时兴起。
程意轻哼一声,也来了兴致,“当彩排吗?”
时知许弯起眉眼,笑着点头:“是啊。”
露台晚风寒凉,两人并肩坐在摇椅上,盖着小薄被,斟起了桂花酒,赏着微月,好不惬意。
很幸运,今晚万里无云,悬月如明镜般升起,无边浓墨中闪星格外惹眼。
闻着熟悉的酒酿,程意垂下眼,杯中酒水清冽,倒映出桃花眸,格外水雾。
“第九个年头了,不知不觉,我喝叔叔酿的桂花酒已经这么久了。”
其实不止,从小程意就陪程榆酿酒,偷喝过不少,程榆也睁一眼*闭一只眼。
“今年过年,我省点喝。”
自从程榆认祖归宗,程家年夜饭桌上,必不可少的就是桂花酿。
杯中溅起涟漪,程意抿了一小口,砸吧砸吧嘴,笑着嫌弃:“桂花摘晚了,果然没有去年好喝。”
可这就是去年的桂花酿。
时知许没有转头看她,也没有戳穿,沉默少许,轻声问她:“如果有人做错了事,你会怎么办?”
“交给法律。”
“那不归法律管的呢?”
程意一愣,仔细想了想,“私人恩怨的话,分事。”
沉吟少许,她补充:“其实,我更分人。”
时知许轻笑:“双标。”
“嗯哼,尤其对你。”程意理所当然应她,顺手捂住她冰凉的手。
感受温热的触感,时知许数着天上的星星,问:“对你而言,叔叔是什么样的存在。”
“如同亲生父亲。”
当年,她被推下山崖,生命垂危,大出血,是程榆不顾警告,源源不断地输血,险些一命换一命,救下了她,这是再造之恩。
程榆终身未娶,待她和姐姐如同亲生女儿,尽心尽力,这是养育之恩。
程榆和程意连结着生养的恩情,理不清,斩不断。
而程意和她,理不清,但斩得断。
天边不知何时飘来乌云,遮住了月光。
察觉身边人情绪不对,程意不动声色地皱了下眉,岔开话题:“我存了一部好电影,想看很久了,一起看看吧。”
“等等。”时知许拉住她的手腕,拿出手机,说:“拍张照吧,留个纪念。”
程意觉得稀奇,主动接过手机。
时知许搭上她的手臂,拉她转身,背对月亮。
设好倒计时,程意提醒了一声,“准备好了吗?”
“嗯,好了。”
在倒计时结束的那一秒,程意侧过脸,微微踮脚,吻上她的泪痣,虔诚合眼,如同对待珍宝。
时知许闪过错愕,朱砂红泪痣愈发娇艳。
这一幕,被定格在手机相册里。
—
卧室,投影仪和幕布已准备就绪。
时知许躺在床上,翻看电影简介,是一部爱情悬疑片,主角都是女性。
“我回来了。”程意拎着银制铃铛,走近。
听到清脆的铃铛声,时知许面露疑惑。
程意绷住唇角,回她:“学习用品。”
铃铛能用来学习什么?
时知许愈发疑惑,也没多想,轻轻“嗯”了一声,拍了拍床,示意她上来。
关上灯,程意钻进了她的怀里。
电影开始。
一开始,程意不时仰头观察时知许,光影在她清冷眉眼处不断变幻。
见她看得认真,程意莫名勾起笑,窝在她怀里认真看了起来。
看到一半,时知许和她讨论剧情,认真询问:“侍女真的被利用了吗?”
“后面有反转,她其实……”程意后知后觉,赶忙噤声。
“看过了?”
程意摸摸鼻,说:“看过影评。”
时知许没有深究,继续沉浸在电影里。
程意松气,摸上藏在薄被下的铃铛,算着时长。
两个小时过去,电影接近尾声。
程意坐正身子。
突然手臂一空,时知许低声问:“怎么了?”
程意一脸正气,回答:“要开始学习了。”
“对了。”她取出床头柜的金丝眼镜,为时知许戴上。
看着她一派禁欲斯文,程意一拍手,满意极了,她似笑非笑:“时教授,认真学习,共同进步。”
“快看快看,一定要认真。”
时知许一头雾水,但还是轻轻应了一声。
不多时,画面裸色一片,伴随清脆的铃铛,刺激暧昧。
影片的展现手法很独特,时知许觉得画面并不低俗,反而颇具艺术美感。
更加令人脸红心跳。
时知许清咳一声,扭过头,说:“铃铛不能这么用。”
面色平静,可耳根通红,暴露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程意态度强硬,唬她:“不许说话!我要是没学到位,你会疼的。”
随后脑袋被强行掰正,时知许直视前方,暧昧光影反光在金丝镜片。
声音愈发刺激。
时知许面上燥热,心像震鼓,偏偏程意一副好学模样,就差拿出纸笔,正气凛然地让她无法辩驳。
顿了许久,她声音有些干涩,问:“你很好奇吗?”
程意托着下巴的手臂一颤,莫名想起露台那晚尴尬的撞破……对白开头也是这样。
她扬眉,顺口接道:“只要我想,你都会满足?”
场景再现。
时知许轻笑一声,摘下眼镜,翻过身,朝她抵去膝盖。
遮住她的视线,轻吻耳垂,声音清冷带哑,性感十分:“我学会了,所以……”
“今晚是要十倍补偿我了吗?”
感受到侵袭,程意骨缝瞬间酥麻,捏起银铃的手一顿,慌忙摆手,“不是,反了……唔”
未经的话语,淹没在唇齿间……
银铃碰撞,清脆悦耳,海浪声一浪比一浪高,热潮汹涌。
意乱情迷间,程意偏头瞧见被时知许随手扔下的金丝眼镜,她心下可惜。
她真的很想知道禁欲端庄的时教授,在她手中绽放,会如何求饶。
嘭——
漫天烟花炸开,照亮旖旎的室内。
“除夕快乐。”时知许从脖颈处上移,吻上她的耳廓,声音虚软。
程意漂浮在云端,手背捂住雾气的眼眸,死死咬唇,无力叹了一声。
她没有力气回应她。
烟花落下,房内浪潮也渐渐平息。
时知许抱昏昏沉沉的程意洗过澡,抚平她安静的眉眼,转身下床。
“知许,你去哪儿?”程意拽住她的衣摆,迷迷糊糊问她。
时知许一顿,轻声回她:“我去喝水,你要吗?”
程意摇摇头,说:“你去吧。”
应了一声,时知许走到厨房,倒着水,神情发愣。
几息之间,书房被推开,亮起了灯。
她知道,程意今晚不会再睡了。
杯子溢出水,滴滴答答落到瓷砖。
时知许回神,掐了掐掌心,沉默地去为程意准备咖啡。
这次,她加了双倍牛奶。
将咖啡放到茶几,她抽出纸,细细擦去托盘周围的白色粉末……——
作者有话说:小剧场:
程意:荒谬!
时知许:嗯?
程意(妥协):行吧,我让让你,记得还回来。
律诉(替兮兮说):大郎,来喝药。
*今日小测验:大声说出这部电影的名字!是……
(答案下章揭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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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凌晨两点,深夜寒风凛冽。
时知许半敞大衣,乌黑长发凌乱飘逸,透着混乱的美感。
不多时,商务车驶来,小武替她打开了车门。
时知许坐进,便合上眼。
小武关上午夜电台,车内只有行进的声响。
眉眼蒙上淡淡郁气,她攥住温凉的平安扣,因用力而泛白的骨节,昭示内心的汹涌。
她太累了,不论是欢愉后的身体,还有那颗时刻悬在刀尖上的心。
不知过了多久,路逐渐崎岖,车厢愈发晃荡。
不时与散发寒气的车窗磕碰,时知许缓缓睁眼,入目便是飞扬的土尘。
窗外一栋栋破败建筑物朝后飞去,昏黄路灯愈发稀少。
车速慢慢降下来,停在一处疗养院,荒芜极了,像被废弃多年。
“干什么的?!”
手电光打了进来,扫视车内。
小武抬手遮住眼,降下车窗,“我们……”
程遥穿着军大衣从哨岗走出,朝前方打了手势。
男人收起手电,挥手:“放行!”
