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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1章 质伛影曲(8)


    昭立刻抢在她前面回答:“没错,就是一种会让人全身烂掉的病,类似于消渴症的感觉,对吧,反正也不重要。”


    怎么可能,这哪里一样?


    舒凝妙开口:“潘多拉……”


    “啊哈哈。”


    舒凝妙紧盯着他:“耶律老师……”


    昭再次打断她的话:“啊哈哈哈。”


    霄绛不耐烦地隔空抽过去,凌厉的风甩在他脸上,他终于安静下来。


    舒凝妙隔着两尺距离,神情冷漠地和他对视,暗红的眼眸沉下来,像把能刺破一切的剑似的,直指着他的身影,暴露出狰狞刃口。


    昭抬手摸了摸鼻尖。


    霄绛站起身,居然也没再追问下去,将这问题又轻轻放下:“那我去找修女她们问问,这附近就有收容所,或许有什么关联。”


    她拍了拍少女肩膀,露出爽朗的笑容:“一起去吗?”


    舒凝妙最后瞥了昭一眼,片刻后,两人之间无形的硝烟倏忽散去。


    她语气如常应下霄绛的话,顺手推了下舒长延的胳膊,用眼神示意他别跟过来。


    等她们走上去,昭才开口,像是对着舒长延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妹妹还是笨一点可爱。”


    他寻求认同感似的望向舒长延,不出意料看见男人恐怖的神情:“……我不说了,行了吧,你也别说。”


    “我不说。”舒长延抱臂倚靠在一旁,侧目追随着她已经消失的背影:“她自己会弄清楚的。”


    这人话语间没有一点儿同事关怀,只有对妹妹盲目般的信任惯纵。


    最棘手的是,他现在也已经感觉到了舒凝妙的敏锐。


    这兄妹俩都是怪物吗?


    “真麻烦。”昭抓住自己头发,微微撩起来一些,耳边悬挂的米粒大小的任务辅助器亮光一闪而过,发出重复的通知声:“如果不是某个傻子一定要过来,我也不会被派送到这种任务。”


    任务辅助器还在催促他:“请尽快处理任务尸体。”


    霄绛任务结束的同一时间,他就已经收到了新的任务,这才是他跟过来的目的。


    科威娜决定让他处理掉霄绛偷藏下来的尸体——和舒长延相似的剑痕太容易让其他人利用,国安局局长一直为辉格党候选人站队,国安局的人封锁这么多天,也同样在寻找更致命的证据,好扳倒一城。


    他要抢在辉格党保守派借此对军部发难之前,抹除掉曼拉病乃至凶手相关的痕迹,捏造出一个实际不存在的因妥里死士凶手,将事故包装成外界的恐怖袭击,顺便为主战派候选人造势。


    顺利完成这些事的前提是不能让霄绛这家伙知道,毕竟这家伙是个纯粹的笨蛋。


    而舒长延言外之意,虽然不会直言暴露他,但也不打算管舒凝妙做什么——他那个怪物妹妹绝对会发现的,这和纵容没区别。


    “总之,你别插手。”


    舒长延语气温柔得让他心底发凉:“我听她的。”


    “盲从只有在奴隶身上是一种美德,兄弟。”昭想拍拍他的肩,被舒长延无情避开。


    他脸上露出深沉的神色,重重叹了口气:“过来之前,我已经联系过自卫队的人,搜寻到的尸体都会被第一时间烧掉,国安局的人到现在也没拿到确切的线索,接下来只要伪造出杀人现场就行了吧。”


    即便是国安局的人,恐怕也想不到新地里这个松散的居民自卫组织是在庇涅军部干涉下诞生的。


    他手指拂过尸体安详的脸,唇边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淡涩笑容。


    修剪得圆润光滑的指尖下,尸体苍白的皮肤开始顺着t他划过的痕迹缓缓撕开一道血线。


    “——『崩解』吧。”


    他放下手,被赋予新的性质的尸体发出细微的迸裂声,从他划过的地方起逐渐裂开,溢出黑色的脓液,骨头和血肉顷刻之间消融成液体,从纸盒中渗出。


    短短片刻,除了残余的黑色液体,地上空无一物。


    昭抬脚避开黏稠的黑色液体,背过手,带着得体优雅的微笑:“祝你安息,虽然不知道你是谁。”


    舒长延颀长微屈的身影微微动了动,脸上浮动着些斑驳而通透的阴影,那微妙阴影下却是透亮的湛蓝瞳孔,一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


    舒凝妙蓦地转头,望向某个方向。


    身边的霄绛正认真地蹲在地上,聆听每个孩子主动提供的线索。


    叽叽喳喳的声音萦绕在耳边,有个孩子说她经常看到过老师去收容所,回来还会给他们带吃的,还有个孩子拿出了老师前不久给她的素饼,一小块掰开的面饼,已经干得不成样子,小孩还舍不得吃完。


    这块素饼来自仰颂教会的圣餐,大概也是在收容所领的。


    死掉的这个人,是普罗米修斯曾经的成员,来到孤儿院后,只是个普通的保育老师,对孩子耐心真诚,身上仅存的积蓄都用来给小孩们买想要的东西。


    小孩们能提供的大部分都是没用且无厘头的琐事,霄绛还认真听着,脸上没有一点不耐烦的表情。


    感觉到她目光变化,霄绛抽出身来看她:“怎么了?”


    “……没事。”舒凝妙听见了身后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下意识眯起眼睛。


    这时,有一个小孩突然冲出来,拽住霄绛的衣角,仰着脑袋看她,又黑又瘦的脸上满是灰尘:“阿绛姐姐,你会找到凶手的吧?”


    他眼眶里沁出些雾气,紧紧抿住唇瓣,不让泪珠掉下来。


    这些孩子虽然没有看到尸体,却能隐约猜到那个脾气好到连重话都不会说的大叔,已经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比这更可悲的是,第一次直面死亡的孩子,走出被保护的孤儿院,需要面对的是比这更轻易夺走人生命的混乱世界。


    女人握拳轻轻锤了下自己的胸口,语气笃定地保证道:“放心,我一定会找到杀死你们老师的凶手,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


    几不可察的脚步声停在她们身后,昭和舒长延从地窖里走出来,逆光自身后笼罩,模糊了舒长延的身形轮廓,只留下无形的压迫感。


    小孩们不认识谁和谁,但凭直觉黏上来,知道谁是能亲近的谁是不能亲近的,顿时作鸟兽散。


    昭撑着一把遮阳伞,对转过头看他的舒凝妙微微扬起微笑,语气自然寻常:“看,这家伙又在随便许下不负责任的承诺了。”


    霄绛回头,大感丢人现眼:“你出来还带把伞?”


    “没有太阳的地方也有紫外线啊。”昭抬手遮住自己的脸,眼尾一弯,那丝仅存稳重就不见了:“我要对自己好一点。”


    “我现在把你的脸打烂,你就不用对自己这么好了。”


    眼看两人又要争吵起来,艾瑞吉小跑出来,身后跟着一位白衣女人,莫约三四十岁的模样,神态祥和,盘起的头发一丝不苟,眼角略有些细纹,纤尘不染的丝质白衣长袍轻柔地垂在地上。


    她就是负责这个孤儿院的修女。


    舒凝妙第一次见她,却感觉她一定来自仰颂教会,不为什么,就因为这种仿佛只有她能感受到的,独特的无法言说的气质,很像入教已久的格拉纳夫人,甚至与时毓的完美假面有些微妙的相似。


    女人声音和蔼,连带着院子里其他人的声音都不自觉放低了:“我是隐修女,你们就叫我隐吧,我是这里所有孩子的母亲。”


    “妈妈。”艾瑞吉喊了修女一声,和她解释了前因后果。


    隐修女指引他们往后走,孤儿院的后墙隔着莫约两条街,能看到一小片被人避开的区域:“那里就是仰颂教会的其中一个收容所,蒯宋来到我们这里工作之后,每几天都会抽出时间去收容所帮忙,会和他的死亡有关系吗?他离开那天并不是去收容所,只是去采购东西,但据阿绛小姐所说,她是在这两条街的小巷中发现他尸体的。”


    “是不是还得看了才知道。”霄绛挠挠头:“我对这里不了解,看不出什么问题,但他们应该可以。”


    “他们”中,一个插着手冷眼旁观、一个打着伞视若儿戏,还有一个看起来比凶手更像凶手。


    艾瑞吉的目光在“他们”几个人之间转了一圈,最后还是朝着霄绛说道:“拜托你了,阿绛小姐。”


    霄绛大咧咧应下来,大步往那边走。


    昭撑着一把轻巧的阳伞不疾不徐走在其后,影子斜斜倒映下来,被树影分割成很多片。


    舒凝妙落后几步,抓住缄口不语的那人手臂,微微侧了侧头:“你可以不去的。”


    “关心我呀?”舒长延弯下腰,伸手按住她的手捉起来,用下巴蹭蹭她手心,声音仍是淡淡的,却带着连她都能听出来的开心:“没关系的。”


    他展颜一笑,抓紧舒凝妙那几根窝在他手心里的柔软手指:“虽然我很讨厌所谓的教会。”


    几分钟后,站在收容所门口。


    来往忙碌的修士中,跪在地上的人背对他们,柔顺的发丝拖曳,淡然宁静,一身白衣别无装饰,这人在胸前划着看不懂的手势,此时转过头来,眉间痣在这张异常圣洁的脸上格外灼眼,过分苍白的脸庞反而有一种如同瓷器般非人的光彩,挑不出任何瑕疵。


    他视线不加掩饰地直直朝着舒凝妙而来,黑沉无光的瞳孔似乎因向阳而掠过一丝微光。


    微生千衡拢了拢耳边的长发,眼里俱带按捺不住的笑意,压着声音开口,含着恰如其分的困惑,看不见其他人似的:“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舒小姐。”


    他尾音带着钩子,客气疏离的称呼也染上别的意味。


    舒长延再次冷冷地开口:“但是现在,好像更讨厌了一点。”——


    作者有话说:每个动作都精心设计过的圣子大人


    表面2v2公平对决但某人背后实际空无一人哈,哥没和妙直说一是因为有默契,知道妙已经猜到了,二是他和昭也是朋友,两个人要真冲突昭没胜算,有人当场就叛变了,妙的素质决定了哥的素质


    『昭的年终总结』


    这一年,对你最重要的或许是【时尚】,你搜索了748次『时尚』相关词:#穿搭干货、#生活态度、#流行趋势、#诗歌、#审美积累、#高智感穿搭……


    你曾搜索【同事是狗怎么办】,并一口气浏览了31篇相关内容,那一天在好奇里转来转去的你,找到答案了吗?


    今年你一共拒接94次通讯,最常用的自动回复是【我辞职了】,看来你一定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吧。


    第122章 质伛影曲(9)


    看过来时,他膝边还躺着昏睡的病人,手边放着一碗黢黑的药汁,缓慢倒进病人的唇齿间。


    如胶似漆的苦药气息萦绕在这方狭小的天地,阳光投在他脚下。


    有一瞬间,仿佛构成了教堂彩绘玻璃上才有的图画,美丽的圣子悲悯地怀抱着逝去的生命,膝下也成了庄严的祭台。


    “真巧。”微生千衡扶着脸站起来,黑而柔润的长发就这样披散在肩头。


    他走到他们面前,眉弓如弯月柔和,接着用拖长、模糊的声音,目的明确地指向她:“是来看我的吗?”


    若前一句还不明确,这一句舒凝妙能肯定他是故意挑事的。


    她淡淡道:“不是。”


    霄绛适时开口,解释他们来这里调查的原因。


    “这样啊。”


    微生千衡倒也不介意,还是那副神情,竟自然而然走到她身边:“那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吗?”


    他盯着舒凝妙的目光实在让人不舒服。


    舒长延笑意宽和地搂住妹妹肩膀,只是眼睛里半点笑意也没有,只是冷静地审视着他。


    和容悦色的圣子大人轻轻哎呀了一声,避开他眼神,嘴角微微耷下,又很快向上弯起,他似乎很擅长利用自己的脆弱和那张无往不利的面容。


    昭用只有他们几个能听见的声音嘀咕:“这是有人性的人能露出来的表情吗?”


    霄绛压低声音:“你们礼貌点行吗?”


    舒凝妙对空气中弥漫的焦火味意兴索然,已经挣开几步,走在几人前面。


    作为多t少要涉及议会政治的教会符号,微生千衡对他们的要求十分配合,吩咐身边的侍从离开,又故作苦恼地扶了扶额角,告诉他们:“这里一般是附近的信徒轮流过来照顾,想要找齐人还需要点时间,你们不如先在附近看看。”


    昭毫不客气地坐下,笑睇身旁看似无害的青年:“那好,我就在这里等着。”


    他一向是穷讲究的人,霄绛本来也没指望他做什么,别给她找事就行,就现状而言,舒凝妙看起来显然比他靠谱。


    心知肚明彼此身份,他和舒长延杵在这里,微生千衡也不好抛下招待他们的职责继续黏在舒凝妙身后,挂着笑意站在原地。


    满室难闻的熏蒸气味,痛苦挣扎的人,感官实在难以形容,一些人早已见惯了,一些人视若无睹。


    霄绛迈开脚步,看见舒凝妙已经走远,侧身隐晦地对她勾了勾手,示意她过来。


    她两步并三步跑过去,跟着舒凝妙从收容所后绕过去。


    “去哪?”霄绛脸上显出迷惑的表情。


    舒凝妙用只有她们俩能听见的声音说道:“这一片的福利设施归仰颂教会所有,包括孤儿院的来往人员,都会被辖区内的教堂登记在册。”


    “你要去找那个叫蒯宋的老师的信息?”


    舒凝妙没说是或不是,死的那个人是艾瑞吉从普罗米修斯带回来的,当然不可能在教会留下痕迹。


    她们俩潜进教会教堂的档案室如入无人之境。


    仰颂教会至今还保持着古典的手抄档案传统,档案室每一个角落都塞着满满当当的纸,除了现在通用的庇涅语之外,更古老的还会用古庇涅语记录。


    霄绛一个字也不认识,只能安静地蹲在角落看她。


    好在舒凝妙没花费太长时间,只是抽出其中一本翻了几页,便放了回去。


    她抽出那其中两页,拿给霄绛,指尖点在档案的照片上,赫然是孤儿院内那位名叫隐的修女,只不过模样比现实更年轻些,眉眼有几分傲然的气态。


    霄绛只能看得懂图,傻里傻气地问她:“这上面写的什么?”


    “这个女人叫隐,是个被官方收养的战争遗孤,之前一直生活在庇涅中心城区,生活优越,毕业于名校,二十五岁之后,她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皈依了仰颂教会,成为一名修女,并主动留在新地生活。”


    舒凝妙知道她对庇涅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听得云里雾里,于是转移话题道:“你什么时候来庇涅的?”


