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下定决心
夜深人静,尚被蒙在鼓里的男人爱怜地搂紧了她。
他用手拨开她额前汗湿的头发,声音里带着迷离沙哑:“老婆……你今晚,好像有些不一样。”
的确不一样。
祝流双倚靠在他怀里,脑子一阵阵发懵。
细数从前他们度过的每一个夜晚,她总是温顺的、害羞的、内敛的。
她像一只柔软胆怯的蜗牛,偶尔在勇气的驱使下探出触角对他轻轻撩拨,但很快又会因为底气不足而缩回自己的壳里。
在某件事情上,她其实从未真正钻研探索过。
她是一个乖巧的追随者,竭力配合着他的步伐。
可今日呢?
她成了池边的芦苇,在风中寻到了新的方向。
她张牙舞爪,放任自流,恨不能将心底里无法弥补的遗憾统统抓牢。
她想在他记忆里留下点什么,因而用了力,发了狠。
或许何铭会单纯地以为,那些斑驳不过是她失/控/后留下的“证据”。
可只有她清楚,这些火/辣/辣的印记,是刻意为之的结果。
“你……”她欲言又止,“喜不喜欢?”
“喜欢……很喜欢。”这世间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招架得住深爱之人突如起来的热情。回味起方才那不绝于耳的吟/哦,他此刻仍旧心神荡漾。
但欣喜激动之余,何铭又没来由地生出一丝恐惧。他亲吻着她的额角,试探道:“我家的含羞草竟然也有修炼成精的一天……这么磨人大胆,难道是得了什么高人指点了?”
他语调诙谐,仿佛只是随口一调侃。
祝流双却下意识地绷紧了脑中的弦。何铭心思敏锐,她得找个说得过去的理由瞒过他。
最起码,要熬过今晚。
“中午看手机的时候,在某乎上刷到一条讨论。”她停了半拍,继续编造,“有人问,夫妻生活中老婆总是很被动要怎么改善……所以我……”
何铭接过她的话,满心愉悦道:“所以你就推己及人,想要改变改变?”
“嗯——吾日三省吾身……”
他被她煞有介事的回复逗笑了,薄唇蹭过她透红的耳垂,语气温柔:“老婆……今晚的一切……都特别美妙。我爱你……”
他的情话十分动听。
他的气味令她格外安心。
他的亲/吻、抚/摸和律/动,亦使她魂牵梦萦。
于她而言,这何尝不是一个刻骨铭心的夜晚?
只可惜,美梦终归是要醒的。
心上好不容易被堵住的口子突然间豁开了,咸涩冰凉的湖水一波接一波灌进来。祝流双拼命咬住下唇,才不至于将满腹的哽咽泄露出去。
老公,我也爱你。
永远永远爱你。
她在心里一遍一遍默念,直到泪水把她整颗心淹没。
……
这一晚,噩梦接连不断。
就算有何铭怀抱的庇佑,祝流双也睡得极不安稳。
她已经许久没梦见父亲了,他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年轻、高大,笑起来时眼角会有细细的纹路。他在她面前蹲下,朝她张开双臂。
“双双……爸爸来接你回家。”
她飞快地向父亲跑去,可当即将触及他的怀抱时,眼前的景象又变了。
空间扭曲,她的视野里出现了一片冰冷、寂静的湖。夜幕低垂,湖水泛着森冷的光。
空气里混着冰渣子的味道,岸边满是嘈杂的人声。
身穿救生衣的救援队员抬着一具又一具被水泡得浮肿的尸体来到岸上。
而她的父亲,就躺在那里,面目全非的脸被白布盖着。
周边围了一圈人影,他们指指点点,讨伐的声音越来越大。
还没等她从巨大的悲痛中缓过神来,那群围观的人就突然调转了方向。仇恨的目光似冷箭,齐齐射向她。
一张张模糊的人脸步步紧逼,他们张大了嘴巴,吐出诅咒的信子,将她当作泄愤的箭靶……
“杀人偿命……”
“是你爸爸开的公交车,就该他负责到底!”
“别放过她,她是杀人犯的女儿……”
眼泪挂在腮边,冻成了冰凌。祝流双无措地蹲下来,一句句辩解、反驳。可任凭她如何大喊大叫,喉咙就像是被铁门焊死了般,连一丝风都透不出去。
他们越来越近了,咒骂的声音直逼耳膜。
一片混乱中,她终于看清了为首之人的轮廓。他单薄、瘦削,是一个黑发遮眼的稚嫩少年。
“我没有妈妈了……”他停在她面前,惨白的脸庞犹如鬼魅,“不如,你替她去死吧!”
