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废稿


    路小佳一回来,就瞧见尤明姜跟个山大王似的,翘着二郎腿儿,坐在个男人的背上。


    那男人满脸是血,浑身湿得跟落汤鸡似的,早就晕过去了。


    她把那男人当成村口的石墩子,稳稳当当地坐着,舒坦得很。


    路小佳皱了皱眉,再定睛一看,这不是盯着萧剑僧的蔷薇将军么?


    听到脚步声,尤明姜抬起眼,打量着路小佳,“辛苦了。没有挂彩吧?”


    久闻这个萧剑僧有两下子,一旦被他的刀划伤,伤口就无法愈合。


    尤明姜起初也不信。


    直到看到了萧剑僧那把生锈的破刀。


    这不是一刀一个破伤风吗?


    都破伤风了,伤口当然没法愈合。


    路小佳轻嗤道:“就凭他?”


    尤明姜笑了笑。


    她当然对路小佳的剑有信心。


    路小佳蹲在她的面前,大拇指碰了碰她的嘴角,“比起我,你倒像是挂彩了。”


    “障眼法而已。”抬手擦掉嘴角的血,尤明姜追问道,“他呢?人在哪儿?”


    她问的是萧剑僧的死活。


    方才没跟路小佳细说这里面的故事,但他看起来好像也不打算深究。


    似乎只要尤明姜安排了,他就会照做。


    无论何时何地,他都愿意,成为她将后背安心交付的坚实依靠.


    路小佳慢悠悠地剥花生,淡淡道:“他那边儿赶来四个人,叫什么鸟弓兔狗,萧剑僧已经把人引开了。”


    尤明姜扯了扯嘴角。


    这个萧剑僧啊,真不知道是笨呢,还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帮手来了,理应一起围攻路小佳才是啊!


    萧剑僧却擅自引开了帮手,这局面一看就是有猫腻的,不露出破绽才怪.


    换作是她,她只会把水搅得更浑。


    趁着假戏真做的混乱场面,暗地使点儿绊子,顺手弄死鸟弓兔狗里的某几个,最后能留下个活口,给自己在凌落石面前作证就好……


    啧,说到这儿,萧剑僧怕是还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被凌落石怀疑了吧?


    凌落石必然是勒令过心腹们,必须将家眷接来危城,正如曹操迁汉帝及群臣家属于许都,安禄山要求将领家眷迁至范阳……否则,萧剑僧不会蠢到把殷动儿接来这种虎狼窝。


    凌落石想把人质牢牢攥在手心里。


    为了取信于凌落石,萧剑僧十一岁就跟着凌落石打拼,精神高度紧张的他,显然没有圆谎儿的把握,稍有破绽,就是万劫不复之地。


    萧剑僧没敢在家眷这事儿上动手脚。


    从这一举动,足以看出凌落石的掌控欲极强。这样一个掌控欲极强的人,最难以忍受的事情是什么?


    是背叛。


    隐瞒,恰恰也是背叛的一种。


    凌落石必然是认为萧剑僧向他隐瞒了重要讯息,这才动了疑心,奈何一时半会儿,又苦于无人可用,只得捏着鼻子强忍着不满,派于春童前来盯梢。


    尤明姜想了想,凌落石会忌惮什么呢?


    无疑就是权力、武功、财富、声望,任何一样对方能威胁到他的东西。


    萧剑僧现在所获得的权力、财富、声望、地位,统统都是仰赖于凌落石。


    唯一能让凌落石感受到威胁的,只剩下了萧剑僧的武功。


    萧剑僧十一岁就跟着他了,生活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到底有几分能耐,怕是瞒不住他。


    能瞒的,只剩下萧剑僧的武功来历了。


    这样一个不知道武功来历的刀术高手,总是在自己身边晃来晃去,却从来没有向自己托底儿的想法,凌落石怎么可能不怀疑?


    唉。


    萧剑僧不太适合当卧底,他比较适合当个纯粹的江湖游侠。


    待此间事了,他还是和殷动儿远走高飞,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做一对儿神仙眷侣去吧。


    终身不要再沾染权斗。


    他沾染不明白.


    尤明姜坐在蒙蒙细雨里,清凉的雨水落在她仰起的脸上。


    好半晌,她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怪刻薄的。


    萧剑僧也不容易。


    与凌落石相处一天,就足以构成一种精神污染,更何况萧剑僧相处了那么多年。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不是萧剑僧不够出色,他能被挑选来执行卧底任务,必是万里挑一的人才,也是幕后操盘手慎之又慎的选择。


    奈何江湖滔滔,天下英雄如过江之鲫。


    仅仅做到这种程度,想要对付一个实权将军是远远不够的。


    可为了一个恶臭的蛆虫,搭上这么多鲜活宝贵的人才,甚至是天才,值得吗?


    或许为了正义,一切牺牲都是值得的。


    既然她尤明姜已经赶来了危城,既然她已经知晓这苍生的疾苦,她就要尽可能地让这些人活下去,不要倒在黎明前的黑暗里.


    人们面临的恐惧,常常是未知的恐惧,但既然是未知的,那就不需要一遍遍地自我恫吓,省得磋磨了自身的锐气。


    凌落石往外传“谁都杀不死惊怖大将军”的风声,不正是因为他心底充满了被刺杀的恐惧么?


    他本身是个满手鲜血的残暴刽子手,压根儿不具备楚留香那般的传奇色彩,于是他就将自己神话了起来,包装成一个不可战胜的神话,又在危城实行高压统治,从心理上打垮所有想要反抗的人。


    她在这地儿待得太久,一遍一遍听说他残暴的事迹,还没见着人呢,就已经开始畏怯,潜移默化地,将这小小的蛆虫当成什么蛟龙,可笑!


    想到这儿,尤明姜的心境豁然开朗.


    路小佳怔了怔。


    她萎靡的状态好像一扫而空了。


    虽不明所以,却感受得到她周身的气场,正肉眼可见地发生了改变,那种彷徨的、怯懦的颓丧气,正在被一种蓬勃的朝气所取代。


    路小佳不由自主地凝注着她。


    想清楚了以后,尤明姜“嚯”地站了起来,向前走了两步,似是想从芦苇丛里找些趁手的材料,忽又拍了拍脑袋,直接从竹编药篓里找了个结实的麻袋。


    她转过身来,眼睛瞥见了路小佳,又一个健步上前,扳过他的下巴,在他的脸颊上“啵啵”亲了两口,轻笑道:“你说得对,怕什么呢?我本就是江湖游侠,管那皇帝老儿做什么!那皇帝老儿什么管过百姓!狗屁的投鼠忌器,那些瓶瓶罐罐打碎就打碎了!”


    “哈哈哈——”


    尤明姜仰天大笑,轻轻推开他,在细密密的雨丝里快活地旋转起来,只觉得混沌的头脑空前清明。


    她要以“神使”的威名,彻底打溃凌落石自说自话的虚妄神话,就像是照妖镜射出的光芒,射穿笼罩在危城百姓心上的阴霾。


    寻声赴感,救苦救难,涤荡一切污秽!


    彼可取而代之!.


    路小佳捂着被亲过的脸颊,耳尖泛着可疑的红,呆呆地看着纵情淋雨的尤明姜,一颗心怦怦乱跳。


    她又变回了太阳。


    那是高悬在天上,引人瞩目和仰望的太阳。只要仰望着她,就会觉得很安心,很有力量。


    尤明姜心情舒畅,哼着小曲儿,匆匆把于春童往麻袋里塞。


    见她三两下就把蔷薇将军罩在了麻袋里,路小佳无奈地叹了口气,左右看了看,找了块大石头,搬到了尤明姜的面前。


    刚把麻袋口给系上,就看见身旁有块儿一看就沉甸甸的大石头,“……欸?”尤明姜奇怪地看了眼路小佳,“这石头干嘛的?”


    路小佳瞥了眼麻袋,不是要沉到河底么?


    “沉尸?”尤明姜替他补完,竟然笑了,“先不杀,给他留口气儿。”


    意识到自己会错意了,路小佳清了清嗓子,“这人……你打算怎么办?”


    “弄回去。”尤明姜活动了下手腕,“废物利用。”


    于春童袍子里喷出来的毒烟,据他自己所说,那是一种能麻痹神经、引发幻觉的红鳞素。要不是有楚留香教给她的皮肤呼吸法,她可能真的要中招了。


    尤明姜当然要报复回去。


    刚才那只是小菜一碟儿。


    谁说的,报复只可以报复一次的?.


    路小佳沉吟道:“萧剑僧怎么办?”


    尤明姜淡淡道:“他自己看着办吧,咱们已经把能做的都做了,总不能因为他一个人的失误,怠误了所有人的活路。相较于手无寸铁的老百姓,他起码武功不俗,想来暴露了身份,拼死搏杀,终究还是有一条活路的。他要是嗅到不对劲儿,还要硬待在惊怖身边求死,我也没有办法。”


    说完这番话,尤明姜又有些于心不忍。


    罢了。


    姑且就看在他为正义事业奋斗的份儿上,勉为其难地帮他收尾吧。


    等今晚抽出空来,先潜入危城,帮他伪造个蔷薇将军叛逃的假象.