后座车门被拉开,程遥坐进车,忍不住打了个冷战,身上散发出浓浓寒气。
她率先开口,“这是我们争取过后的结果,其实也不算,最主要的原因是他做了几十年的慈善,这次还愿意捐出金脉。”
程遥顿了顿,身边的那人冷静得不像话。
时知许收起平安扣,抬眼看她,“恶自受罪,善自受福,互不相抵。”
言外之意,程榆应该在监狱,死刑犯的监狱。
程遥沉默了。
半响,她干巴巴说:“他本心不坏,而且……死生事大。”
时知许唇角抿得更紧,没再说什么。
到了主楼,时知许跟在程遥身后,朝楼上走去。
木制楼梯年久失修,随着三人的脚步,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爬到四楼,程遥停下脚步,看了一眼小武,说:“病房只能你一个人进。”
顿了顿,她特地补充:“放心,叔叔他现在伤害不了任何人。”
时知许朝身后颔首。
小武会意,向前一步,递去外衣,关心说:“时教授,这里太冷了,再披一件衣服吧,毕竟您才出院不久。”
程遥率先接过,,朝小武挥了挥手,将衣服披到了时知许身上。
小武手心一空,摸摸鼻子,悻然转身下楼。
“走吧。”
两人身影隐没在走廊深处。
吱呀声也停了下来,楼梯转角处,小武停住脚步,抬头望向四楼转角,深夜黑暗爬上了他的面庞。
病房前,程遥握上把手,眼含担忧,还想说什么。
“放心,我现在很冷静。”
程遥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轻敲两下,推开了木门。
吱呀——
霉味扑面而来,病房顶的白炽灯忽暗忽明。
程榆循声望去,苍白的脸上扯出一丝笑,他刚呕过血,白床单沾染上大片血色。
头发也被推成了毛寸,并没有磨灭他温润的气质,可也没有让他看起来更精神。
时知许没有迈步,站在门口,淡漠地望着病床上枯瘦的男人。
自程榆改头换面以来,这是时知许和他的第二次接触。
第一次见面,程榆流鼻血,得到了程家人兵荒马乱的关心。
而她幼年丧母,被他抛弃在山村,苟且数年,被时书眠接回后,得到的是常年的冷暴力。
第二次见面,程榆以将死之身,躺在荒废的疗养院,等着死亡或审判的终结。
时知许神情淡漠地站在门口,似在告诉他,恶果终将自食。
可程遥有句话说得对,死生事大。
时知许敛下眸,沉默了半响,还是迈步走了进去。
程榆阻止了正要寻医生的程遥,抵唇咳嗽一声,朝走来的人说:“急性白血病。”
似乎在等着冷嘲,可时知许没有应答。
他撸起袖子,露出陈年疤痕,是仅有六岁的时知许发狠咬下的。
当时的她目睹了整个勘探队被活埋,里面包括她的母亲,程榆留不得她。
可他还是将小女孩打昏,扔到了深山里,亲眼目睹她被人抱走,心存侥幸地逃了这么些年。
摘掉吸氧管,程榆轻轻挥了一下胳膊,说:“兮兮啊,我真的很后悔……”
关上门的瞬间,程榆的话飘了出来,程遥动作一顿,还是带上了门,彻底隔绝了声音。
—
隔壁房间,程川听完程遥的话,久久未语,这段时间,他肉眼可见地苍老,很多事情他始料未及,也无能无力。
“造孽啊。”
程遥也暗叹命运弄人,她问程川能不能安排程榆到专业的医院,他现在的状况属实糟糕。
程川长叹一声,“由着他吧,不想治……就不治了,走得安宁一些吧”
程遥猛地低下头,眼眶发烫。
哐——
房门被猛地摔上,重重反弹,紧接一声压抑的怒吼。
程家父女一惊,对视一眼,匆忙冲出。
走廊尽头,一道清瘦身影靠着墙,背影有些颓唐。
时知许捂着眼,全身不受控地发抖,深呼一口气,她拿出平安扣,扣在心口,手止不住颤抖。
[要是你和你母亲一块被埋在那儿,那该多好啊。]
[她还不知道吧,日思夜想的枕边人竟然时刻都在算计她的叔叔。]
[小意好不容易托付出的真心,你配得到吗?你敢要吗?好好想想,你真的是小意的良人吗?]
连声发问,字字珠玑。
她本以为能得到一声道歉,得到他恳切的忏悔。
这些,对她就够了。
她曾怨恨过,这是人之常情,但她不希望延续仇恨。
她比谁都想脱掉这层枷锁。
可程榆的话像是一把把带毒液的刀,直戳软肋。
终于,压抑多年的情绪彻底爆发,怒火撕扯胸膛,她像失了智般。
[反正你也在赌,筹码又有多少呢?我劝你,如果没有决心,不如早点放手。]
时知许是在赌在程意心里的份量,能否比得上程榆,是一场豪赌。
“知许,我代那混小子和你道个歉。”
时知许猛地抬头,目光直射来人,眼里还残留血丝。
程川站到她面前,深深鞠下躬。
他叱咤商界多年,跺跺脚商界都要震一震,可此时,对她的姿态却是从未有过的低。
时知许没有说话,他也没有直起腰,弯得更深,年过半百的背愈发佝偻。
对峙许久,终是理智回归,她虚扶起程川。
“叔叔,不必如此。”
程川眼底闪过心疼,得益于她心软明事理,这篇算是轻轻揭过。
“你对小意的好,我们都看在心里,小意也愿意掏出真心。”
他再鞠一躬,郑重说:“作为父亲,我希望小意永远不知情,她……真的受不住了。”
“你们继续搭伙过日子,平平淡淡地走完一辈子,我们死也能瞑目。”
“这件事,我们会烂在肚子里,永不会再提。”
程川的话重重敲击耳膜,掌心的玉仿佛真切了起来,时知许有些茫然,随即生出难以自控的狂喜。
见状,程川松了一口气,笑说:“还得继续叫我们爸妈啊。”
时知许鼻一酸,重重点头。
—
老旧白炽灯彻底暗下,病房漆黑一片,天空变得深蓝,已有破晓迹象,
冲进来的程遥借着微弱天光,勉强视物。
“叔叔,怎么摘了吸氧管?”她皱起眉,赶忙托起程榆为他戴管。
“不用了。”程榆轻轻推开她,“仔细听我说。”
“代我和知许道歉,是我有意激怒她,兮兮那孩子太善良,看我的眼里没有恨。”
“可我是极恶之人,她该恨的,被她骂一骂,我也能安心去。”
程榆拍了拍她的手背,叮嘱道:“还有,让小意知道我该死就行,兮兮是良人,配得上我们小意。”
言下之意,她们相遇是阴差阳错,相爱是缘分使然,她们之间没有利用,没有欺骗。
一切都是干干净净的。
“小遥啊,以后找到对象,记得来让我瞧一眼。”
他捂住嘴,猛咳了起来,鲜血顺着指缝涌出。
程遥忙为他清理,又被拦下。
“不急,先听我说完。”
听着程榆遗言一般的话,程遥怎么能不急,见他面色恳切,还是强忍下焦急。
“小意那丫头不好好学,上次酿酒,我特地录了视频,每一步都很详细,你给她说一声,让她照着视频,不要马虎。”
“咱全家人都好这口,今年我酿的多,过年你们敞开喝,在地上给我洒一杯就成。”
程遥死死咬住唇,泣不成声,她以前还嫌叔叔啰嗦,现在只希望他能一直讲下去,她一定记住他说的每一个字。
“小遥?”程榆已经看不清了,抬手凭直觉寻着程遥,“叔叔拜托你们一件事。”
“诶,小遥在。”程遥稳住声音,握住他冰凉的手。
“做慈善,尤其要帮那些孤儿,拜托你们,替叔叔赎罪。”
“虽然叔叔知道,你们不会,可叔叔还是忍不住唠叨一句,不要舍不得那些钱,要尽心尽力地去做。”
年轻时,程榆觉得钱能买到一切,能救回他的姐姐,为了钱,他可以不择手段。
他给别人带来不幸,妄图弥补他的不幸。
所以,他的幸福飞走了。
后来,程榆余生简朴,舍弃令人咋舌的财富,成立金脉基金会,默默着慈善。
对他而言,钱最不值钱,只是冰冷的数字,无用且罪恶。
程遥吸吸鼻,应他:“好,我们一定会的。”
程榆朝她温和地笑,如同她儿时的记忆。
“你听,她在叫我了。”
心头一真,程遥意识到什么,慌忙起身,“叔叔,你……你再等等,我去叫爸,求你再等等。”
听着慌乱离去的脚步,程榆笑着轻声说:“别让我那么快见到你们。”
病房只剩孤零零一人。
他温声呢喃:“你走的时候,也是一个人,是不是很孤单啊……”
“不怕,我去陪你了。”
地平线迎来了期盼已久的曙光,第一缕晨光落在他苍白的侧脸,
程榆偏过头,大片温暖落到身上,岁月留下的斑驳眼尾透出释然。
他笑了笑,浑浊的眼涌出泪。
“姐姐,你终于来接我了。”
泪水砸落在地,破碎四溅,再也翻不起涟漪。
程榆,十岁走失,改名林俞,与十六岁林倩苦寒相伴十五载,他被她供上读书,成为高知,有了稳定收入,两人才爱意渐显。
峰回路转之际,天意弄人,时光永远定格在了林倩身上,程榆也走入歧途,满身肮脏。
1月21日,除夕,风和日丽。
程榆病逝于荒芜的病房。
可他不觉得,她的姐姐来接他了,踏着盛放而鲜艳的玫瑰。
从此以后,他每天都可以对他的爱人说同一句话了。
林倩,我爱你。
爱意不必再拘于世俗,他和她的爱光明正大——
作者有话说:*“恶自受罪,善自受福。”——《法句经》
*叔叔和姐姐的故事在19章。
*有小可爱猜到了电影哦,比夸夸!!!
*之前有小可爱留言,说如果时教授放弃交录音,那这个故事就结束了,我当时做了肯定的回答,后来又想了好久,沉浸代入她们,有了新的体悟:
程意也是明事理的,对于她而言,横亘在她们之间的不是程榆,这里就和时教授以为的有不同(就先剧透到这里)
*对于时教授,她是真挚、毫无保留的坦率,效率性沟通,却总能无意识撩中程意(这该噶的魅力)。
但在爱意觉醒后,她优柔寡断,自卑敏感。
直白炽热的人反而变成了明确心意后的程意。
这里,我愿称之为“人物弧光”
(浅浅摆弄一下新学的知识,哈哈哈别嫌律诉烦,毕竟本人现实社恐,网络社交悍匪。
理解万岁,感谢支持!)
——改了一些错字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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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明媚阳光洒进来,程意边伸懒腰,边走出书房。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觉她睡得很沉,睁眼就到了正午。
今天是除夕,法定春节小长假的第一天,程意寻了一圈,没见到时知许。
奇怪,难道今天还要去实验室吗?
她打开手机,满屏皆是节日祝福,群发回复后,拨出了电话。
已关机。
程意放下手机,突然弹出一条消息。
是一封匿名邮件,标题是《大善人——时知许》
通常这种莫名其妙的邮件,她连打开都不会打开,直接丢去垃圾箱。
可这封邮件是关于时知许的,程意思考片刻,点开了内容:
‘程律,真可怜。附:[音频]’
程意皱起眉,点击下载音频,不多时,进度条拉满,音频自动弹开,播放。
[对!我和她结婚,就是为了把你送进去!程榆,你罪有应得……]
怒吼声像晴天霹雳,炸在耳边,程意先是一愣,艰涩地摁下了暂停。
她耳朵嗡嗡作响,什么声音也听不到,缓了好一会儿,拉回进度条,录音继续。
嗓音陌生又熟悉,一字一句重重敲在心上。
程意缓缓蹲下身,将音量调到最大,将听筒凑近耳,想仔细分辨什么。
邮箱又进来一封匿名信。
[亲手将自己叔叔送进去的感受如何?]
