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修改/增加了一些细节


    漆黑的影子穿梭在数据的海洋中, 犹如神出鬼没的幽灵。整个副本世界被翻了一遍仍寻不到荆楚的踪迹。


    荆楚要么有办法躲过他们的搜寻,她的特质能力超乎想象,能做到什么程度都不令人稀奇, 要么她已离开了副本游戏。


    又或者,她确实不在游戏的表层世界里,早已抵达了他们至今唯一没有踏足的游戏后台。她明显跟方医生认识。她会和方医生一道在游戏后台等着他们吗?


    夜幕褪去, 一线晨光自地平线跃出, 苍穹仿佛晕染的水彩, 光线柔缓地荡开,金红的色彩一层层堆叠上去。


    蓊郁的山林间一片片阴翳被天光驱散, 潮湿的雾气漂浮在大盛的日光中,草叶上摇摇欲坠的露珠折射出璀璨的光晕。


    在寻找荆楚上已经耗费了太多时间,已经没有必要再继续下去了。虽然不能像将其他玩家纳入阵营那般十分顺利地争取到荆楚实在是可惜,但基于荆楚有可能已经踏入游戏后台从而对他们造成妨碍的可能性, 梁沐还是决定就此收手, 立刻进入游戏后台。


    飞鸟掠过枝头, 天空碧蓝如洗。


    新的一天到来了, 但被数据构造的世界却已走到了尽头。不论是故事还是任务都已结束了。


    被分散到世界各地的影子重新回到原地。五个人的影子投在湿漉漉的草地上,像是黑色的火焰, 扭曲、窜动, 迫不及待地想要聚拢在一起。


    像关越告诉他们的那样,梁沐站在中心,另外四人将他环绕, 每个人的手上都戴着那枚从很久以前就陪伴在他们身边的戒指。银色的戒圈、黑色的宝石,在透过枝叶洒落而下的斑驳日光中,闪闪发光。


    曲星熠抬到半空的手倏地收了回去,压抑了一个夜晚的情绪终于冲破了堤坝。他上前一步, 一把将梁沐紧紧抱在怀里,脸埋在梁沐肩头,在梁沐看不到的地方,眼睛里一层薄薄的水光一闪而逝。


    关越得到的启示梦里,通往游戏后台的门打开的同时梁沐会紧跟着消失。曲星熠不知道梁沐到时会去哪里,他和时毅他们又将在后台看到什么,变成什么。


    他最要面子,最在意自己的形象,尤其是在时毅他们面前,他可不想被比下去,也不想被损友嘲笑。他的撒娇耍赖、委屈脆弱,都是有限定对象的。


    如果可以的话,真想洒脱地一挥手,说句“之后再见”,又酷又拽,仿佛毫无畏惧,仿佛对未来充满乐观和笃定,就像他一直努力表现的那样。


    真不想在时毅他们面前出糗,可他控制不住。


    “我们还会再见的,对吧?”


    “再见的时候,不管我变成了什么样子,你可不要忘记我。”


    梁沐点了下头。他心里明白曲星熠的意思。他的四位好友是同一个意识体的投影,而他的灵魂和记忆都是残缺的,可能再见时,彼此都不再是现在的样子了。甚至,他们真的能再见吗?如果他们相信的一切都是错误的。


    梁沐一直明白这一点,在寻找荆楚的这几个小时里,随着时间的流逝,随着他们逐步靠近副本的结局,忧郁和忐忑也在侵蚀着他的心房。


    梁沐呼出一口气,用力回抱曲星熠,内心重新平静下来。像从前的每一次,他衷心地期盼着、坚定地相信着:“我们会再见的。我也不会忘记你。”


    “永远不会。”他这么强调着。


    得到答案,曲星熠笑了一声。算是意料之中吗?


    他松开手臂,退后两步。他们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浪费了。他姿态大度地一挥手,笑容爽朗,露出一颗尖尖的虎牙:“你快去跟他们也告别一下吧,安慰一下我们的好朋友脆弱的心灵,免得他们在心里默默地哭鼻子。”


    蒋墨投来一个无语的眼神,晏非臣和时毅则一副懒得计较、争辩的无视的态度。


    晏非臣垂在身侧的手攥了攥,像是想抓住些什么,但他最终只是抬起左手,指尖朝向梁沐的方向,跳跃在戒圈上的流光仿佛无声的心跳:“开始吧。”


    五个人的影子沸腾着,扭曲、扩展,彼此融合,所有的影子合为了一体,梁沐手上的戒指,自四枚宝石上射出四道光丝,光丝以他为中心辐射而出,与其他四人手上的戒指相连。


    空间扭曲变化,世界像被摔碎的瓷瓶,亿万块碎片四散崩裂,消失在世界尽头的虚无中。一层数据的流光覆上梁沐的眼睛。


    梁沐感到自己的意识正在被抽离,他的神魂似乎被某种力量拽往未知的地方。眼前的画面不住地闪动,一会儿是眼前崩解的世界,一会儿是闪动着朦胧银光的未知所在。


    在最后模糊的视线中,他看到时毅的脸,那张总是不动声色的面孔被一层晦涩而压抑的情感笼罩着。在最后的时刻,时毅冲动地想要握住他的手,在手掌相接之前,他彻底失去了意识。


    梁沐消失了,一道镜面一样的通道在他消失的地方浮现。


    时毅的手仍滞在空中,指尖颤动了一下,他收回手,神色复归冷峻,他看向其他人:“我们走吧。”


    四人进入通道,身后的世界湮灭于虚无的黑暗之中。他们一直生活的世界结束了运行。


    ……


    在意识完全苏醒之前,梁沐朦胧中有一种微妙的感觉,他感到自己仿佛一只在无垠的天空中乘风游荡的风筝,风筝线拉拽着他的意识不被狂风卷走,不被虚无吞没。有其他的存在牵系、保护着他飘忽不定的灵魂。


    他睁开眼睛,看到一片柔和的银光。他循着光线看去,只见在一片不知是否有边际的黑暗中,半空中悬浮着一片粼粼的波光,在那幻梦似的水波中生长着一枝仿佛由月光凝聚而成的花朵,水雾轻纱似的将花朵层层笼罩。


    透明的花朵上似乎映照出一个模糊的影子。梁沐上前两步,惊愕地发现,花朵和层叠的水雾中都闪动着一个人的影子。


    是方医生!


    无数个方医生身影的碎片在水雾和花朵上摆荡,仿佛方医生的灵魂寄存在这片光影和水雾之中。


    “梁沐。”方医生的声音自其中传出,大半身影的碎片聚合在一起,于花朵上凝出一个完整的形象,“之前为了稳定你的灵魂欺骗了你,现在我们重新认识一下吧,我叫方圆。”


    方圆。


    与梁沐在梦里以第一视角听到的那场对话里得到的名字一模一样。


    所以说方医生并不是游戏里的NPC,她在整个游戏世界被创造之前就存在着,甚至是她推动参与了游乐场的建立。


    但方医生现在显现在他面前的形态实在是有些古怪。难道是用了某种道具?


    “或许你在想我到底是以什么形式存在在这个副本里的。”像是清楚他心中所想,方圆继续说道,“如今展现在你面前的东西就是我的本体。我并非是以人类灵魂的形式存在着,我的生命包括我的灵魂早已消散,留在这个世界上的只剩这一份依托特质能力【镜花水月】留存的灵魂拷贝。”


    “【镜花水月】能拷贝的只是一个死物,一个灵魂本体的虚无倒影,本质上来说并不存在真正的思想,也算不上是生命体。”


    “本来是这样的,直到你的能力【万物有灵】作用在了我身上。”


    就像由数据组成的病毒一样。【万物有灵】使本来算是无生命的存在变成了有意识的生命。


    【万物有灵】只能短暂赋予无生命体以类人意识。


    病毒是通过分析被特质能力影响的数据变动来进化,方圆的灵魂拷贝或许也依托于类似的机制才使得意识真正成形,维持至今。


    他们果然本来就认识。


    梁沐立刻想起在玩家交流群里看到的荆楚的发言。荆楚说她之所以早就对“游乐场”早有了解,甚至清楚除通关游戏外复活的方法,全是因为她认识一位曾经成功复活离开这里的朋友,那位朋友在复活后却又在现实世界里遇害了。


    “你认识荆楚吗?”梁沐问道。


    方医生:“荆楚是我的朋友,我们在现实世界就认识了。”


    梁沐:“你曾经成功复活过?”


    “与其说是复活,不如说是争取到了活下去的机会。我曾经濒临死亡,灵魂来到了这个世界。”方医生说,“那时这里还没有‘游乐场’,死魂和误入的生魂在死后世界过着乌托邦一般的生活,这里的规则禁止任何伤害和争斗,灵魂不会饥饿也不会生病,只等待着在往生雾中完成最后的轮回。”


    “生命像是潮汐一般来来去去,于往生雾中消散的灵魂会留下结晶花,结晶花的花朵便是灵魂的结晶,是灵魂拥有的特质能力的实体化。”


    “如果生魂和结晶花能够产生共振,结晶花就能融入生魂之中,改变被死后世界困在这里的灵魂的频率,使灵魂从死后世界脱离,回到现实之中,于死亡降临之前自救。”


    方圆解释道,“我们猜测来到这里的灵魂之所以会被死后世界捕获,是因为这些灵魂在濒死或死亡状态下的灵魂波动与这个世界相吸引。”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方法可以不顾是否共振一定能获得他人灵魂结晶。”方圆镜片后的眼睛凝视着梁沐,“只要他人自愿将灵魂结晶赠予你,你就可以立刻离开这个世界,但失去灵魂结晶的灵魂会渐渐消散,毕竟结晶正是灵魂的核心。”


    “我和我的母亲一同经历空难,灵魂一同来到死后世界。我尚还有一线生机,而她已经成为了死魂,为了让我活下去,她将自己的灵魂结晶赠予了我。”


    “得到的灵魂结晶的力量可以短暂影响到现实世界。我的母亲的特质能力是治愈类。如果不靠她的力量,即使回到现实世界,我也不可能在空难中活下去。”


    梁沐心中震动:“你记录在电脑上的观察报告里写道,我的状态是灵魂析出,所以我……已经没有办法复活了吗?还是说结晶已经不在我的身体里,我现在的意识只是靠某种尚不理解的力量与已被取出的结晶连接在一起?”


    “不,你的灵魂结晶就在你的灵魂中。”方圆说,“析出指的是特质能力是否在灵魂里形成凝聚态。生魂都是未析出,除非某人主动将自己的灵魂结晶提取出来,而死魂则会自然形成凝聚态。不过你的情况有些许不同。”


    “你不是因为现实世界的身体死亡而变成死魂从而析出结晶的,你是自己主动将它析出的。”


    主动选择现实世界的死亡……为了什么?肯定跟从前的他对抗“游乐场”的计划有关。


    比起这个问题,梁沐更关注另一个问题:“你既然成功离开了这里,又是如何死去的?为什么这里会留下你的灵魂拷贝?”


    方圆笑了笑:“因为我回去后一直在研究死后世界,我找到了模拟濒死波动,使灵魂能重新被死后世界捕获的方法。我成功往返于两个世界。”


    “我的能力【神经网络】既是将玩家灵魂与游戏世界系统相连接的中枢,也是能调整灵魂结晶波动使其无条件与其他灵魂相融合的必要能力。濒死者的顺利复活需要我,游戏世界的运行也需要我,为了使我离开死后世界时我的能力仍能继续在这里运作,我用其他人的特质能力留下了这份灵魂拷贝,将【神经网络】留在了这份拷贝中,它是我灵魂的延伸,我通过它了解这里发生的事情。”


    “【镜花水月】产生的灵魂拷贝与本体的灵魂是有联系的,仿佛接入同一个网络中的设备,而我的灵魂里还有我母亲的灵魂结晶,所以这种分离不会影响到我的生命,只需要在往返于两个世界之间时再次接触到分割到拷贝里的结晶,我就能一直维持灵魂的稳定性。”


    “一切本来十分顺利,直到现实世界里有从死后世界回去的人找上门来……我以为我们算是朋友,我从未想到那是一场针对我的、预谋已久的杀机”


    “有人想要篡夺游戏世界,想要把游戏世界变作他一个人的游乐场。他要当这里的国王、神明,统治操控一切。”


    “他需要我的特质能力,但我却不受他的控制,他需要除掉我这个阻碍。他利用其他回到现实世界的人杀掉了我,而我的特质能力就在【镜花水月】的拷贝里留存下来。”


    “他就是神明吗?”梁沐先是为方圆竟找到了于两个世界往返的方法以及她的特质能力的重要性而感到震惊,紧接着是更多的不解:“他是如何做到的?原本生活在死后世界的灵魂都去哪了?过去的一切是如何被他彻底抹去的?”