    “我想想,太早了,都要记不清了。”霄绛双手撑着地,屈腿随意坐在地上:“十四五岁的样子,到现在也有十几年了,我是觉醒异能之后被庇涅统招过来的,本来也要去科尔努诺斯上学,但没过来两天就被军部招揽了,反正我不爱读书,还挺高兴的。”


    “从那时候,昭就是你的搭档吗?”她问她。


    “是啊。”她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这么一想,才发现已经过去好多年了。”


    “不觉得奇怪吗?”


    舒凝妙坐在她身边,将那两张档案纸对折几次,收进口袋:“你在庇涅生活了十几年,明明对话毫无障碍,却不认识最基础的字。”


    “可能我就是没什么天赋吧。”霄绛捂住额头,耳朵泛起点红色,她听得出舒凝妙说的话毫无恶意,还是有点心虚羞愧:“让我看书,我两秒钟就睡着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看着霄绛,眼里透出很多霄绛无法理解的情绪,哪怕看起来还是一样的骄傲疏淡:“这十几年里,你回过孟丹吗?”


    “啊——”霄绛将手背到脑后,嘴角的笑容也没撂下:“你不知道吗?签完那些乱七八糟的协定,入籍庇涅,我已经不可能回去了。行使者的工资可高了,我那时觉得值得,如果不离开家乡,一辈子也赚不到这么多钱,如果不离开……我一辈子也看不到这样的世界。”


    “我记忆中那是个小到在地图上会被当成芝麻扣掉的国家,没有机场,坐船也要半个月这么久。”霄绛仰头望着蒙着灰尘的屋顶:“没有网络,也没有什么好玩的,一年四季饭碗里都是辣椒,秋天满地金黄色的小麦,像片沉甸甸的海。”


    舒凝妙沉默了片刻,抓住她温热的手,翻成掌心朝上:“我教你写庇涅语。”


    霄绛的手粗糙柔韧,手心比手背略白点,浅麦色的肤色上覆着茧痕,虎口也有一道贯穿的手臂的伤痕。


    她手指贴着一笔一划划过霄绛的手心,指尖微凉,温软的触感就像被一团柔软的棉花蹭过。


    霄绛有些痒,却没有把手抽回来。


    “这是什么字?”她问。


    舒凝妙说道:“你的名字,霄绛。”


    她又用手指描摹一遍。


    霄绛照猫画虎地伸出另一只手,在地上用灰尘一笔一画写出那两个字。


    不出所料,扭曲零碎、东倒西歪,和她写的字根本毫无关系。


    舒凝妙脸上没有露出一点意外神色,耐心地又写了一遍。


    一次。


    两次。


    三次。


    ……


    直到霄绛在地上扭扭曲曲写出自己的名字,舒凝妙才松开她的手腕,慢慢立起身:“走吧。”


    走回收容所,微生千衡那道身影就站在尽头,微微低着头,身旁站着另一个同样身穿白衣,看不见面目的人。


    见她们回来,周遭的静寂被打破,微生千衡主动介绍道:“他就是负责昨天值守的人,你们有什么想知道的就问他吧。”


    霄绛照例将当时的状态说了,拿出尸体的照片,指向不远处的巷子,问他的想法:“昨天清晨我循着血味在那条巷子找到尸体,死亡时间最多不超过两个小时,你在那时有没有注意到过什么情况?”


    面目普通的白衣人听完她的描述,沉思片刻,语气肯定地回答:“我见过他,他清晨就来了这里,领了圣餐很快回去了,和另一位修女一起。”


    原本正在端详其他东西的舒凝妙,听到最后这句话,猛地抬起头看向微生千衡。


    霄绛双眉紧蹙着,眉心仿佛刻下一道伤痕:“怎么可能?”


    隐修女给她提供的线索可是截然相反的,她将尸体带回孤儿院时,隐修女告诉她:这人出去采买后就没有再回来,今天也不是他去修容所的日子。


    ——查到现在,连凶手是男是女都不知道,还冒出两段截然不同的口供,到底谁说的是假话?


    “你说的那位修女长什么模样?”


    霄绛继续追问下去,没错,陪在男人身边的那位修女正是隐修女。


    “你是真的看见了那位修女在他身边吗?”霄绛不死心地问。


    微生千衡的声音横插进来,连眼睫都没有动一下,仿佛在思索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没有想,落下决断:“我们的教义不允许我们说谎,我所言所见皆为真实。”


    他话语的重音落在末尾,微微颔首,不疾不徐地往里走:“失礼了。”


    如果这人说的是真话,不就证明最大的嫌疑人和孤儿院那位修女有关吗?


    霄绛眼睛一亮,拍过昭的肩膀:“走,我知道要查什么了?”


    “还查什么?”昭抱手嗤笑:“有人已经气得头重脚轻了。”


    顺着他的视线,霄绛看见舒凝妙快步追上微生千衡,两人身影被立柱遮住,消失在走廊里。


    霄绛摸了摸下巴,不敢回头看舒长延的表情。


    微生千衡是往自己休息的住所走的。


    避开众人视线,舒凝妙面上最后一丝客气也消失殆尽,伸手抓住微生千衡白色丝质长袍的领口。


    微生千衡毫无准备地仰面看着她,暗沉缁黑的眼睛里映出她的影子……和紧随而来的杀气。


    “你再说一遍。”舒凝妙一字一句说道,气得发笑:“不说谎的圣子大人。”


    “无论如何,都只有这一个答案。”微生千衡抬起手,轻拍她手背:“他们只给了我这一个答案。”


    他歪了歪头,微蹙了眉:“再说了,我没撒谎。”


    因为他根本就没说话,周围有的是人当他的口舌。


    她就知道。


    “庇涅的人和你打过招呼。”


    舒凝妙伸手掐住他下巴,骨节细长的手力气极大,刺痛压迫着他的骨头:“给军部的人做伪证有什么好处?”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真正在新地行凶的这个人是谁,这个人绝对不可能被普通人抓住。


    庇涅也不打算抓住这个只杀曼拉病患者的小贼,他们只打算把曼拉病的事对内抹平,顺便抓住这个机会对外宣战,利用民愤拿下代表的位置。t


    她闭着眼睛也能想到。


    微生千衡闭了闭眼,没有否认,便是承认下来。


    舒凝妙推开他,看着他踉跄倒在床边,虽然名头响亮,但他睡的地方比维斯顿还家徒四壁,没有窗户,神龛似的小屋子里一张简易的床,床上没有铺任何被褥,只有单薄的木板,比路边的乞丐还可怜些。


    他膝弯撞在床边,震得床边的架子也晃了一瞬,噼里啪啦摔下来好些东西。


    是一排形状各异的小人偶,有木刻的也有泥偶,舒凝妙抬眼,才看见架子上还整齐放着几把刻刀和原料,大概是他平时的兴趣爱好。


    一个看不见光的龛窟,除了床空无一物的卧室,他唯一的爱好居然是捏小人。


    泥偶掉在地上,已经碎成两半。


    她深呼一口气,俯身帮他捡起破碎的泥偶,随手放到架子上。


    微生千衡走到她面前,额头的冷汗随着呼吸微微起伏,苍白的脸色衬出近乎明净的脆弱:“我不拒绝他们,就像我不会拒绝你一样。”


    他走了两步,在床边坐下,扯下手套,曼拉病的感染破坏了皮肤的组织,导致伤口极难愈合,他那双手已经溃烂,黑色的裸露血肉挂在白骨上,狰狞难看。


    微生千衡一声一声地咳嗽,像被刀剐过一般,整个人脊背都弯了下去,肌肉隐隐打颤,痛苦地蜷缩起来。


    舒凝妙冷瞥着他,对一个将死的病人来说,她的冷漠近乎残忍。


    她并不是完全铁石心肠的人,只是他打动不了她。


    他伸出一只手,将架子上刚刚摔碎的泥偶放进她手里,虚弱的声线清晰传到她耳中:“这个摔碎了,送你。”


    舒凝妙垂下眼,掌心躺着一只碎成两半的小鸟泥偶,头和身子从中断开,沾着他手上黑色的血。


    “我相信你。”他的细密睫毛耷下来,生出几不可察的笑意。


    她转身离开,将他留在一室黑暗中。


    霄绛斜靠在外,看着收容所房顶啄食的乌鸦,看到她出来,对她露出一个干净明亮的笑容,目光仿若骄阳,坦然晃眼到藏不下其他污垢。


    这样清明的笑容,不带任何其他的意味,只是再纯粹不过的笑意,舒凝妙攥着泥偶的手,倏然松了松。


    霄绛说道:“凶手很有可能是孤儿院那位隐修女,我先让昭他们回去看着她了。”


    “她不会跑的。”舒凝妙看着前方,瞳孔通透冷静,开阖之间,仿佛一把剖开血肉的刀子,把里外都穿透。


    ——因为那是庇涅为她量身定制的真凶。


    第123章 质伛影曲(10)


    尸体是真的,要找的凶手是假的。


    谁都有可能说谎,但艾瑞吉没有理由说谎,所有的节点里只有一个谎言,这个谎言就是凶手本身。


    庇涅要伪装出一场凶杀案,霄绛就是见证人。


    她猜到庇涅可能要动手脚,却没想到隐修女会是庇涅的人。


    熟悉这些人情门道的人,看到档案就能大概明白。


    这样的履历,有八九成是庇涅议会那边安插进教会的明线,所以即便履历光鲜、学识不俗,十几年了还留在孤儿院这样的地方当个普通修女。


    没错,如果不是隐修女看到霄绛带来的尸体之后做出判断,庇涅也不会那么迅速地撤回霄绛原本的任务。


    说通微生千衡让仰颂教会做口证,捏造出本来不存在的线索。


    将所有矛头指向自己之后,再在霄绛面前动手杀人,制造新的死亡现场,制造出全新的,用于展示在大众面前的凶手和受害者。


    至于隐修女自己的身份,可以是因妥里的死士,也可以是某个反政府组织的代表,全看庇涅想如何利用。


    被杀的人不是曼拉病患者,还要能够激起民众的群愤。


    舒凝妙已经猜到了那个对象。


    艾瑞吉。


    出生新地,却在科尔努诺斯上学的普通学生,刚从阿契尼事件被救出,在社会新闻还残留着些热度的女孩。


    ——更灾难的是,她和普罗米修斯还有联系。


    从进入孤儿院起,舒凝妙就隐隐觉得不对劲的疑虑终于有了答案,一个修女有多好心,才会在满是孩子的孤儿院里留下一个陌生的男人?


    除非她知道这人的身份,也知道艾瑞吉在做什么。


    尸体昨天才被霄绛发现,行动却推进得却如此之快——那位名为隐的修女,早就打算借此清除普罗米修斯的余党,只不过还没行动,男人就被杀了。


    既然如此,一石三鸟,既能借此把这场杀人行为和潘多拉、曼拉病撇开,引导新一波舆论,还能顺便解决掉普罗米修斯的残党。


    霄绛自进入新地以来,发现的所有线索都是她有意为之的安排,连拿到营援队的通行卡,都是顺水推舟设计好的戏目。


    表面上看是霄绛自发的行为,实际全是庇涅军部那些人在暗中引导——在这所有一切之后,还有只无形的手在推动。


    因为真正的凶手是故意杀掉蒯宋,让尸体暴露在孤儿院附近被霄绛发现的。


    发现尸体的霄绛,一定会循迹找上孤儿院。


    隐修女身份、庇涅每一个判断、每一步计划,全都在他意料之中。


    此时此刻,舒凝妙才明白。


    这盘棋上对弈的,从始至终只有两个人。


    她和那个人。


    他真正针对不是那个默默无闻的中年男人,而是艾瑞吉。


    这是对艾瑞吉恶趣味的报复,是对她的小小警告。


    大概是为了报复两年后艾瑞吉暗中替阿尔西娅传话,导致舒长延成功找到方法,她在他没有意料到的情况下被复活,整个世界打乱重来。


    如果没有倒逆时间,那时整个世界一片混乱,这人的目的应该已经快达到了。


    舒凝妙不知道这人想做什么,但他想要的未来,一定不是大多数人希望的未来,不是阿尔西娅所期冀的未来。


    霄绛叹了口气,揽住她肩膀:“干吗那么严肃?”


    舒凝妙转过来,仰头看她:“你为什么想找到真相?”


    “你是想问我和他们怎么不一样,知道这事不单纯,还要傻乎乎掺和进来,对吧?我其实也不是多善良的人,人也没少杀,没想过上天堂,就是一根筋而已。”霄绛奇怪地笑了笑:“我想不了那么多,面前有一条路,想不通就一直往前走,走到前面就明白了。”


    她抓住舒凝妙的手举起来,舒凝妙仰面感觉到有风刮过她指尖,自由的风变换着角度,仿佛有实体的形状,能听见澎湃的声音。


    “别不开心啊。”流风将她外套吹得摇曳翻飞,霄绛露出一排坚实的白牙,只望着她笑:“不然我会觉得,把你扯进来的我犯了大错。”


    回到孤儿院,天已经黑了。这逼仄的地方光线本就不好,现在更昏暗,不出所料,昭告诉她们,他们回来时隐修女已经消失不见了,哪怕没有直接的证据也可以定性为潜逃。


    孤儿院的小孩们都六神无主围过来,艾瑞吉满眼担忧,絮絮地说妈妈这些年来从未离开过孤儿院,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霄绛不会在小孩子面前说这些事,投喂了他们些散装的糖——新地路边只能买得到这个,把他们全部打发了。


    昭提议不要打草惊蛇,让他们晚上先住下来,明天再说。


    舒凝妙知道他的意思,没说什么,舒长延帮她铺好被褥,她坐在床边,直到半夜也没有合眼。


    入夜之后,天上的星星钻了出来,空气蕴凉刺骨,舒凝妙推开门,万籁俱寂中,只有一点薄凉的月光洒在地上,团团树影摇动着,发出轻微的声响。


    有人迅速挡在了她的面前,对上她那双再清醒不过的眼睛。


    那人开口,绮丽月光映出近在咫尺的熟悉脸庞,仿佛夜游的鬼魂:“妹妹,不早了,还是睡觉吧,对皮肤好。”


    他不打算听到她的回话,直截了当地伸出手:“『疲困』”


    随着他的声音,一阵强烈的疲倦和困意自眉心涌上,不容抗拒地拉着她闭上眼睛,舒凝妙突然伸手甩开他,力气之大,震得他胸口一阵阵疼。


    昭抓住胸口的衣服,两眼眩晕,差点看不真切,舒凝妙皱皱眉头,指尖掐破虎口:“滚开。”


    真够狠的,意志力也强得可怕,竟然生生从他赋予的性质中挣脱出来了,虽然只是简单的催眠,但可以无视他异能的人,数起来也不到一只手。


    昭虚弱地吐出口气:“妹妹,我不是闲人,我也要工作的。”


    舒凝妙说道:“被人利t用了还不自知的工作吗。”


    他眉头也蹙起来:“什么?”