    老庙,暗门下的石洞里。


    张书生的状态很不好。


    他伤势很重,鲜血染红了身下洁净的苇席,尽管吃了药挂了血袋,却还是浑身滚烫,整个人迷迷糊糊的,听不见任何人说话,也说不出任何话。


    他闭着眼睛,只是嘴唇轻轻颤动着,看口型像是“神使”两个字儿。


    饶是冷血一贯冷静,查看完张书生的伤情,不禁热泪纵横。


    他最佩服的就是这样铁骨铮铮的读书人。


    冷血小时候跟着“白首书生”韦空帷读了四年的书,韦空帷自然很有学问,但为人更接近于一个读死书的迂腐书呆子。


    韦夫子总是摇头晃脑的,将知乎者也的挂在嘴边,要求冷血读尽天下的圣贤之书,再把看过的典籍,死记硬背的记在脑子里。


    可冷血并不想当个腐儒。


    他想做的是一个为民请命的侠义之辈。


    ①为张睢阳齿,为颜常山舌。


    眼前的张书生耳膜被捅穿,嗓子被炭烫伤,膝盖骨头被打碎,双手大拇指被压碎,浑身上下更是遍布着刑具加身留下的伤势,衣服和血肉模糊的伤口黏在一起,撕也撕不开。


    这个文弱的书生,完全是靠着不屈的意志才挺到了这一步.


    冷血的满腔热血都在沸腾。


    他恨不得再杀回法场。


    让那些做恶事的人都给绳之以法。


    可他知道自己不能这样做。


    因为这一切都是尤明姜冒死断后,吸引了敌人的注意力,才换来的局面。


    他要竭尽全力保住这个张书生的命。


    冷血轻轻托住张书生的后颈,一手抬起他的下颌,用绳子拴吊起张书生的舌根,让他保持头部后仰的姿势,以免被烫伤的咽喉肿胀起来,堵塞气道。


    蓉嫂强忍着恐惧,小心翼翼地纱布蘸着温水,一点点软化,再用剪刀把张书生的衣服剪成一条条的,先给他处理着身上的皮外伤,不一会儿,碘伏棉球和染血的纱布就在她的身边堆得高高的。


    殷动儿也轻轻啜泣着,她边流眼泪,边翻找了些芳香开窍的草药,尽管还很慌张,但是殷动儿知道现在这种场景,自己必须要坚强。


    萧剑僧最疼爱的人,萧剑僧的软肋……


    这些都是她,却又不是她。


    眼下,她要拯救的是一个很重要的证人。


    既然她能够顺利的拔针,就一定能像尤明姜一遍又一遍示范过的,帮张书生处理伤口。


    殷动儿一边这样想,一边用薄荷藿香煮成热水,等蒸汽一出来,就把纱布盖在张书生的口鼻上,在冷血的配合下,将蒸汽缓缓吹拂进去,让他的气道通畅。


    三个人都不允许自己分神去想尤明姜。


    纵然知道自己现在非常需要尤明姜,也绝对不能抱有“要是尤大夫在就好了”的想法。


    每个人都在逼着自己去独自面对。


    一旦泄了这口气,就再也支楞不起来了.


    “咯吱——”


    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还伴随着“噗通,噗通”的拖拽声。


    这动静不紧不慢,却每一步都踏得极沉,貌似有人拖着个沉甸甸的麻袋下来了。


    冷血浑身一凛,手扣在剑柄上,警惕着看向了石洞入口。


    “谁?”他低喝一声,在空旷的石洞里回荡。


    虽说是更换了暗门的出口,可防人之心不可无,警惕些总是好的。


    率先进来的果然是个丹凤眼的冷峻青年,他抛了粒花生,又仰头接住,慢慢地咀嚼着。


    一只手拖着那只麻袋,另一只手懒洋洋地剥着花生,他身材高挺,宽肩窄腰,腰配无鞘剑,剑却不是冷血腰佩的那种废铁剑。


    薄薄的剑刃,雪亮雪亮的,一剑封喉,只会留下一道血线。


    冷血的眼睛也雪亮雪亮的。


    他学的是越路剑法,准确来说是从越路剑法中领悟到的无名剑法。


    无名剑法,要求剑主对剑的掌控极强,能灵活的运用。


    太死板、太纸上论剑的人,说穿了是使不好这般的无名剑法,也用不好无鞘剑的。


    可从这个陌生青年的身上,冷血感受到了一丝丝同类的气息。


    一种快准狠的自由与泼悍.


    路小佳眼眸微抬,扫了眼石洞里面露惊慌的妇人和病患,心里不禁感慨这一幕是怎生的眼熟。就连那个按剑警惕地瞪着自己的少年,都如景阳冈那夜的情景一模一样。


    尤明姜啊尤明姜,你还真是……


    一如既往的爱管闲事,


    一如既往的不改其节,不毁其志。


    随手将那个麻袋踹到角落里,路小佳举起手来,懒洋洋道:“别误会,我是受人之托。各位尽管忙自己的。”


    蓉嫂和殷动儿面面相觑。


    却见冷血挺直了腰板,冷冷道:“我在。”.


    口气倒是不小。


    路小佳倚在洞口,手里抛着粒花生,上下打量着冷血,视线扫过冷血颇具异域感的碧眼,又看了眼少年腰间废铁似的无鞘剑,不由挑了挑眉。


    这是个很狂妄的少年嘛。


    不想喧宾夺主,又自信人剑合一,所以选了这柄废铁似的无鞘剑。


    小小少年,志气不俗。


    他捻起一颗花生,两指一捏,花生壳应声而裂,花生壳里躺着几粒饱满的花生仁。


    路小佳满意一笑,他抛起一粒饱满的花生仁,丢进嘴里嚼了起来,神色淡漠又闲适。


    花生?


    冷血眼睛一亮,又黯淡了下去。


    因为他已经知道眼前这个青年是谁。


    爱吃花生、使无鞘剑,这两样加在一起,已经足以确定眼前人的身份了。


    他就是小明一直在等的那个人。


    冷血努力劝自己高兴起来。


    既然他找到了这处石洞,说明小明已经顺利脱身了.


    “怎么了?”


    尤明姜匆匆从石阶上下来。


    她刚刚在通风道附近,洒了雄黄粉和石灰,省得下雨天,那些个蛇虫鼠蚁钻进石洞里,又掘了几条排水沟,最大程度地确保这个秘密基地的安全,这才急匆匆地下来。


    她一直惦记着张书生的伤情。


    虽然她提前已经喂过消炎镇痛的胶囊了,还挂过血袋,张书生的喉咙会留下严重的后遗症,耳朵无疑是会影响听力,但是诊治过后,不至于一点都听不到。


    被压碎的大拇指,即便是治愈以后,也无法再像正常人一样握笔,更不要提科考。


    最棘手的是他的膝盖,作为人体最复杂的关节,膝盖被打碎之后,没有影像学和手术固定复位技术的加持,恐怕会导致膝关节畸形,以后的活动会受限,甚至站不起来。


    见她来了,蓉嫂和殷动儿都松了一口气,赶紧将张书生抬到手术台上,再给她腾出位置来。


    尤明姜一边戴口罩和医用丁.腈手套,一边往石洞里走,路小佳和冷血跟在她身后。


    她询问冷血:“张书生还好吗?”


    “不太好。”冷血直言不讳。


    “药不管用?”


    “嗯,好像快要死了。”


    “……说吉利话。”


    “哦。”冷血想了想,“有气,还没死。”


    “……行了,你别说话了。”


    尤明姜走了两步,突然想起来还没介绍自己人,掌心向上手一伸,指向了路小佳。


    “这位快剑路小佳。”


    又指了指冷血,“这是小冷捕快。”


    同样简短地介绍了蓉嫂和殷动儿,她就拉上了手术台的帘子。


    手术开始前,不忘打发二人离得远远的.


    冷血摩挲着剑柄,路小佳默默剥花生。


    令人难耐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沉默终于被打破。


    “快剑?”


    冷血突然抬起头来,眼睛像燃烧着两团小火球,“你的剑有多快?”


    “我的剑,今天不想见血。”路小佳扔起一粒花生,不知是玩味还是挑衅,不偏不倚地打向冷血的眉心。


    冷血手腕微翻,剑光一闪。


    花生已碎成了几瓣,轻轻落在地上。


    “不够快。”冷血说道。


    路小佳眯了眯眼,笑意不达眼底:“不够快,还是不够狠?”


    冷血眼神冷冽,淡淡道:“快剑不需要狠,只需要准。你的剑是用来杀的,我的剑是用来活的。”


    路小佳笑容微僵,冷着脸,将一粒花生扔进嘴里,“有点儿意思。如果我出手,你以为,你的剑还来得及么?”


    冷血沉默一瞬,缓缓道:“你可以试试……嗷!”


    话没说完,就被人拧住了耳垂。


    冷血抬眼一看,原来是给张书生处理好伤势的尤明姜。


    他本来可以挣脱,此时也不敢挣脱了。


    她身后还站着偷笑的蓉嫂和殷动儿。看她们这副模样,张书生的命必然是保住了。


    冷血捂着耳朵,小声抽气道:“轻点揪耳朵啊,小明!我这是耳朵,不是猪耳糕!”