    方圆微笑着:“这些说来话长,去你的记忆里寻找答案吧。”


    她虚幻的身影在光影中波动,即使谈及了本体灵魂的死亡、谋杀和颠覆的阴谋,语气仍旧十分平静。梁沐不清楚这是否是因为现如今的方圆是与曾经的方圆有共同记忆但仍旧不同的全新生命,才令她有如此超然的态度。


    银白色的光晕里,方圆神情平和,看上去几乎拥有某种神性。


    她引导着梁沐:“你的记忆全部储存在你的灵魂结晶里,试着使用你的能力去触碰它,取回你的过去。”


    梁沐不知道如何才能触碰到灵魂结晶,难道从胸口挖出来吗?


    刚产生这样的念头,却不知为何他很快理解了触碰的含义,无师自通地感知到了灵魂的核心。绿色的晶体就在那里,在他发动能力的一瞬间,无数记忆如决堤的洪流,瞬间将他淹没。


    …


    红色的发带在他眼前跳跃,夏日的阳光白晃晃的,明亮灼目得令人晕眩。


    一个扎着马尾的女孩转过头来,鲜艳的红色发带随着她的动作在空中拂动。


    “哥,你发什么呆呢?”一张古灵精怪的笑脸对着梁沐说道。


    他想起来了。


    这个他一直在梦中追寻却不明身份的影子。


    这是他的妹妹。梁梦——


    作者有话说:昨天说是零点后更,以为自己怎么也能写一章出来,却在电脑前坐到凌晨三点都写不出几个字,又食言了,实在对不起追更的读者。


    第92章 蜂巢地下


    玩家大厅人来人往, 成千上万的光屏悬浮在银白色的大厅上空,五颜六色的光芒交错闪动。


    每一个光屏代表一个副本,暂时没有玩家进入的副本反复播放着副本背景动画, 正在被挑战中的副本则是固定画面,副本名字下方标着一行鲜红的小字“挑战进行中”,每一个字都做成了鲜血特效, 仿佛由血写就, 浓稠的血液沿着字的笔画向下流淌。


    突然一个画面固定的光屏闪动了一下, 副本“虐恋回忆”挑战结束,屏幕上红色的字符向外炸开, 整块光屏被血色染红,代表该副本挑战失败,进入其中的所有玩家无一通关。


    “怎么回事?”有路过的玩家正好看到,先是震惊, 紧接着像听到了一个烂爆的笑话一样, 轻蔑又无语地嗤笑起来:“二级副本都能团灭?能聚集齐这么多的弱鸡还真是个奇迹。”


    朋友突然按住他的肩膀, 脸色惊恐, 凑上来小声说道:“闭嘴吧!你没听说吗?荆楚和关越都进了这个副本。”


    关越是有望通关的实力派大佬,动向总有人关注, 荆楚就更别提了, 多年来荆楚都是“游乐场”里最具讨论度的神秘人物,一举一动都有人实时搬运到玩家论坛上。


    之前还在嘲讽弱鸡团灭的男人瞬间表情凝固,他顺着朋友眼神示意的方向看去, 两步外站着的正是刚脱离副本的荆楚!


    荆楚背对着他们,旁若无人地伸了个懒腰,姿态闲适,仿佛刚刚结束工作的打工人。


    男人心脏漏跳一拍。


    怎么回事?


    玩家脱离副本的方法只有成功通关, 副本失败就代表着玩家死在了副本里。通关或是死亡,没有其他选择。


    可荆楚就站在这里,她又再一次通过未知的方法离开了副本!没有通关,只是从副本中离开。


    男人的视线慌乱地来回扫动。


    没有。还是没有。


    关越的脸他也相当熟悉,可关越没有在副本结束后出现在玩家大厅里。只有荆楚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所以不是系统出了问题。


    关越死在了副本里——从91级副本里都能死里逃生的关越却死在了区区二级副本里,只有弱鸡中的弱鸡才会失败的副本。


    太反常了。以关越的能力,除非是荆楚直接出手否则他怎么可能命丧这种新人局?


    或许……或许就连其他一同进入的玩家也都是……


    朋友脸上同样微妙的表情令男人明白他们想到一块去了。这么想虽然离奇,毕竟所有跟荆楚进过同一个副本的玩家都表示荆楚基本上是个无害的玩家,她能力神秘、逼格满满,但她不仅没有通关复活的野心,还总是救助跟她同处一个副本的玩家,在副本里遇见荆楚就代表这局副本里玩家的存活率将大大提高,虽然她也不是谁都帮,但比起相当多能力越强个性越凶残变态的玩家来说,荆楚简直是个圣人。


    但谁说圣人不会堕落呢?


    多少性情温和、品行正直的玩家都被不知何时就会降临的死亡、玩家之间冷酷血腥的争斗,以及层出不穷的疯狂可怖的副本逼成了疯子。


    只有滚烫的鲜血、绝望的祈求才能令他们扭曲的灵魂得到抚慰和快意。


    改变是随时随地的。


    绝望与恐惧对灵魂的侵蚀不动声色,裂缝或剧烈或缓慢地蔓延,但灵魂的崩塌总是一瞬间的事。


    看看吧,周遭一个个麻木冰冷的面孔,对他人的死亡早就见怪不怪,代表失败的血红色的光屏不仅不能丝毫触动他们的心扉,反而可能会为他们带来一种诡异的满足感,就像饮食着他人鲜血来饱腹的吸血鬼。


    死亡是虚无,是绝望,也是笑看他人被践踏的优越感,是充满诱惑力的、黑暗的甘甜。


    再看看那些侥幸通关存活的玩家,一从副本中登出就跪倒在地,眼球暴突,神经质地又哭又笑,全身颤抖着像是这具可怜脆弱的肉|身下一秒就会崩解破碎。


    谁说荆楚不可能改变呢?


    其他玩家都死了,包括关越,只有她站在这里,每一个关注着她和关越动向的玩家都不可能不如此猜测。


    似乎是察觉到了来自这里的视线,荆楚那双标志性的,笑起来洒脱富含亲和力,不笑时则十足桀骜淡漠的眼睛看了过来,视线如蜻蜓点水,略作停顿就收了回去。


    男人打了个激灵,一阵寒意从脚底板直蹿头皮,他拉着朋友忙不迭地跑远了。


    “我倒像个恶人了。”


    荆楚嘴角微勾,不是很在意自身形象在其他玩家眼中的变化,更不在意论坛上常年盯着她的玩家会怎么讨论二级副本灭团的离奇事件。


    以后有的是让他们惊讶的地方呢。


    她恶趣味地想道。


    计划一切顺利,但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她做,一步都不能出差错。


    她看了一眼玩家大厅中央屹立的花形雕塑,透明的水晶质感的花朵被层层水雾环绕。在那雕塑之下就是由空间系特质能力设定的绝对封禁的空间,里面放置着方圆的灵魂拷贝——她的朋友留在死后世界里的灵魂的遗迹。


    篡夺一切、玩弄一切的神明出于什么理由这么做呢?将一个与【镜花水月】制作的灵魂拷贝形态完全一致的雕塑立在这里,将真正的拷贝藏在下面……戏谑、嘲讽、持之以恒的恶意,还是隐晦的炫耀、极端自恋的彰显?


    就如同攻占城池后将守城将领的尸首公然悬挂曝晒在城楼上一般,他将他残害的生命、夺来的战利品堂而皇之地放置在最显眼的地方。


    死后世界里的时间已过去将近一百年,上百万的玩家来来去去,没有任何一个人在意这个雕像,更不会有人发现这个雕像下藏着维持整个游乐场运转的核心之一【神经网络】。


    荆楚收回目光,向大厅之外走去,回到蜂巢宿舍的区域。转身进入一个无人的拐角,她发动能力【概念免疫】,瞬间消失在原地。


    蜂巢建筑全由特质能力造就,【概念免疫】让她能直接穿越一切建筑材料。


    荆楚一路下落来到蜂巢底层,她没有停步,身体没入地表以下。一层空间能力者构建的防御被【概念免疫】消解,荆楚顺利进入蜂巢的地下建筑。


    几乎没有玩家知道地下建筑的存在,这里的空间屏障同样是拒斥任何外来者的,同时这里被严密监控着,荆楚知道自己得速战速决。


    蜂巢地下一层排列着无穷窄小的隔间,比地表建筑里的布局更像是真正的蜂巢,每一个隔间里都有一个站立式的舱体,舱体里面是闭目沉睡的玩家,舱体上方连着一道手指粗细的半透明的光带,无数条光带自隔间上空冒出来,飘飘摇摇的,像是会发光的水母的触肢,无数条光带攒聚在一处仿佛倒流的银河,银河的中心是悬在半空的【数字世界】衍生的虚幻的电脑主机。


    光带将玩家与“主机”相连,使玩家的灵魂投射入副本之中。


    玩家以为自己是在玩家大厅里抽取副本,然后以真身进入副本的,这也是他们对自己会在副本中死亡深信不疑的原因之一。


    但实际上,在他们抽取到副本的一瞬间他们会被空间能力转移到地下,连接上【数字世界】后进入副本,从副本出来也是用同样的把戏。这种障眼法能成功也有赖于玩家第一次进入死后世界后与系统签订的种种繁杂的条约,里面存在太多陷阱了。


    荆楚没有停留,继续深入地下二层。


    广阔的空间里排布着数不尽的陈列柜,不同区域有不同的标示,每一列柜子上都贴着按照特质能力的不同而分门别类的标签,柜子里是一个个意识被压制在灵魂深处、仿佛尸体般的人类。


    这些都是死在副本里、将灵魂控制权交给神明的玩家。他们要么被投入副本世界成为NPC,要么被当作买卖或奖励给玩家的道具,在玩家使用道具时被投入副本世界使用。


    不论男女老少,肉|身好似时装店里挂在衣架上的商品,一一悬挂在特质的柜体里,柜子上方是无遮盖的,有很多光带从上一层飘下来连接上他们的头颅,同时闪着银光的傀儡丝从半空中出现,寄生虫似的扎进他们的身体里。他们的特质能力在副本中的使用和作为NPC时被灌输的记忆和对行为思想的束缚,都是靠傀儡丝操纵来实现的。


    对于这些将灵魂输给神明的玩家,傀儡丝的植入和控制都是非常容易的,一次调试后几乎可以全自动运行。神明无法违背死后世界的天然规则剥夺个体的灵魂结晶,但他可以将灵魂变成没有意识的人偶,像摆弄任何一件趁手的工具那样摆弄他们。


    荆楚快速穿过一排排陈列柜,无数张死寂的面孔自她眼前滑过。


    精神系能力——意识操纵——造梦术。


    找到了。


    荆楚停下脚步。眼前悬浮在玻璃后的是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年轻女孩,两条红色的发带自她脑后垂落。


    这就是梁梦。她的特质能力目前是荆楚拥有的道具。当年为了得到这个道具也是费了一番功夫。


    咔嚓一声,玻璃碎裂。荆楚一把将梁梦背起。


    有人追来了,她得立刻将梁梦转移到安全的地方。蜂巢之外的地下堡垒里,他们已准备好了一切——


    作者有话说:感谢继续订阅的读者们!