    “隐修女。”


    “……你知道的还真多啊。”昭说道:“这位隐修女是庇涅暗中培养的探子之一,你放心好了,都是工作,修女是伪装,对小孩子没有感情,不用担心她留手。”


    “别挡在我面前。”舒凝妙没心思跟他开玩笑,反手按在背后剑柄,不知何时,她已经拉开网球包,露出眼熟的长剑:“我只说这一遍。”


    她眼里是真有凛然杀意,这样杀伐决断的行动力,明显不是什么玻璃老虎。


    “好凶。对待我这种精贵的辅助人才,要轻拿轻放啊。”他沉思许久,最后居然说道:“好吧,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你可要欠我一个人情……不行,舒长延也得欠我一个,任务报告很难写的。”


    舒凝妙根本不把他的话当回事,侧身和他擦肩而过,才发现艾瑞吉就坐在不远处的院子台阶上,一直到深夜也没有睡。


    而昭刚刚就站在这里,一直在观察她。


    观察那个女人什么时候才会动手。


    察觉到舒凝妙不加掩饰的脚步声,艾瑞吉转过头,看见是她,不知为何松了口气。


    她一直感觉院子里似乎有其他人,却又不敢到处看,凶杀案的余威还盘旋在这片土地上,修女妈妈又无端失踪,经历种种事情之后,她已经不敢再那么大胆。


    屋檐积着水,头顶系着小孩子们用松果做的手工风铃,随着风细细碎碎地乱响。


    艾瑞吉用冰凉的手捂了捂自己滚烫的脸,又百无聊赖地去戳台阶缝隙间的小草,在她的异能下,瘦弱的小草冒出针尖似的脑袋,“沙沙”作响。


    她撑着一边脸:“妈妈现在也失踪了,我睡不着。”


    舒凝妙不接她的忐忑不安地咕哝,只是说道:“你为什么要把那个普罗米修斯的人带回来?”


    “他是个好人啊。”艾瑞吉用那双疑虑的眼睛看着她:“他加入普罗米修斯之前,也只是个普通的挖掘工,没有异能,没做过什么坏事,对孩子们也很好。”


    如果是几个月前,舒凝妙只会冷淡地抛下一句,好人不能解决问题。


    但是现在的她,什么也没有说。


    艾瑞吉弯下腰,将脸埋在膝盖里:“妈妈是我最信任的人,孤儿院是我的家,如果不把他带到这里,我也不知道还能把他带到哪里去。”


    舒凝妙冷淡的眼神,把她手边的小草都看焉了:“如果没能抓到凶手,即便重新开学,你也回不去了。”


    “回不去就回不去吧。”艾瑞吉抱着一边膝盖,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绕过柔韧的小草:“我现在觉得,庇涅也没有那么好,待在新地或者更适合我,我会帮梁姐照顾普罗米修斯的,但你也别对我抱太大希望。”


    “噢。”她后知后觉地发现:“……那我们可能是最后一次见了。”


    靠着偶然觉醒的异能跨越了几千公里,越过高墙,美梦终于要醒了,她这样的人,本来就是她遥不可及的月光。


    “妈妈对我很好,但孤儿院里有这么多孩子,我要很努力地读书才能得到更多的关注。”


    她突然变得很有话说:“无论怎样也好,我想在别人眼里变得有价值一些,更亮眼一点,我就是这么自私的人,是为了这个而努力的,所以到了科尔努诺斯,我突然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了,做了这么多,我只想让妈妈觉得我在外面很优秀,有朋友,被尊重,被他人接纳和喜爱着。”


    她不抬脸去瞧舒凝妙的表情。


    失去父母,她从小在孤儿院过着大家庭的生活,善良敏感的心性让她心头总是有挥之不去的不安,修女妈妈是她唯一依靠的人,至少她想得到她的爱。


    舒凝妙难得口吻平淡地和她在一起说话,平时总是一副懒得浪费口舌的骄傲模样:“小的时候,我感觉到家人没有那么爱我,如果不长成漂亮柔顺的枝丫,爱意似乎也是有条件的。”


    “我记仇、执拗、蛮横而且不讲道理,至今也不愿意和我父亲和解,因为我觉得所有人都应该理所当然、无条件地全心爱我。”


    艾瑞吉抿唇,不知道该笑还是哭,觉得确实像她会说的话。


    舒凝妙笑了笑:“要求别人爱自己,是最大的傲慢。”


    “我确实很讨厌苏旎,也很讨厌插足我家庭的新母亲,那时我以为我缺少的是爱。”她缓缓站起身来,带着冷淡的笑意:“但实际上,我想要的是更重要的东西。”


    “被视作为人的尊重。”她将手放在腰间的剑柄上,而艾瑞吉注视着她,浑然未觉:“能真正握在手里的权力、资源和自由。”


    “当我第一次决定我想做什么、我能做什么的时候。”她垂下眼,半截灿亮的剑光将她眸中的冷意映如白日:“我发现,被爱与否好像并不那么重要,我不能决定他人是否爱我,但我能决定他人是否尊重我,或许我永远得不到父母百分百的爱,但我能把自己的爱随心所欲地施舍给世界上任何一个人。”


    艾瑞吉手指无端抽搐了下,听见了铿锵一声的弹剑声。


    “自由就是。”伴随着这声轻响,舒凝妙的声音清晰传入她耳际:“你不需要再被看见了。”


    血像珠帘般一滴滴涌下来,女人细长的脖颈浮现一道若有若无的血线,足足过了几秒,鲜血才狂喷而出。


    艾瑞吉感觉到后颈溅上的湿漉液体,如遭雷击般缓缓回头,动作瞬间便僵硬住。


    平时神色祥和的女人面无表情看着她,头颅像断了颈骨般软垂下来。


    直到倒在地上,妈妈那一丝不苟的长发被挥断,艾瑞吉才突然发现她有大半白发。


    她连记忆都还模糊的时候,妈妈也还是个年轻的修女,优雅、温柔、精心地照料着她,会低下头亲她那张脏兮兮的小脸。


    爱是容易被怀疑的幻觉。


    血腥的一幕瞬间穿透心神,艾瑞吉发出肝胆俱裂的惨叫。


    “妈妈!”


    艾瑞吉脸上最后一抹血色也消失了。


    “别哭啊。”月影寂寂,舒凝妙离她很近,又好像很远:“结束了。”——


    作者有话说:后面会轻松点啦


    『舒长延的年终总结』


    这一年,对你最重要的或许是【美食】,你搜索了12次『美食』相关词:#蛋挞液配方、#面包烘焙、#武器养护、#爱心便当、#编发教程……


    你曾搜索【怎么退婚才合适】,并一口气浏览了25篇相关内容,那一天在好奇里转来转去的你,找到答案了吗?


    2月3日凌晨04:59分,你还在查询【清醒梦】,是什么样的复杂问题,让你放弃了睡眠?


    这一年里,你和6个联系人主动交谈291句,【N】是你最关心的人,一共主动发出279句消息,你们的感情是不是变得更热络了呢?


    第124章 质伛影曲(11)


    霄绛从宿梦中被她摇醒时,她身上如霜的气味已经透了过来。


    女人半掩着嘴打了个哈欠,抓了抓凌乱的头发,嗅到雨露淤泥混合的血腥气,残存的睡意终于彻底消失。


    少女单膝抵在她床边,近在咫尺的熟悉面庞上沾着片血。


    霄绛恢复了平时的洞察力,诧异地看着她,抬手抹了下她的脸蛋:“怎么弄的?”


    舒凝妙扶住她双肩,很快说道:“我们该走了。”


    霄绛习惯野外,哪里都能睡,在这里也只是脱下外套躺一会儿,没想到会睡得这么沉。


    光看舒凝妙表情就知道不对劲,她没再追问下去免得耽误时间,匆匆套上外套顺着女孩抓住她的手往外走。


    舒长延就站在门口,长腿搭在台阶上,手里拿着舒凝妙刚刚用过的剑,原本就高,穿着日常的衣服,一身黑衣黑裤反而更醒目。


    他眉宇惯常淡漠神色,剑身血迹却凝成一线,从剑尖坠落。


    协助隐修女的几个暗线横七竖八倒在地面上,身首分离,干净利落,和蒯宋那具尸体类似。


    舒长延还是帮他留了一手,这些尸体足够在庇涅那边圆过去了。


    昭撑着下巴蹲在台阶上,不无讽刺地说道:“你妹杀人你也要帮忙抛尸,真是好哥哥。”


    他拍腿:“赔了夫人又折兵,这下仰颂主教堂明面上的眼线全没了,圣子大人不得乐死t。”


    舒凝妙看着尸体:“你们要怎么处理都行,既然已经编造好事实,故事里少死一个人无关紧要,不是吗。”


    霄绛拔刀,用刀尖将正中那具尸体挑翻面,看见修女那张眼熟的脸,目光扫过跪在血泊中目光呆滞的少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你们要杀无辜的人当幌子?”


    昭喊冤道:“她可不是什么无辜的小女孩,她是普罗米修斯的成员,恐怖分子,行吗?之前阿契尼那事,要不是议会有人以受害者名义保下她,她早就不知道被审了多少回了。”


    艾瑞吉听见熟悉的字眼,僵硬的身体终于有了反应,眼里看不见一丝光彩。


    她以为隐藏得很好的事实,原来在这些人眼里早就暴露无遗了。


    深不见底的绝望笼罩着她。


    她浑身发冷,吃力地坐起身,脸上的表情迟滞如木偶。


    “维斯顿也要保她,你也要保她。”他又转头看向舒凝妙:“你们不过是同学,感情这么好?”


    ……维斯顿?


    艾瑞吉懵懂地在脑海里重复着这个名字,她和这位眼高于顶的导师说话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上一次在学校里碰见,维斯顿连她的名字都不记得。


    她望向舒凝妙漫不经心的表情,思绪忽然冻住了。


    那些捕风捉影的传言中,只有舒凝妙经常和中伤这位导师的恶意绑在一起,听说维斯顿所教授的古庇涅语课程,所有的作业教案都是舒凝妙批改的笔迹。


    这种微妙的关系、隐晦的传闻,因为不好惹的主人公,永远失去了传到当事人耳朵里的机会。


    维斯顿不可能帮她,一直以来帮她的人,从深渊里把她拉出来的人,只有舒凝妙。


    艾瑞吉微微皱起鼻子,脸颊紧绷着,眼泪噼里啪啦地掉下来。


    舒凝妙无法跟任何人解释她这么做的原因,她心中含着股微妙的怒火和不甘,不打算让那人如意,况且这报复既然因她而起,就该由她斩断。


    霄绛随口下了断论:“她既然想救,就让她救吧。”


    “你也这么说。”昭斜眼道。


    霄绛没有接话,忽然想起傍晚那时女孩在风中的回应,她觉得把本应在学校里上课的女孩扯进来是个错误,可舒凝妙眼眸中的情绪看得她发昏,女孩说:“我知道凶手是谁。”


    “哪怕不是现在……”


    她站在风中,暗红色的瞳孔被垂下的纤长睫毛挡住:“我也一定会杀了他。”


    霄绛倏然回神,少女的发丝摇曳拂过,和脊背挺直的身影重合,在夜寒深重的风中,锋芒毕露。


    “人总要随着性子做一次事。”霄绛揽住舒凝妙的肩膀,直率地咧嘴:“或者让他人随心一次,是吧。”


    无所谓了,在找不到方向的时候,跟着朋友走也不错。


    庇涅原定的计划,这一晚过去,他们会发现这女孩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被隐修女斩首,接着顺利抓到准备好的凶手,和营援队一起回去。


    现在已经全部乱套了。


    无论如何也不能和营援队一起回去,现在离开顶多是放弃任务,留得越久,牵扯得越多越麻烦。


    “走吧。”舒长延抓住舒凝妙的手臂,将她不着痕迹扯到身边,将剑重新塞回她背包里,拉好拉链:“在天亮之前。”


    “好想法。”昭耸耸肩:“别忘了,离开也要通行证,霄绛,你的那枚已经过期了,负责封禁的是国安局,被他们抓到小把柄可比任务失败更烦人。”


    “直接走。”舒凝妙深吸一口气:“把你的车所有识别信息都撤掉,其他的交给我。”


    她果然在动手前就已经想好一切了,昭摸了摸下巴,突然觉得很有意思。


    霄绛倒是相信她的话,行动力也是一骑绝尘,已经开始拆他车的配件。


    “行。”昭吐出一口气,重新露出苦笑:“还能怎样,工作久了也要发一下疯才正常。”


    他拉开霄绛,用异能给车外表编译了一层性质,把原本的特供军用车外表变成新地常见的破烂模样。


    出去的口子警戒力度和过来时不是一个级别,外部通道完全封闭,二十吨的超合金大门闭得严严实实,就算是用子弹扫射一圈也未必能擦破外面的一层皮。


    车开进周围已经清场的警戒区,格外显眼,没有通行证就这么大剌剌闯进来的破车成了整个警戒区唯一的焦点,警报声叠加在一起,都听不见是从哪个方位传过来的。


    “真的没事吗?”昭抓紧车顶前扶手,被颠簸的车身抖得一个踉跄:“我们后面可是跟了一大群尾巴。”


    舒长延抬手护在舒凝妙身后,顺手拔出车内配枪,点射几次,监控无人机全部被精准射中核心,毁坏的无人机在天上爆发出簇簇火花,像雨点一样坠落下来:“相信她。”


    前面是紧闭的合金大门,撞上去和自杀没有区别,只能达成车毁人亡的成就。


    身后的冰冷的警告声越来越大,无数子弹拖着明亮的尾巴划破夜空,被霄绛伸手带来的大风吹偏方向,哒哒哒地在车辙旁扫出一路弹坑。


    离大门还有不到一公里,以这样的车速,很快就要撞上沉重的大门。


    “往前开。”舒凝妙兀突开口:“加速。”


    霄绛踩下提速的踏板。


    一个疯女人和另一个疯女人,昭闷哼一声,闭上眼睛。


    提高到极致的车速令车身左右开始晃动,周遭的风声如暴风雨的喘息般恐怖。


    火星四溅中,舒凝妙抬起手臂,手心朝上,纤长有力的手指一点点合拢。


    地面开始震颤,面前那扇沉重的大门剧烈颤抖着,居然逐渐掀开一道缝隙,那缝隙越来越大,伴随着响彻天际的尖锐异响,刺得人脑袋一痛,显然不是主动开启。


    舒凝妙随着门开启的高度而抬手,长发被气流吹起,几分散乱发丝在风中飞舞,掠过肩头,仿佛一丛黑色的火焰。


    所有的无人机设备都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往下拖拽,翻滚撞击在地面上,在黑夜里爆发出巨大的火光,气流掀起,冲向四面八方,顿时天翻地覆,后面穷追不舍的声音顷刻消失,除了气流的声浪,什么也听不见。


    这一刻,世界在她眼里都仿佛不值一提。


    昭回头望着她,瞳孔里倒映着火光中女孩的身影,凭借着经验,他瞬间判断出了她使用的不是异能,也不是道具,只是纯粹的潘多拉。


    每个异能者都能使用潘多拉,再废物的异能者也能操控潘多拉做出基础的攻击和控制手段。


    但这是异能最简单的概念,大部分异能者只会在倒水倒茶程度的偷懒上用到它。


    他从未见过有人能用单纯的潘多拉造成这种面积的破坏。


    昭久久注视着少女的身影,瞳孔渐渐在她背后的火光中紧缩,心跳剧痉——这可是足足有二十吨的大门。


    疾驰的车身顺利地漂进通道内,霄绛响亮地吹了声口哨,以示庆祝,舒凝妙紧接着五指微张,伴随着车内被银发男人调大的摇滚乐,大门骤然落地,发出轰然巨响,声势骇然,几乎撼动整片土地。