    “闭嘴!”尤明姜抬手给了冷血一个爆栗。


    路小佳干巴巴道:“先挑衅的不是我……”


    尤明姜露出个假笑,旋即脸一耷拉,冲他招了招手,一副不容辩解的模样儿。


    路小佳叹了口气,无奈地凑了过去,缴耳朵投降。


    两手各捏着一个人的耳朵,尤明姜把两个不安分的年轻人,提溜到石阶上,往他俩怀里各塞了一把扫帚。


    她没好气道:“不是要试试吗?”


    “就在这儿试试。”


    “快点!动作麻利点!”——


    作者有话说:[好运莲莲]①为张睢阳齿,为颜常山舌:出自文天祥的《正气歌》。“张睢阳”指张巡,“颜常山”指颜杲卿。安史之乱时,一个守睢阳,一个守常山,皆是殊死抵抗。城破被俘后,一个大骂叛军不屈而死,一个骂贼被割舌肢解。


    [彩虹屁]努力在圆了,努力往高大上的方向圆,已经做了最大程度的虾圆八元了[彩虹屁]我给萧剑僧圆上了。


    PS:冷血的无鞘剑,有名字,叫无名剑[彩虹屁]


    [彩虹屁]路小佳的剑没有名字,是无鞘剑,意思是没有剑鞘的剑[彩虹屁]


    [紫心]路小佳的快,是那种带着玩味的挑衅,带着戏谑和撩拨的杀机。冷血的快是那种精准直接又点到为止的快,同时和敌人拼起来又不要自己命的快。


    第67章 废稿


    丑时一刻。


    于春童是被痛醒的,也是被渴醒饿醒的。


    眼睛已经被打得青肿,他费了老大劲儿,才勉强睁开一条缝儿。


    光线很幽暗,隐隐有水滴落下的回响。


    他粗喘了口气,等适应了周围的光线,这才偏头看了看周遭儿。


    果然是个石洞。


    于春童倒在个无人问津的角落里,身下垫了张破苇席。席子底下还厚厚的草木灰、硫磺粉什么的,活脱脱把他当成什么脏东西来对付;脖子上还拴着条手腕粗的铁链子,稍微挣了挣,就发出丁零当啷的铁链碰撞的烂动静,跟栓狗似的。


    面前扔着个豁口儿的粗陶碗,碗里盛了俩指头肚儿深的豆腐汤,只有薄薄的汤水,连一块儿囫囵个儿豆腐都没有。


    “该死……”真把他蔷薇将军当狗了不成?


    于春童在心里把那女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奈何形势比人强。


    伤势沉重,手脚筋被人挑断,趁手的大扫刀也不见了踪影,周身重穴还给封住了,脖子上拴着狗链子……


    就算是想要逃跑,或者反击,也动弹不了一点儿啊。


    哪怕心底满是滔天的恨意,也只得忍一时屈辱,乖乖收敛了眼神里的戾气,保命要紧。


    于春童换上一副楚楚可怜、与人无尤的姿态,扯着干裂的嘴唇,虚弱地讨要吃喝,“有人吗?好渴……”


    话音刚落,面前的粗陶碗就被人踢了一脚,本来就是个浅底儿的豆腐汤,立刻泼洒了出来不少。


    于春童瞳孔骤缩,眼底凶光毕露,淬毒的眼神恶狠狠地瞪向了来人。


    跟个吐着信子的毒蛇差不离儿。


    那是个杏眼桃腮的水灵姑娘,双手小心地端着一碗汤药,*居高临下地瞪着于春童。


    殷动儿柳眉倒竖,怒喝道:“碗里这不是有水么?叫什么叫!没你叫的份儿!”


    原见他生得美艳,年龄也不大,又被尤明姜打得瘫软在地,伤痕累累,浑身浴血,她们并不想在饮食上克扣这个俘虏。


    可尤大夫说了,这人就是刑讯张书生,盯梢萧剑僧,擅长使毒,逼着众人去买死人肉的蔷薇将军。


    这下子,蓉嫂、冷血、殷动儿都不敢掉以轻心了,只给他草草包扎了伤口,连金疮药都没敷。


    何况,尤大夫三令五申,只要留他一口气就行了,不需要格外优容。


    “咳咳咳!”见于春童和殷动儿搭话,蓉嫂怕他耍什么鬼心眼儿,赶忙撩开手术台的帘子。


    蓉嫂露出半边脸,却不叫殷动儿的全名,只是冲小姑娘招招手,“快些,药汤要凉了。”


    “好。”殷动儿冲于春童做了个鬼脸,端着药汤走了进去。


    药汤里头放了桔梗、甘草、牛蒡子、金银花和薄荷,煮成水喝了能叫张书生好受些。


    拉上帘子,确保不会被于春童听见,蓉嫂这才压低声音,对殷动儿说道:“虽说尤大夫挑断了他的手脚筋,又有铁链子拴着他,可万一他还留有后手……”


    她没有说下去,伸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昏迷的张书生,和端着汤药的殷动儿,意思已经昭然若揭。


    这个石洞里只有三个“弱者”,虽然小冷捕快就在上方的救苦殿里,和五人帮商量事儿,可蔷薇将军这厮一向是心狠手辣,万一受了刺激,不管不顾地暴起伤人……


    小冷捕快武功再高,也鞭长莫及。


    殷动儿倒吸一口凉气,隐隐有些后怕,赶忙点了点头,上前帮蓉嫂打下手,决心不再掀帘子出去。


    瞧着蓉嫂给张书生喂药,她忍不住走神,心想:也不知道尤大夫这趟儿顺不顺利?


    真的能解决萧剑僧面临的危机吗?


    于春童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饶是他装得可怜兮兮的,石洞里这俩小娘皮却无论如何,都不肯动一动恻隐之心。


    贱人!统统都是贱人!


    碗里的豆腐汤已经凉透了,汤面凝着暗沉的薄薄油皮,因着方才溅出去一些,只剩下一点浅浅的底儿了。


    他别无他法,只好像条蛆似的,浴血的身体蹭着地面,一拱一拱的,挪到了豁口儿的粗陶碗前面。


    低下头,用舌头去舔碗里头的豆腐汤。


    凉透变浑浊的豆腐汤,软塌塌的豆腐渣,软烂暗沉的葱花,每一样儿看起来都很让人倒胃口。


    强行按捺下心底的抵触情绪,于春童忍着恶心,喝了一口,胃里翻江倒海,又吐在了旁边的草木灰上。


    想他蔷薇将军一向是风头最盛,论聪慧和心机,绝不亚于萧剑僧和唐仇。


    他把凌落石这个老夯货都骗得团团转,如今却被个贱人打得遍体鳞伤,沦落到被人当成一条狗,拴在这儿吃残羹冷炙的地步。


    眼泪顺着脸颊流到了脖子里,于春童默默饮泣,心里的恨意达到了巅峰,被打花的俊脸越来越扭曲。


    要是时光能倒流,他一定不会和尤明姜多说废话!


    他会直接上来一刀戳翻她,砍断她的四肢,把她做成人彘,在她的七窍里都插上蔷薇花,叫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呜呜呜……”想到这儿,于春童哭得失魂落魄,真是悔不当初,一步错,步步错。


    他的确是后悔了。


    只是这个悔,却不是忏悔的悔。


    于春童的眼里,丝毫没有半点儿悔意。


    他后悔自己做出了错误的抉择,导致自己踢到了铁板,而并不后悔自己错把铁板当棉花而踢出去的那一脚.


    这世间从来不缺少像于春童这样的人。


    将来或许有朝一日,他们反用一种春秋笔法,以一种暧昧的叙事,将自己也塑造成了受害者。


    要是于春童侥幸死里逃生,反倒还要用一种英雄的口吻,对自己的亲友说起自己的不容易,讲敌人是如何凶恶,讲他只不过是奉命行……


    口口声声说自己也有不得已的苦衷,从而粉饰掉自己对他人的迫害。


    幸好,尤明姜不打算放他一条活路。


    他想博个“英雄”的美名,是吧?


    尤明姜成全他.


    另外一边。


    这儿是一座上下两层的高档花艇。


    尤明姜坐在横梁上,翘着二郎腿儿,听着底下几个人的对话。


    “萧剑僧,你自去大将军面前请罪,这本就是大将军交予你和于春童的任务,我等只是支援,即便失败了,也与我等没有关系,你不要空口白牙,一心想着将我等拉下水去!”


    横梁底下的人,正是萧剑僧和鸟弓兔狗四人。惊怖大将军没有召见他们,他们也不敢惊扰大将军,只好乖乖等着。


    等待,总是叫人如坐针毡。


    一行人只好先在花艇上消磨下时间。


    萧剑僧冷冷道:“我与那贼人胜负已定,不出五十回合,定能将其拿下!”


    “要不是几位擅自下场,拖累了战局,那贼人怎么可能溜走?于春童又怎么会被那贼人捉去?”