    第93章 回忆


    尘封的记忆铺展开来。


    咔嚓一声。


    一张漂亮的风景照定格在屏幕上。群山巍峨, 郁郁葱葱。


    梁梦一手举着挂在脖子上的相机,一手指挥着梁沐面对镜头的角度和姿势:“哥,再侧点身。”


    梁沐被日头晒得精神萎靡, 勉强配合了一下立刻抛下兴致勃勃的妹妹,向停靠在不远处的大巴车走去。车上有空调,旅行团里有不少人已提前结束自由活动时间上车等着了。


    梁梦也不生气, 见他走人就蹦蹦哒哒地追在他身后, 像只皮猴子, 不知哪来的精力。


    这是梁梦进入大学前的暑假,梁沐正好有空就带她出来旅游。


    回到车上坐着, 梁沐仰头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梁梦不断翻看这一路上拍摄的照片。她是个业余摄影爱好者,很喜欢将看到的美妙的事物记录下来,她同时还励志于当个漫画家, 摄影也是一种取材的方式。


    半个小时后, 旅行团的人聚齐了, 大巴发动, 沿着陡峭的盘山公路向山下驶去。


    梁沐昏昏欲睡,突然感到有气息靠近, 他才挣扎着睁开眼睛。他警惕的正是梁梦, 梁梦曾经趁他熟睡给他画了个大花脸的壮举令他记忆犹新。


    梁梦正用双手比出一个取景框,取景框将他框在里面,梁梦亮闪闪的眼睛就在后面眨啊眨:“哥, 你介意我创作一个以你为原型的人物,把他画进我的漫画里吗?”


    梁沐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记得取景框后的那只眼睛突然失去了古灵精怪的神采,惊恐地瞪大。


    一阵天旋地转, 大巴冲出车道,顺着陡峭的山坡滚了下去。


    梁沐不知道这场事故是如何发生的,他很快失去了意识,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他努力抓住了梁梦的手。如果可以,他想用身体为梁梦减缓冲击和伤害,但一切发生得太快,他什么都无法做到。


    再睁开眼睛他已来到“游乐场”。系统告诉他他因为那场事故身死,神明为他提供了复活的机会,只要他成为“游乐场”的玩家,以灵魂为赌注,从万千副本中杀出重围。


    赢了就将实现复活的美梦,可以将副本中获得的道具带回现实世界,甚至可以留在神明麾下获得永恒的生命,输了则于副本中死亡,沉眠于黑暗之中。


    对于系统的邀请,梁沐迟疑了许久。


    游戏副本要赌上生死,想必神明建立的“游乐场”是极为可怖残酷的。不止押上自己的性命,还有与其他玩家之间的竞争。存在竞争,就存在利用、背刺和厮杀。


    如果出事故的只有自己一个人的话,梁沐肯定直接拒绝系统的邀请,等待灵魂的消散。他倒不是消极厌世,只是他没有为了活下去而不择手段的执念。


    死亡本就是生命的一部分。他会认真生活,同样也会接受自己的死亡。


    但问题是,梁梦和他一起摔下悬崖,如今生死不知。他想确认梁沐的状况就必须复活,他或许还可以让梁梦避开这场灾难。


    只要他能回到死亡之前的时间点,他就可以救下梁梦,甚至是大巴车上的其他游客,避免这一场生死危机。


    他能接受自己的死亡,但很难接受梁梦的。


    周遭是看不到尽头的黑暗,好像什么都不存在,是一片死寂的异域。梁沐徘徊了一阵,系统光屏就悬浮在他眼前,走到哪里都摆脱不掉。


    梁沐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如果梁梦也死了呢,如果梁梦也来到了这里……


    他向系统询问,系统给了他肯定的回答。


    不知道该说幸运还是不幸,梁梦同样死在了那场事故里,死后来到这里,成为了游乐场的一名玩家。


    没有再犹疑的必要了。


    “我愿意。”


    梁沐在眼前弹出的光屏上点击确认。那时,他全然不知这一简单的同意加入游乐场的行为背后的陷阱,他像从前无数个初来死后世界的灵魂那样,只当这是进入游乐场的必经环节。


    系统的绑定不是强制的,是玩家自己做出的选择,神明完美地营造了这一幻觉。


    成为游乐场的玩家后,系统按照惯例将新人投入到了随机的一级副本中,梁沐在里头初步了解了副本的玩法,探索了神明赐予每一个新人玩家的特质能力。


    他的能力【万物有灵】不是攻击型的能力,但应用层面很广,不论是防御、窃听还是寻找线索都相当好用。


    成功登出副本后,梁沐一眼就在玩家大厅熙攘的人流中找到了梁梦。他们差不多前后脚登出游戏,正好碰上了。


    “一级副本还挺简单的。刚被系统投放到副本里的时候,我还心惊胆战了好一会儿呢。”


    两人一块去蜂巢选宿舍,一路上梁梦都说个不停,分享刚刚经历的副本游戏,语气比往常还要活跃,仿佛突遭意外死亡,又被“游乐场”选中加入到这场离奇的生存游戏里来的经历,根本不值得大惊小怪、茫然悲痛。


    推开选好的宿舍房门,提交申请后,该宿舍就与玩家绑定了,任何人不得随意闯入占有窥视,系统承诺宿舍对玩家是绝对安全的空间。


    梁沐特地选了两个紧挨着的房间。


    梁沐没有先去看自己的房间。他关上房门,突然说:“好了,你就是把脸哭花也没人会笑你的。”


    梁梦正在试床铺的软度和弹性,她坐在床边晃了晃腿,抬头看过来。她嘴角紧抿,眉头拧起来。梁沐都以为她要哭了,从很久以前开始,每次梁梦难过委屈的时候,在哇哇大哭前,她都是这副表情,哭之前神情很犟,仿佛打死也不掉眼泪,哭开来又洪水滔天。


    梁梦却只是看着他,眼眶红了一圈,但没掉眼泪。


    她咧开嘴,笑起来:“哥,我早就不是小屁孩了,不会看到家长就泪崩的。”


    说着,她朝梁沐举起一个大拇指:“不过,这种台词由你说出来还是很帅的。”


    梁沐突然想起来,他已经好几年没看到梁梦哇哇大哭的样子了。不知不觉间,梁梦已经长大了。


    要是我没有带你去旅游,要是我们选择了另一条旅游路线……很多话鲠在他喉头,却不知该怎么说出口。


    “我们一起努力活下去吧。”梁梦说,“能复活最好了,要是我们两个都死掉了,爸妈得哭死。”


    努力活下去。一块活下去。


    即使知道希望渺茫,他们还是如此期望着。


    第94章 异常


    双手比出一个取景框, 只有梁梦一个人能听到的咔嚓声响起,就像是相机上的快门键被人按下。


    【南柯一梦】能力发动,一段三秒左右的精神干预式幻觉被投入到被取景框锁定的NPC大脑里。


    【南柯一梦】能做到的精神干预有很多, 凡是被取景框锁定的生物,视锁定时间长短,梁梦可以给目标施加由她编织的长短不同、威力各异的幻觉。锁定时间超过十秒, 她就可以成为目标当晚梦境的构建者, 从中挖掘出目标对象的经历、秘密和弱点。


    守护着黑暗城堡地下祭坛的可怖怪物, 手中挥舞的血鞭偏离了方向,在烈焰焚身的幻觉里狂乱地嘶吼。怪物的弱点正是光照和火焰。


    梁梦迈过一地狼藉, 小心闪躲着乱舞的血鞭。只要毁掉祭坛上的法阵,所有从中汲取力量的黑暗生物都将化为脓水和腐肉,玩家便能成功通关。


    “唰”的一声,一道暗器自身后袭来, 恰好卡着梁梦弯身躲避血鞭的时间点。她不可能躲过这一击。


    另一个玩家自黑暗中走出。为了在副本结算时拿到更高积分和更高级别的奖励, 毁掉法阵的功劳他绝不可能让给其他玩家。


    暗器上闪烁着锋锐的银光, 迅疾如电, 顶端像钻头一样旋转着,可以想见它的攻击力有多强, 又会留下怎样可怖致命的创伤。


    梁梦绝无可能躲过这一击, 绝妙的时间点,超强的攻击力,他都可以预想到梁梦大半胸腔被洞穿的结局。


    他直奔祭坛而去, 可余光里,不知为何,那一点逼近梁梦的银光却莫名停滞了一瞬。


    只有一瞬,却足够梁梦闪身躲避, 高速旋转的箭矢擦着她的肩膀继续向前冲去,将梁梦身后诡异的雕像击了个粉碎。


    谢了。


    梁梦在心中向梁沐道谢。


    梁沐跟她并不在一个副本中。但梁沐的能力很奇特,他的【万物有灵】可以将自身意识附着在其他生物或非生物身上,与之融为一体。他将部分意识附着在梁梦身上,相当于陪同梁梦进副本,可以在危机时刻帮到梁梦。


    刚才千钧一发间,梁沐的意识从梁梦身上转移到袭来的箭矢上,强行控制箭矢停滞,然后再跳转回梁梦身上。


    雕像轰然倒塌,碎片四散,偷袭的玩家从惊诧中醒转过来,眼神猝不及防间对上了梁梦比出的取景框,幻觉瞬间侵蚀他的大脑,脚下变成万米高空,他惊叫着软倒在地。


    梁梦飞速奔跑着,祭坛上全是蠕动的血管和不断增殖的血肉,祭坛中心是一颗散发着腐臭的漆黑心脏。


    怪物挣脱了幻觉,血鞭缠上了梁梦的脖颈。


    在颈椎被拧断之前,她一刀捅穿了搏动的心脏。


    黑血迸溅,梁梦满身血腥。在副本登出前,她侧头看向那个想要偷袭她,掠夺通关成果的玩家,一手抬起,脑袋一歪,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嘴唇一张一合:“傻逼,去死吧!”


    回到玩家大厅,等了没多久就等到了通关的梁沐。他们是一起进入游乐场的,每周的固定进副本时间相差无几。


    “刚才太危险了。”回宿舍的路上梁沐说道。


    梁梦冷笑一声:“要不是副本进入结算了,我好歹要打他一顿!”


    随着进入的副本越来越难,副本的死亡率和可从中获得的奖励也在大幅上升,为了利益和生存,玩家互坑甚至互杀的事越来越多。遇到的玩家里也有谨守底线的,但每一个放低底线乃至残忍嗜杀的玩家都在让本就凶险的副本生态进一步恶化。


    有些玩家是天生的恶鬼,估计活着的时候就是穷凶极恶之徒,而更多玩家的恶是被游乐场非生即死的机制一步步催化出来的。


    都说人死后,不蒙神恩者就会下地狱。那么,游乐场未尝不是一个地狱。


    梁沐心里很不舒服。如果他的能力不是这么特殊,梁梦就要死在刚结束的副本里了。


    只打一顿怎么够?即使梁梦现在还好好的,但对方那一招可不是单纯地阻挠,没有任何分寸,就是奔着取人性命去的。那就是谋杀,可副本里却没有法律可以监管、惩戒。副本里发生的一切都是没有约束的。


    游乐场里副本众多,在之后的副本里再遇到对方的概率极低。除非在论坛里发出悬赏。论坛里有很多这样的贴子,恩恩怨怨没有尽头。


    可是发悬赏买命又无疑是在为游乐场混沌无序的风气添砖加瓦。


    副本里是真会死人的。即使大家都在现实里死过一回了,可在这里存活的灵魂仍然是鲜活的。梁沐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有没有做好取人性命的准备。在得出答案之前,他只能努力保护好梁梦,努力在副本中活下去。


    “要是在蜂巢里也能打人就好了。”梁梦十分困惑,“神明禁止玩家在离开副本后互相厮杀我勉强可以理解,怎么连斗殴都不允许呢?”