    周围的墙壁在撞击下接连龟裂,片片落下,合金门顶连带着顶部塌下来。


    昭下意识察觉到违和的地方,单纯的撞击怎么可能造成这么大的破坏。


    舒凝妙的手并没有完全放下。


    为了避免还有人追上来,她竟打算直接毁了整条通道。


    墙坯一泻而下,夹带着各种各样的扫描仪器、无人机、雷达追着车尾塌陷,如若摧枯拉朽般崩裂,灰尘翻滚,仿佛天地也马上都要陷落。


    驶出通道的一刹那,身后的通道也全部坍陷,火光里冒着冲天的烟,带着猛烈的热风向前吹卷,将周围冲上来的人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车速逐渐放缓,车窗外的景象逐渐变得清晰,一只手从车窗内撘出,仿佛在感受风的温度。


    已经开出很远,仿佛还能听到远处的轰鸣声。


    驶出应间区后,昭解除车的伪装,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车平稳开上主路,低调地驶向中心。


    舒凝妙靠在后座,头歪在车窗上,侧脸映着窗外如昼的灯火。


    她静默地,缓缓垂下睫毛。


    舒长延抬起修长的手指,轻轻触碰了下她冰冷的手背,握住她手指,用温热的手心给她取暖。


    远处车灯闪过一瞬,透过窗户将她侧脸照得雪白,他忽然伸手掰过她脸,一向疏淡的神色逐渐变冷。


    他抬手用指尖抹掉她鼻下的一缕鲜血。


    舒长延一言不发地将她脸上的血细细擦干净,舒凝妙从未见过他在她面前冷脸,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她怎样都好。t


    这沉默里压抑着的还有一些是她无法感受的。


    舒长延身上的气场压得空气都有些窒闷,他沉敛的面容看不出情绪,在场所有人却都有种压得喘不上气的感觉。


    她戳了戳他半边脸,舒长延面容舒展开来,勉强做出些和悦些的神色。


    一回联合大厦,昭也不管自己的宝贝车了,头也不回钻进电梯里。


    霄绛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于是说道:“我先回去睡觉了。”


    只留下他们两个人,舒长延的没皮没脸又复发了,非要背她回去,笑话,她又不是七八岁的小孩,俩人推过去掰过来,舒凝妙骑在他背上,抓住他发尾扯了扯:“让我下来。”


    舒长延架着她双腿,肩膀微微抖动:“做梦。”


    折腾半天,她也累了。她体内的潘多拉虽然充足,身体还是有些难受,沉重的迷雾压在她眼皮上,倦倦地睁不开眼。


    如果不是舒长延给她的血肉,她的身体大概承受不了足足两块绛宫石的潘多拉,异变或许会比苏旎还要惨烈。


    她的哥哥,是弦流中无法改变的石头。


    舒凝妙将头搁在他肩上,将脸埋在他温热的颈窝里,半睁半合的视线里可以看见挺拔的眉骨鼻梁,和垂下摇晃的发丝,看着看着就困了。


    半梦半醒间感觉到舒长延把她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用热毛巾给她擦脸,舒凝妙昏昏欲睡,睁不开眼,她很累,又困,周围那么安静。做完这些,舒长延大概也要去睡了,她小小打了个哈欠,挥开舒长延的手,翻身彻底阖上眼。


    迷迷糊糊的,不知道过了多久,身体的触感又明显起来,她听到细微的响动,但身体还没醒过来,尚且不是很清醒。


    外头天光已亮,舒长延的投影笼罩着她,他坐在她床沿,入定似的听着她平稳的气息。


    舒凝妙陡然清醒。


    舒长延还未察觉到她从梦中渐醒,俯下身来,轻轻握着她垂在床边的那只手。


    他像是对待着某种神圣的东西,唇贴着她指尖,吻过指节、手心,停留在手腕内侧,反反复复亲吻她手腕上微弱跳动的脉搏,唇边的炙热留在皮肤上,还有些温度。


    手心可以感觉到他比平常更重的呼吸。


    她脑海里充斥着白茫茫的寂静,不可抑制地勾勒着透蓝清洌的海面,迷离惝恍想起他那一次落在她唇角的吻,海水冲刷浪头拍打过去,只留下一个思绪。


    真的就这么喜欢她吗?——


    作者有话说:哥的喜欢都已经要在心里爆炸了,但是还要妙的许可才能爆炸


    妙自醒了之后就一直知道嘟,太明显了


    第125章 质伛影曲(12)


    舒长延鼻梁抵着她指节,微凉而痒。


    挺拔眉弓在他眼窝处笼下片灰色阴影,显得有几分阴郁恍惚,他本就不具任何温柔的面容特征,只是平时的笑意容易使人忘记他那过于浅表的温和,忽略极具压迫性的危险。


    她的手顺着他的手心滑落下去,抽出来,轻轻拍了下他的脸。


    舒长延顺着力道偏过脸,微微怔愣。


    “不当哥哥了吗?”舒凝妙平静问他。


    舒凝妙仰起头看他,眼睛比平时睁得更圆一些,杏眼上挑,透着强烈攻击性,时常溢满被其他人诟病为自私冷漠的感情,独有她浑然天成的轻慢优雅。


    这种不讲道理的架势从来不缺人迷恋,舒长延却连她的自负和任性都觉得理所应当、令人欣喜。


    “要当。”舒长延滚动了一下喉结,每一个字都说得那么艰涩:“妙妙……因为你,我才成为哥哥。”


    哪怕他从来不是个好哥哥。


    是他既要独占着哥哥的身份照顾她,理所当然地对靠近她的人摆出哥哥架子,又怀着至亲至疏的惶恐,贪恋她指尖的余温,任凭自己步步下坠。


    她手指往下移了移,揪住他领口,用力往下拉。


    他不设防被她拉得失去平衡,身体倾倒下来。


    微弱的天光让周围的一切都暧昧不清,只有他的眼睛依旧清晰。


    蓝色的、美丽的、冷静的眼睛,充斥着潮汐的喧噪,束缚着爱意的轰鸣,全部为她所有。


    舒长延伸手撑在她身侧松软的床单上,五指深陷,投下的影子将她完全锁住。


    他维持着撑手的姿势,克制住自己的距离,不敢再更近一步。


    俩人大眼瞪小眼半晌,舒凝妙抓住他手腕,拉近一些,直到贴着自己的脸。


    她抬起下巴,学着他刚刚的动作,蜻蜓点水般亲了亲他的指尖,轻轻“呀”了一声:“喜欢我呀?”


    他不出声,但笑得胸口微微颤栗起来。


    妹妹那么可爱,他根本不愿意将视线移开。


    心脏深处最柔软的地方在无法控制的塌陷,炽热的欲望从温驯表象中不断透漏,那种隐秘的、无法言说的感情比一场光天化日下的谋杀更难隐藏。


    爱即便闭上嘴,也会从四肢百骸溢出来。


    “爱你。”舒长延垂下眼,手指也在无法抑制地轻颤,仿佛忍耐着某种酷刑:“当然爱你。”


    他是信徒,怎么会不爱自己的神?


    舒长延不敢听她的回答,话音刚落便俯首贴近她的脸,伸手用掌心捂住她嘴,微微施压,不许她说话。


    微弱的呼吸拂过她脸颊,连彼此睫毛都好像碰在了一起。


    他低下头,用嘴唇轻轻碰了碰自己手背。


    几不可察的力道隔着掌心压在她唇边,他近乎卑微地吻她。


    他平时总是强大的,这一刻却如此脆弱。


    在她面前,他只是居心不净的卑劣罪人,既要又要的混账哥哥。


    他想要她的爱,又不止想要爱,他想当她的爱人、她的哥哥、她的朋友、她的老师,独占她一切的亲密关系。


    他相信要将他们连接在一起的,是比爱情更坚固的东西,这种东西永远无法被斩断,生生世世都要纠缠在一起。


    舒长延留心观察她的反应,没有从这触碰中察觉到厌恶的情绪,又侧过头来,轻柔地吻她耳廓连接处柔嫩的皮肤。


    被他扣着脸动弹不得,舒凝妙被耳边气息烫得颤了下,烦躁地抓住他胳膊,张口狠狠咬在他手上。


    修长手掌边缘留下一圈淡红的齿痕,舒长延轻笑了声,竟然还将手指往她唇边抵,哑声求她:“再咬咬。”


    舒凝妙偏头避开他的手,觉得他像是要疯了。


    她抬手遮住从窗外射进的刺眼阳光,屈腿踢了他一下,舒长延轻哼了声,按住她肩膀,用膝盖轻轻压在她两腿之间,不愿让她起来。


    熟悉的气息和他带来微妙的压力杂糅在一起,舒长延眉眼略带艳色,和平素温柔模样迥异:“别讨厌我。”


    舒凝妙恼怒:“我没有。”


    舒长延嗯了一声,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略带新奇地哄她:“那你亲哥哥一下,好不好。”


    她瞥他一眼,猝不及防用臂弯箍住他脖颈,在他脸上叭唧一声重重亲下去。


    舒凝妙亲完,推开他骤然僵住的身体,从他胳膊间钻出去,行云流水跳下床。


    修长有力的双手从背后抱住她腰,手臂收紧,将她轻飘飘圈住举了起来,舒长延将下巴抵在她肩上,凑上来亲亲她头发。


    极亮的日光透下金色帘影,照出空气中钻石般的细尘,舒凝妙拆开他双手,踩着拖鞋噔噔跑出去。


    舒长延在房间里收拾好昨晚给她烘干的衣服,找到她时,她正坐在休息室里和霄绛吃早餐。


    霄绛要和舒凝妙说小话,于是让昭滚蛋。


    昭被两个人排挤出来,靠墙站在外面喝红茶。


    远远瞥见舒长延手上耀武扬威的牙印,昭挑了挑眉梢。


    其实今天是她最后一天假期,下午她约了维斯顿去看阿尔西娅。


    霄绛找她玩,实际上也没什么可玩的,行使者的乐趣总是很匮乏,训练占大部分,发呆占少部分,与修道士有异曲同工之处,她想了想,从口袋里取出一枚游戏芯片:“要玩游戏吗?”


    这枚芯片就是《秘密之爱》,附在芯片上的弦消散后,这芯片也就成了正常的恋爱游戏,被替换的学校、主角、配角都恢复成了原本的架空角色。


    霄绛兴致盎然地答应下来,翻出平时用来复盘战势的投影仪。


    俩人盘腿坐在沙发上,昭也凑热闹挤过来,舒长延给她切了盘水果,放在面前的桌子上,又倒好饮料。


    她打开游戏,随意连按了几下,用默认设定进入了游戏。


    屏幕上画风可爱的迷你小人转了个圈,花花绿绿的色彩映在沉肃的休息室里。


    平凡但是善良的贫民窟女主角一朝觉醒t异能,进入贵族校园,第一个朝她伸出援手的是境遇相同的年下粉毛弟弟,他虽然没有什么特殊的优点,但是有着和她相互理解的一片真心。


    舒凝妙将台词念出来,霄绛品鉴了一番:“选他吧,他的立绘看起来好水嫩。”


    舒长延轻呵:“贼眉鼠眼。”


    昭在两人中摇摆片刻:“我再看看,感觉这种攻略对象还有很多。”


    舒凝妙操纵像素小人在校园里来回走了一圈,发现可以用自己的小人把代表攻略对象的小人蹭开:“好像可以把他从楼上挤下去。”


    “好厉害,那挤下去看看。”霄绛跃跃欲试道:“这些人不是都有异能吗?应该不会死吧。”


    “怎么能这样,哪有把攻略对象推下楼的?”昭努力伸长手,想阻止舒凝妙按下选项的手,在半空中被舒长延拍了回去。


    舒凝妙已经用方向键把粉色小人从楼顶挤了下去,小人啪嗒啪嗒滚落,屏幕随即显示出路线选择正确的大片洋甘菊。


    “怎么可能?!”昭抱住头,把满头银毛抓得蓬乱,发出世界观崩塌的惨叫:“怎么可能!”


    “难不成我是打游戏的天才。”霄绛以拳击掌,恍然大悟:“真是被军部耽误了。”


    主角将一号攻略对象粉毛弟弟推下楼之后,自己身受重伤住院一个月。


    “好阴险。”霄绛打量一番结局CG,冷冷道:“这家伙居然用异能把伤全都转移给女孩子,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他大概也不想原谅想把自己从楼梯上推下去的人吧……”昭扶额。


    舒长延提议:“正好腿断了,不用出去约会,日程可以全都安排上课。”


    “你是奴隶主吗!?”昭不可置信看着他:“腿断了还要上课。”


    舒长延冷静道:“她既然已经在医疗所里,就不用担心刷属性点疲劳值太低昏倒进医疗所了。”


    舒凝妙觉得有道理,给女主角安排了一个月的理论课日程,把才学属性点数刷满才出院。


    二号攻略对象是喜欢音乐的校园王子,对女主角十分温柔友好,虽然家世优越,却从不傲慢。


    霄绛点点头:“我感觉他是好人呀,我喜欢这款。”


    舒长延不置可否。


    昭放心地复议:“他看起来就是很传统的完美王子系角色啊,这总不会出错吧。”


    他的声音回荡在房间里。


    戛然而止。


    屏幕上,一个铂金色小人举着小刀追着主角跑,主角头顶不断冒出-1HP、-1HP、-1HP的鲜红提示。


    昭简直要疯了:“你们刚刚干什么了?”


    霄绛一个劲操控摇杆转弯逃命,抽空回他:“我发现垃圾桶里有好感度礼物啊,就想多翻几个送他,刚刚翻教学楼门口的垃圾桶不小心被他撞见了,他就这样了,什么人啊这是?”


    “你才是、什么人啊!”昭咬牙:“我充钱给你买礼物行了吧,求你别翻垃圾桶了,这游戏怎么充钱?”


    “你以为钱可以买到一切吗?!”看着屏幕上显示的死亡CG,霄绛气急败坏扔掉手柄:“我要杀了他。”


    三号攻略对象是冷漠毒舌的导师,对女主角从来没有好脸色,但是头脑聪慧,是有名的天才。


    昭轻啧一声:“我怎么感觉这人有点眼熟。”


    舒长延瞬间冷下脸:“不许选他。”


    舒凝妙抬头:“为什么?”