    “究竟谁是谁非,谁忠谁奸,只待你等与我去大将军面前评评理就是了!”


    他可没忘记,那日在街上相遇,这几个人是怎么用殷动儿拿捏他的。


    既然他们不想当个人,那萧剑僧只管当他们是一群待宰的畜牲了。


    眼下这些人已经无法拿捏他的软肋,萧剑僧没有了顾虑,想怎么怼就怎么怼。


    一个字:爽!


    唐小鸟一脸阴鸷道:“萧剑僧,你当咱们不知道吗?你擅自将家眷转移出危城,忤逆大将军的命令,你以为大将军还会宽恕你吗?”


    这话他本不该说的。


    萧剑僧的境地虽然如履薄冰,但武功和地位都高于他们,收拾他们还是绰绰有余的。


    可是想到惊怖大将军的雷霆之怒,这话就变得不得不说了。


    兔和尚幽幽补充道:“蔷薇将军是被贼人捉走,还是死在你的手里,萧兄弟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虽同为凌落石集团的下属,但是凌落石不喜一枝独秀,下属之间都是相互制衡。


    不可控的人,一旦越界就要被铲除。


    他们“鸟弓兔狗”四人只是最底层的江湖打手,随时可被牺牲来平息风波,远不如“四大凶徒”在凌落石集团中的地位。


    所以,才会想着另辟蹊径。


    听闻大将军身边原有两个亲信,分别是地保符老近和淫媒霍闪婆,一个负责给大将军搜罗财宝,一个专门给大将军物色美人。


    前些日子,那俩人得罪了江湖草莽,被烧死在了茶棚里。


    大将军亲信的位子,就空缺出来两个。


    上次瞧见了殷动儿,鸟弓兔狗四人就专程探听过这小妮子的行踪,想要效仿霍闪婆那个淫媒的做法,谁知道,却扑了个空。


    想也知道,一定是上次那个手持伞剑的凶婆娘,将那小妮子转移走了。


    萧剑僧暗中为那个凶婆娘做了遮掩。


    这才没传到大将军的耳朵里。


    可谁不知道,大将军最讨厌的就是越界之举。手下心腹一旦越界,就会被他清除.


    萧剑僧本想冷笑以对,却突然怔了怔。


    似是被唐小鸟的话给震慑住了。


    狗道人趁机说道:“咱们也不想做得太绝,只不过萧兄弟得体谅下咱们兄弟。咱们不比萧兄弟自幼追随大将军,劳苦功高,是大将军最宠信的人,即便是犯了错,大将军也不会苛责你,为难你,更不舍得处死你。”


    屁话。


    昔日歃血为盟、共沐二十年风雨的那些兄弟,凌落石都忍心将他们炸成一坨坨的肉酱,区区一个萧剑僧又算什么?


    可萧剑僧还是眼光发直。


    因为他看见了横梁上的尤明姜。


    她正放下了一条鱼线,钩住了唐小鸟别在腰后的那匣子暴雨梨花针,缓缓地,缓缓地,一点一点地往上收线,跟钓鱼似的。


    与目瞪口呆的萧剑僧对上视线,尤明姜还冲他挤了挤眼睛,示意他不要盯着自己看。


    萧剑僧的心都差点儿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他扶着剑柄,僵硬地转过脸来,僵硬地将视线锁在狗道人的脸上,眼神直勾勾的。


    唐小鸟、兔和尚、雷大弓也跟着萧剑僧转头,不明所以地望着狗道人。


    萧剑僧紧紧盯着狗道人,像是要在狗道人的脸上盯出朵儿花来,他甚至有点儿想笑,要竭尽全力才能抑制自己不要大笑出声。


    见到萧剑僧勾起嘴角,眼神发直,皮笑肉不笑的模样,无端让他们寒毛直竖.


    唐小鸟皱了皱眉。


    萧剑僧方才瞥了自己一眼。


    那一眼里还带着一丝丝玩味的冷笑。


    也是。


    萧剑僧是凌落石的左膀右臂和“接班人”,自然不懂得像他们这种作为最底层的鬣狗,只能分吃残羹冷炙的苦楚。


    即便在四大凶徒和九将军面前,萧剑僧照旧可以心高气傲,照旧可以做他的小寒神。


    虽然知道这是权术制衡的一部分,以大将军的行事作风,这个“接班人”只是一枚棋子,等榨干了所有价值,就会成为弃子;但上次如果不是用萧剑僧的软肋来拿捏,也轮不到他们几只鬣狗在萧剑僧面前狂吠。


    可笑的是,即便看穿了这一层,他们也不敢生出什么异心。


    谁也不想落在“四大凶徒”的手里。


    他们能期待的,就是不再当最底层的“清道夫”,不再只能吃一点点骨头和腐肉.


    萧剑僧之所以笑,是看见尤明姜得手了。


    尤明姜坐在横梁上,手里正把玩着暴雨梨花针,见萧剑僧看了过来,她笑了笑,左手掐成个兰花手势,轻轻晃了晃。


    然后,她悄无声息地从横梁上消失了。


    萧剑僧笑了起来。


    再看“鸟弓兔狗”四人,萧剑僧眼神漠然。


    这群鬣狗吠得再凶,也变不成狮子。


    实在是太脏了。


    他连拔刀都不屑.


    雷大弓轻叹道:“萧、萧兄弟,我们也是逼不得已……”


    冷冷扫了他们一眼,萧剑僧讥讽道:“你们也配喊我兄弟?一群杂碎。”说完,懒得再理会他们,转身就走。


    “你!”


    被他气势所慑,“鸟弓兔狗”一时竟不敢拦,只能悻悻地对着他的背影骂骂咧咧几句


    见尤明姜只身从花艇上下来,路小佳询问道:“他呢?”


    “问题不大,他能处理。”


    尤明姜的高兴劲儿藏都藏不住。


    她活脱脱跟个手持玉笏的乡绅似的,明明很想炫耀,偏偏又要装作漫不经心。


    手里摆弄着那匣子暴雨梨花针,生怕他注意不到,她眼里满是期待,就等着路小佳询问,好分享暴雨梨花针的来历。


    路小佳双手抱臂,不说话,只是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愣着干嘛,你快问我啊!”


    “问什么?”


    “问我拿的是什么啊!”


    “暴雨梨花针。”路小佳淡淡说道。


    蜀中唐门的暗器,即便是不会武功的人也可以用,在出其不意的时候,可以给予敌人致命一击。但并不是无解的存在,倘若身穿重甲,可抵挡穿刺,或者武功高强,剑足够快,便可以快制快。


    “这样啊。”尤明姜失落地低垂着脑袋,脚尖踢着河边的小石头,整个人蔫蔫的,“既然你用不上,那我送给小冷了。”


    准备掏花生的手,突然僵住了,路小佳笑容一滞,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敢情这是拿来送给自己的?


    他眼睛眨动了两下,迅速揉了揉眼睛,找了个借口:“这花生迷眼睛……”


    说到这儿,他突然指了指尤明姜身后:“欸,萧剑僧?”


    尤明姜一惊,下意识地转过头。


    趁着她转头的瞬间,路小佳一把夺过那匣子暴雨梨花针,塞进自己褡裢里。


    有没有用,他自己说了算。


    就算没有用,他也不便宜别人——


    作者有话说:[绿心]况是清明好天气,不妨游衍莫忘归。


    [绿心]清明出门要添衣,愿祭扫之余,不负春光。一路顺遂,平安度假。


    第68章 废稿勿订待精修


    花艇上。


    萧剑僧离开以后。


    “鸟弓兔狗”四人勉强一起喝起了酒。


    这一方面自然是借酒消愁,破罐子破摔。


    这次大将军损兵又折将,傀儡、砍头、金甲、雷暴、蔷薇五将全折在贼人手里,连人证也被劫走了……


    说不定,这就是最后一顿酒了。


    他们不是惊怖大将军麾下的核心成员。


    平日里从不多话,大将军一挥手一抬眼,他们都要小心忖度着意思。


    在大将军眼里,他们也是不配有感情的工具。


    什么?


    工具不好用?


    当然是换把新的,旧的说丢就丢呗。


    另外一方面,这么大的篓子,总要有人背锅的。


    四人总要统一口径,把证词对得天衣无缝。


    萧剑僧是最佳人选。


    拖他下水的代价不小,只可影射他有几分过失,免得他逮着四人反咬一波;


    主要是甩锅给砍头将军莫大富。


    要不是他抵抗不住,哪儿来的后续波折?


    既是万恶之源,自然应当承担责任。


    最妙的是,死人不会说话.


    凌落石正在闭关,四人一直以来战战兢兢的,难得能松懈,不免想要小小放纵一回。


    说是这样说,唐小鸟还是少灌了几杯。


    如果大将军传来急令,须得有人提醒他们用内力逼酒,立即赶去复命。


    好一番推杯换盏,酒过三巡,几人勾肩搭背,摇摇晃晃地下了花艇。


    作为凌落石的杀手,他们四人从来不醉宿花艇。


    花艇这地儿鱼龙混杂,往往是杀手和探子的聚集地,最容易被偷袭。


    醉宿在这种地方,要是撞上了金风细雨楼的人,岂不是要被来个瓮中捉鳖?