她指尖发颤,呼吸愈发粗重,不断低声呢喃“骗子。”
不知是在说谁。
猛地站起身,程意冲向玄关,大脑供血不足,眼前一黑,身子灌铅似的。
她没有停,直到麻木灌遍全身,跌落在地,袭来的疼痛感拉回几分真切。
程意第一次觉得瓷砖好冷,寒刀似地钻入骨髓,直连心脏。
一定是造谣,她要去证据鉴定,用尽毕生所学,将那人告到倾家荡产。
程意咬紧牙关,对抗眩晕,脚步踉跄地冲了出去。
她要尽快维护她的时教授,尽快。
除夕,社会几乎处于停滞状态,程意托人加急鉴定,直到天黑,才拿到鉴定报告,以及一串根本不存在的ip地址。
站在鉴定中心,程意看着最后一行结果,沉默了许久,似要穿透那行字。
她神色平静地将亲手拟定好的起诉状,删除,又在回收站里,永久删去。
“骗子。”
声音极低极轻,飘散在无人的走廊。
回家路上,程意单手握住方向盘,骨节用力泛白,攥得太久了,掌心攥出了汗,打滑方向盘,更添烦躁。
[观众朋友们,您现在收看的是中央电视台综合频道直播的春节联欢晚会……]
电台同步直播春晚,一片喜气洋洋。
程意扯了扯嘴角,心情半点没平复,腰处的陈年疤痕,莫名撕裂泛痛。
这是她幼年没满足别有用心的“表面好友”,所付出的代价。
若是这次她也没被时知许利用好……那代价又会是什么呢?
目的也达到了,时知许打算什么时候给她致命一击?
看着程家和气团圆,她该是怨恨的吧?
停在楼下,程意熄火,自虐般一遍遍播放录音,面色冷静得可怕。
多次试探程榆消息,她毫无防备,甚至主动分享。
负面消息突如其来,她被迫自爆身份,宣布婚讯,程榆回国为她庆祝。
家宴上,别有用心的青花瓷,她满心欢喜地亲手送出……
过往种种,连成蛛丝马迹。
程意只理出来一部分,她莫名觉得,绝对不止这些。
程意静静仰头望去,万家灯火璀璨,每个窗户后,合该是阖家团圆,热闹喜庆。
今年除夕,程川和江澜让新婚两人单独过,说是成了家,就要先顾好自己的小家。
可她哪有小家呢?
一片雪花飘落,渐渐地,漫天卷起小雪,程意看着挡风玻璃的一片雪花,是星宿状。
突然想起,时知许曾带她到过实验室,逗自己笑出泪,认真地采集眼角泪水,放在显微镜下,形状也是漂亮的星宿状。
时知许说,笑泪漂亮得各有千秋,而悲伤的泪像利刃,并不好看。
程意当时笑着说,从小到大,她要哭也是笑哭。
迟钝的痛感泛出,眼眶猛地发烫,程意慌忙仰头,妄图逼回眼泪,可太汹涌了。
她失败了。
程意双手捂住脸,埋头伏在方向盘,整个人都在颤抖,呜咽声压抑极了。
尝到咸湿的泪,程意想,真难吃,也一定不好看。
她心里告诫自己:
“程意,可以失意,不能失态。”
这是她小时候,程榆告诉她的,她深以为然,身体力行至今。
调整好状态,程意站在寒风里,吹回了理智,麻木地抬头望去,终是上了楼。
滴,欢迎回家。
推开门,饭菜香气扑鼻而来,厨房传来一如既往的问候。
“回来了?你先休息,不用帮我,年夜饭马上就好。”
时知许一身居家服,腰间系着围裙,正端着菜,闻声,她朝程意笑了笑,惯例叮嘱一声,回身忙碌。
程意站在玄关,发现挂上了灯笼,玻璃还贴好了窗花。
好像真的在踏实过日子。
程意忽然又看不懂了,她扯了扯嘴角,回卧室换衣服,拨动衣架,突然动作停滞,从一件大衣口袋拿出一盒药。
奥沙西泮,短效安眠药。
异常沉睡的原因,程意找到了。
药盒被大力捏扁,程意眼里带着难以置信和出离愤怒。
她因安眠药被绑架,万念俱灰之间,安眠药差点了结她此生,它是她最大不幸的起点,是程意余生不愿触碰的极深伤疤,
可时知许挑开了它,更加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沉寂多年的阴郁席卷而来,她面色沉得可怕,明媚不再。
丰盛菜肴摆满桌,时知许眼里不自觉淌过笑意。
她做了十二道菜,对应一年十二个月,寓意圆满和展望。
洗净手,她静静坐在餐桌前,托起下巴等着程意。
不多时,卧室门被推开。
“今天有好好吃饭吗?”
没有回应。
时知许一愣,猜想她昏睡醒来,没有胃口吃饭,盛了一碗南瓜粥,说:“先喝粥垫垫胃,菜有些油腻。”
程意接过,没坐下,看着金澄澄的米粒,轻笑一声。
春晚相声逗得观众大笑,淹没了轻笑声。
时知许察觉她情绪不对,想开口询问。
“这里面不会有安眠药吧?”
汤匙砸在粥里,滚烫汤水溅到时知许的手背,她浑然不觉,四肢百骸泛起冷意。
她为什么会知道?明明……
程意踱到露台,对圆月高举南瓜粥,白雾席卷。
她微微抬眼观察,漫不经心朝身后说:“时教授,目的达到了,打算什么时候放过我?”
时知许机械迟钝地跟着她,闻言停下脚步,张了张口,话语堵在喉咙,说不出口。
程意转身,滚烫的碗底刺烧掌心,她弯下腰,声音很低沉,“我代叔叔向你道歉,我不会为他洗白,法律会公正制裁,如果没有意外,他余生都会在监牢。”
“最后,我向时知许教授以及您父亲郑重承诺,未来程家一定尽全力弥补。”
语气客套疏离,程意是在撇清和她的关系。
时知许靠上玻璃门,酸涩浸泡全身,却有些庆幸程意还不知道全部。
至少此刻在程意这里,这个团圆夜,程榆还在,程家还是可以团聚的。
“不是你的错,我该……”
“不,是我的错。”
程意直起身,摇头打断,不然她想不通,难道是她这辈子,活该被算计?
程意张开双臂,后腰抵上栏杆,说:“时知许,你心里肯定有怨,不然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黑夜无限放大阴郁,程意大脑陷入混沌,高楼寒风凛冽,莫名契合郁气,诱惑她一跃而下。
是久违的厌世感。
程意此时不想抵抗,放任它吞噬自己。
“要推我下去吗?一命还一命。”顿了顿,她恍然大悟:“对了,你是大善人,不能动手,会脏的。”
绒雪洁白愈来愈大,在她身后纷扬飘落,程意张开双臂,后倾身子,脸上扬起笑,好像随时就会和雪花一同,乘风落下。
“你告发他,我不怨你,这是他应得的。”可她怨恨欺骗,更怨恨时知许给予她泡沫般的光。
时知许喉头哽住,心被大力撕扯,意识到她误会了,不是自己没有告发的,可她没有解释,也没有必要解释了。
她终于醒悟,原来横亘在她们之间的最大悬崖,一直都不是程榆与她孰轻孰重。
程意凄然一笑,问她:“你对我的好,是基于愧疚,还是真心……”
“时知许,你究竟待我有几分真心啊”
时知许下意识上前几步,想开口解释。
“别过来!!”
滚烫的粥顷刻被掀翻在地,玻璃破碎声刺耳。
程意死死攥起瓷片,双目猩红地朝时知许指去,鲜红血液渗出指缝。
比生日那晚,还要癫狂。
时知许没有停,她快步上前,捂住她颤抖的拳,遮住血迹。
她知道,她怕血,也怕打雷。
“小意,你听我……”声音猛地停住。
程意抬起另一只手,瓷片抵在自己脖间,血珠霎时滚出,静静望着她,眼里一片死寂。
“是我不好,我……我不碰你。”时知许连忙后退,平压掌心,隐隐带着哀求:“你放下,好不好?”
程意看她的眼神晦涩难辨,问:“你很怕我死?大善人?”
此刻的她浑身是刺。
时知许全盘接受,稳住声说:“我……想要一个愿望。”
程意记起自己还欠她一个愿望,轻声反问:“好玩吗?”
“拿我的真心做筹码,好玩吗?!”
去他的理智。
“时知许,你太低估我的绝情了。”程意双目猩红,哑声低吼。
“离婚吧”程意偏过头,艰涩说:“我不想再看见你。”
一切尘埃落定,除夕夜,属于时知许的审判,被程意宣读了出来。
时知许突然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了,她闭了闭眼,眼里的雾气终是化成滴,坠落在地下来,麻木地望着那人冷漠的侧脸。
如果她爱得坚定一些,明确一些,是不是还会有转圜的余地?
瓷片被丢弃,程意放下手,侧身离开,手腕却被轻轻握住。
滴滴答答*的血液,断线般砸落在地。
程意深呼一口气,似在强忍什么,没有转头看她,语气冰凉道:“松开,如果你不想我死的话。”
时知许知道程意没开玩笑,缱绻停留几秒,颓然松开。
得不到改判了,她贫瘠的爱,配不上程意。
时知许缓缓蹲下,木然地将掌心贴近侧脸,那儿残留了些许她的温度,无声落下泪。
可温度终将散去,她留不住。
朝着空荡的露台,她轻声说:“程意,好好活着。”
这是最后一个愿望。
—
电梯下行,程意脱力地靠在电梯,窒息感扼住喉咙,无力感灭顶袭来。
她要发病了。
程意一身居家服,单薄地走入雪夜,撑着覆雪的栏杆,不锈钢扶手很滑,艰涩踏下楼梯。
脚印深深浅浅,大雪很快抹去痕迹,覆盖来路。
目及所处皆是重影,漫天雪花被撕碎成无数片,她呼吸愈来愈沉重。
突然,手边打滑,重心失衡,如同被寒风打落的枯枝残叶,不受控坠落而下。
翻滚之中,程意闷哼一声,后脑重重敲击在尖角,眼前闪过老式电视雪花。
瘫落在阶底,一动不动。
霎时,鲜血氤氲蔓延,染红白雪,格外触目惊心……
好痛,比坠落山崖要痛得多。
程意仰面,凉凉雪花飘落,昏黄路灯泛起光晕,刺得她快睁不开眼。
“程意!!”