    “是为了给弱小的玩家提供喘息的余地,也太好心了吧。”这话无疑是在阴阳怪气。


    任何对游乐场里的规则稍有了解的玩家,即使对某人恨得心头滴血,也只会发帖在论坛里咒骂,或是发布悬赏,请其他玩家在副本里遇到他的仇人时帮他解气。


    他们早已放弃亲自动手这个最常规的选项了,因为在副本之外的地方,任何威胁到他人人生安全的行为都是全面禁止的。


    一旦你选择动手,很快就会有“影树”从地下钻出来,将胆敢挑战规则的玩家牢牢束缚住,玩家拥有的特质能力也会被影树无效化。


    影树的外形极其古怪。如它名字所示那样,它看上去像一棵失去了所有生机的枯木的剪影,枝杈纷乱,又如旧式恐怖片里,大树于冬日夜晚投影在窗帘上的影子,给人以一种鬼魅死寂之感。


    有曾经被影树束缚过的玩家在论坛上发帖:【影树里藏着一张人脸!!!】


    【我曾经远远看着,没察觉到什么不对,但这一次,我被它伸长的树枝牢牢束缚住的时候,我感到我陷进了它的身体里!然后我产生了一种很古怪的感觉,好像坠在梦里,似睡非睡,所有思绪都在淡去,心里生不出任何反抗的念头。】


    【一阵冰凉的吐息拂过我的后颈,就像我身后贴着个人。我努力集中精神回头去看,然后我看到了一张半透明的模糊的人脸!】


    【他好像离我很近,又好像离我很远,就像他是从另一个空间走过来的一样。我隐约还觉得他身后还有许多张人脸。他们都看着我,向我伸出手来,同时影树的枝条紧紧缠着我。】


    【不知道为什么,我当时一点恐惧的情绪都没有,心里反而很平静,直到影树松开我消失后,我才回过神来,瞬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影树就跟招魂的鬼似的,它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这个贴子吸引了很多玩家讨论。有的不信,也有的分享了类似的经历。


    【我觉得影树不可怕。被它困住的时候,我反而有种很温暖的感觉,就像是回到了父母身边一样,好多美好的记忆重新浮现在脑海里。】


    还有人说:【我觉得很冷,很恐惧,灵魂像是下一秒就要被撕碎一样,所有的负面情绪都被放大了无数倍。那之后我情绪消沉了好几天,甚至想着干脆死在副本里算了。】


    论坛里有很多讨论,但没人知道“影树”到底是什么东西,又是从何而来。有人猜测影树是神明无所不在的化身,维护着游乐场的秩序。


    神明无所不在,无所不能。很多人如此相信着,玩家里甚至出现了神明的信徒,他们通关游戏的目标不是复活,而是得到神明的接见。他们想加入神仆,留在神明麾下,永恒沐浴在神明的荣光和伟力之下。


    “蜂巢外面也有影树吗?”梁梦问。


    梁沐不知道答案。系统告知玩家蜂巢外的往生雾会将灵魂带去往生之境,意即彻底的死亡,所有走进雾里的玩家无一幸存。


    按道理来说,保证玩家人身安全的影树不会在蜂巢外出现。


    但谁知道呢?主动离开的都没再回来,有很多人甚至是悄无声息地消失了,而剩下的,还在挣扎求生的玩家没有谁会主动离开蜂巢。


    人都是有好奇心和叛逆心的,不可能完全听从警示和规矩,即使发出警示的是系统和神明。很多胆子大的玩家都试探过往生雾到底有没有传闻中的威力,然后他们用亲身经历验证了系统的警告。


    往生雾十分邪门,或许它真的能引渡亡魂前往彼岸轮回转世,每一个尝试进入雾中的玩家,都瞬间一副恍惚的表情,被迷了心智一般,不管不顾地向外走去,还得其他玩家把他拽回来,再把门窗关死,他才能醒过神来。


    按险些一去不回的玩家的话说,那一刻他像是置身于极乐之境,所有负面情绪都消散了,心中只有平和与安宁,有一种死而无憾的觉悟。


    死亡被人恐惧,但同时也是充满诱惑力的。有的玩家将蜂巢外的世界视作禁忌,有的玩家却一边战栗一边对它着迷。


    死亡是彻底的自由,是最能证明生命存在意义的强大概念。


    梁沐曾经跟梁梦去到蜂巢外层,透过窗户凝视窗外浓稠到让人连一米之外都无法看清的雾气。


    有那么一瞬间,死亡的吸引力无限放大,他突然更加理解那些成功从一个又一个副本中活下来,却选择主动走入雾中的玩家。


    死亡代表着摆脱一切,活着却意味着要与一切斗争。


    前者失去了一切,却也免除了所有的束缚,得到了永恒的自由,后者守卫着自己的生命,却也被生命本身牢牢束缚,各式枷锁和痛苦层出不穷。


    死亡像一个巨大的空洞,你可以将一切交付给它,包括你自己。这种摆脱一切的自由是切实的,但也是虚无的。


    不论何等艰难,也不愿向这种虚无的诱惑投降。


    “哥,最重要的还是要保护你自己。”梁梦说,“副本越来越难,你分出意识在我身上太容易干扰到你自己。我可不想哪天从副本里出来却等不到你。我不想害死你。”


    梁沐怎么可能不管梁梦。梁梦比他小8岁,他是看着梁梦长大的。他进入游乐场就是因为梁梦也在这里。


    游乐场太过残酷,正因为有彼此,才有强烈的冲破一切难关、越过一切险境的信念。


    但在那半年之后,梁梦死在了副本里。当时梁沐连自己的副本都不管了,全身心地帮助梁梦阻挡扑上来的怪物。


    湖底密密麻麻的食人鱼一拥而上,分出去的意识碎片能控制的目标是有限的,挡住了这个,挡不住那个。鲜血在湖水之中弥漫。


    “走吧。已经结束了。把意识碎片收回去。”


    梁梦在痛苦中,艰难地低语着。


    “快走啊!我才不想让你看到这副样子。别待在这里了,快走……”


    梁梦沉入湖水中,眼睛大睁着,食人鱼将她淹没。


    梁沐没有走。他意识的一部分就待在这片被鲜血染红的湖水里,即使梁梦已经死了,即使深知一切都是徒劳,还是不停地,发了疯似地,不断控制着食人鱼,一只又一只,让它们彼此攻击蚕食。


    太多了,鱼太多了。直到湖里的光线彻底暗下去,梁梦的身体仍被食人鱼覆盖着,从他操控的鱼的角度看去,梁梦残破不全的尸体被血雾和银白色的鱼身所笼罩,一切都像是一场最可怕的噩梦。


    梁沐险些死在副本里,要不是有人赶在他生命值清零前通关,他或许很难活下来。


    登出副本后,他全身瘫软,跪倒在人来人往的游戏大厅里。他在那里待了很久,但再没有一个轻快的脚步声在耳边响起,不会再有人喊他的名字,和他一起说说笑笑地回宿舍去。


    梁梦死掉了。什么也没有留下,连她住过的宿舍也被刷新了。


    据说在很多年前的副本里,玩家只要生命值清零就会化作光点消散,而不是像真正的尸体那样停留在副本中,被怪物肆意啃食践踏,甚至还有玩家会用死去玩家的尸首当盾牌或诱饵使用。


    神明似乎更喜欢真实性,很多玩家都发现了,副本正在变得越来越真实,有些NPC的反应真实到偶尔会把玩家吓到。


    真实是残酷的。


    梁沐浑浑噩噩地过了好一阵,有时他会走到蜂巢最外层,手按在窗户上,想着干脆被往生雾带走好了,但他最终还是没有那么做。梁梦死了,但父母还在现实世界,除此之外,他心中还有一线希望,如果他通关游戏见到神明,神明既然有如此强大的力量,或许当时间线被拨到他们死亡的时间点之前,此时连灵魂都彻底消散的梁梦仍然会存活在过去的时间点里,又或者神明可以帮助他将梁梦的灵魂复活。


    梁沐比从前更加努力地在副本中求生。他想要见到神明,他想知道神明是否能达成他的愿望。


    直到一件小概率事件发生了。身为高级玩家的他抽到了与他等级相差巨大的二级副本。


    “虐恋回忆”


    怎么回事?


    副本已走到终局,一个二级副本对梁沐这种高级玩家来说跟度假没什么区别。他站在婚礼现场,旁观其他玩家和NPC的婚礼。


    他等待着副本结束,却没想到一个意外出现了。


    名叫陈卓雅的NPC试图袭击跟NPC时愿结婚的玩家,袭击不成后,她紧紧抓住时愿的手,神情恍惚疯狂,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是有熊熊的火焰要从她身体里迸发出来。


    “时愿,我有点想起来了,这个世界是假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我们被骗了,我们被控制了,你也不是自愿跟他在一起的。”


    “这几个月的人生已经不知道发生多少次了,我们的生活就像戏剧一样被人操控着。我不想再继续下去了!”


    她的眼泪脱眶而出:“我还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我只知道一点,我们彼此喜欢是不是?我们不知怎么变成了这样,来到这个奇怪的世界上,我们明明已经——”


    急促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猛地用手扣住自己的脖颈,用力地拽着什么。


    时愿抱住她,无比焦灼:“这是怎么回事?”


    倏地,陈卓雅忽然大口喘息起来,似乎紧绞着她脖子的东西松了开来。因为特质能力特殊的关系,梁沐对一切有生命无生命的存在都十分敏锐,他本能地感觉到陈卓雅的脖子上确实有东西,有某种力量想制止她说下去,而就在时愿抱住她的那一刻,那种力量似乎被弹开了。


    是时愿的能力?


    不应该,这个副本里没有任何超能力元素。


    梁沐在陈卓雅上空寻觅着特殊物体或能量波动的存在,试图将自己的意识投射上去,获取那上面残存的记忆,弄明白那是什么东西。


    陈卓雅的呼吸重新急促起来,背后的力量一刻都不想给她喘息的机会。几乎是一瞬间,她的身体软垂下来。


    找到了!


    在那一瞬间,梁沐投射出去的意识找到了落点,他看到一个低眉顺眼的女人,宽松的袍袖里射出无数细密的傀儡丝,傀儡丝的尽头是无数个悬浮在玻璃柜里,不知生死的人体。


    画面一闪而过,意识投射点消失了。


    是操控系特质能力。


    有人在操控NPC。可来到副本里的玩家没有这号人物。她是谁?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又是怎么做到的?


    时愿紧紧抱着陈卓雅的身体,抬头扫视周遭,仿佛从一场荒唐的梦里醒来,深感荒谬与痛苦。


    “你们是什么人?这个世界又是什么?”


    没有人回答她。


    她拾起陈卓雅掉在地上的匕首,刀尖穿透了太阳穴。


    “扑哧”一声。鲜血迸溅而出——


    作者有话说:感谢继续订阅的读者!


    第95章 NPC和玩家


    时愿死了。


    眼看攻略进度就要达成100%, 主线任务也将圆满完成,但在那之前,攻略对象死掉了。


    临到头突然生出这种变故, 穿着新郎服的玩家不知所措:“怎么回事?就这么死了?我的任务怎么办?”


    他上前两步,跪在地上,试探地去碰时愿的身体, 伸出去的手却落了个空, 时愿和陈卓雅即使死后也如交颈鸳鸯般紧紧依偎着彼此的身体突然消失了。


    玩家顿了顿, 茫然地环顾周遭:“我这算是失败了?”


    他为无法在副本结算时得到更高的评级和积分而愤懑不已:“艹,突然跑出来发什么疯?!到底是哪个剧情没走对, 还是少走了什么剧情?”


    其他玩家也满心困惑。NPC说的台词确实有些令人毛骨悚然,好像是那种突然打破第四面墙的游戏里会展开的剧情。但他们没太往别处想,即使心里有些犯嘀咕,但还是很快把那些荒谬的想法抛在了脑后, 他们只当是他们的副本探索度不够高, 对游戏更深层次的设定不太了解。顺着这个方向思考下去, 这些玩家也开始为副本结算的评定而发愁了。


    只有梁沐全身发冷, 脑子嗡嗡地响。


    【万物有灵】的残存记忆读取让他看到了别人看不到的真相。


    陈卓雅和时愿都是死于操作系特质能力,有某个从未听说过的玩家不知通过什么方式在干预游戏里的NPC。NPC明显脱离了她的控制, 这种脱轨是有害的, 所以她强硬地将她们抹除了。


    不对,操纵着傀儡丝的女人真的是玩家吗?这么强大的能力不可能默默无闻,而且她的能力明显超越了玩家们固有的认知。


    她不仅能跨副本操纵, 而且获取到的残存记忆片段里,身体里埋设着她的傀儡丝的存在数量惊人。操纵系能力不代表它的拥有者能随意将别人变成傀儡,更别说一次性操控如此多人,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除非……除非所有被她操纵的对象都是心甘情愿、毫无反抗的。


    那些人的状态和他们置身的环境也很奇怪, 他们就像是被分门别类陈列在展览柜后的商品,像是一具具毫无生机的尸体。可是这里是死者的亡魂才能进入的世界,灵魂死去是什么痕迹都不会留下的。


    他们还活着,却像是死了。他们温顺如羔羊,不知反抗挣扎,木偶一般任人摆弄。


    可在那狭小的,转个身都勉强的空间里,傀儡丝能操纵他们干什么呢?