随着恶语一同飞来的,还有扼住她咽喉的手。
……
她猛然睁眼,手指第一时间摸向颈间。
那里……什么也没有。
反倒是胸口处沉甸甸的重压,箍得她透不上气来。
隔了几秒,祝流双才意识到,横在自己身上的不过是何铭的手臂。他每天晚上都会拥着她入睡,给足她缺失的安全感。
然而,这温暖的臂膀此刻却成了画地为牢的禁锢……
“醒了?”男人迷糊低哑的声音在耳边徘徊。
祝流双一动不动,妄图平复跃出喉咙口的心跳。
“还早……再睡一会儿。”男人的大手慢慢下移,改环住她的腰。
祝流双依然没有理睬他,她睁着眼,呆滞地望向黑洞洞的墙面。
身后,拥着她的男人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两句。
迟迟得不到回应,他便又沉沉地陷入了梦乡。
————
终于,熬到了闹铃响起的那一刻。
祝流双掰开横在小腹处的大手,从床上坐了起来。穿衣、洗漱、化妆、做早饭……她仿似一尊提前设置好程序的机器人,有条不紊地做着每一件事。
唯一能出卖心绪的大概只有她的眼睛。
空洞、无神,自始至终都没敢再往床上熟睡的身影瞧上一眼。
她还是和往常一样,准点出了门。
只是今日的目的地不是公司,而是南山墓园。
汽车停在半山腰,当她捧着一大束白菊花走入墓园时,日头正好越上冬青树的树梢。她从一块块积了灰的墓碑前走过,最终停滞在一方陈旧的石碑前。
这地方何铭只带她来过两次,一次是去年,还有一次便是今年清明。
祝流双无比佩服自己的记忆力,竟能毫无差错地走对路。可为何……她偏偏没有记住当年那些遇难者的名字?
怪只怪,她那时还太小。
苦涩如潮涌,她屈膝下蹲,与黑白照片上笑靥如花的年轻女人对视良久。
“妈……不,谢阿姨……”她语无伦次地说,“对不起……太早了,花店几乎都没开门,买不到您最喜欢的千鸟草。您在那边……过得还好吗?”
手指拂过女人泛白的衣角,她心中骤然一痛:“我……我真的不知道……您也在那辆车上……如果我知道……就算再喜欢阿铭,我也一定一定不会接近他的!冬天的湖水很冷吧?沉下去的时候,您该多绝望啊……”
她越说声音越轻:“我好像没法再心安理得地叫您妈妈了……谢阿姨,我只希望,您能原谅我爸爸。我知道这很难……我爸爸一直恪守规矩,他虽然轴了点,但绝不会害人……您当时在车上,一定明白他也是被害者对不对?”
唇瓣颤抖,她绝望道:“即便我爸爸也是受害者,但您的命的的确确是在他手上没的啊!谢阿姨……我该怎么办?我现在一看到阿铭就控制不住地想起您……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什么也做不了……但您放心,我不会再纠缠他了……”
说到最后,她泣不成声。
四月的风暖洋洋的,吹到南山墓园时,却失了温度。
从墓园出来,时间已接近正午。
这个点,不出意外的话……何铭应该在公司了。
祝流双调转车头,马不停蹄朝春华里飞驰而去。
何铭果然不在家。
她冲进储藏室,取出硕大的行李箱,开始打包物品。可东西实在太多,她只能拣应季的衣物带上。再来就是洗漱用品以及办公、学习用品……一直塞到行李箱的拉链差点拉不上,她才悻悻地收了手。
暂时就拿这么多吧!
其它的……等他们彻底了断后再来搬。
一想到“彻底了断”,心尖就抑制不住地抽动。
祝流双咬咬牙,推着箱子走出卧室。
立在玄关处,最后环顾了一圈这个短暂属于她的家,她放下车钥匙,头也不回地关上了门。
————
出了春华里,祝流双像个游魂野鬼似的走在街道上。
十字路口绿灯亮起,行人步履不停,纷纷踏上斑马线。只有她,抓着行李箱把手,不知道下一步该迈向何方。
东湖是绝不能去的。
田星雨那儿……她从未把那个秘密告诉过好友,当然也无法堂而皇之地跑去找她。
路口的信号灯换了三趟,祝流双才面无表情地抬起头,伸手招呼了一辆出租车:“师傅,去清泉湾小区。”
万幸,她买的房子已经顺利过户了。
虽然屋里没有家具,但房东给她留了一张床垫,将就一阵不成问
题。
可她能想到的地方,何铭自然也能找到。
他若是上门来堵她……
她一定会心软。
想到此处,祝流双的眉头拧成了结。她点开出行软件,烦躁地下滑。
鬼使神差地,手指点进了机票预定界面。
菰城没有机场,但几十公里外的杭城有。
杭城到春城……今晚最后一班客机出发时间是晚上十点零五分,折后票价仅300元。
她接受了命运的指引,买了一张去往春城的单程机票。
“师傅,麻烦帮我开去城东高铁站。”
听到声音的司机朝后视镜瞥了眼,不耐烦地咕哝:“怎么不早说……我这可是打表计费。小姑娘,去高铁站路远着嘞,到时候可别赖账!”
“没事,您掉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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