是时知许。
不得不承认,听到她声音那刻,程意心倏地安定了下来,强忍疼痛,偏过头,一道模糊身影跌跌撞撞朝她奔来。
身体温度在急剧流失,程意视线出现了暗角,黑暗逐渐向中心蔓延,她快看不清了。
幸好没过多久,时知许发颤的掌心抚上她的脸,清润的嗓音带着莫大恐慌。
“不怕啊……你……你别看,我……我现在不能动你,救护车马上就来……”
时知许声音发紧,拼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温热的泪水,大颗大颗砸落在她冰凉的手背,程意想抬手为她擦泪,可终究没有。
死别之前,人总是有预感的。
她笑了笑,说:“我……我终于要死了。”
幸好,戒指没有送出去。
“不是的,你不会的……我不会让你……”时知许蓄着着泪水,拼命摇头。
程意是熊猫血,就算普通的大出血,都可能要了她的命,更何况,是脆弱的头部。
“熊猫血……很难得”
“我是,我给你输!”时知许立马应她,一命换一命都愿意。
程意没应,费力地抬起了手,摸上她的脸,是熟悉的触感。
她粗喘气,断断续续说:“你从没说过……爱我。”
时知许贴紧她的掌心,稳住声音,一字一句地许诺:“等你好了,你想听多少,我就说多少。”
原来,还是有几分真心的啊。
寒风裹挟雪花袭来,刺骨寒意刺透五脏六腑,程意扯了扯唇角,尽力笑得明媚,“不了……我们的关系会自动解除。”
一方配偶死亡,婚姻关系自宣告死亡之日起,自动解除。
真好,至少不用难堪地和她走离婚流程,她想。
呼吸越来越慢,程意费力挤出音,“祝你早点遇到合适的人,我们……”
“就这样断了吧。”
时知许抱住她泣不成声,心被像被沙砾碾压,明明近在咫尺,她却觉得咫尺天涯。
“别说胡话,救护车……车马上就来了。”她哽咽难言,泪珠断成线,顺着鼻尖,砸落在程意侧脸。
在世界彻底陷入黑暗前,程意默默朝她说:我没原谅你,所以你不要回头了,重新开始生活吧。
下辈子,有缘再遇。
手无力地垂下,重重砸落在地,血锈混杂檀香味在变淡,程意默默阖上了眼,寒风没有那么凛冽了,身上那人的触感在消失。
果然人死前,最后消失的是听觉,她听到了落雪声,和哀恸的回应。
“程意……除了你,我谁都不要。”
“你可以不要我……我们可以生离,但不能死别,除非……”
除非什么?
救护车声愈来愈刺耳,淹没了时知许的声音。
有些遗憾,她好累啊,要撑不住了。
黑暗前的最后一眼,她看到的是时知许满头白雪的模样。
就当和她走完了这辈子吧。
下辈子,让她们干干净净相遇.
除夕夜,申城迎来了百年难遇的特级大雪。
她们的世界,同样暴雪不停……——
作者有话说:—全篇终—(开玩笑啦
我看看有多少小可爱会被骗到(狗头)
程意恶魔低吟:诉诉啊,晚上睡觉,建议两只眼轮流放哨。
律诉:瑟瑟发抖
*参考《民法典》
看到很多小可爱被骗到,诉诉表示在偷笑,并且红包弥补前几位加修改明示(没有烂尾,结尾还早嘞)
第34章
重症监护室外,深夜医院走廊灯光很暗,不时有护士轻声走动。
时知许坐在长椅上,神色木然,黑发乌润不复,散披在肩,手边还靠着一副拐杖。
滴——
走廊高高挂起的电子屏报出时间,零点了。
时知许回过神,数数日子,今天是程意昏迷的第36天。
程意被抬上救护车后,程遥出现了,救护车只能跟一人,时知许被拦下,
小武电话打不通,她只能在马路边伸手拦车,除夕夜路边空空荡荡,偶尔驶来车,可看时知许满身血污,反而加快速度。
没办法了,看准车,时知许猛冲上马路。
那辆车速度很快,雪天路滑刹不住,重重撞上了她。
痛感突袭,时知许迟钝了一会儿,朝车主表示是她全责,上了车。
代价是胯骨粉碎性骨折。
等赶到医院,程意已经没有了呼吸,医生正残忍地宣布死亡。
时知许大脑空白,疯了似地扑到抢救台,在冰凉的耳边轻声呼唤,哀恸之中,她说出了想说却说不出口的话。
她想让程意知道,有人一直在爱她。
话音刚落,她赴死之意渐浓,心电检测仪刺耳鸣叫。
程意恢复了心跳。
她不知道程意有没有听到,也不敢奢想是不是那声告白,让她在黄泉路上回了头。
经历一天一夜的抢救,程意被推进重症监护室,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但至今昏迷不醒。
“不要再糟践身子了”程遥刚从集团赶来,见时知许又枯坐在这里,生起无名怒火,语气不由重了几分。
顾及是在医院,她压低声,一字一顿说:“小意现在看不见,求不来心安。”
如果不是时知许识人不清,被下属藏了录音器,程意压根就不会知道,也不会发病跌落。
时知许抿唇不语,穿堂风寒凉,吹得未痊愈的骨头生疼,面色又苍白了几分。
自从程意出事,她整个人失魂落魄,除了照顾程意,就是发呆,仿佛断线的风筝。
沈妍来过一次,差点没认出来她,劝了几句,被敷衍应下。
程遥深深叹气,缓下语气,“去休息吧,要先照顾好自己的身子,才能照顾好她。”
时知许这次没有推托,应了一声。
明天是母亲忌日,时知许需要去扫墓,除她之外,没有人能陪霍姝说话了。
躺在隔壁病房,时知许枕着胳膊,神情麻木地看着白墙。
一墙之隔,真的好远啊,她想。
屏幕亮起,是孙医生。
时书眠又神志不清了,这次发病在零点,嚷着要去见妻女。
和程榆一样,时书眠的报应也来了。
大概在她替程意挡刀住院那段时间,被公安局通知——时书眠伤了人,鉴定为精神分裂。
隔着铁栏,听着他野兽般咆哮,时知许什么都没说,把他送到了精神病院。
回复过消息,时知许息屏扣下手机,放下重新戴在手腕的佛珠,光泽不复往日,很是暗淡。
珠子拨弄在掌,她才安心地合上了眼。
一夜无眠。
春雨霏霏,青山公墓寂静。
雨丝朦胧中,时知许撑伞,有些费力地走着,她今天没有撑拐杖,脚步一深一浅,额头渗出薄薄冷汗。
新鲜菊花被放在墓碑前,时知许一边擦湿润的浮灰,一边随口说:“妈妈,真相大白了。”
“我的家,也没有了。”
“她是很好的人,总说我真诚,其实她比我真诚多了。”
时知许停下动作,撑着膝,说:“我爱她,很爱很爱……”
“她说不想再看到我,没关系,等她一切都好了,我就离开。”
白帕反复擦着黑白照片,是活在她记忆中的母亲
时知许浅浅一笑,问:“妈妈,下面是不是很幸福。”
骨头又在泛痛,她面色不改地平视照片,好像真的在等回答。
斜风细雨打在侧脸,不知过了多久,时知许眼底浮起雾气,她及时闭了闭眼,没再说什么。
她静静起身,轻声说出最想说的话:“我证明了,可他疯了。”……
直到正午乌云滚滚,天空愈发黑沉。
时知许才回到车内,费力挪动身子,靠在座位上大口喘着气。
缓了缓痛感,她系上安全带,有些不熟悉地启动车,转过方向盘,驶上公路。
小武被辞退了,是他泄露程榆的录音,也是他在时知许身上放了录音器,在那件大衣里。
程意出事那天,小武跪在抢救室门前,近三十岁的大男人,一言不发,当着众人的面,猛扇巴掌。
直到脸肿得辨不出原来模样,程遥问他为什么,他说,为了救重病母亲,罗晏可以给他实验室的药。
他不知道,那是没经安全检测的初版药。
说完这话,他掩面痛哭,哽咽地趴在时知许脚边,说她是对的,他的母亲真的没能下手术台,痛苦地离开了,死也没落得体面。
似乎联想到了程榆,程家人的怒意渐渐化为叹息。
时知许说不出话,她也是熊猫血,是程意急需的血型,她刚不顾医生阻拦,超量献过血,此时大脑宕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小武,忠心多年,背叛……
这几个词钻入耳,连成线,时知许沉默了,良久,她朝他说挥了挥手。
自此时知许也没有再找其他人,凡事亲力亲为。
可小武没有走,她陪护的房间门口偶尔会出现吃食、衣物、甚至是睡眠药。
一旦出了医院,总会有人默默她跟在身后。
看了眼后视镜,一辆桑塔纳紧紧跟随,时知许没管,驶向郊外一处宅院。
不久前,她把程榆从精神病院接到这里,请了私人医生和保镖看护。
“时教授。”保镖拉开驾驶车门,双手递去拐杖,同时微弯腰撑伞护送她到房间。
放好拐杖,时知许坐在沙发上,面前是一整墙单面特质玻璃,她摸着手腕佛珠,冷静地看着隔壁发狂的人。
隔壁,瓷器残骸落了一地,时书眠还在摔东西,双目猩红,不停叫嚷。
半小时后,他瘫坐在地,喃喃自语:“姝儿快下课了,她还怀着宝宝,讲课这么久,到家肯定饿了……她说要喝粥,我得早点去挑南瓜,再买点白糖……”
“不对不对”时书眠突然凄厉咆哮,手死死碾压地,血迹涌溅。
“为什么你这么像她!!她不在了,你为什么还活着!!!是你杀了她,你去死啊!”