    傀儡丝操纵着的不是他们的肉|身,所以,它操纵着的唯有他们的意识!


    那个女人是在给那些人灌输记忆或埋入某种认知吗?


    他们是玩家?梁沐无法想象什么样的能力能将玩家摆弄到如此地步,还不令他们有丝毫觉察。


    梁沐盯着陈卓雅和时愿消失的地方。不远处雪白的桌布上还残留着喷溅的血渍,桌布大半萎靡地散落在草地上,冷盘和酒水碎了满地。


    梁沐还能精确地回想起,陈卓雅在窒息中挣扎时,四肢痉挛颤抖的幅度,仍能想起,她的一只手如何在痛苦中无意间攥住身侧垂地的桌布。桌布被拽了下来,劈里啪啦,一片狼藉。


    【这个世界是假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我们被骗了,我们被控制了。】


    绝望的泪水,疯狂的眼神。


    【这几个月的人生已经不知道发生多少次了,我们的生活就像戏剧一样被人操控着。我不想再继续下去了!】


    如果——


    如果那些任人摆布的傀儡其实就是NPC呢?


    那个女人将副本的剧情、人物的设定灌输到他们大脑里,再将他们的意识投入到副本中,这样一来,言行举止、表情反应都与真人无异的NPC就诞生了。而这些NPC若有任何脱轨的可能,都能由深埋在他们灵魂里的傀儡丝调整、矫正。


    论坛上早有零星的讨论,关于副本游戏越来越精细真实这件事。


    “那个NPC真是吓到我了。反应好真实,有一瞬间我都觉得他就是人类。”


    “以前的NPC反应有这么灵敏吗?感觉时不时就蹦出几个特别智能、特别难打的怪。”


    “真实才有趣啊,以前的NPC虐起来反应就那么两样,有什么意思?我还巴不得副本跟真实世界一个样呢。”


    有些NPC智能到令人错觉他是人类。


    如果他真的是人类呢?


    如果这些NPC是曾经死在副本里的玩家呢?


    陈卓雅死亡前曾短暂从窒息状态中逃离,在那微乎其微的一瞬间,她无疑摆脱了傀儡丝的控制。她和时愿,她们二人之间至少有一个人拥有能对抗傀儡丝的特质能力。但很快,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那个能力重归沉寂。


    不是AI意识觉醒,是活生生的人的意识在被反复操控、刷新中,突破了束缚,迸发出痛苦绝望的哀鸣。


    幕后的操作者察觉到了异样,碾碎了手下不听话的玩偶,就像折下一枝花那样轻易。


    那个女人是神明,还是神仆中的一员?


    如果玩家在副本里的死亡并不是真正的死亡,如果死去的玩家就存在在那一排又一排的展示柜里的话,梁梦或许还活着!


    短暂的喜悦后,心脏又坠到了谷底。


    梁梦或许现在就在某个副本里,像陈卓雅和时愿那样,毫无所觉地被人摆弄着走向悲惨的结局。她会怎样被人愚弄,被人羞辱,被一批又一批进入副本里的玩家反复伤害、虐杀?


    而她,永远都无法明白自己经历的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甚至在副本刷新后,什么都不会记得,永恒地被困在反复上演的剧情里。


    “新郎怎么还待在这里?你的妻子正等着你呢。”


    突然有个NPC从人群里走出来,对穿着新郎服的玩家说道。


    音乐声重新响起,管弦乐队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投入地演奏着,梁沐看向前方由鲜花扎好的拱门处,穿着婚纱的“时愿”正站在那里,脸上挂着模糊的微笑。


    那到底是被重新洗脑后的时愿,还是单纯的一个真正由数据构成的空壳?梁沐无法分辨。


    但眼前上演的一切无疑荒谬又令人反胃。


    “又出现了。”玩家呆呆地望着时愿,“所以,刚才是副本出bug了?”


    陌生的NPC长相平平无奇却拥有一双令人印象深刻的紫色眼眸,他抬手扶着新郎的肩膀,轻轻一推,声音里充满了愉悦和些许令人难以察觉的恶意。


    “快过去吧。”他低语道。


    梁沐对这个突然站出来提醒玩家的NPC,心中浮起一种近乎本能的排斥。


    他出现的时机很巧,之前完全没有注意到这样一个人。


    那个NPC突然侧脸看向梁沐,深紫的眼眸在背光处近乎于黑色,被他注视的感觉就像被野兽盯上,那种令人莫名悚然的眼神里一定缺乏人类的感情,只有一种魔鬼般粘腻的欲|望在暗暗燃烧。


    他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梁沐,几步上前,露出一个爽朗亲切的微笑,毫无边界感地搭着话:“这真是一场有趣的婚礼不是吗?”


    他看向与新娘结伴接受亲朋祝福的新郎,像是品尝珍馐,又或是欣赏一副价值连城的艺术作品那样,陶醉地眯起眼睛:“每一个细节都很有趣,完满无缺。”


    “看到这样一场美满的婚礼,真是不虚此行。”


    这家伙绝对不是普通的NPC。之前意识投射在傀儡丝上只停留了片刻,附着点就消失了,没有获取到更多的残存记忆,傀儡丝的主人一定发现了他的动作。身边这个全身都散发着令人反感气息的NPC是她另一个傀儡吗,又或是她的伙伴?


    梁沐:“你是什么人?”


    他每一根神经都高度紧绷,问话的同时就发动了【万物有灵】,试图获取对方的记忆。智慧程度越高的对象,发动能力越困难,无生命的物体可以隔空投射意识,像人类这种生物就必须要有肢体接触才能获取对方的内心活动和记忆。接触时间越长获得的越多。


    男人灵敏地向后一跃,避开了梁沐的触碰:“好险,这种能力还真是作弊啊。”


    他这么抱怨着,表情却游刃有余。接连闪避过梁沐的几次进攻后,他苦恼地蹙起眉:“跟人打斗可不是我擅长的事。”


    梁沐直觉他快要离开了,意识退而求其次地投射到对方身上的衣物,但果然除了粗糙的路人NPC设定相关的碎片外,什么都无法得到。这只是一具NPC的空壳,直到不久前才有外来者将意识投影进去。


    他是来看这场婚礼的。


    为故障而来,为被操控的傀儡挣扎着发出的哀鸣而来,为残酷的扼杀而来。


    他在陶醉地欣赏着这一出惨剧。


    “或许有一天我们会再见的。”他确实不太擅长打斗,险险避开攻击的同时踉跄了一下,迎着梁沐向他胸口袭来的一击,干脆向后仰倒。


    “希望你能活到那一天。”他微笑着,深紫色的眼睛充满了恶意。


    梁沐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但一切都迟了,这具躯壳的眼睛变成了再平常不过的深褐色,他正扑腾着手臂,茫然地看着自己。那个男人离开了——


    作者有话说:感谢继续订阅的读者!


    第96章 病毒程序


    婚礼结束了, 宾客散了个干净,空荡荡的场地上只留下梁沐一个人。


    他在这个副本里的故事线还差最后一个节点没有走完,但他的心思已经不在那上面了。


    在副本里死去的玩家其实并没有死, 有人将他们变作自己的傀儡,让他们被困在NPC无限轮回的人生轨迹里——


    这算什么?无间地狱,不得往生?


    神明欺骗了所有玩家。这个骗局的目的是什么, 不可能只是单纯地找他们这些可悲的人类来给祂不断精进游戏世界的真实性, 陪祂过家家, 满足祂构建成千上万个副本剧场,这种无聊又恶趣味的愿望吧?


    不是不可能。


    问题是, 神明为什么要骗玩家相信副本里的死亡是真正的死亡呢?


    如果是为了增加游戏的刺激性,让每一个玩家都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为了保命而全力以赴的话,其实根本没必要增设这个骗局才对。


    告知所有玩家实情, 只要你在游戏中失败你就会被炼成傀儡, 变作游戏里反复被刷新、反复被虐杀、倒尽大霉的NPC, 永世不得超生——想必真相的震慑效果不比死亡的骗局差, 反而更令人毛骨悚然了。


    死只是一瞬间的事,成为NPC却是永无止境的折磨。


    为什么要多次一举呢?不可能是担心玩家心理承受能力吧。


    还是说, 玩家的“死亡”才是玩家可以被轻易操纵摆布, 被投入副本成为NPC的必要条件……


    寒意自后背蹿上头顶,头皮一阵发麻,很久很久之前的记忆一瞬间从脑海深处翻涌而出。


    梁沐突然想起来了, 那个早就存在,从他的灵魂被系统捕获,来到这个世界后,一开始就存在, 却从没被他深思过的细节。


    为了争夺复活的机会,玩家得以灵魂为赌注进入游乐场。


    赢了就将实现复活的美梦,输了则于副本中死亡,沉眠于黑暗之中。


    大部分玩家都本能地认为,以灵魂为赌注与签“生死状”无异,本来被系统找到的玩家都早在现实里死过一次了,准确来说,他们没有命这种东西,有的只有自己的亡魂。


    当然也有一些玩家认为,在游戏里死亡后,他们的灵魂会被神明吞噬掉。这种想法并不流行的原因在于,绝大部分人不认为自己的灵魂有什么价值,值得一个既能创造如此奇妙盛大的世界又能赐予他们超能力的神明放在心上。


    虽然文学和影视作品里总把人类的灵魂当作很有价值的东西,引得不管是邪神还是恶魔都要对之垂涎不已,设下种种陷阱套路、费尽心思来骗取,但这些价值不论是建立在宗教、神秘主义还是人类中心主义之上,一个现实中的人类对于自己的灵魂到底值不值得如此推崇,却是心知肚明的。


    人类的数量以亿来计数,对神明而言,对超乎人类认知的存在而言,人类与蝼蚁有什么区别呢?


    梁沐本来也是这么想的,可从傀儡丝上获得的残存记忆却如一根扎进肉里的刺,反复地挑动着他的神经。


    那些闭目沉睡、如无生命的商品一般陈列的傀儡,任何操纵系能力都做不到那种地步,除非,“以灵魂为赌注”就代表着一旦死在副本里,整个灵魂的所有权就被转让了出去。只有如此,那个傀儡师才能毫不费力地将他们都变成自己的傀儡。


    输了则于副本中死亡,沉眠于黑暗中——后半句话不是修辞手法,不是诗意化的表达,而是一种客观的描述。


    玩家一旦在游戏里死亡,他的自我意识就将深陷于永恒的沉眠中。


    傀儡师灌输给他的经历和设定就像是在他沉眠时陷入的一出反复的梦境,只不过梦境的舞台被设置在副本游戏之中。他的自我意识被压制到最大限度,令他无法自行在“梦”中清醒过来,只能如任何一个做梦的人那样,意识不到这是梦,更不会有意识地去改变梦境的走向,如此便能成为一个合格的NPC。


    如果这个猜想是真的,那么系统为玩家介绍游乐场的规则的那些话,就不再是简单的介绍,不是客观地描述,而是一份契约。


    “我同意”的选项不是指是否同意被系统绑定,成为一名游乐场里的玩家,而是指是否同意那一系列的规则和语焉不明、陷阱诸多的交易,签下这份契约。


    就像是童话故事里人类与恶魔的交易。


    恶魔拟定了一份对自己有利的契约,狡猾地不让人类发现其中的漏洞。


    如此大费周章,要么是因为所谓的神明根本没有祂展现出来的那般伟力,祂的能力有极大的局限性和约束条件,要么是因为人类的灵魂确实有着他们不曾发现的用处。


    梁沐陷入沉思,身体一阵阵地发冷。


    陈卓雅绝望的哭诉仿佛还在周边回荡,如满含冤屈的幽灵,时愿迸溅的鲜血好似飞溅的火星。


    时愿自杀是被傀儡丝控制的,还是她明白只有死亡才能让她短暂地从这荒唐的命运中逃离片刻呢?