    人人都以为他们会沉湎酒色,可他们偏不中计!


    嘿嘿,他们“鸟弓兔狗”聪明着呢.


    深夜。


    四人步子虚浮,彼此勾肩搭背,两两搀扶,横走在巷子中间。


    月光将四人的身影拉得歪歪斜斜。


    远处,传来了更夫打梆子的声音:“雨后湿滑,小心慢行,粮满仓廪,防火防盗——”


    唐小鸟打了个酒嗝儿。


    明明他是喝得最少的那个人。


    可酒后的惆怅却感受得最深。


    望着天边那轮高高的月亮,他心里不由生出一些愁绪。


    危城啊危城,这个湿润的泽国,明明有春油滋润出来的沃土,为什么却不诞生出光明的救世主,反而要诞生了一个吃人的妖魔?


    一想起凌落石把好兄弟切丝,煮成人肉汤的画面,唐小鸟就忍不住捂着嘴,奔到墙根儿底下大吐特吐了起来。


    其他三个醉醺醺的酒鬼,看着唐小鸟这副德行,摇摇晃晃地笑了起来。


    “就这点酒就扛不住了?嗝~喝得最少,吐得最早,我看你是一杯倒!”


    “猫儿的酒量——”


    “这点酒量,怎么跟我们在江湖上混?再练练!”


    唐小鸟用袖口擦了擦嘴,没好气地骂道:“龟儿子些!别老拿我酒量开玩笑。”


    “你们就知道可劲儿喝酒,真到了关键时候,怕是你们醉得迷迷糊糊,啥都搞不清楚,还得靠我来撑着!”


    这时候,巷子口走出一个看不清面容的高挑“男人”。


    来人一身蔷薇色袍子,肩披黑色斗篷,头戴鲜艳的雉鸡翎头盔,顶着一张碎花脸的脸谱面具,右手轻轻提着一把大扫刀。


    这一身稀奇古怪的打扮,越看越像个川剧变脸艺人。


    是蔷薇将军于春童么?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用面具遮着脸呢?


    “蔷薇将军……”唐小鸟眯着眼睛,努力想看清越走越近的“于春童”,心里越发不安。


    他们就像大将军豢养的一群鬣狗,对着弱者疯狂撕咬,对着强者摇尾乞怜。


    作为一条鬣狗,岂会感知不到花豹带来的死亡预感?


    这种出自于生存本能的威胁,让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后腰别着的那匣子暴雨梨花针。


    摸了个空。


    唐小鸟的冷汗淌下来了,酒一下子醒了过来。


    来不及提醒另外三个不知死到临头的同僚,唐小鸟立刻纵身跃上屋檐,撒腿狂奔.


    来人将大扫刀一横,硬生生地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小于……小于将军吗?这打扮有够滑稽的。”兔大师脸色阴沉,饶是喝醉了酒,还是带着浓浓的酒气。


    酒壮怂人胆。


    他扯着嗓子骂道:“于春童,大晚上的,少在这儿装神弄鬼,吓唬谁呢?赶紧滚!”


    “骂得好!”狗道人笑得前仰后合,眼睛眯成一条缝儿,身体一个不稳,差点儿摔倒。


    那打扮古怪的人一声不吭。


    见对方纹丝不动,平日里脾气最暴躁的雷大弓,摇摇晃晃地走上前。


    他握拳捅咕了几下对方的肩膀,恶声恶气道:“听着没?挡了大爷的道儿,信不信大爷一刀把你这兔儿爷的脸谱面具给劈烂了!”


    月光洒在了那戴脸谱面具的人身上。


    那人静静地伫立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雷大弓,眼睛里是似笑非笑的情绪。


    看起来怪瘆人的。


    “让我看看你到底是不是于春童……”


    雷大弓被盯得头皮发麻,伸手搓了搓鸡皮疙瘩暴起的胳膊,咬了咬牙,抬手正想去揭这人戴着的脸谱面具。


    那人却冷不丁歪了歪头,左手将斗篷一撩一甩,碎花脸“嗖”地变成了黄脸典韦。


    雷大弓骇了一跳,下意识想动手,那人咧嘴一笑,嘴里猛地冲他喷出一团火焰。


    他急忙闪身躲避,就在这个空档,那人已经将一只甚为眼熟的匣子给打开了。


    匣子一打开,内里细如牛毛的银针怒射而出,化作一片耀眼的银光。


    “不——”雷大弓惊慌失措,酒早已经吓醒了,却无法躲开这铺天盖地的攻势。


    他离得太近,直接被疾风骤雨般的暴雨梨花针,活生生地钉成了马蜂窝,他只觉得浑身一僵,那寒彻骨髓的疼痛已蔓延到了全身!


    雷大弓下意识地伸手去抓,可抓住的只有虚无,双手徒劳地垂落在身畔,一股难以言喻的剧痛和酥麻,疯狂地扩散到了每一寸肌肤。


    这滋味儿,既像是被烈火灼烧,又像是被蚂蚁啃噬。他僵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生命,像沙漏中的细沙般迅速流逝。


    意识开始混沌不清,雷大弓弄不清楚,自己怎么会落到这个下场。


    他怎么会比落到“四大凶徒’的手里,被当成叛徒对待还惨呢?


    暴雨梨花针……


    不是唐小鸟的秘密杀器么?


    为什么会出现在“于春童”的手里?


    难道唐小鸟投奔了于春童?


    ……


    太多太多的疑问,困扰着雷大弓。


    他死死地瞪着暴雨梨花针射来的方向。


    那具被扎成马蜂窝的身体,不断淌出鲜血,在他的脚下汇聚成了一滩血泊。


    雷大弓直挺挺地站着,死不瞑目。


    临死之前,他脑海里浮过一句话:于春童,我日你先人板板!.


    兔大师和狗道人,则幸运得多。


    因为针匣里的大部分银针,没入了雷大弓的体内,而他们离得比较远,只有少许的银针刺入了他们的身体;加上银针远远飞射而来,速度和力量已经有所减弱。


    因此,伤口不多也不深。


    可惜,兔大师被暴雨梨花针所伤,怒火中烧,想也不想地,蛮牛似地冲了上去。


    但他忘记了。


    酒确实会掏空人的身体。


    他还没用内力逼酒,怎堪敌手?


    对方只用了一刀,寒光一闪,兔大师只觉得自己轻飘飘地飞了起来。


    待他高高飞到了半空中,俯瞰地面时,才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然还杵在原地。那脖子上空荡荡的,跟喷泉似的,呼呼冒血。


    脑袋呢?


    哦,飞起来了。


    紧接着,他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狗道人脸色煞白,哪儿还敢回头看一眼。


    他双腿发软,一心只想着逃离这可怕的巷口。


    可是他越跑,对方的攻击就来得越快。


    他一直疑心,那个戴脸谱面具、穿蔷薇袍子的人,并不是真正的蔷薇将军于春童。


    直到对方使出了于春童的绝招——“失空劈”。


    于春童这人外表美艳,内心阴毒。


    就连绝招“失空劈”,也跟他这个人似的。


    看似落空,实则必中。


    声东击西,虚招惑敌。


    他这一招来得相当狠辣,远比以往的“失空劈”,要来得更加决绝和凶暴。


    轨迹也来得更加的虚实难辨。


    狗道人也想出招迎敌,可那把大扫刀已经刀头劈下!


    他只觉得自己像一只茧。


    茧子里孕育着一只将要振翅的蝴蝶。


    蝴蝶破茧而出,他也从中间向两边裂成了两半。


    血雾猛地喷了出来!


    那只浴血的蝴蝶,就从他的两片身躯里振翅而出。


    “于春童”已掠到了几丈之外。


    血雾一点儿都没喷在他的身上。


    在意识彻底消失之前,狗道人听到了一道淡淡地轻笑:“该死的小畜生。”


    “噗嗤。”


    那柄大扫刀插在了狗道人的尸体旁边。


    那戴脸谱面具的人抬手,一把扯下脸上的伪装,甩了甩头发,头微微扬起,露出一张出人意料的脸。


    “你又何必费这番周折?刚才在花艇上杀了他们不就得了?”路小佳静静地坐在墙头上,手指捻起一粒花生,却没有剥。


    尤明姜耸了耸肩,说道:“那岂不是会连累那些陪酒的姑娘?就要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一击必杀,赖不着旁人身上,铁板钉钉,坐实了蔷薇将军叛变了。”


    路小佳沉吟道:“只怕凌落石不会相信。”


    尤明姜轻笑道:“又不要他相信,只要众口铄金,人人都以为他蔷薇将军叛变了就成。”


    说完,她在大扫刀的刀柄上,系上一条白布,再用树枝蘸着血,上书一行血字:


    “蔷薇已自落,惊怖待刃杀。”


    这句话摆明了是在讽刺“蔷薇不下马,惊怖不归天”.


    路小佳淡淡道:“唐小鸟我已经解决了,一剑封喉……这样萧剑僧也就放心了。”


    尤明姜笑道:“我并不为着救他,我只是能救一个是一个。”


    路小佳认真道:“你当然是救他。你何止救了他,你是救了他俩,挽救了一对儿有情人,挽救了一段比翼双飞的佳话。”


    “真的?”尤明姜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你不觉得我多管闲事?”