    “老男人。”舒长延想了想,垂下眼帘从牙缝里挤出两句。


    昭随口说道:“你不也是。”


    被舒长延瞥了一眼,他闭上嘴。


    过了两秒,昭忍不住怪里怪气:“我才不会跟老男人约会呢~”


    “我来我来。”在他被教训前,霄绛从他手里抢过手柄:“我看你是想找死。”


    没过一会儿,她把手柄退回去,一脸歉疚:“不好意思,被我戳死了,这家伙智力点这么高,怎么一点防御都没点。”


    她还残留着二号攻略对象的阴影,决定先下手为强。


    舒凝妙选择回档,在商店里买下礼物,强行用数量把负好感度补平了。


    但通过礼物达到的好感度上限无法开启爱情结局,因为如果不是最高好感,爱就无法超越对方对于未知探索的热情,最后只能达成形同陌路的结局。


    四号攻略对象,是同班的阳光少年,热情开朗,人缘极佳。


    这大概是攻略的最舒适的一个,好感度给得很大方,相处也很有分寸,从容不迫有礼貌,昭简直要为这少年的正常而流眼泪了。


    只不过打到最后结局,好感也没到恋人的程度,他抱歉地对主角说:“对不起,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昭冷静地拿起终端,搜索市场监管局的号码:“我要举报这个厂家。”


    五号攻略对象,是某个大教会的圣子,身上充满神秘的气息。


    昭已经懒得评价了:“仰颂教会也敢擦边,这个游戏厂商还没被告吗。”


    但这人却意外地好搞定,给的选项也都符合恋爱游戏的氛围,甚至还会主动邀请主角约会,玩到一半,霄绛和昭两个人居然开始争执起手柄来。


    “不,这里就应该说『你是我的唯一』才对。”


    “太装了。”霄绛故作深沉:“应该说『你算什么东西』才能挑起他的注意力吧。”


    她搬出论据:“这圣子也是文盲,应该听我的。”


    “什么?”昭气得两眼发昏:“我再也不会给你翻译了。”


    俩人掐起来,大打出手。


    舒凝妙起身抿了一口薄荷茶,重新望过去,饮料和水果散发的味道清甜地糅合在一起,昭抢到手柄,打出了BE结局,生无可恋摊在沙发上,霄绛拔出刀疯狂痛击他肚子,被他给自己身体下的『防护』弹回去,咚咚作响,一副热热闹闹的模样。


    很难想象,这群人不久之后就会在某场战争中死去。


    很多时候,人会经由他人的死亡,意识到自己也会死的事实。


    然而她却从自己的死亡中,感受到了大多数人的死亡——


    作者有话说:微亲,亲40%吧。


    暂时不全亲,哥太重x一男尝到甜头会像鬼一样缠着妙,有点烦。


    第126章 君子如珩(1)


    回到学校之前,她倒是还可以休息一会儿,维斯顿那边却片刻都容不下放松。


    首先,他在研究中心又复职了,在联合大厦打完卡,还得再去研究中心打一遍。


    其次,在议会的一致研究下,决定让他负责这次的选举统筹,毕竟他是精英阶层中的“平民英雄”,出生在庇涅最贫穷的街区,在民众中颇具传奇的影响力。


    比起大腹便便的老头,选民们更愿意在信息端上看到虽然神色不虞但清爽的脸。


    维斯顿将这恶果归结于舒凝妙过于夸张的包装。


    她买通一堆媒体发表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感人自传,把他描述得踔厉风发、不畏强权,另附上一张放大数倍、冷若冰霜的精修照片——导致他现在出门都必须用口罩遮住脸。


    舒凝妙现在就坐在他办公室里,等着他把所有审批看完,低头把果盘里最大的樱桃挑出来咬了一口,否认道:“选举就是真人秀吧。”


    “是你对政治有误解。”维斯顿眉压着眼,笔尖在纸上划出“嗤”的一道响声:“白费力气。”


    代表选来选去,不过是两个政党之间的交锋,他现在或许能在议会拥有一席之地,却不可能真正成为这些精英统治阶层的代言人。


    “人们都不认为自己能够被统治,也不觉得自己能决定什么大事,但是却认为自己能够选择那个决定事情的人。”舒凝妙懒懒倒在沙发上看终端:“至少你可以成为被选择的那个人。”


    他抬眼瞧了她一眼,皱起眉头,越发显得眉下那双眼睛绿滇滇的,不大宽和:“不如你来做。”


    “能者多劳。”


    维斯顿平静道:“我不觉得荣幸。”


    他把文件夹合上。


    舒凝妙起身,将手里的樱桃抛给他:“但是我花钱了。”


    她想起来什么:“你今天怎么换了新鲜水果?”


    维斯顿接过她抛来的澄红樱桃,扔在瓷盘里,避而不答:“走了。”


    联合大厦依旧像座勤劳的蚁巢,人们忙碌穿梭,并未被她闹出的乱子改变分毫。


    新地以隐修女死亡潦草案结,庇涅只要结果,没人关注艾瑞吉这么一个学生的死活。


    昭瞎编了一通任务报告,勉强将这事糊弄过去,可见战争明星没白当,他在庇涅上层还有些影响力。


    今早临时会议时,在议会成员兼科尔努诺斯校长阿洛贝利亚t的强烈要求下,国安局给新地的科尔努诺斯学生特批了一部分通行证。


    因为近日的大选,新地基本没有重新开放通行的可能性。


    在舒凝妙看来,目前的选举情况比学生会的调任还简单。


    庇涅采取的选举人团制度让少数党派难以和大党派抗衡,这只不过是自由党和辉格党互殴的擂台秀。


    目前占据优势的自由党候选人卢西科莱会在下周日当选,不久后就会发动战争,行使者大量牺牲,因妥里灭国后流亡的异能者在各地引导暴动,星球陷入混乱。


    如果她在弦流中听到的信息没错,世界本来的轨迹是这样的。


    舒凝妙能肯定这一系列的连锁灾难中一定少不了那人的推波助澜,可却找不到点下手。


    她倒是想过暗杀卢西科莱,但也清楚这没有用。


    与刚得到异能时相比,客观强度摆在那里,她现在自恃强大也并不傲慢,哪怕和行使者对上,不被围攻,暗杀候选人还是能做得到的。


    但卢西科莱死了,自由党马上就会推上去拉西科莱或是浦西科莱之类的候补,一个人的死,对于一个国家实在微不足道,而她总不能把所有意见相悖的人都灭口。


    可以用强大的力量轻而易举决定别人生死时,就会发现真正能用死亡解决的问题并不多,死,顶多只对死的那个人的周围有意义。


    舒凝妙托着脸,沉静地往车窗外看,降下一半的车窗玻璃倒映出她放空的眼睛。


    医疗所到了。


    维斯顿一手搭在方向盘上,两人中间放着束黄色的玫瑰。


    阿尔西娅还是老样子,日复一日地躺在病床上,望着窗外,身体好点时偶尔会自己看看书。


    正常人的身体无法负担弦流,她的病是『全知』的添头,永远没有好转的可能。


    今天阿尔西娅的精神看起来还不错,坐在床上做绘本里附带的手工赠品。


    舒凝妙背手走在前面,维斯顿抱着她带来的鲜花,慢条斯理地迈开腿跟在她身后。


    阿尔西娅抬起头,看到他们俩,仰首弯着眼睛抿唇笑起来,神情犹带稚气。


    她虚浮的笑意只有开心,没有多少意外,举起手拢在耳边,小声说道:“我听见了你们要来。”


    维斯顿见怪不怪地俯身,将花抽出来一枝一枝插进她床头的花瓶里。


    舒凝妙好奇现在的阿尔西娅究竟知道多少事,但碍于维斯顿在场,并没有说什么。


    阿尔西娅和哥哥之间本就乏善可陈,看她没问题,维斯顿便起身离开去和主治医生沟通疗程,不再管她们两个了。


    病房里只剩下她们之后,舒凝妙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


    阿尔西娅接过打开,丝绒的盒子里面安放着一枚芯片。


    舒凝妙的目光和她一起落在《秘密之爱》的游戏芯片上,顿了顿,说道:“我想……还是让它物归原主比较好。”


    阿尔西娅的目光从芯片上移开,看了舒凝妙一眼,微微扬起笑意:“其实我还没有玩过它呢。”


    她将盒子合上,脸上那种温暖的笑意蔓延开,眼睛里带着孩子般的清澈:“……两年后的我,是这么说的。”


    舒凝妙似乎被她忽然所说的话怔住了。


    “对不起,到现在也没能帮上你的忙,用来保护你的引导芯片也被他侵入得不成样子了。”她刚说两句,指尖点了点唇瓣,又有隐隐的黑色弦流穿过:“不能再说了,会被他感知到。”


    “没事,不用再说了。”舒凝妙几不可察地摇头。


    “很早之前,我就能断断续续地听到些弦流的声音。”女孩安慰似的向她展露出笑容:“最初,我试图把听到的东西告诉父母,告诉庇涅,然后才明白,为什么『全知者』只能成为聆听这个世界的旁观者。”


    舒凝妙坦然道:“至少你没有成为我的旁观者。”


    “是弦选择了你。”阿尔西娅柔软地摇了摇头:“弦是星球的意识,由它主导的倒流是唯一无法被那人意志干涉的,它不可能为了某个国家、某个人而变,只是为了即将毁灭的星球本身。”


    她轻轻地吐出声音:“『命运』所寻求的是星球的毁灭。”


    舒凝妙抬手按住额头,觉得很头疼。


    阿尔西娅抬头看了一眼窗外,楼下的花园里,时不时响起小孩踢球的笑声和响动:“或者说,是『自取灭亡』。”


    女孩的声音停在这里,没有提出什么别的愿望或请求。


    世界是一个太过宏大的定义,人目光能看到的也只有自己的身边,所以,对她来说,舒凝妙活着,是比拯救这个世界更具体的概念。


    舒凝妙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放低声音问她:“你自己呢,有什么想要的吗?”


    楼下的玩闹声四处流窜,她和舒凝妙一起望着窗下交错的树木中孩子们彼此追逐的身影,脸上透出几分纯真的孩子气,咬住嘴唇:“嗯……其实,我想看看,医疗所外的世界。”


    明暖的光线在她脸上打下淡淡的阴影,阿尔西娅睫毛投下的暗色显得有几分落寞,被庇涅保护起来之后,她已经有数年不曾看见病房外的世界。


    女孩可怜巴巴地眨了下眼睛。


    舒凝妙不答,依旧沉默着。


    她静静站在原地估算了片刻时间,才开口道:“好。”


    外面有不少治安局的便衣成员监守换岗,可她没什么需要顾忌的。


    有实现的能力还要瞻前顾后,只会显得拥有的能力也分文不值。


    她找出备用的便携呼吸仪和药品,收进背包以防万一,将阿尔西娅的脑袋用帽子裹住,腾出只手将她抱起来。


    阿尔西娅眼睛睁得很大,怔怔地,傻了片刻,才扬唇笑起来,伸手搂住她的脖子,贴在她削瘦的颈间。


    少女单手轻而小心地托着她,手臂紧绷,有力而温暖,阿尔西娅抬起头,两眼睁得又大又圆。


    舒凝妙掰开防护锁,从盥洗室的窗户上跳下去,轻巧地落在地上,缓步离开医疗所。


    她一手带着阿尔西娅,一手拿出终端单手打字给维斯顿发消息,让他拖会儿时间。


    阿尔西娅的胳膊从她肩头伸出去,兴奋地攥了攥拳,经年的病痛让她已经很瘦了,连张合的纤长手指也细得有些病态干瘪,她浑然未觉,高兴道:“……之前也是这样的。”


    舒凝妙背着风,没能听清楚:“什么之前?”


    “之前……你也是这样,毫不犹豫地带着我出来了。”阿尔西娅抓着她的胳膊,绿莹莹的眼睛里露出清明的柔辉,苍白的脸上泛着笑的红晕:“你带我去逛过贝利亚长廊,给我买了很贵的包,我说,这个包为什么这么贵?我能看出它的质地,能听到它生产的过程,我知道很多很多,但我不知道它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价值。你告诉我——这个世界,无法靠『全知』理解的还有很多东西。”


    舒凝妙觉得自己的脑海里好像并没有这段不存在的记忆。


    阿尔西娅仰面看她:“你问我,我想成为什么样的?”


    舒凝妙问她:“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那时候,我说,我也想成为哥哥那样的研究员,但是我下不了床,哥哥已经帮我实现了梦想。”阿尔西娅唇角总有一抹轻盈的微笑:“你说我会成为比哥哥更厉害的研究员,就像那天你告诉我,我一定会成为比他更受欢迎的老师。”


    她不见了之后,连这句话也变得不可信起来,她小心翼翼地倾听着自己的记忆,还想找回她,找回这个梦想。


    舒凝妙知道自己没说过,但又很快反应过来是在什么时候说过。


    “所以我那天坐在窗边等着你出现,又把书丢了下去。”阿尔西娅眼睛明亮地看着她,笑起来露出两个酒窝,眼睛里露出几分狡黠:“因为我想再和你出去玩一次。”


    舒凝妙沉默片刻,语气寻常地问起:“那这次你想去哪里?”


    “我想去……有太阳的地方看花。”


    “好。”


    ……


    她说到做到,带着她去了想去的地方。


    阿尔西娅精力不足,没一会儿就像一团绒绒的棉花,无精打采地焉焉趴在她肩头。


    昨天夜里下了小雨,今天空气便格外好。


    在她背上安静地呼吸了很久,女孩忽然开口,几不可闻在她耳边呢喃:“这一次,你一定会拥有光明璀璨的未来。”


    “我会的。”舒凝妙轻轻嗯了一声,回应她:“你也是。”——


    作t者有话说:『维斯顿的年终报告』


    这一年里,你的搜索量为0,看来现实的世界更吸引你。


    你最关心的联系人是【N】,悄悄关注她的动态26次,点击分享报告告诉她吧?


    你的足迹点亮了【医疗所】【科尔努诺斯】【庇涅第七国立研究中心】【庇涅国立联合大厦】,出没最频繁的地方是【医疗所】,小众的打卡点超越了全国百分六十三的人,你是否感到惊喜呢?


    今年的你,得到了学生近97%的匿名评价,点赞最多的评价是【谁敢把这瘟神送走】,还取得了【科尔努诺斯差评最多的老师】这一成就,明年也要继续加油哦!


    第127章 君子如珩(2)


    她的假期陪着阿尔西娅迎来结束。


    科尔努诺斯重新开校后,A班的主要老师位置都空了出来。


    大家关心的只有一件事:异能实践的老师耶律器早早养病卸职,前导师维斯顿又风风光光地回研究中心上班去了,新的导师会是谁?