    即使用死亡去反抗,也无法获得真正的解脱。


    梁梦如果真的还活着,她的灵魂会在哪里?他又该怎么带她挣脱这样可怕的处境。


    契约能被取消吗?有办法破解吗?


    就连他的灵魂也早已被这份充满欺骗的契约打下了烙印,一旦他于某个副本中失败,高悬在他头顶的镰刀,就会毫不留情地将他收割,就像收割一捆熟透的麦子。


    一连串的代码突然在他眼前浮现。


    梁沐一惊。就在他一米远的地方,一小块空间忽然化作闪动的数据块,数据块边缘破碎扭曲,不住地颤动着,像是一只被病毒感染后于高热中抽搐的家畜。


    荧绿色的数据流化作了黑红色,扭曲破碎的边缘向内收束,最终化成一个黑红色的数据球体。


    “你通过你的能力看到NPC背后的傀儡师了,对吗?”


    一个充满机械感,平静无波的声音。


    梁沐满心戒备,犹豫着要不要使用能力一探究竟,眼前的东西太诡异了。


    梁沐:“你是谁?”


    对方同样不回答他的问题:“你碰触到了不该碰触的秘密,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所以眼前这团数据球跟神明不是一伙的?神明及他麾下团伙的敌人?


    数据球闪烁着:“你想知道真相吗?神明是什么人,他想做什么,游乐场又是怎么建立起来的?”


    梁沐:“你为什么要把这些事情告诉我?”


    “我观察你很久了。”数据球说,“陈卓雅失控后,你的情绪反应十分剧烈,你很痛苦,而且你有一个同样死在副本里的妹妹。”


    梁沐沉默着,对第三方通过某种方式监测到了自己的相关数据,甚至深入到情绪波动,感到本能的排斥。


    数据球:“我认为我们的立场或许是一样的,而我需要你的能力。”


    梁沐立刻明白了它表达的意思。【万物有灵】可以让非生命体短暂拥有一定程度的自我意识,他的能力当然可以用在数据球上,而且相当有用。


    “你想要我的能力帮助你迭代进化……你真的是数据生命?”


    数据球说:“我目前算不上生命,只是一段相对智能的程序。准确来说,我是一个专门被制造出来摧毁‘游乐场’的病毒。摧毁游乐场是创造者赋予我的使命。”


    “摧毁游乐场……”梁沐无法不感到震惊,“你的创造者是谁?”


    另一个神明?另一种高维生物?


    数据球说:“我的创造者叫陈峰,他是一名和你一样的人类。蕴含了无数副本的游乐场就是基于他的特质能力【数字世界】而建立的。”


    游乐场是基于某个人类的特质能力而建立的……是人类创造了游乐场,在游乐场存在之前特质能力就存在着,可系统却说,玩家的特质能力是神明赐予给加入游乐场的玩家的礼物……


    梁沐有些恍惚:“特质能力是本来就存在在人类灵魂里的东西,对吗?”


    “没错。”数据球说:“特质能力是人类灵魂的核心,每个来到虚世的灵魂都会察觉到自己灵魂特有的潜在力量。”


    梁沐沉默片刻,问道:“你的创造者现在在哪里?”


    数据球的声音没有丝毫波动:“他剥离了灵魂结晶,即他的特质能力凝结晶体后,灵魂消散掉了。”


    特质能力是可以被剥离的,被剥离后灵魂就会消散,梁沐理解到这一点。陈峰的灵魂不在了,但就游乐场运行有百年以上的历史来看,在陈峰死后,他的特质能力仍然在运转着。


    梁沐不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如果陈峰还活着,是不是游乐场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如果你问的是他为何要剥离自己的灵魂结晶,因为那个时候他的特质能力使用权有一部分在里昂手里,他无法单独处理掉它,尽管他十分想这么做。他只能把特质能力留给里昂,供他继续使用。”


    “里昂是……”梁沐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没错,里昂就是如今主宰着游乐场的神明。”


    “里昂的特质能力十分特殊,他能跟人签订不平等的条约,只要你对他发出的任何信息表示同意,不论是文字还是话语,你都算是认同了里面任何潜在的意思,并且必须依照这份契约行事,没有违背的可能。”


    “里昂骗走了陈峰的部分特质能力使用权,也骗陈峰帮助他实现他疯狂的野望。”


    “或许也不完全是骗,是里昂煽动了陈峰心底黑暗的那一面,他被狂乱的欲|望驱使着,盲目地陷进了里昂为他编织的幻梦里,等他清醒过来,他已经无法挣脱了。后来他还发现他的贪婪和愚蠢还间接帮助里昂害死了一位他最为敬重的朋友,那是压在他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


    “本来他计划用我,这个早在游乐场建立初期就同步创造的专门针对游乐场的病毒来弥补自己的错误,但里昂拥有【数字世界】的使用权,监视着陈峰的一举一动,陈峰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升级完善好病毒程序,也不确定他是否能击倒里昂,那时的里昂已太过强大。听闻好友噩耗后,他彻底地崩溃了,选择了死亡。”


    “我无法理解他的选择,但他没有把我删除,我还存在着。”数据球说,“我的底层代码永远驱使着我抓住一切机会完成我的使命。”


    “分析数据告诉我,你能帮我接近我的目标,我或许也能帮你接近你的目标。”


    梁沐还能有其他选择吗?


    他只要还没成为被神明摆弄的傀儡,他只要还拥有自我意志,他就一定要找到梁梦,带她摆脱痛苦和束缚。


    他抬起手,指尖触碰身前的数据球体。


    【万物有灵】发动,一层柔和的、充满生机的光芒将数据球笼罩。


    黑色的数据球形态不断变幻着,像一颗种子,挣扎着破土而出。


    数据球体散开来,形成一阵黑红色的风暴,野蛮的、充满破坏力的色彩,仿佛在预示着命运自这一刻起,被这强力的风暴席卷向了未知的方向。


    风暴收拢,一个人形从中诞生。


    它试探着用指尖触碰梁沐的手,仿佛一个呱呱坠地的婴孩,对世界充满了好奇和探索的欲|望。


    梁沐也在触碰中获得了它身上跟陈峰有关的残存记忆。过去和现在,一切前所未有地清晰起来——


    作者有话说:感谢继续订阅的读者!


    第97章 虚世


    陈峰没想到自己的梦想竟然能在死后实现。


    猝死前他还心心念念着自己尚未完成的游戏作品, 满心的不甘和怨念,再睁开眼后他却来到了“虚世”——亡魂有一定几率进入的乌托邦,拥有了完全契合他的兴趣和才能的特质能力。


    【数字世界】


    从前碍于资金限制和技术条件而无法实现的创想, 全都可以通过这个特质能力实现,而且远超想象!


    很久以前的科幻小说里就提出构想却直到今天都没有实现的,意识上传型全息游戏, 他现在就可以靠着【数字世界】打造出来!


    虚世真是一个天堂。


    但天堂体验卡不是永久的。


    “没有灵魂可以在这里永久存续下去。”玛格丽特神情悠然平和, 抬手指向不远处的草地上长得极为稀疏的奇怪花朵。


    玛格丽特是一位看上去五六十岁的黑人女性, 她是这个死后世界松散社群的积极维护者,在这里的住民心中颇有威望。她的能力名为【公正的天平】, 很多人都来找她调解矛盾,为了避免人们用形态各异的特质能力作恶、扰乱到其他人的生活,所有新来到虚世的灵魂都要前往以她为核心之一的“和谐部”报道,登记自己的特质能力, 并给自己的特质能力加上限制。


    【公正的天平】能够衡量得失、维护公义, 也能限制天平往强势的一方倾斜。它让所有人的特质能力都不能随意干涉、影响、甚至试图操纵他人, 任何特质能力作用在他人身上之前都必须征得对方的同意。


    比如, 它给【数字世界】增加的限定条件就是,不可不经对方同意就将其拉入到由【数字世界】创造的虚拟空间之中。


    以上这段对话就是在陈峰登记完异能后展开的。


    那时, 陈峰顺着玛格丽特指向的地方看去, 那些奇怪的花朵在明亮的天光下闪烁着璀璨的光芒,质感比起花朵更像是坚硬透亮的宝石,令人怀疑那是否是有人随手遗落的精致昂贵的宝石首饰。他一路走来时早就注意到了这些古怪的花。


    玛格丽特为他解释道:“虚世的人叫这些花为结晶花。灵魂在虚世消散后, 于灵魂离去的地方就会生长出这样的花朵。那结晶就是灵魂的核心,是特质能力的凝聚体。”


    她收回手,看向他:“你应该能感觉到自己胸口心脏的位置有一块结晶体吧。灵魂消散后,结晶体就会化成一朵花。”


    “这花花期很短, 一个月左右就会像露水一样消散无踪。”


    来到虚世的灵魂没有获得永恒,基本上他们有四种消散方式,一种是无法接受现实世界的死亡——很多人的死亡过程极为痛苦可怕,给灵魂带来持久的心理阴影,灵魂就有可能在持续的精神折磨中崩裂消散,还有一种情况是,来到虚世的灵魂出于某种原因遗忘了他们的死亡经历,一般是一种心理上的防护机制,等到骤然某天想起时,死亡记忆的冲击或许让灵魂混淆了过去和现在,或许只是单纯的痛苦,灵魂同样会崩解。


    虚世是一个能将人的精神力量化为实体的世界,特质能力就是这一特性的完美体现,人的经历、欲|望、梦想、性格以及天赋凝聚起来化作了特质能力。


    所以当人的灵魂被内心的痛苦折磨到分崩离析,当人错觉过去的死亡降临到了现在,他们的灵魂就将如他们的精神状况和认知反映的那样破碎掉。


    在虚世,不知从何而来的原生生物影树维护着秩序,没有任何外界因素可以让来到这里的灵魂再一次死去,让灵魂消散的是灵魂自己。


    第二种消散方式是同样的原理,只不过它不是痛苦的,反而具有某种宗教意义上的圆满。


    当一个灵魂在虚世里得到心灵上的宁静和满足,内心的一切缺失都被填补,一切梦想都已实现,他的精神至臻完美时——


    “灵魂就会化为光点消散,像是萤火虫一样,回归于天地间。”玛格丽特笑着说,“听起来有点像超度是不是?”