话罢,时书眠猛地起身,将柜上瓷器扫落在地,听着清脆的破碎声,似乎心情平复了下来,只是将白发苍苍的头朝墙撞去,一下又一下。
墙被软装过,时知许并不担心,她摁下对讲机,说:“清理一下,给他换批新的。”
“好的。”
时知许一直很平静,时书眠没打过她,只是会在她面前暴虐地砸东西、自/残、贬低辱骂她、交叉冷暴力。
可人前又是众人称颂的大学教授。
时知许有口难辨,后来她渐渐习惯了,沉默地自觉收拾狼藉,埋头学习,更加刻苦。
考上大学,她凭着每年的匿名善款,本硕连读,自食其力读上博士,成立属于自己的科研团队。
现在,她是顶级科研人才,许晏创始人,不用再仰人鼻息,是许多人望尘莫及的存在。
时知许一直在寻找资助人,前段时间,终于找到了。
是程榆。
她也从程遥口中得到了迟来的道歉。
保姆收拾好狼藉后,时书眠愣愣转头,仿佛透过玻璃。
时知许猝不及防和他对视。
“兮兮,爸爸知道不是你的错……可爸爸也不想啊……控制不住啊……”
温柔嗓音透过扩音器,完完整整地传到时知许耳里,她唇角瞬间绷紧。
他双目无神,空洞地蠕动嘴巴,“是爸爸不好,让你睡不踏实……爸爸明天带你去医院,给你治梦游,快回房睡觉吧……”
嗓音是她很久没有听到过的慈爱,她记忆中的父亲,回来了。
时知许轻摇头,敛下眸,在母亲墓前忍住的泪,去而复返,大颗大颗坠落。
原来根本不用证明,时书眠一直都知道她是无辜的。
其实一句话就能化解的执念,到头来……物是人非。
时知许看了看窗外,原本黑沉的天色,竟然阳光明媚了起来。
老天爷真会开玩笑,她想。
时知许一个人坐到了黄昏才离去,一条小路,她拄着拐杖,走得格外慢。
—
三月初,万物复苏。
因着时知许寸步不离地照顾程意,骨骼痊愈速度并不快,但也能去掉拐杖了。
时知许知道程意爱干净,每晚都会来给她擦身子。
水声淅淅沥沥,时知许拧着帕子,坐在病床边,一粒一粒解开病号服扣子,露出她雪白肌肤,不着寸缕。
房间被特地调高温度,时知许俯身,昏黄光线落在侧脸,更显面色苍白,她细细擦着,像是对待珍宝。
“你……在对我干什么……”
深夜病房内,弱气呢喃声格外清晰,生生止住时知许的动作,她猛地抬头,心如震鼓。
被灼热的目光烫到,程意抿了抿干涩的唇,问:“你……为什么这样看我……”
那双桃花眼依旧干净清澈,望向她的眸没有恨意,也没有情意,时知许莫名想起几个月前的相遇。
水盆边残留的水,落在地面,滴滴答答,时知许瞬间拉回理智。
后脑欲裂感剧烈袭来,程意不由蹙起眉,视线向下望去,发现她正不着寸缕地暴露在空气中,热意霎时涌上耳根,她偏过头:“能不能先把我衣服拉上。”
时知许为她扣好衣服,握着毛巾,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程意缓了缓痛感,问:“时教授,我怎么会在医院?”
时知许反应了过来,张了张口,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程意也不急,静静等她,半响,她得到了回答。
“我……先去找医生。”
程意有些好笑,应她:“好的,麻烦时教授了。”
冷静下来,程意反应过来那人是在照顾她,皱了皱眉,她极力回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大脑一阵刺痛,冷汗都冒了出来,也就作罢。
时知许她扯平唇角,机械地点了点头。
医生被叫来,程家人闻讯也立马赶来,沉寂许久的病房一下热闹起来。
时知许靠在墙上没进去,喜极而泣的交谈声从门缝飘出,她攥了攥掌心,胯骨传来细麻痛感,直连心口。
门被拉开,程遥看到时知许,并不意外,敞开门转身回房,似乎是特地来寻她的。
定了定神,时知许走进病房。
江澜拉着失而复得女儿的手,止不住哭泣,一旁的程川搂着江澜,也是眼泛泪光。
病床上的程意被众人围住,一边配合医生检查,一边笑着宽慰众人。
一派和气。
“还需要进一步观察脑部情况,不过目前除了记忆受损,没有什么大问题。”医生感叹遇到了医学奇迹。
程遥不放心,追问:“那为什么她现在这么虚弱?昏迷这么久,身体其他部分有没有不可逆伤害?”
“身体虚弱是正常的,需要有一段恢复期,家属如果不放心,可以进行全身体检。”
“姐,我真没事,你放心吧。”程意扬起笑。
程遥放下心。
检查无碍后,医生转身离开,见到门口的人,愣了一下,恭敬道:“时教授好。”
目光移到面前四十岁出头的主治医师,时知许礼貌让开路,轻声说:“麻烦王医生了。”
“您客气了,应该的。”医生赶忙应下,知道她来看妻子,也不便多打扰。
时知许站在门口,这里是视线盲区,病床上的程意是看不到她的。
殷舒和姜栩深夜匆匆赶来,她们收到了程遥发来的消息,听说程意醒来了,但失忆了,一路上又喜又急。
见时知许定在门口,一幅踌躇不前的模样,殷舒心里浮现想法。
难道程意忘了她?
她轻轻推了一下时知许,低声说:“放宽心,表现正常一点。”
时知许猝不及防,朝前迈了两步,暴露在众人视线。
“时教授,谢谢你啊。”程意撑起身,朝她笑得明媚。
程川和江澜一愣,望向程遥。
程遥轻声说:“失忆,应该只是失了一部分。”
时知许抿唇,没有说话,朝程意颔首。
她怕开口,就泄了情绪。
一时间,病房陷入诡异的沉默,众人各怀心思。
时知许默了默,率先打破沉默,“实验室还有事,抱歉。”说着就转身离去。
程意蹙眉,凌晨三点还要加班?
“等一下。”
时知许停下脚步。
“那份合同,我会签的,再次感谢时教授。”
合同?
那份婚姻合同,病房众人心照不宣,程意记忆到底停滞在哪里,众人有了眉目。
看来是在两人相遇那天。
一道道意味深长的目光射来,程意有些懊恼,她只想拦下那人,没成想脱口而出了这句话。
清咳一声,程意继续说:“那个,你的腿是受伤了吗?要紧吗?”
时知许抬了抬眼,掌攥成拳。
殷舒和姜栩两人正对她,目睹了时知许情绪变化,也暗叹程意眼尖。
时知许行走基本与常人无异,如果不事先知道,是很难发现的,却被刚醒来的程意,一语道破。
“不要紧。”时知许低低应她,补充说:“谢谢。”
话语都很简短。
程意咬唇,似乎担心被嫌多管闲事,随即和时知许告了别。
迈出病房前,时知许听到程川叹息一声,“小意,你们已经结婚了,她是你妻子。”
程川表明了态度,程家人还站在时知许这边。
时知许心情很复杂,她对于程意就是一颗隐形炸弹,也许是哑弹,也许是威力极强的原子弹,会重新拉她回到万劫不复的深渊。
一切皆看天意。
一连数天,特制的中药汤补会准时到来,可熬制的人没有再出现。
程意捏起鼻,仰头喝下,苦涩药味蔓延口腔。
殷舒递去时知许备好的糖,皱眉说:“这都能喝得下去?”
又想到没被时知许勒令前,程意每天浓缩咖啡不离手,她突然不奇怪了。
桂花味冲淡苦涩,程意摆手,“你继续说。”
“说到哪了?”
“自爆身份,公开婚讯。”
殷舒一拍脑袋,说:“对,你本来想硬抗舆论,结果时教授被停职,还被点名调查。”
她啧啧一身:“当天晚上,你程二小姐的婚讯就杀遍了网络。”
“哪有这么夸张。”程意怀疑她夸大其词。
殷舒无语,“拜托,你是对你家那位的身份有什么误解吗?”
程意恍然,自己充其量占着富豪千金名头,而时知许的名气是世界级的,这样的反响,确实不能算夸张。
一开始她拒绝婚姻合同,原因就是站在这么耀眼的人身边,压力太大。
“为什么你们都知道合同的事。”
殷舒削苹果的指尖一顿,这件事是以前程意告诉她的,至于程家人为什么也知道,还真不清楚,现在她甚至还没程家人知道的多。
当她见到命悬一线的程意,只被告知是时知许诱发程意发病,她失足跌落。
她以为程家人会借口程意失忆,拆散两人,结果并没有。
“哦,你自己说的。”殷舒扣去黑锅,说:“为了证明……”
程意面露疑惑。
“你是单纯喜欢她,不想受制于合同。”
这是众人统一口径的结果。
程意脸上出现裂痕,好半天反应过来,但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
她一睁眼见到时知许,确实真的有心跳加快。
“时教授救过你,不止一次。”殷舒朝她竖起手指,“光我知道的,就有三次,一次是你过敏休克,一次是你被人捅刀,还有这次,是时教授为你输血。”
殷舒想起那天,时知许不听劝地超量输血,整个人吊着一口气,等了一天一夜,得到程意脱离危险的消息,才重重倒下。
“小意,你就以身相许吧。”
程意扶额,脑子发胀,自己的生命,真是脆弱又顽强。
“行了,以后慢慢说吧。”殷舒递去苹果,及时止住话头。
“那……她不喜欢我?”程意合理怀疑自己是单相思,时知许还住在隔壁,每晚都会回来,可这么多天也没见她来看望。
真的很冷淡。
这题超纲了,殷舒眼神闪了闪,打哈哈说:“科研很忙的,再说时教授为你精心调配中药,可一天都没落下。”
程意哦了一声,兴味盎然问:“你和姜栩是怎么回事?”