    舒凝妙将包随手放在桌面上,离上课还有一段时间,因为漫长的假期和其间种种的爆炸性新闻,教室里此时已经坐满了人。


    她环顾一圈,没看到时毓的身影。


    艾瑞吉还是坐在最后,低头预习,沉默里已经没了太多胆怯的神色。


    克丽丝懒散靠在她旁边,伸长了腿拉筋,踢踢前面人的靠背,皮肤比之前又黑了一个度。


    她先是去金昌瑞购物了几天,又跑去海边疯狂晒太阳,远远看上去就像一根扑了粉的黑炭。


    前面的熟人回过头,揶揄道:“听说最近外面很不太平,你还到处乱跑,小心被佣兵轰了脑袋。”


    “我看庇涅也没安全到哪里去啊。”


    克丽丝吐了吐舌头:“听说前两天应间和新地的交界地还被创塌了,到现在都没找到人吧。”


    “这么说来,也还真是奇怪。”那人也担忧道:“不会又是什么恐怖分子干的吧。”


    克丽丝想把一旁的舒凝妙拉进话题,于是把目光抛向她。


    许久不见,舒凝妙好像有哪里变得不一样了,要说个具体的点,克丽丝也说不出来,少女端坐在那里,脊背自然挺拔,依旧美得冷静而平和,却比往日内敛随意得多。


    克丽丝捣捣她胳膊:“是吧。”


    舒凝妙面不改色地转移话题:“新来的导师是谁?”


    “不知道。”克丽丝用指尖绕了绕新烫的卷发,好奇地望着讲台:“校长瞒得还挺严实,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舒凝妙觉得不该问克丽丝,她的预感总是好的不灵,坏的极灵,没过多久,吵得热闹的教室,突然被走进来的那个人镇住了。


    斯文儒雅的男人推了推眼镜,露出微笑,似乎对教室里神色各异的打量恍然未觉:“接下来,由我担任A班的导师。”


    “我的名字是林生义。”他风度翩翩地笑了笑:“也在科尔努诺斯中兼任国际关系课程,欢迎大家选修。”


    教室里安静片刻,发出此起彼伏的嘘声。


    维斯顿的事闹得那么大,别说A班,整个科尔努诺斯的人多少都听过这场八卦。


    坚持主张革职维斯顿,包庇生命科学院院长葛文德这个小偷的,就是眼前这位前议会议员,林生义。


    不知道阿洛贝利亚校长到底是怎么想的,维斯顿离开了科尔努诺斯,居然让曾经陷害过他的前议员接替他A班导师的位置,这是什么地狱级别的循环?


    更何况——林生义可是坚定的自然人支持者。


    一位极端的反异能主义人士。


    让他在弦光学院这种异能者分院当导师,不就完全是个笑话吗?


    众人面面相觑,对台下的老师没有一点尊重,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乱得跟菜市场不相上下。


    林生义丝毫不受议论声影响,像是没听不见一般,径自翻开讲义:“同学们,翻到第六十三页。”


    舒凝妙对这人印象一般,但不得不佩服他厚脸皮的心性,不愧是能当政客的人。


    同为A班学生的林楚绪作为他的侄女,都因为承受不住他身上带来的腥风血雨而暂时休学了,他却还能像没事人一般,到处上节目寻求翻身的机会。


    克丽丝不情不愿地翻开书本:“他居然也是异能者吗?我看他的那些发言可不像。”


    作为经常出来刷存在感,时常被网友骂作沽名钓誉的“专家”,林生义担任庇涅早间新闻的顾问,发言的观点总结起来就三点:


    一、异能者该死


    二、行使者该死


    三、庇涅天下第一,其他都是垃圾


    这样的做派只能让人联想到边发牢骚边指点江山的普通中年男人,很难让人打心底觉得他是一个拥有异能的正常人。


    事实上,林生义不仅是异能者,还有异能理论的学位,不然校长脑子就算再打几个结也不可能聘请他来当老师。


    舒凝妙听林生义讲了一段异能理论,意外的条理清晰,容易理解。


    “搞不懂校长怎么想的。”克丽丝嘟囔:“聘他干吗?”


    “因为卢西科莱吧。”前面的人回她:“我听说林家和贝利亚家族都给以卢西科莱为首的主战派站队了,这是投诚的福利?”


    “他们就真的这么想打仗吗?”前桌旁边的人将胳膊支在椅背上,也回头吐槽道:“庇涅的潘多拉已经够多了,打来打去有什么意义,因妥里那些红沙党可是实打实的野蛮人,我都不敢出去玩了。”


    “哈哈。”前桌不把这事放在心上,反正也不是他们这样的人上战场:“到时候能源费会降不少吧,我要再买辆跑车。”


    “真正要小心的人是克丽丝。”另一个人耸耸肩:“她不信邪。”


    “我要是遇到危险,会不会有行使者来救我啊。”克丽丝抽出几张一模一样的小卡捻开挡在脸前,只露出眼睛,小卡上印着昭的自拍,她笑得眯起眼睛:“看在我给军部贡献了6000cin经费的份上。”


    “……你是抽了多少啊?”前桌无奈:“真无聊。”


    舒凝妙指尖夹着笔,姿态优雅,显出几分懒洋洋的样子,看不出她内心在想什么。


    没人听老师在讲什么,讲台上的老师也不管束,这堂课就这样闹哄哄地吵到了结束,学生们稀稀拉拉地离开教室。


    唯有林生义停留在讲台,笑吟吟地对着舒凝妙招了招手。


    他准确地喊出了她的名字:“舒凝妙同学。”


    舒凝妙想装作看不见都不行。


    克丽丝同情地看了她一眼:“你是不是有吸引人渣老师的天赋?”


    舒凝妙懒得理她,逐级而下,跟着男人去了顶楼的教师办公室。


    林生义光明正大地占领了维斯顿原来的办公室,一面推开座椅,两手交叉摆出深沉的姿势,一面笑道:“我听说你原来就在帮维斯顿处理事宜,既然如此,一切照常,之后这门课的课代表还是由你来负责,好吗?”


    舒凝妙在扶手前坐下,被他赏赐般的语气逗笑了一瞬。


    一个两个都嫌老师这工作又苦又累麻烦得不行,还想借着老师的踏板找机会,维斯顿就算了,这人居然也想让她打白工。


    如果不是清楚来龙去脉,她都要以为这人是和维斯顿串通好来整她的。


    “你的礼仪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林生义看了她一眼,失望地摇摇头:“在老师说许可之前,你可以自己坐下吗?”


    舒凝妙换了个姿势,双腿交叠,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算了。”他拿起桌面上的练习卷,翻了两张:“我考考你——你对国际关系了解多少?我之后会负责这门选修课,你最好也能来帮忙。”


    他神态自若,每一句都显得十分理直气壮,没有得到她的回答,脸上露出些疑惑的神色。


    舒凝妙才奇怪他怎么有脸说出来这种话,但礼仪使然,她还是客气而礼貌地婉拒:“老师,我不是维斯顿的助理,很快就是第二次异能实践,我要准备考试,也没有负责其余课业的时间。”


    “这样啊。”他顿了顿,又将她自上而下仔细打量一番,眼睛眯了起来。


    他不再说话,从抽屉中取出档案,慢条斯理地翻过几张:“你的成绩很好看,不错,我还在科尔努诺斯上学时和你一样喜欢追求完美的卷面,这样的履历上如果出现瑕疵就太可惜了,是不是?”


    他眉毛动了动,面带微笑地看她,意思显而易见。


    舒凝妙迎上他的目光,没有立刻移开,反而转过来打量他。


    沉寂片刻,她轻笑一声,抬起手支住下巴,微微倾身反问他:“你威胁我?”


    她举手投足依旧如刚才般优雅,只是眉眼之间少了分平和,显露出原本刺人的傲慢与张扬来。


    “我上学t时可不会这样和老师说话。”


    林生义审视着她,目光深处掩藏着极为隐蔽的轻慢:“还是说,你更喜欢维斯顿那样的男人?”


    这人果然是来找碴的。


    因为维斯顿还是舒长延?


    或者两者都有。


    无论是自命不凡的浑蛋天才,还是行使者的利剑,她能肯定林生义绝不会在这两人面前露出这种轻蔑的态度,却敢在校园里对着她含沙射影地泄愤。


    如此会审时度势的人,被踢下来实在屈才。


    舒凝妙敲了敲桌面,控制着潘多拉隔空打开最下层的抽屉,指使着里面备用的羽毛笔跳出来飞到她手心。


    “你看上去很熟悉这里。”看到她似乎有低头的意思,他施施然地推了推眼镜:“我来之前询问校长推荐的人选,他告诉我维斯顿曾经向教会力荐你,我想……你身上一定有什么令他欣赏的过人之处吧?”


    “或者是因为你那位身份特殊的哥哥?”


    他耸耸肩,用开玩笑的语气将前一句话带过去:“不过你知道的,我不会因为这种事给你优待。”


    林生义往后靠了靠,把手里的教卷推给她,唇角微勾打量她。


    这个动作由维斯顿做固然刻薄冷淡,但这人眼里诡计深藏,更是令人不舒服。


    她提起笔,蘸了点手边的红色墨水,晃了晃笔尖,忽地说道:“你是不是觉得,等新代表当选,你就能重新回到议会,之前的事就一笔勾销了?”


    “我不和你说这些。”林生义笑笑:“你这样的女孩子懂什么呢?”


    她置若罔闻,继续道:“你很嫉妒维斯顿吧,你们差不多年纪,你靠着林家多年的累积坐上议员的位置,却被他一个两手空空的平民挤得地位不保?”


    男人脸色沉下来。


    “这世界之前对你太宽容,事情做成三分也能得到溢美,才会让你失败后还抱着这种幻想。”舒凝妙面色如常:“原来你意识不到,有用和没用的区别。”


    代表竞选的最后关头,卢西科莱拉拢人脉深厚的政治世家林家情有可原,贝利亚家族也因此给了他教职身份安抚,但他之后是否能借此回到中心还是两说。


    聪明的人不会重用已经派不上用场的货色。


    卢西科莱一派如果真的想提拔他,就不会让军部拉拢维斯顿。


    她抬眼:“比如我,只对有用的人宽容。”


    林生义倏地站起来,一手拍在桌子上:“你最好对老师放尊重一点!这是一个学生该说的话吗?”


    他的后半句声音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掐断,因为惊惧微微变形,舒凝妙直截了当地提起笔,“嗡”的一声将笔钉进他五指指缝。


    金属笔尖擦着他的手指瞬间没入桌面小半,刚刚蘸上的红色墨汁喷溅出来,飞到他脸上。


    贴着笔尖的手指内侧被气劲划出一小道口子,瞬间便有红色浸出来,和红色墨水混在一起,从他手心下逐渐扩散。


    “老师,我虚心请教。”舒凝妙松开手,将笔留在原处,抽出纸巾漫不经心地擦去指尖的暗红:“丧家之犬怎么写?”


    第128章 君子如珩(3)


    林生义脸色发绿,额角青筋凸起。


    他手指紧攥起来,身子直愣愣僵在原地。


    女孩松开手,让揉皱的纸巾轻飘飘掉在他手上,盖住了大半狼藉。


    男人拽过纸巾颤抖着攥进手里,眼底含着点嫌恶的情绪,更多的却是难堪:“你所倚仗的也什么都不是,异能者……行使者很快就会成为人类的历史。”


    “不能真正为人所用的,最后都会消失。”


    舒凝妙已经走到门口,闻言转过身。


    男人颤抖着用指甲刮过眼镜一侧,手顺势滑下来。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瞥他一眼,随手将门关上。


    下午没有课,被林生义耽误片刻,此时不住宿的学院学生都已经差不多走光了,学院里人流也变得稀少起来,安静许多。


    舒凝妙下到一楼,准备让司机过来接人。


    外面艳阳高照,准提塔周围是一片绿意盎然的草丛,错落地种了一排榆树,巧妙的设计让每个出口都有树荫遮蔽。


    草丛那端,传来人晃动的影子,和熟悉的说话声。


    男生格外容易辨识的清冽声音,像隔着道电子程序似的,听得模糊:“你在给它喂什么吃?”


    另一个少年声音比他略大些,吐字清楚:“食堂厨余垃圾桶的海鲜边角料,还有好多肉呢,丢了也是浪费。”


    俩人絮絮叨叨一会儿,一个微弱的女声从中传出来:“……这猫好大啊。”


    舒凝妙撑开遮阳伞,听到艾瑞吉的声音,往旁边半人高的草丛里投过目光,这三个人半蹲在地上看什么东西。


    其中一人察觉到伞骨收缩膨胀的细微动静,倏地抬起头来,露出张清秀又熟悉的少年脸庞。


    莲凪看到她,微微怔愣,眸子里闪过些不一样的情绪。


    他还没说话,艾瑞吉已经腾地一下站起来,先他一步窘促开口:“你、你还没走吗?”


    当然没走,对,新来那个教授一下课就把她喊走了。艾瑞吉懵懂地看着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说什么,她现在一看到舒凝妙就有些慌不择路。


    舒凝妙撑伞走过来:“你们在看什么?”


    “猫。”莲凪老实答她:“尤桉放假的时候没回老家,在学校里捡了一只流浪猫。”


    半蹲在中间的人后知后觉,捞着一团又长又瘦的动物站起来,眨了眨眼看她。


    尤桉脸上表情分毫不差地暴露了自己惊喜的心思。


    他抓着猫的两只爪子晃了晃它拉长的身体,弯着眼睛把它放在自己头上。


    猫的半个身子从他脑袋上垂下来,就这么安稳地窝在了他肩上。


    尤桉还拉着它的爪子,没心没肺地说道:“你要不要看我的猫,它还会后空翻。”


    舒凝妙看着眼前这只红棕色的慵懒大猫,想说的话忽然间卡住。


    这哪里是流浪猫?明明是她在新地撞见的那只野生薮猫。


    这只薮猫当初从教堂废墟就一直跟着她,甚至追上了三轮,她那时一心想着快些回庇涅主都,无心管它,传送道具只能传送她一个,不可能把这只薮猫也卷过来。


    所以,这只猫是怎么跨越如此多防线,从新地出现在科尔努诺斯的校园里的?


    这慵懒的模样,特殊的花色,不可能弄错,这绝对是同一只薮猫。


    她一言不发地紧盯着薮猫摇晃的尾巴,不合常理的事情带来的异样感,像是喉咙里突然多出来了一根刺。


    尤桉神色一僵,将薮猫搂下来抱在怀里,后退了两步:“你不喜欢猫吗?没关系,我离你远点,它不会随便咬人的。”


    “不。”舒凝妙吐出一个短促的音节,斟酌片刻才说道:“……这是猫?”


    “对。”艾瑞吉攥拳:“养得这么肥,肯定是有主人的猫,你还是送回去吧。”


    莲凪怔怔开口:“……我觉得她应该不是这个意思。”


    尤桉一手托着薮猫的屁股,一手穿过它腋下举起来:“我先捡到的!我已经给它取了名字,就叫咪咪。”


    咪咪麻木地任由他摆弄,看上去真像只乖顺的大猫。


    他说完,高高兴兴地用脸蹭了蹭它的肚皮。


    眼看尤桉一副说不通的模样,舒凝妙呆立了一会儿,给莲凪一个眼神,压低声音,直截了当地开口:“你去举报他在宿舍养猫。”


    “我去吗?”莲凪脊背僵住,指了指自己:“这么干是不是有点不太好……”


    舒凝妙不和他绕弯子:“这猫我在新地看到过。”


    正常的猫不可能跨越千里出现在这里,要么背后有人把它带了过来,要么是它本身就不对劲。


    莲凪蹲下来:“你这么一说,我感觉它好像是有点眼熟。”


    他勾勾手:“咪咪,咪咪。”


    咪咪冲着他龇了一下,露出闪着寒光的白牙。


    它转身迅捷地跳到树枝上,尤桉穷操心地追过去,目不转睛仰头看着。


    “算了吧,尤桉小地方来的,身上没几个钱还在省吃俭用给咪咪买羊奶……我不想为了一个可能让朋友难过,那时候新地还没封禁,它跟着教会的车溜出来不是不可能,动物的想法人没法预测也正常。”


    莲凪收回手,蹲在地上抬头望她,眼里清凌凌的:“我就住他对面,要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我第一时间告诉你。”


    他扬起手,比了个终端的姿势,在耳边晃了晃。


    舒凝妙微微扬起伞面,看了一眼他,没再说什么。


    见她往校外走,艾瑞吉扭头犹豫地t喊住她:“那个,你不住校了吗?”