    “可你管的,都是该管之事,被你管的,也成了人间乐事、美事。”路小佳探下身子,淡淡一笑,将自己的手递到她的面前,“那些不想被你管的,才是没有福气的。”


    尤明姜笑了起来。


    她没有拒绝他的好意,紧紧握住他的手,借力一个翻身,稳稳地落在了墙头上。


    她将空针匣递给路小佳,轻笑道:“我就说,这暴雨梨花针对你很有用吧。”


    路小佳失笑道:“它明明是对你有用。”


    尤明姜理直气壮道:“要是对我没用,你怎么有机会,把它借给我用呢?”


    路小佳怔了怔,薄唇轻勾,狭长的眼尾微微上翘,疏离的眉眼绽放了笑意。


    像极了春日里盛开的白玉兰。


    见他被逗笑了,尤明姜眼睛弯成月牙,露出一口整洁的牙齿,反手将他从墙头上拉了起来,“走吧,天快亮了,给你个机会好了。”


    “什么机会?”路小佳挑眉询问。


    “给你个机会,请我吃三丁包子翡翠烧麦千层油糕文思豆腐清炖蟹粉狮子头松鼠鳜鱼盐水鸭……”尤明姜摇头晃脑地报菜名。


    路小佳无奈道:“你干脆吃穷我算了。”


    “我这不是帮你减负吗?你褡裢里那三瓜俩枣,坠得怪沉的。”


    “唉,识人不明啊,识人不明。”路小佳嘴角含笑,足尖轻点借力,“追得上,再跟我要吃的!”


    “你耍诈!怎么可以抢跑!”


    尤明姜脚尖轻点,飞身去追他,“现在怕吃穷,喊肉疼啦?晚啦!”


    ……


    第69章 废稿


    这顿饭终究是没吃成。


    前脚尤明姜杀了“鸟弓兔狗”四个人,后脚凌落石就进行了全城封锁。


    尤明姜索性不在危城里多作逗留,伙同路小佳从护城河趟了出去。


    一回生二回熟,多走多刷新地图.


    城门口的岗哨增设了几班,只进不出,挨家挨户进行了搜捕、盘查。


    街巷里巡逻的士兵是凌落石的亲卫军,为首的是影子将军沙岗。


    沙岗穿着札甲,脚上蹬着特制的乌皮六缝靴,鞋底厚实,多层牛皮搭配铁掌和鞋钉,一记窝心脚就能踹死个人。


    手里还牵着一条异常亢奋的猛犬。


    它龇牙咧嘴,涎水从獠牙上滴落,喉咙里发出了狂躁的低吼,前爪不消停地刨着被血染红的泥土,冲着巷子里的三具尸体跃跃欲试,要不是影子将军沙岗牵紧了狗绳,只怕要立刻扑过去大快朵颐。


    一看就是吃过人肉了。


    始终无法摆脱狗链的桎梏,这条猛犬掉头就扑向影子将军沙岗。


    沙岗见状,那只穿着乌皮六缝靴的大脚,狠狠地蹬在了猛犬的肚子上。


    那条猛犬被踹得狂吠,见沙岗又往前逼近一步,它惊恐地呜咽着,可沙岗还是照着那条猛犬狠踹了好几脚。


    那条猛犬呜咽着,夹着尾巴,狗嘴边挂着血丝,紧紧地贴到墙根儿底下。


    沙岗啐了口唾沫,狠狠拽了下狗链子,骂骂咧咧道:


    “呸,吃孟怒安的肉吃出甜头了?还敢冲老子龇牙!再有下次,老子把你片成肉丝,去喂你那窝狗崽子!”


    他骂得正起劲儿,忽然听到一声冷喝:“沙岗。”


    影子将军沙岗转过身,却见是萧剑僧着甲骑在马上,皱着眉头望着他。


    “呦,这不是大将军身边的红人萧兄弟么?”


    见沙岗阴阳怪气的,萧剑僧轻嗤一声:“东施效颦。”


    “你——”简短的四个字,却让沙岗顿时变了脸色,恨得咬牙切齿.


    这句话戳中了影子将军沙岗的肺管子。


    谁不知道沙岗最羡妒的人就是于春童。


    他和于春童同龄,同年效命于惊怖大将军。可无论是容貌言行,还是智谋心机,沙岗都远不如于春童。


    就连在大将军跟前,于春童也比自己更懂得拿捏分寸,更受宠信。


    就这样,擅长阴谋诡计的蔷薇将军,倒比自己这个隐秘行事的影子将军,还要像一道暗处的影子。


    一听说于春童被卷进了这件案子,颇有些个叛逃的嫌疑,沙岗立刻率一队人马,赶来案发现场。


    无非是抱着落井下石的念头,想坐实于春童的罪名,好教人彻底翻不了身。


    按理,被于春童盯梢的萧剑僧应该比沙岗还要落井下石才对,而不该去嘲讽与自己“同仇敌忾”的沙岗。只因在惊怖大将军麾下,众副将、谋士之间互相牵制、彼此掣肘,整日里内斗不休,一个靶子倒下了,立马掉头对准另一个。


    因此,见萧剑僧在这种时候来嘲讽自己,沙岗也不觉得奇怪。


    敌人的敌人也未必是自己的朋友。


    沙岗只当是惊怖大将军身边的这位新贵,终于落下凡泥,不愿再做高高在上的云间月了,也用起了他小寒神往日里最不屑的手段。


    没想到啊没想到,萧剑僧竟然把自己作为了假想敌。


    沙岗烦躁的同时,又不由暗自得意。


    萧剑僧冷眼望着他,将他的丑态一览无余,心里对凌落石的最后一丝情分也彻底湮灭。蛊虫固然恶心,养蛊的人也肮脏至极。


    他冷冷道:“大将军有令!”


    “……是。”沙岗立刻抱拳行礼。


    “命影子将军沙岗,即刻协同萧剑僧,前往老渠镇征收今春赋税。”萧剑僧似笑非笑道,“至于蔷薇将军叛逃……大将军亲口说,此案已经移交给了府尹厉选胜和都监张判来处理,不必影子将军费心了……请吧!”


    沙岗按捺着满腔怒火,使劲儿磨了磨牙,死死瞪着萧剑僧,一字一顿道:


    “沙岗领命。”


    老渠镇。


    “老丈是说,危城一带开春也要交田赋?可是,这地头还没开始插秧呢,怎么就收田赋了呀?即便要收,不该是夏秋再收么?”


    尤明姜坐在桌边,捧着一碗热茶,一边轻吹着抿了两口,一边询问老丈。


    “嗐,除了这两成的农田正赋,还有什么支移、折变钱,还有几百文的身丁税,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杂税……”


    老丈话锋一转,询问俩人:“听口音,你们不是本地人吧?”


    尤明姜点了点头:“我们从北方来的。”


    老丈说道:“唉,普通农田都要交一斗的赋税,像危城这地儿富庶,所谓的农田肥沃,说是什么上等好田的,赋税就更重了。”


    “赋税这样重,百姓岂不是要卖儿鬻女,倾家荡产?”尤明姜沉声道。


    说到卖儿鬻女,倾家荡产,老丈自个儿有女儿,可能是联想到了猫猫,不由红了眼眶。


    “可不是么!有些庄户人家还要交年*岁租课。”老丈撇了撇嘴,用手指头掐了个数字,晃了晃道,“大将军,哼,年岁租课收了十万多石!”


    这老丈是老渠镇镇长,名唤老瘦。


    他性子爽朗,不是那种拘谨胆小的性子,又急公好义,最喜欢结交好功夫、好模样、好心眼的人才。


    见两人高鼻靓相的,说话还相当甜乎儿,一口一个“老丈”地叫着,想起家中年岁相仿的小女儿猫猫,忙不迭地请两位到家中做客。


    路小佳给了老瘦一锭银子,老瘦不肯收,给俩人各取了身干净衣裳换上,又烧一壶热茶来招待二人。


    尤明姜本不想多作叨扰,奈何趟完了护城河,浑身湿漉漉的,不太像样儿;老丈这一番盛情难却,就一边喝茶,一边唠嗑。


    “十万石?”尤明姜睁圆了眼睛,想象不出这得是坐拥多少农田。


    “这倒也不是什么秘密,听闻凌落石坐拥田庄十所,良田三十万亩。”路小佳换上了农家短打,将无鞘剑别在自己的腰间,走过来淡淡补充,“那些被屠了的村落,农田尽数沦为了他的囊中之物,成了他的私田。”


    尤明姜怒而拍桌道:“真是欺人太甚!”


    老瘦偏过头,吐了一口浊气,视线触及路小佳的无鞘剑,忍不住打趣道:“呦,这位少侠,你这剑怎地没有剑鞘,不怕没划着敌人,反倒划伤自己啊?”