    “民间故事里,怨念和遗憾被抚平的鬼魂,就将了无牵挂地离开,或投胎转世,或飞升天堂,干干净净,不染污垢。”


    “很多来到虚世里的人都对相关现象有所研究,他们统计发现,绝大多数来到虚世的灵魂死亡时或遇到濒死的危机时,内心都有极其强烈的怨愤、不甘或是求生的欲|望,这里没有自然衰老死去的灵魂,也没有毫无悔意的自杀者。或许正是那些强烈的意念使大家来到了这里。”


    “或许,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我们都是些冤魂厉鬼,虚世这样一个乌托邦就是来净化、超度我们的。”


    “这里不是天堂也不是地狱,是引渡灵魂走完最后一程的中转站。”


    玛格丽特那天没什么事情要处理,颇有兴致地为登记完毕的陈峰讲述虚世的历史和生态机制。她倚靠在落地窗边,巧克力色的皮肤被她身后沉落的夕阳镀上了一层柔和而包容的光晕。她像是部落社会里一位经验丰富、历经岁月的长辈,于跃动着篝火的夜晚,向孩子们讲述着自久远的过去流传至今的传说和神话故事。


    第三种灵魂消散的原因是灵魂自愿将灵魂结晶献给他人,失去结晶后,灵魂不久后就会自行消散。


    虚世里的住民不止有亡魂,还有一些因为濒死危机而来到这里的生魂。


    虚世的时间流动要比现实世界慢上许多,濒死的灵魂只有赶在现实世界的自己死亡前回去才有机会挽救自己的性命,否则就将错过时机,转化成亡魂。


    生魂和亡魂很好区分,能感应到胸口有结晶体的就是亡魂,没有的则是生魂。玛格丽特告诉他,用虚世的术语来说,亡魂“结晶析出”,生魂则未析出。生魂可以选择自主使特质能力变成结晶态,当然那同样也意味着他自愿选择了现实世界的死亡。


    虚世最重要的一条规则就与灵魂结晶有关:除非某个灵魂在没有外力干涉影响下自愿献出,没有任何人可以通过任何方式(包括通过各类特质能力)夺走、骗取他人的灵魂结晶。


    很久以前,意外来到虚世的濒死者就找到了离开虚世的办法。将另一块灵魂结晶与自己的灵魂相融,就能立刻离开虚世。后来的人试图厘清这其中的原理,提出了灵魂波动假设——只有与虚世频率相仿的灵魂才会来到虚世,要离开就必须破坏这种共振,将另一块结晶融入自己的灵魂无疑是能最快改变灵魂波动的方法。


    但这个方法显然并不容易实现,没有谁——即使大部分虚世里的灵魂都已死过一次——会冒着灵魂很快消散的风险自愿献出自己的灵魂结晶。


    至于结晶花,不同于自愿献出的结晶可以轻松融入另一个人的灵魂那样,结晶花就像一个概率极小的抽奖游戏,成千上万个结晶花里,你也不一定能找到跟你有缘的那一朵,更麻烦的是,结晶花的花期极短,在一定时间段内现存的结晶花仍然体量很小。


    愿意献出灵魂结晶的人要么对存活态度极端消极,要么极为高尚,这样的人不是没有,但也无法满足占虚世灵魂比重近十分之一的濒死者的需求。


    濒死者离开虚世的前景并不光明。


    “你看,那里起雾了。”


    陈峰顺着玛格丽特的视线向远方眺望,在霞光将草野晕染成一片深红的森林那端,一片白色的雾气升腾起来,缓缓向外扩散。


    不知是什么缘故,远眺着那片薄雾,陈峰心中竟升起一股肃穆又危险的感觉。


    那雾似乎不是普通的雾,而是某种神秘的存在。


    看着它,心中莫名地忧伤、敬畏,同时它还蕴含着一种魔力,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走进那迷雾深处,仿佛自己内心缺失的一部分就遗落在那里,正无声地呼唤着自己去将它寻回。


    “那就是往生雾。”玛格丽特说,“有些人也把它叫做引魂雾。”


    在虚世,第四种灵魂消散的原因,也是数量最多的原因,就是往生雾将人的灵魂带走了。


    一个人只要生出已经足够了的想法,仅仅只是一个短暂的念头,不论是足够痛苦不想再坚持,还是或许已足够美满不再有遗憾了,都有可能引来往生雾。


    在雾气的笼罩中,所有的情绪都会被放大,然后化作缠身的幻觉,他会陷入一场绝无仅有的美梦。陷进去无法走出来的人就会消散在雾气里,雾气散去,一朵结晶花会在原地轻轻地摇曳。


    不论是自行崩溃还是彻底的圆满都是少数,多数离去的灵魂都是被往生雾带走的。


    往生雾就像是虚世自发的生态平衡机制,它不会让灵魂永远滞留在这里,会将于虚世生存的灵魂的数量控制在一定限度内。


    灵魂数量越多,往生雾出现的机率就越高。


    陈峰看着雾气出现又很快消散,心里明白此时此刻有一个灵魂离开了这个世界。


    他问道:“有人能在引来往生雾后还活下去吗?”


    “当然有。”玛格丽特说,“虽然很少,但确实有人能挣脱往生雾编织的幻境。一旦人能明白他所经历和感受到的,不论痛苦还是幸福都并非出自本心,都是虚假的,那他就能走出那片迷雾。”


    陈峰:“是因为有的人意志更坚定,头脑更清醒?”


    玛格丽特棕色的眼眸无比的深沉:“不。大多数时候不是意志和头脑的问题。”


    “问题只在于人是否明知那是谎言,却仍愿意沉醉不醒。”


    玛格丽特瞳仁深处蕴含着些许复杂的情绪,她停顿片刻,像是在回忆着什么,最后她笑着说:“美梦很难得,即使那是虚假的。”


    后来,陈峰了解到,玛格丽特就是少数从往生雾中走出来的人中的一员。


    她是亲历者,也是幸存者,怪不得她谈起往生雾来头头是道。


    “你的能力看上去应该能派上用场。你可以去濒死者救助小组那里看看,方圆或许需要你。”


    玛格丽特为他简略讲述了濒死者救助小组目前的工作,陈峰对此很感兴趣。他决定安置好后,第二天就去救助小组参观一番。


    虚世不需要吃喝,不需要保暖,不会生病,在“影树”和“和谐部”的管理下更不需要担心人身安全问题,在这里,人们根本不需要为了温饱而奔波劳碌,但为了让大家尽可能地度过和谐无憾的死后生活(这是和谐处的核心宗旨),每个人都被鼓励着去尝试自己感兴趣并能充分发挥所长的劳动,并以自己的劳动与为他人做出的贡献,来置换一些帮助和资源。


    有人能用自己的特质能力为他人表演魔法秀、烟花秀和电影放映等娱乐活动,有人操控金属和泥土建造房屋,有人如神笔马良,有人可以单凭概念创造实物……数不尽的特质能力,每一款都能找到自己的用处,再小众的能力也总有其美好之处。


    和谐部为陈峰分配了一处空置的房屋,里面有基本的家具和摆设,其他想要的东西只能靠他自己来创造或找他人换取。


    夜晚降临,窗外有人用特质能力向群星闪烁的漆黑天幕上投映电影,陈峰从未见过如此恢弘的荧屏,很多观众坐在草地上抱膝观赏,还有人腾空而起,于一片笑骂声中在电影投射的光线中飞翔。


    不远处的草地上几株结晶花兀自摇曳,与还在虚世里笑闹的灵魂两不相扰。


    望着那些闪烁着幽光的花朵,陈峰再次回想起玛格丽特向他讲述的方圆的身份和工作。


    方圆和所有停留在虚世里的住民不同,方圆是一个活人,能往返于现实世界和虚世。


    方圆曾经因为一场空难事故来到虚世,作为一个并未死去,只是处于濒死状态的生魂,她得到了跟她一同经历了空难并来到虚世的母亲的灵魂结晶——那时她母亲已经身故,无可转圜——就此改变灵魂波动,使灵魂与虚世不再同频而回到现实世界。


    她成功拯救了自己的性命,但她一直惦念着留在虚世的母亲。


    灵魂在失去灵魂结晶后不会立即消散,如果她立刻找到回去虚世的办法,她或许还有机会送母亲最后一程。


    除此之外,她的特质能力【神经网络】可以将任意一个灵魂与结晶花相连接,并调整它们的频率,在离开虚世前,她一直在开发自己的能力,试图使二者的频率达到能相互融合的地步,但这种操作太过精细了,她一直没能成功。如果她能成功的话,她可以用自己的能力帮助所有濒死的灵魂。而且她作为一名充满求知精神的科研人员,她对虚世的存在相当好奇,她想要研究它。


    但如何在保证自身生命安全的情况下再回到虚世呢?


    陈峰不知道方圆是如何做到的,但就结果来看方圆史无前例地成功了。通过一定条件她可以自如往返于两个世界,甚至她还测出了两个世界的时间流速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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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结论对来到虚世,整日里惶惶不可终日,不知现实世界的自己还有多少时间的生魂来说是意义重大的。


    听说,方圆最近已多次成功将本不相容的结晶花与灵魂融合,她显然距离她本人的目标,离所有想要回到现实世界的濒死者们的目标,更近一步。


    多么不可思议的人啊。


    一个勇敢的冒险家,一个突破边界的求知者,一个怀揣着赤诚之心的善人。


    陈峰已迫不及待地想要与方圆见面了——


    作者有话说:努力明天写完陈峰part。


    第98章 濒死者救助小组


    方圆很忙, 毕竟她是一个活人,她在现实世界里有自己的工作和生活。


    即使在虚世停留一年之久,现实世界也不过将将过去不到两天, 但她能一次性在这里停留的时间也是有限的,而她的目标却是需要时间、智慧乃至运气才能完全攻克的。


    当然反过来说,她一旦回去处理些现实世界的问题, 即使她只在现实世界停留一天, 等她再回到虚世, 在这段对她来说极其短暂的时间里,却可能已有许多濒死者错过了得救的时机, 灵魂状态永远地转化了。


    为了彻底解决濒死者的困境,她在争分夺秒地完成自己的目标。她这次回到虚世,已经待了近一年半之久。


    据说她在现实世界里请了几天假,并找了值得信任的朋友定期给她吊营养液并处理其他生理上的问题。


    她显然全力以赴, 跟虚世及灵魂转化问题卯上了劲。


    濒死者救助小组显然在虚世极有威望, 陈峰问路的时候, 听说他是被推荐去那里工作的, 即使他的能力是否像玛格丽特所说的那样能派上用场还是个未知数,但路人还是表现出相当的热情, 亲切地为他引路。


    这位热心的路人并非濒死者, 是一位实实在在的亡魂,就如陈峰本人那样,但她即使死亡也无疑对生命充满尊重之心, 理所当然地对方圆实践的事业充满好感。


    一路上,她与陈峰聊得起劲:“一个月前,有一个新的亡魂来到了虚世,他叫西蒙, 据说他生前是一位颇具盛名的艺术家,他的特质能力叫【扭曲的时钟】,可以将局部区域的时间流动无限调慢,直到静止。”


    “有了他的能力,不到一个月就会凋零消散的结晶花就可以长久地保存下来了。一直积累下去,我们就将拥有数量可观的结晶花,对濒死者的救助资源将不再过于匮乏。”


    “一切都在变得更好。这里可真是个好地方,就像是天堂一样。”


    他们走到了濒死者救助小组的工作室前,这位好心的女性以此话作结,告别了陈峰。


    工作室里十分嘈杂,很多人排成队,将几页钉在一起的纸张或是一整个文件夹投入到一个巨大的像信箱一样的盒子里,那个盒子在空中悬浮着,看着像是某种特质能力。


    队伍中不乏争论的声音,陈峰听了一耳朵,明白过来,这些人是在为结晶花的公平分配提供建议,他们想法各不相同,但很有讨论热情。


    有人注意到陈峰,听明来意后将他领到内部的一个房间里。


    陈峰以为这里是方圆的办公室,进去才发现,这里更像是一个花卉仓库,屋子里紧密排列着数十个货架,货架上摆着一盆盆移栽到花盆里的结晶花。整间屋子有两面墙都是巨大的落地窗,头顶同样是透明的玻璃。


    得很仔细地去看,才能在明亮的光线下,发现将整个房间笼罩其中的近乎透明的光晕。


    左侧墙壁上挂着一个电子表,上面的数字凝滞不动。


    陈峰恍然,这就是【扭曲的时钟】。这个房间可以说是结晶花的仓库,也可以说是能力的实验地。


    “你今天是不是又有一段时间没维持自己的能力?”货架尽头传来一个女性严肃的声音,“这不光是为了别人,也是为了你自己,西蒙,消极的精神状态很容易引来往生雾,你明明很抗拒灵魂消散……”


    陈峰轻咳一声,示意自己的存在。


    货架尽头一个女人探出头来:“你就是陈峰吧,我从玛格丽特那里听说了你的能力,很高兴见到你。我是方圆。”


    她招手示意陈峰过去。


    与陈峰的想象不同,方圆看上去只是个平凡的女性,随手扎在脑后的低马尾,毫无特色的细框眼镜,穿着简单的衬衫和长裤。


    陈峰走过去,发现房间尽头有一个延伸向外的小露台,露台上撑着巨大的遮阳伞,伞下是一组藤椅和茶几,看着像个度假场所。


    方圆拉出一把椅子给陈峰,西蒙靠在一张过于显眼的懒人沙发上动也不动。


    西蒙一头深色微卷短发,绿色眼眸,身形瘦削,没精打采地歪倒在角落的沙发上,一双长腿毫不客气地架在茶几上,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阴郁又空虚的气息,他抬眼瞥了一眼陈峰,目光很快滑过去,说不上是精神恍惚还是目中无人。


    多么典型的颓废又高傲的艺术家形象。


    陈峰第一眼就不喜欢西蒙。


    “西蒙就是这样,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用管他。”方圆露出一个微笑,“我就不多说废话了,让我看看你的能力吧。”


    陈峰早就想好该如何展示自己的能力,方圆还让他把自己的意识投影进一个数字空间里体验了一番。


    “太完美了。这就是我们需要的东西。”方圆深沉平和的眼眸里泛起喜悦的亮光。


    其实到目前为止,陈峰都不太清楚他的能力能派上什么用场。


    方圆为他解释道:“我们目前解决了结晶花的保存问题,融合问题稳步推进中,所以如何公平地分配结晶花也该提上议程了。最近我们在收集大家在这方面的建议和需求。”


    陈峰:“你的意思是我可以用【数字世界】打造出各式各样的游戏世界供人在里面公平竞争,让有需要的人自行争取结晶花的分配名额?”