    之前舒凝妙都是宿舍教室训练场三点一线,这个点要是出校,晚上赶回来就很麻烦了,她也是因为这个才选择住校。


    舒凝妙嗯了一声:“暂时。”


    住在科尔努诺斯的宿舍和回自己的房子住对她来说没什么区别,都只是睡觉的地方而已。


    她申请外宿,是因为现在家里有人等她。


    行使者工资不低,舒长延从来不置办房产,固执地要和她住一起,一方面是因为工作性质根本没几天可供休息,另一方面为了所有可以看到她的日子都能够看到她。


    她要上课,他还在休假,舒长延干脆从联合大厦搬回去住,要她每天回家吃饭,好能和她说几句话。


    他在家倒是省了佣人作业,早上打理家务,中午研究菜谱,泡在厨房里做一日三餐,沉静温和,仿佛真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哥哥。


    舒凝妙偶尔好奇他在她背后又是一副什么模样,毕竟……这人根本就没有异能。


    异能者和普通人之间的鸿沟还有跨越的可能,但以普通人的身份成为行使者简直就是无稽之谈,他怎么做到的都是问号。


    以他父母的异能推测,如果正常出生,他大概也会是强大的异能者,基因被奠石改造后,那些充盈的潘多拉便与他彻底绝缘,与奠石结合的肉身固然强悍,也只是人类之躯,战斗与搏杀的本能只能由血洗出来。


    何况舒长延从始至终也从未告诉她异能的事,但舒凝妙能隐约察觉到那略显幼稚的理由,没有问他。


    推开门,舒长延系着围裙站在料理台前,闻声擦干手走过来,温暖的灯光打在他修长的身影上,投下淡淡的影子。


    舒凝妙抬手换鞋,他半蹲下来看她,暖黄灯光斑驳地落在他眼里,隐含笑意。


    她碰了碰他脑后为了方便扎起的小辫子:“别用我的头绳,弄混了。”


    “都是你扔在床底、桌下、洗手台的东西,我还以为你不要了。”他轻轻挑起眉梢,狭促道:“给你买新的,我勉强一下,当你的垃圾桶。”


    舒凝妙双手捧住他脑袋晃了晃,松手到餐桌前坐下。


    他直起身,将骨瓷餐具一一摆好,每一道都是规规矩矩的丰富菜式。


    做菜这种需要想象力的事情,他并没有多大兴致,但每一个步骤,他都在想她吃下会是什么样的表情,会不会开心。


    她吃饭时很安静,皮肤柔软,眼眸亮而圆,左手食指上的月牙比别的手指颜色稍微淡一些,指甲盖上染了点几乎看不见的红色,没有血味,大抵是上课时沾上了墨水。


    没有比这平凡琐碎更幸福的细节,他对任何事物都兴趣平淡,但享受着照顾妹妹的感觉。如果硬要说什么爱好,他的爱好就是舒凝妙。


    这种兴味因为舒凝妙施舍在他脸颊的吻变得愈发明目张胆,甚至表现得趋于磊落。


    是他自顾自地要成为她的哥哥,所以她那时执意要和时毓订婚,他再不悦也只能缄默。


    长久地爱着一个人,是会痛的。酸胀满溢,钝痛在他骨头缝里抽搐,他自欺欺人地与这份痛意共存多年,被她随手的举动缓释须臾,随即又开始亟盼起别的。


    给他一滴水,只会让他更焦渴。


    爱是如此自私、偏激的东西,他渴求她的爱,强烈的嫉妒心容不下中间有任何别的人存在。


    舒长延慢条斯理地剥开琵琶虾的外壳,露出雪白的肉,分开料理好,等着她吃完放下餐具,才开口说道:“治安局那边已经统计出了近日失踪的人员名单,开始逐个复核,有些异常的数据,交给我们处理了。”


    他拿起餐巾,擦干净手,点开终端将图片传给她:“……这个名单上的科尔努诺斯学生,有你认识的人吗?”


    舒凝妙一眼扫过去,目光定格在一个眼熟又陌生的名字上,杨嬅。


    她应该在哪里对这人留下过印象,一时却难以想起来。


    瞥了一眼失踪日期,并不是阿契尼掀起风波的那段时间,而是在事态逐步平稳之后。


    终于,舒凝妙艰难地从记忆深处翻出一个面色忿忿的紫衣少女,那位加入普罗米修斯,在时家宴席上假意刁难栽赃艾瑞吉的杨小姐。


    她目光久久停留在那个名字上,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失踪。


    苏旎已经死了,阿契尼也已经死了,她只是个普通人,只出入繁华地区,没有被波及的理由。


    舒长延修长分明的手指轻轻点了点她的屏幕,放大表格:“还记得吗?”


    她抬眼:“什么?”


    “十三号,是我申请休假的日子。”他指了指名字后紧跟的失踪日期,随后说道:“十四号,我们去了时家。”


    “查了杨嬅小姐的通讯记录,她的最后一则通讯由她自己主动发出,对象是时家那孩子。”舒长延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一则通讯,决定不了嫌疑。”


    但他们已经心知这件事和时毓有关。


    因为那天拜访时家时若有若无的,被教会圣水和香料焚烧所掩盖的血腥气味——


    作者有话说:时少爷请放心,不管谁说什么哥都早已把你定罪(


    第129章 君子如珩(4)


    时家的血腥味会来自名单上失踪的少女吗?


    她和时毓为什么会有联系,是他动的手?


    杨嬅这样的普通人突然出事,唯一能产生意外的关系就是普罗米修斯,她当初在苏旎示意下为难艾瑞吉,现在失踪,除了灭口似乎没有别的理由。


    那时教唆她的人如今都已经不在,她还有什么可以值得被灭口的消息?


    ……那时,杨嬅为什么要特意挑在时家的主场动手?


    舒凝妙不期然想起两年后的回忆,艾瑞吉半跪在她面前说的那句话:“那天,我看见了时毓和她一起在准提塔。”


    时间回溯之前,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艾德文娜的办公室里?


    这个问题她到现在也没有弄清楚答案。


    或许只有打开艾德文娜办公室异能锁,引诱她进去的那个人,才知道其中的缘由。


    她回过神,说道:“治安局会继续调查时毓吗?”


    “不会。”舒长延回她:“杨小姐的家人已经主动放弃追责,时家名声在外,他们不会做两边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但如果还有人继续失踪,就不一定了。”


    他揉揉她脑袋,起身收拾桌上的餐具:“你现在应该和他解除婚约,我不希望哪天砍了妹妹未婚夫的脑袋。”


    舒凝妙怀疑他前面的所有铺垫都是为了这堂而皇之的一句,拿起终端,一边回他:“你真的这么想?”


    舒长延唇边松了松,长睫低覆,想了一会儿,字斟句酌地开口:“是,不想你难过。”


    所以希望她最好不会因为时毓而难过。


    他虚长舒凝妙几岁,十几岁就进入军部,少有放假的日子,客观上,时毓陪她的时间更多。


    他辗转各地执行任务,经常想她,每一次在资料里看见时毓的名字和她沾上关系,都会生出隐晦的妒意。青春期的少女恋爱再正常不过,不正常的是他。


    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她和时毓关系倒是一直很好,只是他很不好。


    小时候每个人都多少读过些公主王子的故事,时毓大抵经常在这种幼稚的故事里扮演王子,而舒长延曾经自以为能够作为骑士在她的人生登台就已经满足,只有舒凝妙会说,为什么公主需要王子。


    她不需要。


    现在他知道,她其实连骑士也不需要。


    舒长延将瓷盘摆好,偏头开口,冷淡地压下眉眼:“旧案如果重审,他现在未必还能这样安稳地当小少爷。”


    他没有在背后让人公诉,已经是看在舒凝妙的面子上。


    舒凝妙靠在靠背上,挑着他剥好的水果吃,脸上看不出情绪:“我和他早就说过解除婚约。”


    她和时毓本来就是相互利用的关系,谈不上情侣,她单方面解约确实契约精神低下,但时毓到现在也没同意。


    终端上的消息自两人在时家不欢而散那天之后就再也没更新过,还停留在她发的那个问号上。


    今天时毓连学校也没来。


    要不是A班的导师换了人,她还可以问问维斯顿这人的请假理由。


    她咬下一口树莓,指尖随意划过和时毓的聊天界面,人真t是经不起念叨的生物,刚划到底部,就跳出来一条新消息。


    屏幕上对话框浮现:『你在家?』


    她顿了顿,回道:『你监视我?』


    时毓回她:『我监视你就为了这种事?』


    他又发过来一条:『母亲让我给你送请柬,有劳大小姐开门』


    他语气熟稔,一切如常,仿佛将之前的事情已经完全遗忘,俩人从来没冷战过。


    她从椅子里起身,拿着终端往门口走。


    门口的智能中控响了一声,跳出新的访客申请,询问她是否解锁?


    她手搭在把手上,正要推开。


    一只手越过她肩膀,先她一步抵在门板上。


    舒长延俯下身,手顺着门板滑下来,轻轻覆在了她手上,长指从她指缝中一根根挤进去,完全扣住。


    他嘴角还噙着若有若无的微笑,脸色却已经变得有些晦暗难辨。


    中控屏幕跳出视频通话请求,显示出访客的名字,明晃晃地跳出时毓两个字。


    舒长延摁着她手,温热的呼吸拂过她耳边,脸上带着不加掩饰的冰冷敌意:“别管他。”


    耳后夹杂着冰冷颗粒的温热气息如有电流般瞬间从她后脊梁蹿到天灵,他的温柔一瞬间暴露出些许不太漂亮的侵略性,成年男人的手覆着她手抵在门板上,形成一个小小的牢笼。


    舒凝妙僵住,却不是因为这个缘故。


    这冷意仿佛只是瞬间的错觉,瞬间散淡,舒长延放低身子,一只手握住她披垂下的发丝,唇轻轻落在她的颈侧,居然一点一点地吻了下去。


    忽地,他偏过头,在她微红的耳尖温柔地亲了一亲,几不可闻地在她耳边低语:“别管他了,好不好。”


    舒凝妙屈起手肘,往后捣了一下他胸口,舒长延没躲开,手反而搂得更紧了一些。


    “不可以。”舒长延逗她:“这种力度是甩不掉哥哥的手的。”


    舒凝妙回头,抬脸随意啄了下他下颌,他向来打理自己干净利落,她从没在他指尖看到过血缝,也没见过胡茬,但那里还是有些略微粗糙的触感。


    舒长延眼睫轻颤了一下,箍着她的力道倏然松懈了。


    ……真是百试百灵。


    舒凝妙甩开他手,干脆地推门,顺手通过了访客申请。


    时家的司机在外面等了两分钟,终于将车开进庭院,时毓的身影在她视线里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他缓步走下车,穿着月白的衬衫,身上披了件驼棕色的毛呢外套,独自站在庭院中,显得孤寂嶙峋。


    短短几天,他竟然奇怪地清减下去,灰色的眼眸里也罕见地藏着些血丝。


    因为消瘦而深陷的眼窝,令他平时装出来的忧郁王子气质如今变得有些阴鸷。


    他在终端上的语气没有任何变化,现实却比往日更加安静沉默,周身犹如死寂。


    她目光定格在眼前高瘦的身影上,时毓也沉默不语,眼睛盯着她看了半晌。


    屋里的微弱灯光映着他苍白清癯的面容,像是突然回过神似的,他开口:“母亲邀你参加慈善晚宴。”


    舒凝妙朝他伸过手。


    时毓偏过头,望着司机,等他把请柬找出来。


    一张请柬,其实没必要主人家亲自来送,但这一张请柬,可以成为他拜访的理由。


    他侧脸的轮廓在夜里被灯光照得格外清晰,细软的铂金发丝梳得平整,精致高雅,是典型矜重又好看的贵公子模样。


    自舒凝妙认识他起,他就是这般矜贵姿容。


    没有一般小孩或黑瘦或肥满的脸蛋,也没有捣乱后满是灰尘的蓬乱头发。


    他就像个挑不出瑕疵的精致人偶,摆在货架上“完美”的王子娃娃。


    最开始,他甚至和娃娃一样——都不会说话。


    第一次见面,他语出惊人,告诉她“我杀过人”,自此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开口说过话。但格拉纳夫人却病急乱投医地认为她是特别的,几乎天天邀请她去时家做客。


    舒凝妙从来不拒绝,格拉纳夫人算是上层名流,她又早早想为自己做打算,靠运气觉醒的异能那时不在她考虑的范围,社交自然是最重要的一环。


    大部分时间她都只是在时家自顾自做自己的事,因为时毓经常跟个木偶似的,或站或坐一动不动,面无表情地盯着虚空中的某个地方,格拉纳夫人喊他,他也不做回应。


    但天生敏锐的感知让她很难不注意到对方细微的反应。


    她发现,时毓是有反应的,这种反应不是生物的条件反射,而是理解他人语言后肢体自然的动作。


    俗称装聋作哑。


    似乎只有她知道时家这个不说话的小哑巴是装的,时毓开口根本不存在生理原因,也没什么心理障碍,就是不想说。


    她猜到他在装,脑子里过了一遍,便低下头继续看自己的书,她的好奇心很淡薄,并且尽量保持在安全的范围内。


    然而有一天,这家伙再次和她说话了。


    仔细想起来,似乎是她先开的口。


    是她坐在花园里雕刻木雕作业的时候,刻刀从石桌边缘不小心掉了下去,她还没伸手去捡,时毓居然先有了反应,直直去抓地上掉下的刻刀。


    傻子似乎会对危险情有独钟。


    他抓握的方式也异于常人,刻刀直愣愣陷进他皮肉,在他掌心留下一道横切的殷红伤口,两边翻开皮肉。


    手掌瞬间便有鲜血涌出,然而时毓只是盯着手心的血发呆,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于是舒凝妙开口和他说了第一句话:“你可以正常点吗?”