“怎么这么多问题?!明天再说,赶紧睡觉!”
“哎呀,害羞什么啊。”……
—
凌晨一点,时知许独自坐在病房外,眼里是化不开的疲惫和悲伤。
回到隔壁,时知许伏在桌前,手边是厚厚的资料,鼻梁上金丝眼镜微微下滑,反射出密密麻麻的数据。
地上落满揉成团的废纸,数量还在增加。
凌晨三点,她放下笔,双手捂住脸,一声长叹从指缝滑出。
她给沈妍发去消息,沈妍也没睡,秒回她:[西医为主的疗法我们没有尝试过,不要心急。]
时知许回复:[嗯,我再试试]
沈妍:[好,快休息吧,明早还要上手术]
殷舒突然发来消息:[时教授,今晚您能陪陪小意吗?我家那位生病了,我得赶去照顾她。]
时知许迟疑了。
每晚程意身边都会守人,怕再出意外,昏迷时都是时知许守着,从没换过人。
殷舒接着发消息:[现在小意睡得很香,摔东西都叫不醒的,您去看几眼也成,拜托拜托。]
时知许敲下字:[好]
病房门半掩,时知许没再犹豫,进了门,轻声关上房门,她转身,房间灯火昏暗,一道拉长的影子投在地面。
时知许愕然。
她没睡?
一双光洁的脚踩在地,深栗色长发如瀑披散,鲜活的人朝她笑容明媚。
“时教授,听说我们已经结婚了。”程意歪头,眼里跃动光影,“可以讲讲……”
“我们之间的故事吗?”
不知怎么,她总会格外留意时知许。
那天察觉到了时知许走路一瞬的不自然,下意识蹙起眉,忍不住叮嘱了一句,当时觉得逾矩,现在一切水落石出。
她喜欢时知许,很可惜,时知许似乎不喜欢她。
是单相思,但没关系。
“时教授,你最近好像都没来看过我?”
“你在生气?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声音软软的,依赖意味十足。
程意常淡妆示人,容貌明艳大方,反而有种纯与艳的结合,一身西装,冷着脸飒气干练。
可此时,清亮瞳孔蒙上薄雾,直勾勾望着她,也许是起身太急,长发略有凌乱,不安分地贴在脖间的瓷白肌肤,是难得的柔软。
时知许瞬间慌乱,偏过头不去看她。
这样的程意,她没法抵抗。
“最近实验室有些忙。”
似乎怕她多想,时知许加重程度,说:“是很忙,抱歉。”
程意唇角弧度扩大几分,有分寸地换了话题,问她:“有好好休息吗?”
时知许正想颔首,听到了程意笃定的话。
“你没有。”
成熟慵懒嗓音染上俏皮,从耳朵直绕心口,时知许不知该如何回答。
“每天凌晨才回来,早上七点就出去”程意靠近她几步,说:“时教授,连睡觉时间都严重不足哦。”
“抱歉,我会注意关门声的。”时知许刻意回避程意,也没碰到其他人,她想问题只能出在这里了。
“再小声,我也能听到。”
她是要赶自己走吗?
时知许敛了敛眸,低声应她:“好,那我搬出去。”
“搬我这里吗?”程意眼底闪过狡黠,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嗯,那也不错,我可以监督时教授早睡早起,也可以照顾你,让你全心工作。”
眨了眨眼,她轻声哄诱:“考虑考虑?”
时知许攥紧掌心,不咸不淡回她:“再说吧,先去睡觉。”
嗓音冷淡,连刚进门的轻柔都不再。
程意暗恼自己心急,退而求其次:“好,那你能等我睡着再走吗?”
她补:“我入睡很快的。”
自失忆后,程意睡眠质量突飞猛进,勉强算是因祸得福。
时知许轻轻应了一声,立马被程意拉到沙发,她坐得笔直。
程意躺上床,侧枕着胳膊,“你……能不能坐近一点。”
犹豫一瞬,时知许挪身。
“再近一点。”
直到她顶到沙发另一侧,程意才满意点头,朝她莞尔一笑:“晚安。”
话罢,笑吟吟盯着她,没有丝毫入睡的意思。
时知许将一缕头发捋到耳后,眼眸低垂,拿出手机,佯装处理公事。
端详她眉眼,程意眼里浮动亮光,淡淡檀木香驱赶消毒水味,她莫名感到心安。
实验数据眼花缭乱,时知许心情半点没平复,过了许久,她不知道程意有没有睡着,不敢轻举妄动。
她切出屏幕,给殷舒发去消息:[殷医生,打扰一下。]
也许是心虚,殷舒秒回她:[时教授您说]
时知许问:[失忆会让人性格改变吗?不是很大的改变。]
时知许觉得程意变了,依照记忆的停滞点,以前的程意应该是亲和却疏离,现在的她……对她没有丝毫戒心,有些磨人。
殷舒回复:[这是正常现象,有的甚至会性情大变,也有的只是将隐藏的性格显露出来]
隐藏的性格?
程意隐藏性格是……黏人?
时知许抿一抿唇,含蓄问:[小意最近很需要人陪吗?]
怕说得不够仔细,她补充:[陪的过程会不会黏人?]
殷舒此刻正舒服躺在姜栩怀里,见状,她猛拍姜栩大腿,满脸兴奋。
“痛,殷舒!”姜栩呲牙咧嘴,也没拦,仍由她发泄。
殷舒收起笑,坐正身,问:“姜栩,小意黏人吗?”
“呵。”姜栩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程意骨子里都是冷傲,“怎么可能……”
无语一瞬,她回答:“黏时知许。”
程意总是有意无意朝她显摆,‘时教授长、时教授短。’耳朵都要听出茧了,当时她真想录下来,什么冷艳律界佳人,狗屁,妻管严罢了。
“那就没错。”殷舒吧唧亲了她一口。
姜栩懵了,问:“什么意思?”
程意问她,平时是怎么和时知许相处的?
殷舒只想起她妻管严的光荣事迹,联想到时知许的温柔疼人,告诉她:“你是娇妻风,撒娇就行!”
法庭大杀四方的成熟御姐,回家小鸟依人,谁会不喜欢呢?
殷舒觉得合理极了。
见她久久未回复,时知许缓缓敲下“?”
殷舒忙回她:[她刚经历生死,失去记忆,缺乏安全感,而且你们有感情基础,她独独对你有依赖,再正常不过,只是现在依赖被扩大了。]
她在替程意试探时知许的态度。
时知许没回应。
她乐了,乘胜追击:[从专业的角度,在小意康复期,你多陪陪她,效果会更好。]
时知许盯了那行字许久,回她:[麻烦殷医生了]
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殷舒有些看不懂,她们明明心意相通,为什么时知许还要刻意避嫌,疑惑越来越大,时知许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程意的事情?
时知许强调:[今晚的事,还请不要告诉小意。]
殷舒回:[好的,时教授放心]
摁灭手机,昏暗灯光下,程意已然熟睡,红唇微张,是卸下防备的柔软。
两人距离很近,时知许抬手就能触上,她手抬了又抬,终是没有落下。
程意一夜好眠,清晨睁开眼,入目是空无一人的长沙发,叹息一声,她坐起身。
她伸手摸上沙发,阴霾尽扫。
是温的。
“哟,今儿这么早就醒了?”殷舒拎着保温饭盒,推门走进来,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
程意拉长尾音应她:“嗯哼。”
捏着字条,她无声笑了笑—*—[鼻侧有些发红,建议少摄取盐和酒精]
很官方,但程意就是读出了不一样的味道。
“今天我要出去一趟,帮我打掩护。”
殷舒皱眉:“不行,你不能出去。”
现在程意被程家人担心得紧,连下楼都费劲。
“你上上个前任昨天找我,说要……”
“成交!”殷舒捂住她的嘴,眼露凶光:“要是敢让姜栩知道,你就死定了!”
程意朝她比手势。
束缚解开,程意指了指早饭,说:“时教授让我少吃盐,我要用清水涮一遍。”
殷舒:“……”
“姐们,就白粥和水煮蛋也要涮?”
“不涮,就是想秀一下。”
殷舒:“……”
—
许晏公司一楼大厅,
“沈总好。”
“沈总。”……
沈妍挥挥手,目光凝在某处待客区。
“程律,久仰大名。”沈妍寻来,笑着站定,伸出手,“我是知许的好朋友,沈妍。”
同时,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程意,忽然来了兴致,这两人容貌一冷一热的,走在一起真挺养眼。
程意了解到许晏被收购了,收购人正是环球生物中国区的总监,沈妍。但不知道她和时知许还是好友,看起来关系还很亲密。
程意起身,虚握住她手,“沈总你好。”
举止大方利落,气场被刻意收敛,客套有分寸。
沈妍眼里淌过欣赏,接着问:“听说程律刚刚遇到车祸了,身体有什么大碍吗?这样吧,我先带程律去医院,检查一下。”
说着,她就要打助理电话。
程意哭笑不得,她可是好不容易才逃出来,赶忙阻止:“没有大碍,就是车碰撞了一下。”
想到什么,沈妍有些凝重,问:“能大致说说是什么情况吗?”