    尤明姜笑道:“这位路少侠,可是江湖第一快剑,剑鞘只会影响他出剑的速度。”


    闻言,老瘦眼睛一亮,看路小佳的目光里,顿时多了几分狂热。


    路小佳皱了皱眉,定定地望了过去。


    老瘦赶紧低下头,掩饰性地喝了口碗里的酽茶,“咕嘟咕嘟”灌了自己两口茶,似是在给自己壮胆。


    他咬了咬牙,终于扬声道:“猫猫——”


    这一声呼唤来得突兀,引得尤明姜和路小佳陡生惊疑,暗自握住武器。


    “猫猫,你这坏丫头,怎地又偷偷躲起来了?指望我老头子这张口齿不清的老嘴去说俏皮话吗?还不出来与二位外面来的哥哥姐姐,谈天说地,涨涨见识?”


    尤明姜怔了怔,只当是叨扰太久,老人家有些乏了,正打算起身告辞,忽然从门外走进来一个杏眼桃腮的漂亮小姑娘。


    猫猫姑娘不止名字是猫,长得也像猫。


    灵动的猫眼,小巧的鼻梁,微翘的肉嘴唇像个“ω”形,讨喜的小圆脸,娇憨的神态……这就是老瘦的掌上明珠,老渠镇人见人爱的猫猫姑娘。


    猫猫姑娘歪了歪头,眨着那双圆溜溜的琥珀色眼睛,看得尤明姜心里头软软的,酥酥的,手也痒痒的,很想捏捏她的腮帮子。


    “哥哥姐姐好。”


    猫猫姑娘这道娇憨的嗓音,甜甜糯糯的,也像猫。


    天底下怎会有如此像猫的女孩子?


    猫猫这名字取得名副其实。


    尤明姜不禁会心一笑。


    不等她招呼小姑娘过来坐下,老瘦已经虎着脸,训斥道:“避避舍舍的,哪有点儿大姑娘的样子?回房间绣花去!”


    猫猫姑娘也不恼,冲自家老爹做了个鬼脸,一溜烟儿回了自己的房间。


    尤明姜有些纳闷儿。


    不是要猫猫姑娘过来,和他俩聊一聊年轻人的话题么?


    怎么才亮了个相,老瘦又把人撵回屋子里了?


    路小佳皱了皱眉。


    他有些坐立难安,索性低下头,一手托起茶碗,吹了吹本就凉透了的茶水。


    眼不见,心为静。


    老瘦见他冷淡淡的,情急之下,直言询问道:“敢问这位少侠说亲了不曾?”


    路小佳“豁”地抬起头来,皱眉望着老瘦,没有言语。


    老瘦打了个寒颤,还是硬着头皮说道:“不知、不知……少侠觉得我家猫猫如何?老汉儿我只这一个女儿,以后如果猫猫出嫁了,必定是以全部家产为她陪嫁的。”.


    尤明姜一愣,没想到老瘦会看中路小佳。


    她疑惑地看了眼老瘦,却见老瘦神色煞是焦灼,眼眶有些发红。


    他脸上的焦灼里,还隐隐透着无奈、恼火、焦虑、决绝……


    不像是愁嫁女儿,更像是急于抛出一块烫手山芋。


    烫手山芋?


    可是方才闲聊天时,老瘦提到猫猫姑娘,语气里的疼爱不像作假啊。


    嫁女儿的念头,老瘦不是突然才冒出来,更不是贸贸然就挑了个人去说的。


    他一副“豁出这张老脸”的窘迫样儿,看来对路小佳张嘴,是他临时起意的。


    为什么呢?


    眼睛迅速扫了遍路小佳的全身,最后落在他腰间的无鞘剑上。


    尤明姜眼睛一亮。


    没错,就是因为它,老瘦就是看到它以后,才突然对路小佳示好的。


    那她可不可以这样理解,老瘦需要一个武力强大的男人娶猫猫姑娘为妻……


    她迅速梳理出几条猜测:


    一,有人看中了猫猫姑娘,但是老瘦却不想将猫猫嫁给他。


    二,对方应该很难惹,说不定在危城跺一跺脚,整个危城都要抖一抖。因此,老瘦需要一个不畏惧对方权势、不怕对方发难的江湖高手,迎娶自己的女儿。


    三,老瘦选中路小佳,除了他的剑,还因为他的口音。路小佳不是本地人,可以带着猫猫姑娘远走高飞。


    选择嫁女儿,是想用婚姻来拴住这个江湖高手;为防他抛弃猫猫,老瘦甚至许以全部的家产。父母爱子女,则为之计深远。


    四,老瘦眼神里的决绝,怕是早已经做好了豁出命去的打算.


    然而,路小佳无动于衷。


    他不假思索,拒绝道:“我已有心上人,这辈子非她不娶。我的心上人比我的性命还重要,如果以金银来衡量,就是轻贱了她去。”


    要不是尤明姜走神了,没听见路小佳这番话,否则,她定要嚷嚷歪理,好拿走他褡裢里的仨瓜俩枣,比如说:“我爱读书,书中自有黄金屋……金银的事,就是读书人的事;读书人的事,能算轻贱吗?!”


    老瘦涨红了脸,脸色紫了青,青了红,像打翻了颜料盘,难堪得无以复加。


    他张了张嘴,想说却说不出来,心里把路小佳骂了个底儿掉。


    他家猫猫千好万好,顶顶好!


    这小子连猫猫的脚底板都配不上!


    换做以往,老瘦恨不得留猫猫一辈子嫁人,可是今时不同往日。


    老瘦必须要抓住这个机会。


    这青年不是本地人,谈吐见识不俗,又是江湖高手,这样的机会错过了就不会再有。


    只要能带着猫猫远走高飞,搭上他这条老命也不足惜。


    尤明姜神色凝重,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路小佳见状,正想揽住她的肩膀,对着老瘦再阐明一番心意。


    可他没来得及伸手,尤明姜突然抬起头,定定地看向了老瘦,说道:


    “老丈,可是有人要强娶猫猫姑娘?”


    老瘦一听,脸上血色尽失,“咔嚓”一声,手里的茶碗滑落在了地上,跌了个粉碎。


    他的嘴唇哆嗦着,颤声道:


    “你、你……你是怎么知晓的?”——


    作者有话说:[好运莲莲]猫猫姑娘:老渠镇长老瘦的女儿,天真烂漫的美人。金甲蔷薇影子等人想屠镇时,符老近和霍闪婆曾引兵去她家里抢人。凌小骨暗恋她,却在惊怖走漏了风声,导致猫猫等人被杀,死后还被玷污。


    [好运莲莲]农田数据参考了朱勔,凌落石的部分原型来自朱勔。


    第70章 废稿


    “这个嘛……”


    尤明姜笑而不语,只把手腕一翻,掌心倏地凭空多出了一把弓。


    老瘦的眼睛骤然睁大了,赶忙伸手揉了揉眼睛。


    却见她淡淡一笑,弓正握,拇指抵弓一旋,弓身便在掌心里转了个圈后,又放回了空间里。


    弓竟然凭空消失了!


    路小佳对她的隔空取物已经见怪不怪了。


    老瘦的反应却很激烈。


    活到这把年纪,原以为这世上再神神叨叨的手段也惊不着他了,可没想到眼前的景象,却实打实地叫老瘦骇了一跳,连魂儿都震得出了窍。


    “这……这是什么障眼法?”


    老瘦猛地站起身来,脚底打滑一个趔趄,险些被板凳给绊倒。


    尤明姜歪着头,想了想,再次凭空取出了那张弓。


    老瘦倒抽一口凉气。


    眼睁睁地看着那张弓又消失了,


    他壮着胆子,绕着尤明姜团团转,想看穿这个障眼法的破绽。


    “藏到哪儿去了?”


    转了几圈后,老瘦哆嗦着嘴唇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尤明姜再度取出弓来,手指拨了拨弓弦,笑眯眯道:“救苦殿神使。”.


    “救苦殿神使?!”老瘦瞪大眼睛,激动得站了起来,“你就是那个、那个在老庙义诊的……”


    尤明姜点头道:“如假包换。”


    老瘦听说过这件事,却只当是惊怖又想出了害人的新花样,压根儿没敢去。


    这样的恶毒营生,他凌落石也不是第一回做了。


    早些年,这老庙原是龙王庙,香火很旺。


    惊怖大将军也率部下去进过香,谁知,却遇上了刺客。


    刺客当时就躲在龙王神像后面。


    为了杀死刺客,凌落石连龙王神像也一起毁了。


    所以,老庙也就渐渐荒废了,成了一片无人问津的废墟.


    见尤明姜坦陈身份,老瘦“嗷”一嗓子,恸哭出声。


    危城百姓求了一辈子的神佛,可是神佛从没有显灵过。


    有没有神佛,难道大伙儿心里没有数么?眼前这姑娘,却说自己是个劳什子神使。


    神佛都没有人拜了,说什么神使,那手段再怎么玄乎,也不好使。


    这道理,老瘦晓得,老百姓们都晓得。


    谁让百姓们活下去,吃得饱穿得暖,谁就是真正的神。


    可如果这个神使,真的悬壶济世、救苦救难、普度众生了呢?