    时毓不出所料,没有反应,双眼灰暗,像泥塘里的一潭死水。


    格拉纳夫人特意邀请她来陪时毓玩,时毓却碰瓷般给自己上了一道口子,她不愿贻人口实,起身离开去找佣人要来药箱。


    回来的时候,时毓正蹲在地上,专注地用她的笔一只一只戳死被血吸引来的虫子。


    舒凝妙深吸了一口气,蛮横地把他拽起来,一言不发地擦掉他手上的污血,消毒,敷上药粉,用绷带勒住裹扎。


    药箱里酒精碘伏一应俱全,但她故意用酒精蘸着棉球擦了一遍他的伤口消毒。


    他的手惯是养尊处优的,没有一点茧子,手指比她长些,摸起来像是从冰块里掏出来的。


    时毓默然看着她,像个洋娃娃一般任由她摆弄,半晌,嘴唇瓮动两下:“那个人死了吗?”


    舒凝妙问道:“谁?”


    时毓始终用一种平直的语调,阴郁苍白地看着她:“你想杀的那个人。”


    她把两人之间不多的回忆翻了一遍,才发现他居然还记得自己把苏旎按在喷泉里的那件事。


    舒凝妙扬了扬眉眼,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将手上多余的药粉拍在他身上:“我为什么要为了他把自己送进少管所?”


    她有很多种方法教训自己讨厌的人,哪怕会让她产生一点实质损失的,她都不会尝试,因为这样的人本来就不值得她浪费眼光。


    时毓的眼珠一动不动。无机质的灰色瞳孔盯着她,看向她时,完全无法预测他在看什么,像一尊漂亮的摆件,无端生出些令人不舒服的非人感。


    他沙哑的嗓音逐渐流畅起来,开始说一个恐怖故事。


    因为对大多数人来说,这个故事的开头就已经足够恐怖。


    但舒凝妙实在是个完美的倾诉对象,因为她百分之九十九都关注自己,只有百分之一的目光可以投给别人,从儿时到现在,从未变过。


    听到这个开头的时候,舒凝妙“啊”了一声。


    时毓的声音像一个小气泡,从落在地上的那摊血里钻出来:“我杀了我的父亲。”——


    作者有话说:抱一丝一写骨就发狠了忘情了


    不然时毓上个章回就该讲了


    之前游戏里出现的攻略人物除了苏旎都有单独part(算剧透?)


    第130章 君子如珩(5)


    格拉纳夫人是一个很矛盾的个体,她时常虚弱地卧病卧床,脆弱得像一片琉璃,又温柔和顺,让人生不出任何恶感。


    时毓标志的容貌个性似乎更多源自母亲的基因。


    与之相反的则是早已“因病”去世的时父,舒凝妙在大人的闲谈中听说过这位伯父的种种传闻,遗传自家族的精神问题,还有躁郁冷酷的个性。


    她很快就能在脑海里勾勒出一个粗暴自大的男人,这些人虽然阶层不同,在父亲或丈夫的身份上却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


    事实和她想象中的缘由有不少出入,时毓的父亲其实相当疼爱时毓,几乎无所不应,这种对自身继承人的疼爱十分简t单,不掺杂任何别的东西。


    但这慈祥的父亲在婚姻中却是狰狞的暴君,精神上的问题让他时而狂躁、时而温柔;男人威胁她,又哀求她;有时候对她动辄打骂,有时候又像个体贴的完美丈夫。


    格拉纳夫人作为受难的羔羊,从不反抗,每当在丈夫身边受到责难,也只是默默地拥着儿子哭泣,不断地低语着自己的恐惧。


    痛苦在喃喃中转移,母亲的不幸就是孩子的不幸。


    “所以。”舒凝妙上下打量一番时毓稚嫩精致的脸蛋,目测他这时比她还矮一点的身高,终于显现出一点好奇的模样:“你是怎么做到的?”


    一个七岁的小孩,是怎么杀害比自己高壮数倍的成年男人的?


    时毓抬起手,手背弓起,做出钢琴的指法,手指有力地敲击在桌面上,发出笃笃的闷响。


    花丛里透出玻璃折射的光,叶子簌簌掉在地上。


    他说:“声音。”


    “音符频率的递增或递减形成音阶,这种频率叫赫兹。”时毓的声音低沉轻柔,像某种乐音:“一般人听不到二十赫兹以下的声音。”


    “我知道,频率小于二十赫兹的声音是次声波。”舒凝妙支着下巴观察他,脸上慢慢转过几分诧异的光影:“这种声波的频率和人体内脏的振荡频率相似,很容易和人体发生共振,轻者癫乱,重者死亡。”


    这是乐理课的常识,连她都知道。


    舒凝妙虽然对音乐不感兴趣,但最基本的鉴赏能力还是有的。


    这样的小孩要弄到专业的设备,准确地调整声波频率,在特定的密闭环境里不着痕迹置人于死地,比直接杀人还要难得多。


    她用不信的眼神看着他。


    时毓浑然不觉,只是继续一下接一下地轻轻敲着面前的石桌,才开口道:“我的听力很好。”


    应该说,是天才。


    他继承的不仅仅是格拉纳夫人的容貌,还有音乐上的天赋,他从刚学会走路起就开始摸琴,不需要任何人提示就能弹出准确的音。


    即便是敲一块铁,他也能确定具体的频率和音高。


    格拉纳夫人意外发现怀孕的那天早晨,时父还开开心心地搂着妻子,绞尽脑汁地为第二个孩子想名字。


    时毓安静地坐在钢琴前练琴,听着两人笑闹不断。


    现实中,时毓手指在桌面上的敲击未断,她从精准节奏中听出他正在模拟弹奏拉赫玛尼诺夫第二协奏曲的开头。


    指尖的闷响回荡在花园里,仿佛遥远的钟声。


    那个晚上,父亲或许是接了个不太愉悦的消息,时毓听见楼下含糊的咒骂声,推开一条门缝。


    骂人的声量虽然不大,但女人的哭声总是延绵不绝,令人无法忽略。


    体态高大的男人死死揪着女人美丽的白金长发,伸手扇了她一个耳光,格拉纳夫人一下子被打得偏过脸去,原本苍白的脸上浮现出青红的指痕,鲜血从鼻腔中控制不住地溢出。


    时毓站在楼梯上,平静地看着这无数次重复的一幕。


    两人都看见了他走出来,却没有人开口理会他。


    时父继续骂骂咧咧地照着妻子脸颊抽过去,随后又重重踹了一脚:“说啊,你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不是我的。”


    女人死死护着自己的肚子,将身体蜷缩成一团,疼得说不出一个字,她匍匐在地上,摇摇晃晃地看见时毓的鞋尖,抬起眼睛,用那种哀求的眼神望着他。


    越是得不到回应,男人的谵妄就愈发严重,嘴里满是侮辱她的污言秽语。


    时毓冷漠地瞥了一眼他们,转身上楼,将自己房间的门合上。


    门外哐当作响,噪声持续了很久,男人终于累了,将伤痕累累的妻子丢在大厅,砰的一声将门关上。


    神经质的男人很难正常地入眠,每次入睡前必须伴随着轻柔的音乐,多年前,他因此在音乐会上结识了现在的妻子,婚前几乎每天晚上都痴迷地望着她专注弹奏的侧脸。


    这样的亲密时光,早已成为回忆。


    一晚过去,天刚放亮,时毓起床洗漱,打理好自己的衣物,穿过别墅的走廊,打开父亲的房门。


    门没有上锁,他也没有敲门。


    男人躺在床上,保持着躺下时恣意的躺姿,却听不见一点儿呼吸声。


    男孩走到床头边,按下还在无声闪烁的音响开关,拔掉了音响后的音频连接线。


    凭借敏锐的听力,他早早就听到了身后慌乱的脚步声,女人站在门框边,纤细的手紧紧按在腹部,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大脑共振的频率是八赫兹,胸腔共振的频率是六赫兹,心脏共振的频率是五赫兹。”


    他抓着那根音频连接线,转过头来,灰蒙蒙的眼眸看着她,没有一点波动。


    他说道:“妈妈,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那时舒凝妙并没有听完,也不清楚目睹他杀人现场后格拉纳夫人的反应。


    过去几天,她在喝下午茶的时候忽然想起这件事,才顺口提起。


    时毓淡淡看了她一眼,举起茶杯,轻抿了一口:“她说,我一定是疯了。”


    女人的反应要比他轻描淡写的话语激烈得多,格拉纳夫人整个人全然崩溃,冲上给了他一个巴掌,她抓住自己的脸和头发,眼泪顺着脸颊断线般流淌下来。


    时毓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的眼里的情绪从愤怒、不舍、自责,转变为深深的恐惧。


    时父的死亡现场没有一滴血,留下的只有母亲的指甲划破他脸颊时溅出的血珠,和母亲身下的点点血迹。


    自此之后,时毓对外仍然不说一句话,但在她面前说得倒是很顺畅。


    在花园里无所事事地荡秋千时,他对舒凝妙说了一句相当混账的话:“那个孩子,没有被我父亲打死,但被我吓死了。”


    舒凝妙踩了下地面,让秋千荡起来,一副并不是很想搭理他的模样。


    时毓穿着件杏黄色的羊毛衫,端着茶看她:“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恨我?明明是她不停地和我抱怨,哭着说想离开这里,哭着说害怕父亲,是我让她自由,给她富贵权柄,她却告诉我——”


    “你一定也是病了。”


    “妈妈……只有你一个孩子了。”格拉纳夫人捂住肚子,在丈夫的尸体前泪流满面地跪下来,紧紧地抱住他,在他耳边坚定道:“妈妈一定会治好你的,你要答应妈妈,不要再这样做了,你要做一个善良的……正常的人。”


    两人之间,她才像那个真正的病人,只会不断重复着这一句话,抓着他的胳膊,让他保证。


    时毓有没有答应,舒凝妙不知道,但她知道,自那天以后,时毓就再也不愿意开口说话了。


    “我没有遗传任何精神上的疾病。”时毓对她笑了笑:“我的母亲却执着地要证明我和我父亲是一类人。”


    他憎恶母亲的不理解,选择闭口不言来惩罚她,既然格拉纳夫人觉得他是错的,那他就坚持要当一个不正常的人。


    明明他让她自由,让她如愿,可她却反过来责怪他的卑劣。


    格拉纳夫人在背地里找了无数医生,无果后,她把大笔钱抛给教会,全心全意投身慈善,认为这是上天对她的惩罚,要赎罪才能得到解救。


    很多人都觉得她是因为丈夫儿子的事情而走投无路,但时毓在她皈依仰颂教会不久后居然真的变正常起来,又短暂带起了一波教会的热潮。


    当然,这种“正常”对舒凝妙来说毫无区别,她不知道时毓又因为什么突然决定开口说话,也没有问过——或许他只是懒得装了。


    格拉纳夫人极力推崇的仰颂教会,除了让时家的点心变得更难吃之外,她没发觉这个教会在时毓身上起到什么具体的作用,在她面前,时毓还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舒凝妙好奇过,他每隔几天被格拉纳夫人带去教会的几个小时里,仰颂教会的人究竟是怎么“治疗”他的。


    ——用圣水给他洗澡,再兑符灰给他喝下去?


    时毓平淡地回答她:“他们什么都没做,我只是在教会发呆。”


    无论什么样的品德教育都无法教化他天然缺失的素质和道德,但如果他想装成正常人,任谁也看不出问题,音乐天赋、聪明头脑、优越家世、父亲还死了的独生子,连觉醒异能也只能算是锦上添花。


    他们十五岁,一进入火种时期,时毓就觉醒了异能,他觉醒『华彩乐段』这样的异能舒凝妙一点都不奇怪。


    但一直到火种的最后一天,她才觉醒异能。


    在火种时期的三年里,舒凝妙仔细思考过如果没有t觉醒异能,会对她的生活有什么影响。


    便宜哥哥是盛名在外的行使者,赔钱弟弟也觉醒了异能,异能者在社会上的地位和优待已经是一种默认的潜规则,如果她无法觉醒异能,随着日子推移,很可能有一天就受制于人,所以她急切地想把所有能拿到的遗产握在手里。


    出于这样的考量,她在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午后,抬眼看了一眼时毓,说道:“我们订婚吧。”


    ——


    庭院里。


    舒家的司机将请柬拿给时毓,时毓走到她面前,慢悠悠地站定。


    他站在台阶下,仰头看她,舒凝妙发现他嘴角的干裂渗出点红色,衬得唇色愈加浅淡,脸上却什么表情也没有。


    “你为什么没去上课?”


    “你终于记起关心我了?”时毓笑了笑,却没有说原因,伸手将请柬放在她手上:“你会来吧。”


    舒凝妙没有说去或是不去,晃了晃手里的请柬:“我在终端里和格拉纳夫人说过解除婚约的事情。”


    不慎听见这样的话题,已经背过身的司机见鬼般钻进驾驶座,迅速关上门,装作什么也没听见。


    “母亲没有我的同意,不会做主。”时毓苍白的脸庞仍然保持着平静的神色,扬起点温和的笑意:“那时候,是你说要和我订婚,为什么现在又轻而易举地反悔?我说过,我不在乎你喜欢谁……我们之间的关系,是不一样的。”


    越是不被理解,越是需要冷情寡义的同类依偎,舒凝妙和他不是恋人,也不是朋友,她是被他裹在身体外的一层皮囊。


    因为她,他才是“正常”的,“完美”的人。


    “来,说过的话不能反悔。”时毓抬起手,伸出小指:“去年你拿着我的卡拍下那幅五百万cin的《萨福之死》时,好像是这么说的。”


    舒凝妙抱手:“那幅画现在在你的房间里,和我没有一点关系。”


    时毓的微笑扩大了一点:“那不是你送我的吗,我好好收藏到现在,你也该稍微守诺一点吧?”


    舒凝妙低头和他对视,少年的笑容平静而遥远,时毓大部分时候很聪明,真的该识趣的时候,又装作听不懂。


    她理解不了时毓能听见的世界,听不见他听到的东西。


    那时她不感兴趣,但现在很想知道——时毓能听见的种种频率里,会不会有弦的声音?


    时毓没能听到她的回答,耳廓抖了抖,笑意逐渐变浅:“怎么办,讨厌的人要说话了。”


    她背后推开门隙中透出微弱暗光,男人靠在门框旁,幽静的蓝眼居高临下地垂下,警告般逼视他。


    时毓对着舒凝妙笑了笑,调整了一下嘴角的弧度:“……没关系,我不在意的。”


    “你不在意,我在意。”


    舒长延眼神清明而冷淡。


    空旷的庭院里响起清脆的拉响,舒长延打开保险栓,将枪口对准他,漆黑的枪口内泛着淡淡的亮蓝色。


    研究中心针对异能者特制的子弹,由北方基地的绝缘晶体制作,因为开采不易,产量稀少,只有少数人持有。


    舒凝妙举起手里的请柬,挡在两人视线中间:“杨嬅最后给你发的那条短信里,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


    时毓伫立在车旁,手扶在把手上,侧着头,蹙眉想了一会儿,才面带微笑地说道:“她说,我不想死。”——


    作者有话说:没错绝缘晶体(奠石)本体是蓝色,哥眼睛的颜色,之前妙拿到的那个绝缘晶体盒是黑色的因为经过二次处理刷了漆,还有粉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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