程意回忆:“我们在正常行驶,侧面有辆黑车停得好好的,突然启懂闯红灯,朝我们这边冲了过来,幸好后面有车驶过,撞到黑车车尾,缓冲了不少力量。”
当时驾驶位下来的男人,脚步踉跄,神志不清。
她想了想,谨慎补充:“可能是醉驾,也可能是毒/驾,还可能有精神类疾病,说不好。”
程意坐的是网约车,出了事故,就先行离开了,不清楚后续处理结果。
沈妍陷入沉思,程意也不急,两手环起,静静望着街景。
半响,沈妍回神,歉然一笑:“知许在模拟手术,有些忙,我带你先转转吧”
“好,麻烦了。”
许晏大楼,实验室是顶级机密处,沈妍带她乘上专属电梯,通过无数道身份检测,终于进到时知许团队的实验室。
经过消毒层,两人穿戴好普通无纺布防护服。
“我带你来的是手术中心。”沈妍一边走,一边介绍:“她现在正在模拟室,我们身上是低档防护服,很透气,隔菌效果一般,所以只能在三层隔离带外观摩。”
“好。”程意整理了一下防护服,有些不自在。
她已经有些呼吸不畅了,而时知许身上的防护等级肯定比她高得多。
一入门,高亮度灯光一层层打开,程意被晃了眼,身边的沈妍似乎已经习惯了,丝毫未受影响。
墙上挂满图框,程意离得远,看不分明,跟在沈妍身后,安静听她介绍。
“这块区域是被裱起来的医书古籍残页。”沈妍指着其中一张,说:“在知许筛选的两千多个药方里,就是这张让她带着团队走出了困境,研发出治疗渐冻症的特效药,辅以改良药浴。”
黄皱的古页,仅有短短一行字:
[痿症四经之疾,沉参一握,以水二升渍,绞取汁水,尽服化气血,活经脉]
左边有一排长长的名单,详细记载了姓名、出生年月,家乡、以及……精准到秒的死亡时间。
很明显,是一份死亡名单。
程意唇角抿得越来越紧,她看到里面最小不过六岁,是位来自鱼米之乡的小女孩
目光定在一行刻字,她心下震惊。
[向捐献者默哀,英雄千古,一路走好。]
沈妍笑容散去,闭了闭眼,仿佛又回到了那场没有硝烟的战斗。
她沉默片刻,说:“这些是捐献大脑脊髓的渐冻症患者,其中有一半是以身试药没挺住……献身的。”
世界卫生组织将渐冻症称为五大绝症之一,与癌症、艾滋病齐名,坊间野榜将它列为“世界十大必死病”
每一次医学进步的背后,都积累了层层白骨,这里每一个人向她们赌上了所剩无几的生命,孤注一掷,去时没有怨恨,只是拉着时知许的手叮嘱,攻破的时候记得报个信。
她们相信,渐冻症一定能攻破。
没有辜负信任,一位青年医学博士带领团队填补上了医学空白,特效药研发一年后,渐冻症致死率直线下降百分之六十,三年后,世卫组织宣布渐冻症不再是绝症,人类又一次克服了病魔。
因此,时知许成为诺尔医药学奖首位华人女性获得者,也是世界首位。
程意记得,时知许的获奖感言只有一句:“它不属于我,该属于我身后的万千无名英雄。”
此刻,程意才真切感受到这句话的重量,不由肃然起敬。
每行字都浓缩了一个个平凡又不平凡的一生,于这些毅然为医学献身的人而言,这里是终点,也是起点。
程意爷爷就是因渐冻症去世的,自从爷爷去世后,程意的理想就是学医,后来变得恐血,学了法律,而这件事成为了她最大的遗憾。
无疾而终的梦想,有人替她实现了。
最底下还有一行字,字体飘逸遒劲——[愿世间再无病痛]
程意不由暗赞,觉得有些眼熟,正想仔细观察。
实验室骤然变了颜色,剩一两点没精打采的灯光,暗红色光影投下,字变得不分明。
机械声响起:“消毒入口关闭,模拟手术室即将开启”
“走吧,知性她们要出来了。”沈妍率先走去,说:“我带你去她办公室。”
两人穿过新的消毒层,走进办公区,程意终于松口气,脱下了防护服,进了时知许办公室。
沈妍让程意稍等,她们还有会议要开,程意颔首。
刚进会议室,沈妍朝时知许忿忿不平:““那群王八蛋又盯上了程意!他……”
话音未落,玻璃破碎声回荡在偌大的会议室,接着是淅淅沥沥的水声。
时知许徒手捏碎了一只玻璃杯。
“你疯了?你这手现在能受伤吗?肝癌是可以血液传播的!”沈妍忙去查看。
玻璃残渣嵌入掌心,血珠正源源不断冒出。
时知许后知后觉,她抬起头,眼神麻木,像是提线木偶。
见状,沈妍也沉默了,她知道又有一位病人……没能下得来手术台。
说是模拟,可绝症怎么会有模拟器?每次都是活生生的人命。
肝癌不同于渐冻症,它需要更激进的治疗方案,因此每次场面很惨烈,面临的压力也要高得多。
似乎一切都是在除夕那天急转直下,原本安全检测过无数次的肝癌特效药,正准备批量生产,突然开始反噬机体的免疫系统,安全试验的患者无一幸免,不是死于肝癌,就是死于各类感染。
沈妍算了算时间,这次手术只进行了不到四个小时。
她皱眉,情况怎么越来越差?
“我拿不住手术刀了。”——
作者有话说:竞猜角斗场:
猜猜最近,时教授更攻还是程律更攻?(快去评论区扛大旗,打call吧!诉诉会酌情考虑的hhh)
程意:我失忆,我了不起,我为所欲为。
时知许:被逼急了,我什么都干得出来。
参考书籍《黄帝内经》《阴寒湿痹,血痹同病》;另,部分知识性描述,来源维基百科。
私设架空,非医学出身,勿考究。
*向数以万计为于医学献身的无名英雄,致敬。
入v啦,非常感谢大家一路的支持,很多小可爱都是从未签约陪伴诉诉到现在,也有越来越多的小可爱和诉诉相遇。
十分有缘,因她们的世界,五湖四海的我们相聚于此,希望你们能享受这里。
——律诉2023.1.14
(ps:上章有被吓到吧,下次还敢,毕竟你们好一段时间都不评论了,诉诉真的很怕没人追更,哭泣.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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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语气很淡,仿佛在问沈妍今早吃了什么。
科研多年,时知许面对的都是极其精细手术,这双手金贵得紧,当沈妍得知她为程意洗手作羹汤,还打趣她暴殄天物。
“开什么玩笑,避谶懂不懂?快呸掉,呸——”一瞬间,沈妍以为她在开玩笑,摇头后退一步。
时知许没有回她,沉默望着掌心,血珠成线,砸落在地,然后破碎四飞。
沈妍发不出声了,眼前人低垂头,像是千斤沉,好像真的抬不起来。
时知许有令人望尘莫及的天赋,加上异于常人的努力,站到手术台,只要拿起手术刀,身上光芒比无影灯还要耀眼。
那双手是那人的骄傲,惊艳过无数人,包括她。
时知许依旧没抬头,“助手递给我手术刀,我照常接过刀……”
滴答——
地上的血液被冲淡,颜色越来越浅。
“看到自己的手……在抖,李教授顶替了我,她比我稳得多。”
李教授今年五十三岁,快到退休年纪了。
时知许自虐般握成拳,玻璃渣深深嵌入掌心,鲜血从指缝渗出,像是流出了生命力。
她身上的光芒在失控地黯淡。
沈妍从没见过这样的时知许,心头泛起酸涩,她忙用手捂住眼,安慰说:“没事,你最近事情太多了,休息休息就好。”
时知许已经三天没合眼了,沈妍还特地给了她安眠药,但时知许没有接。
“这双手废了也好。”
她笑着朝沈妍说出了这句话,声音有些艰涩。
怒气难以自控涌上头,沈妍猛地攥住她的衣领:“胡说八道什么呢?!你又不是被挑了手筋!”
座椅被掀翻,时知许任由她拉扯,如同提线木偶。
沈妍眼眶通红,指了指外面,呵斥她:“还有这么多肝癌患者在等你的药,你说这话,对得起那些没下得来台的患者吗?对得起还在等我们的家属吗?对得起这些信任吗?”
“谁都可以说,但你不能,你是整个团队的主心骨,时知许,你不能垮!”
“沈妍,我没有爸爸了。”时知许掀了掀眼皮,时隔近二十年,再次喊出了这个称呼。
“是因为我。”
那天一群人冲进了宅院,想抓走时书眠,妄图逼迫她,可时书眠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挣脱彪形大汉的束缚,一头撞在了楼梯。
又是楼梯……
血泊中的时书眠,满头白发染上了鲜血,他目光清明,朝她释然一笑,嘴巴嚅嗫,却发不出声,他终是没有闭上眼,是她替他合上了眼。
时知许闭了闭眼,再睁开,眼里一片死寂。
沈妍手松了几分,呼吸像被千斤顶压住。
时知许说:“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到他们那里去。”
他们,环球生物的对家,罗氏。
而罗晏是刚被认回的私生子,罗颜没选择回罗家,罗老爷子曾大张旗鼓庆贺,还明里暗里嘲讽沈家只有女儿。
罗晏鼓动罗老爷子拉拢时知许,罗仁早有此意,朝董事会夸下海口,亲自拜访时知许,却多次碰壁。
沈妍知道她的难处,保证说:“我帮你,这段时间,你减少出行次数,实验室是最安全的。“
时知许承下好意,默了默,“让小意走吧。”
沈妍会意,正想开口,门口传来一道慵懒嗓音。
“如果我不走呢?”
程意凭时知许助理的指引到了会议室,就见沈妍正揪着时知许衣领,忙推开门,迎面听到这么一句话。
两人俱是一愣。
沈妍松开手,反应了一会儿,抬手要为时知许整理衣领,却被抢了先。
程意轻轻扯过时知许,让她面对自己。
默不作声地背过受伤的手,时知许想挣脱,却被轻声威胁。
“时教授,你要是再乱动,我就亲你了哦。”
闻言,沈妍脚下一踉跄,加快了离开的步伐,还顺手放下帘。
乖乖,这嗓音她都受不了。
呼吸突然凑近,时知许不敢乱动,看着正低眉为她整理衣领的人,耳边卷帘机械声莫名慢了下来。
黑色衬衫材质不易发皱,可程意慢吞吞整理了许久。
察觉到她的失神,程意微不可察地扬了扬唇角,很快放下,收回手,她凑近脸,问:“时教授讨厌我?”