    本就是急病乱投医的老瘦,眼里重新燃起了希望,说什么都要给她跪下。


    “求您救救我家猫猫……”


    这是他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尤明姜手里握着弓,赶忙用弓抵住他的膝盖,不教他下跪,“老丈,折煞我了!还是跟我说说猫猫姑娘的事儿吧。”


    经过了蓉嫂的事件,她心里已然有个猜疑的人选,可还要听听老瘦的证词。


    “作孽啊!”老瘦一屁股坐在板凳上,“还不是霍闪婆那个杀千刀的淫媒……那老虔婆上回撞见了猫猫,一心想着把猫猫说给大将军做第三十八房小妾,见我不点头,霍闪婆当场就变了脸色,将猫猫的画像献了出去……”


    当夜,霍闪婆就带着惊怖大将军府的聘礼,踹开了老瘦家的门。


    老瘦老泪纵横道:“大将军说……半个月后,派花轿来迎亲。扬言要是见不着喜,就要见血。我估摸着,只怕是他要故技重施,说老渠镇上有乱民暴动,派兵马前来镇压……”


    果然。


    尤明姜的眼里都是厌恶。


    就知道冤不了他!


    凌落石一大把岁数,半截身子都埋进黄土里,还妄想老牛吃嫩草!


    真是个恬不知羞的败类。


    老瘦拎起袖子,不停地擦着眼泪:“这辈子没做过亏心事,怎就摊上这等灾祸……”


    管他凌落石是土皇帝,还是泥皇帝,他生得又老又难看,还是个秃子。


    怎么配得上花骨朵似的猫猫?.


    尤明姜皱着眉头,屈指轻叩着桌子。


    蓦的,她眼前一亮,忍不住笑出了声,打断了老瘦的抽噎声。


    “好笑吗?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这【神使】倒还笑得出来。”老瘦耷拉着眼皮,嘴角绷得直直的,被她笑得不悦。


    尤明姜绕着自己的头发,轻笑道:“老丈,正是您积德行善一辈子,才会有福报,教您遇着我这个【神使】,为您解危度灾。”


    “这话是什么意思?还请您指点迷津。”琢磨透了她的话,老瘦大喜过望,赶紧给她的碗里续上热茶。


    尤明姜眉梢一挑,端起茶碗来,热气氤氲了她的眉眼,只听她说道:“找个人替嫁就是了。”


    “替嫁?”老瘦大失所望,腰杆儿又塌了下去,头摇得像拨浪鼓,“不成不成。”


    先不说凌落石臭名远扬,谁家好人愿意和凌落石沾边儿啊?


    再说了,别人的闺女就不是闺女么?


    难道为了救自己的闺女,就要把人家的心头肉往火坑里推么?.


    “您不必烦恼,只管答应大将军府,到时候啊……自有替猫猫上花轿的人选,而且,我保证,这个人选是最合适的,既不伤天和,也不伤人和。”


    一想到那个人选,尤明姜就忍不住直想乐。她一个劲儿憋笑,憋得肩膀打颤,茶碗都端不稳了。


    缄默已久的路小佳,却突然抬头,手悄悄按在剑柄上,不冷不热道:“又说疯话,你从哪儿弄人替嫁?”


    她说的这个“替嫁”,指的最好不是她自己。否则,她要敢上惊怖大将军的花轿,他就一剑……哼!


    尤明姜抿了口茶水,淡淡道:“最合适的替嫁人选,还是你亲手带回救苦殿的呢。”


    “我什么时候……”路小佳脸上罕见地流露出了一丝困惑。


    他几时往救苦殿带过什么女人?


    又在胡说八道了。


    除了帮她拖那个装在麻袋里的蔷薇将军,他什么时候……


    嗯?!


    路小佳神色一凛。


    她说的最佳人选,该不会是……


    尤明姜挑了挑眉,冲他眨了眨眼,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的光。


    没错,就是蔷薇将军于春童。


    路小佳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好一出狗咬狗的大戏。”


    既然是一出狗咬狗的戏码,怎么能缺了疯狗呢?


    前有狸猫换太子,今有疯狗换猫猫。


    倒要看看一大一小两条疯狗咬在一起,是怎么个血肉横飞的场面.


    不知道两个人在打什么机锋,老瘦半信半疑地望着她,“这、这法子当真能成吗?”


    “能成,老丈只管把心放在肚子里吧。”尤明姜笃定地点了点头。


    话音刚落,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震得镇子上的房屋都似在晃动。


    老瘦脸色剧变:“是官差!”


    “不对,好像不是差役!”


    侧耳听了一会儿,路小佳神色一凛,“来的是一支二三十人的甲士小队。”


    马蹄声厚乱,来自多个方向,还伴有振甲之声,这般明晃晃的阵仗,才不是差役。


    准确来说是官军!


    难不成是凌落石察觉了二人的踪迹,派手下一路追凶,追到了这偏远的老渠镇了?


    尤明姜与路小佳对视,眼神无声交流。


    “倘若这些人闯进来,见到这副场面,怕不是要连累老瘦。”


    “待会儿,我挟持老瘦断后,你先走。”


    “不妥,还是我断后,你先走!”


    “你先!”


    …….


    “哒哒哒——”


    老瘦家那条护院的大黄狗,本在转着圈咬尾巴,听到动静儿,也猛地蹿回了窝里。


    这时候,两骑已率先到了院子门口。


    端坐马上的二人,正是萧剑僧和影子将军沙岗。


    沙岗不耐烦道:“喂,老头儿,粮食呢!”


    征收田赋之事,多是由地保符老近来操心,他平日里最爱讨好大将军。


    哪家哪户是哪样的情况,符老近添油加醋地记下来,帮着大将军搜刮民脂民膏,对大将军的孝敬程度,远胜自己的老爹。


    好在老天爷开眼,叫这个狐假虎威的爪牙,被路过的好汉烧死在了茶棚里。


    唯独有一点儿不美,符老近一死,老瘦身为镇长,只得被迫顶上了缺儿。


    只是这些时日,为着猫猫这一桩闹心的婚事,老瘦便不曾挨家挨户地催缴。


    老瘦一直弄不明白,缘何大将军要春季征收田赋。


    开春都扛着锄头在农忙,不说那些还没开种的,就是那些种了的,粮食也还没长成熟呢!


    上一季又无多少余粮,怎么能缴得上赋税呢?要不是缴纳不了田赋,就得把农田抵出去,这样岂不是成了流民?


    这不是逼着百姓去变卖农田,把百姓往绝路上逼吗?还管不管百姓的死活了!.


    尤明姜从空间里取出一石弓和箭囊。


    她冲路小佳递了个眼神,瞥了眼房梁,又指了指自己,示意他,由自己来占据高位。


    路小佳不置可否,只是摩挲着剑柄,试图抢占先机,执行断后的计划。


    他眼底闪过一丝阴翳。


    总不能将她放在最危险的境地。


    这把剑,如果连自己喜欢的人也保不住的话,就不必再说什么“快剑”了.


    见俩人杀气重重,老瘦赶忙伸手拦住俩人:“不能动手,这俩杀千刀的豺狼是来征收田赋的,他们穿了甲,你们不是对手!”


    “教我先去会会他们。”——


    作者有话说:[让我康康]感谢小天使们的营养液:


    [红心]“安静”灌溉营养液+5,“sf”灌溉营养液+2,“簇蕊寒香”灌溉营养液+10,“鹤九清要上岸”灌溉营养液+10,“青竹红芍”灌溉营养液+5[红心]


    生死时速,火急火燎更新了[无奈]小红花没有亮[爆哭]这卷差不多还剩几章就完结了,完结危城篇,立刻掉头改蝙蝠篇,重新填充新剧情。


    为了避免写个刻板印象的冷血,我制造了更大的刻板印象(。


    [无奈]其实是想写个“江湖平头哥”的拽拽冷血,不服就干,“在座的各位都是腊鸡”什么的,小小的身份,大大的勇气,小小的少年冷血,大大的正义捕快。[摊手]顺便不要和嫌疑人家属谈恋爱,尤其是凌落石这个人无比恶心,我当时看的是一堆惨案里混杂着冷血的情窦初开,我的感觉是恶寒[爆哭]对不起。


    [捂脸笑哭]比较擅长写古大江湖,这种“朝堂就是江湖”的模式不太擅长,没法像金古反派那样一下子弄死,还要被迫展露不太聪明的权谋斗争,然后尝试着找逻辑,让明姜往阴谋诡计多端的方向去了,展露野心和狠辣一面。写得也惴惴不安,怕圆不上[小丑]


    我自己很害怕凌落石,他不是拔出萝卜带出泥,他是像坨史莱姆,像个克苏鲁,所以明姜一直在避着他走,给自己的想法设置障碍。直到写到了路小佳出场,带来了古大风味的熟悉感,才给了我自己干掉凌落石的勇气。


    [问号]萧剑僧这个人物,我琢磨了一下,我感觉好像理解错了,我一直以为他是“不合格的卧底”,但是扒拉了下,我琢磨着他应该是个“被放弃的接班人”,有点儿合伙人的情分,但被放弃了什么的。


    唉,后期完结以后,用读者视角再修吧[害羞]也想听听大家的想法和建议。[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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