太近了。
气息交缠在她鼻尖,时知许下意识摇头。
“那就是喜欢我了。”
是肯定的语气。
不待回答,程意又凑近几分,鼻尖似有若无地蹭着她的鼻尖,低头微笑,“好巧,我也喜欢你。”
‘喜欢’这两个字音被她咬得极其清晰。
“我们还结婚了,所以……”
唇角被微凉指腹覆上,时知许僵住。
气息凑近,程意轻轻吻住了覆在她唇角的指尖。
世界仿佛只剩下她们。
喉部不明显地滚动,时知许听到了猛烈的心跳声,不知道是她的,还是程意的。
推开她,理智在叫嚣。
时知许负在背后的手抬了又抬。
睫毛颤了颤,程意揽住了她腰身,手扶上她侧脸,微微偏头,在她唇上细细辗转,动作是极致的温柔。
似是不满她的木讷,程意轻用力啃咬,下一瞬动作却又不自觉放柔,火热的掌心顺着下滑……
身子陡然发软,时知许睁大眼,单手推了推她,力度几近于无。
“别动。”程意呼吸有些乱,灼热的气息呼在她侧颈,“我给过你机会了。”
现在,时知许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程意托起时知许,时知许慌忙搂住她,身体紧密相贴。
她被放到会议桌,程意欺身压下,凑近,“时教授……”
以前欢愉的时候,程意也总爱用不正经的音调唤她时教授,时知许羞恼,但也没法。
时知许咬唇,偏过头,问:“你是想起了什么吗?”
“嗯?”程意几近贪恋地闻着她侧颈的檀木香。
那她为什么这么熟练?
时知许极力稳住呼吸,“放开我,不能……”
“嗯?真的吗……”程意哄她,手接着下滑……
“时,时总!”
门忽然被推开,一行人拿着文件怔愣当场,最前头一人慌忙止步,险些被绊倒。
时知许猛地拉回理智,直起身,反手将程意摁在脖侧,挡住众人视线。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赶忙背过身,脸憋得通红,相互拼命挤眼,传递电码——时总和夫人真会玩。
“出去。”嗓音恢复清润。
“哎哟,正好想起我还得写药物调研报告,时总再见。”
“好巧,我也是,时总再见!”
……
门被重新阖上,喧闹声渐渐远去。
程意在她脖颈处低低地笑,“时总?”
“我的报告被打断了,可以向时总…申请重来吗?”
时知许眼神闪了闪,推开她,说:“我还有事,助理会陪你。”
背影几乎落荒而逃。
程意努了努嘴,有些遗憾,又不那么遗憾。
摩挲着湿润的手指,她意味深长地笑了。
至少知道了自己对她的身体很熟悉,那人没有招架之力……
—
一连数日,程意没再见到时知许,隔壁房间也空空荡荡,她主动去过许晏,每次都会被助理周到接待,却没能见到那人一面。
时知许在躲她。
程意选择尊重,给了那人喘息的空间,可当她看到一则桃色新闻后,彻底坐不住了。
一小时前,她无意刷到八卦板块,头条标题鲜红,话题度很高,讨论的主角是多日未见的时知许。
标题粗暴,却吸引眼球:[时知许深夜酒店夜会新女伴,疑似出轨?附图]
看到图片的瞬间,程意瞬间僵硬,心被巨大力道紧紧握住,图片上两人戴同款鸭舌帽,姿态亲密并肩走入酒店,深夜光线不明,她还是一眼认出,那人就是时知许,另一个人,是沈妍。
另一幅图是两人清晨走出酒店,时知许脸上疲惫难掩,臂弯扶住正提高跟鞋的沈妍,动作自然熟稔。
时知许没戴帽子,一贯扣到最上方的衣扣随意敞开,露出脖颈处红斑,不带丝毫遮拦。
坦荡到程意这个名正言顺的妻子,仿佛不存在。
评论区言语激烈,有人谩骂时知许,有人可怜程意,还有人幸灾乐祸。
愤怒和难堪涌上头,程意冲到了许晏大楼,站在街边,刺眼的阳光让她冷静了下来。
明明那天时知许身体没有抗拒,就算生理反应难以克制,那为什么事后也没有责骂?在她眼里,时知许一向光明磊落,这样的绯闻可靠吗?
程意不是捕风捉影的人。
某个想法难以抑制地涌上心头,难道时知许真的是滥情的人?
下一瞬,程意摇摇头,挥散念头,她不该这么恶意臆测时知许。
她要当面听她解释。
程意迈步,深栗色长发随风飘动,高跟鞋清脆踢踏,明艳耀眼。
大厅一时落针可闻,人群自动为她辟开路,许晏上下都知道这是时总的妻子,八卦传播速度极快,众人投去复杂眼神。
一路上,程意坦荡接受打量的目光,到了时知许办公室,助理不在,房门却半掩。
脚步顿了顿,她推开门,望清里面的场景,瞳孔瞬间震颤。
沈妍长发凌乱,半靠在办公桌上,而时知许坐在办公椅,黑色衬衫领扣被扯开,肩处露出深邃的月牙骨。
她们在干什么,不言而喻。
程意脑袋一阵轰鸣。
似是没想到会突然闯进人,沈妍慌乱起身,忙拢了拢发,唇边是弄花的口红。
“你……你怎么来了?”沈妍不敢抬头,嚅嗫问她。
程意不想回答,她直视办公椅上的人。
时知许没看她,抬手系起扣子,动作一如既往优雅,仿佛发生了无关痛痒的小事。
程意握拳扶住门,指尖狠狠扎向掌心,克制住离开的冲动,等着一个解释。
时知许,这是最后一次机会。
“程意,我们离婚吧。”
时知许没有解释。
冷意蔓延四肢百骸,程意笑了,“你这样算出轨,知道吗?”
时知许攥了攥掌心。
程意问:“不说话是什么意思?”
“我会净身出户,抱歉。”
这是时知许的答案。
程意闭了闭眼,接着问:“酒店是真的吗?”
“嗯。”应答的声音微微变形。
胃里翻腔倒海,程意转过身,似是不想再看见什么嫌恶东西。
“收起你的愧疚,我嫌恶心,时知许,就当我识人不清……”
“你确实是烂人。”
她说出至今为止的第一句重话,也是最后一句话。
踩着高跟,程意决绝离去,清脆高跟声,有节律响起,一下一下,不急不徐,一路上许多人恭敬朝她打招呼。
程意皆含笑示意,从容大方。
走出许晏,程意脚步不停,走到一处死胡同,四下无人,她脱力坐在地,头抵住膝盖,长发散落,遮挡面容。
是她把时知许神明化了,时知许是烂人,伪装得很好的烂人。
不多时,天幕飘起雨丝,程意茫然仰起头,抬手抹了抹脸。
是湿的。
头顶乌云汇聚成团,雨霎时狂泻而下,像无数条鞭子,狠命抽打在脸。
很快,雨水滑过侧脸成股流下,程意笑了笑,红唇无声开合。
谢谢。
单薄的后背小幅度颤动,大雨酣畅淋漓,呜咽声终于低低泄出。
不知过了多久,天际骤然闪白,一道闪电刺破乌沉天色。
浑身湿透的人缩了缩脖子,后背紧贴墙,尽力缩成小团,她神情不再冷静,无措地捂住耳,雨声变得闷沉。
忽然有人出现在,来人穿着黑色裤。
雨势太大,程意眼前模糊一片,她揉了揉眼,正想抬头看清,后颈被大力敲击,接着瘫软在地。
世界颠倒,一道模糊的身影跌跌撞撞朝她奔来,程意看不清,只知道那人也是一身黑……
随即眼前彻底陷入黑暗。
医院抢救室门前,时知许浑身湿透,站在长长的走廊,身后的程川平静端坐。
江澜刚到抢救室,得知女儿被人打晕,位置和上次跌落的伤口还挨得极近,她握住程遥的手,晃了晃身,昏倒了下去,只留程川在此等候。
“知许,谢谢你及时救下小意。”
程意走后不久,时知许站在视野开阔的落地窗前,看着她走入了一方死胡同,程意呆了多久,她就看了多久,直到雨势越来越大,有雷暴雨的趋势。
她寻过去,只见程意被打昏瘫倒在地,流里流气的男人见她身后跟着数位保镖,慌忙逃窜,沈妍为她配备的保镖皆是退伍军人,很快就将男人制服在地,程意也被及时送到医院。
时知许转身,勉强道:“应该的。”
她听出了程川语气中的疏离。
程川不咸不淡地点了点头,转而气场全开,沉声问:“你和沈家那孩子是什么关系?”
绯闻已经霸占了所有板块,程川想不看见都难。
时知许张了张口,不知该如何回答。
程川将话摊开,直白问:“你有没有做对不起小意的事情,和沈妍。”
时知许知道如果她回答有,那么程川再也不会站在她这边,就算程意醒来选择原谅她,程川也不会,还会毫不留情地拆散两人。
这是底线问题。
“有。”
程川瞬间眼神凌厉,深呼一口气,强压怒火,“有苦衷吗?”
他不愿相信时知许是这样的人。
时知许摇头。
金属椅被拍得震天响,程川眼里满是失望,指着她的手哆嗦半天,也没落下一句重话。
时知许敛下眸,她浑身湿透,发丝还在滴水,惨白的灯光打在脸上,脆弱苍白。
半响,他叹息一声,“是程家对不住你,以后有什么难处,尽管开口,程家绝不推脱,就当老头子不要这个老脸。”
“你们好聚好散吧。”
似乎早有预料,时知许朝他深鞠一躬,声音极低极轻,“小意会和我离婚的,我只有一个请求。”
“能不能让我看她平安出来……再走”
程川眼神复杂,有些看不懂她,沉默起身离开,算是默认。
走出不远,管家王叔出现,程川骤然阴沉:“罗仁那老家伙抽什么风,是嫌活得太久了?”
想到了什么,他似笑非笑,“我记得那老家伙刚认回了个私生子?”
“对的,叫罗晏。”
“加倍奉还。”
王叔也笑了,语气怀念:“咱们底下那帮人好久没见血了。”
知道那是罗仁唯一的儿子,程川也没做绝,“留口气,扔到罗仁床上。”
“是。”
沉吟片刻,他翻了翻掌心,掌纹因苍老变得深刻,回望抢救室若有所思……——
作者有话说:程意:呜呜,为什么老逮我头(委屈.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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