    方圆:“如果只是为了离开虚世,我们总有储存到足够数量的结晶花,让任何一个濒死者都能得到救助的那一天。但问题没有这么简单,很多人在现实中遇到的生死危机是极为严峻的,灵魂即使顺利回归肉|身,单凭自己的能力很难摆脱困境,只能等死,那样的话,还不如就留在虚世里。”


    “我曾经成功离开过虚世,但让我成功从空难中活下来的是我母亲给予我的灵魂结晶。她的特质能力是治愈系的,它治愈了我身上所有的创伤,让我顺利等到了救援。”


    陈峰十分震惊:“特质能力回到现实世界后还能发挥作用?”


    方圆:“与你融合的那块结晶会在你回到现实的瞬间发挥作用。很短暂,但很有效。”


    “所以那些能帮助人度过生死危机的结晶才是大家真正想要的,对它们的争夺也相当的激烈。我们必须寻找到一种能令大家接受的方式去分配那些对濒死者来说最为珍贵的结晶体。”


    “很多人的特质能力能提供的分配方式都太过单一,考验的都是参与者单一维度的能力或运气,那样的方式显然不能服众。但你的能力不同,你可以创造的场景和规则无穷无尽,还可以同时开辟多个空间,为了同一块结晶体来的人可以共同投票选择他们要参与的比赛,我应该再也无法找到比你更合适的人选了。”


    方圆诚恳地注视着陈峰:“请你务必加入我们。”


    陈峰突然注意到,方圆的眼神是如此的坚定,充满了感染力和让人信服的魅力。她的外表是平凡的,但她的心灵不是。


    从那天起,陈峰成为了濒死者救助小组的核心成员,没日没夜地设计着一个又一个的游戏空间。


    西蒙仍然瘫着不动,很偶尔的时候他会突然精神抖擞地铺开画布,开始作画,但陈峰从未见他画完一副完整的画,他总是画到半途就突然发疯,将画布扯下来撕碎,然后陷入更深的消极状态中。


    西蒙确实是一位了不起的艺术家,但在他生前的最后几年里,他没有产出过任何一幅作品。他的灵感枯竭,艺术的殿堂将他拒之门外。


    陈峰观察到,西蒙烦躁消沉时会本能地抽动鼻子,若有所思地抚摸着胳膊上的静脉,他怀疑西蒙生前大概率沉溺于毒|品,那或许便是西蒙精神状态总是如此糟糕的原因之一。药物摧毁了他的精神。


    方圆十分担心西蒙的精神状态,有空时都会去找他谈心,推荐他尝试一些新奇有趣的活动。


    西蒙的能力非常重要,是濒死者救助计划里不可或缺的一环。不论出于任何理由,他们都不想失去他。


    又过了几个月,方圆已经可以做到稳定地将任意结晶花与灵魂相融。他们第一次向濒死者群体推出了虚拟空间竞技游戏,那些能帮人逃出死地的宝贵结晶,将由大家自行争取。


    出于公平和安全的考虑,玛格丽特为【数字空间】创造的游戏世界增加了新的限制:


    1.一旦游戏开始,除玩家之外,任何存在不得以任何手段干预到游戏的进程,破坏游戏公平。


    2.任何时候玩家都可以选择主动退出游戏,退出游戏者算自愿弃权。


    这种分配方式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认可,一切顺利进行,许多濒死者之外的人也想参与进来。


    唯一令人担心的问题就剩下西蒙的精神状态了。


    西蒙相当古怪,他看着十足厌世,为灵感枯竭而痛苦,成天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但他又完全抗拒灵魂消散的可能,他给出的理由令人瞠目:


    “我可不愿我的灵魂结晶被别人使用。”


    西蒙的傲慢和自恋再一次刷新了陈峰的认知。灵魂结晶是灵魂的核心,是灵魂精神力量的具现化,西蒙认为他的才华就寄宿其中,被别人占有是对他才华和他本人的亵渎。任何一丝可能都令他极为抗拒——即使没有方圆推进的救助计划,灵魂消散后留下的结晶花也是有可能遇到契合的灵魂的。


    西蒙令人头疼,但庆幸的是,一个新来到虚世的灵魂改变了西蒙。


    陈峰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等他意识到的时候,西蒙已成日跟里昂聚在一起。西蒙对里昂的态度反常地热情,不过也可以理解,里昂重燃了西蒙的创作灵感,西蒙视里昂为自己的缪斯。


    里昂年轻俊美,气质神秘,一双眼睛是极为罕见的深紫色,走到哪里都回头率极高。他的特质能力也相当受人欢迎。


    【偏执的锁链】


    被锁链绑定的人连往生雾和结晶融合都无法带走。只要能力施加者还存在在这个世界上,被绑定的灵魂无论何种原因都无法离开虚世,也不会消散。


    玛格丽特为这个能力施加了限制,能力使用时必须获得对方的同意,一旦对方反悔,能力自动解除。


    这样的能力正契合了许多亡魂内心最深切的愿望。


    多么甜美无害的能力啊,附加效果只是让人对能力施加者多添几分好感和善意罢了。里昂本来就十足的迷人,再多喜欢他一些又何尝不可呢?


    越来越多的亡魂与里昂达成了绑定,很多濒死者为了保险也让里昂在他们身上施加了能力。


    方圆对此感到忧心。


    往生雾是虚世自发的生态平衡手段,里昂的存在无疑打破了这种平衡,她担心这会带来不好的后果。


    陈峰不觉得有什么,谁知道里昂不会哪天就突然消散了呢?而且活下去是人的本能,在很多极为痛苦绝望的环境中,大部分人都是能活就不愿意去死,更何况虚世简直是个天堂。


    逆着人的欲望行事只会惹一身腥。陈峰当然明白方圆的考虑是有道理的,但他不建议方圆掺和进去。


    方圆已经做得够多了。她是人不是神,众生自有自己的命运,她应该多顾及自己的人生。


    虽是这么说,陈峰暗地里却增加了对里昂的关注。


    说起来,里昂的特质能力的名字就给人一种不舒服的感觉,听起来十足的阴暗,与他能跟任何人打成一片的性格完全不搭。


    陈峰有一次装作不经意地与里昂说起这件事,里昂露出了一种落寞又隐含坚韧的表情:“可能是因为小时候的经历,我的父母意外身死,我们家是个大家庭,加上我一共有六个孩子,没有亲戚能负担得起六个孩子的生活,在失去父母后,我又跟兄弟姐妹们分开了……大概是因为这样的经历,我从小就很难接受跟重要的人的分离。我希望我爱着的人们都能陪伴在我的身边。”


    里昂成功赢得一波同情。


    即使他的感情细究起来是病态的,但既然他的能力被加上了限制,变得十足的无害,而他看上去又是如此的迷人,没人会对他产生负面的情绪。


    有一个名叫立花爱的年轻女性与里昂来往颇多,他们似乎在现实中就认识,是因为同一场事故而先后脚来到虚世的。


    立花爱是个沉默内向的人,很少与人交际,从不表达自己的意见,看上去逆来顺受,一副很容易吸引坏人的样子,但奇怪的是她的特质能力却是强势的操控系【傀儡师】。


    陈峰见过她独自一人缩在角落里,用傀儡丝操控着十几个人偶,默默上演一出旁人看不懂的木偶戏。


    只有在见到里昂的时候,她的表情才会鲜活起来。她似乎相当信任里昂,也相当崇敬他。她看着里昂的目光就像是狂热的信徒在仰望着她的神明。


    陈峰试图向她打听里昂生前的事,但立花爱总是一副受惊的模样,一被人搭话,不是垂头不语就是赶忙跑开。


    陈峰找不到突破口,但他越来越感觉到里昂身上有一种违和感。里昂神秘的气质里总有一些黑暗的成分若隐若现。


    或许正是那些不寻常的、幽微的、充满挑|逗性的危险性才让里昂本人的魅力至臻完美。


    西蒙显然看到了里昂的这一面,并为此深深着迷。在他绘制的里昂的画像里,里昂就像是自地狱深处诞生的撒旦,黑暗和岩浆是他的底色,他握着一只红苹果,引诱着人类吞下他们的原罪。


    “我愿意把我的灵魂献给他。”


    一次路过结晶花花房时,陈峰听到西蒙一边挥舞着画笔,一边如此低喃着。


    那时陈峰只以为西蒙又在发疯了。


    他以为那只是艺术家对自己的缪斯常见的,狂热却短暂的疯癫——


    作者有话说:没写完陈峰部分,还得有多半章。


    第99章 不公的交易


    一枝透明的、被水雾包裹的花朵悬浮在半空中, 方圆的影子在其中若隐若现。


    这是通过特质能力【镜花水月】创造出的灵魂拷贝。


    方圆的能力至今都没有找到替代品,如果想让濒死者救助计划在她离开后仍能如常运转的话,她必须想办法把自己的能力留下来。


    【镜花水月】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与其说是复制倒不如说是投影,影子和本体在空间上是分隔开的,实质上却紧密相连, 正如影子和主人的关系, 如影随形, 形影相吊。


    拷贝体拥有方圆的记忆和经验,特质能力转移到里面就能自如运转, 又因为二者本质上是相连的,本体的灵魂核心即使被转移也不会对方圆造成太大影响。


    达成了目标,方圆就要离开虚世了,她说会常回来看看, 但现实世界时间流速比这里慢上太多, 虚世里的人或许要隔上个一两年才能再见她一面。


    大家为方圆举办了欢送会。


    陈峰第一次问及方圆是如何做到往返于两个世界的。方圆的回答云淡风轻:“我不断把自己置身于濒死的危机中, 记录脑电图及各项生理数值的变化, 不断调试,试图让全身心的状态无限逼近于当日空难时的感觉。”


    第一次从虚世回到现实世界后, 她的能力无法对他人作用, 但【神经网络】对自身的灵魂频率却仍有一定的敏感度,这方便了她的研究。


    “我尝试还原能被虚世捕捉的灵魂波动。第一次成功后,我定做了一台机器, 方便我稳定激发同样的状态。”


    说来简单,其实就是要一次次地直面死亡,一次次地逼近曾给自己留下最大创伤的灾难。


    “好好干吧。”方圆对陈峰说道,“希望我下次回来时还能再看到你。”


    方圆离开了, 陈峰心中有些失落,为了弥补内心的空缺,他一门心思地钻进了游戏世界的创造中。


    即使当前创造出的游戏空间早就满足了结晶分配的需求,陈峰还是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本来加入方圆的计划只是个意外,打造更加真实更加有趣的游戏才是他的梦想。


    游戏的世界里他就是绝对的造物主。他沉溺于这样的快乐之中。


    他从没对方圆提起过,他也跟里昂达成了绑定。即使他对里昂存有戒备之心,但这不妨碍他想用里昂的能力来保证自己灵魂的存续。虚世就是他的天堂,他要尽可能地留下来。


    他虽然嘴上说着“说不定哪天里昂就消散了”这种话,但他内心却并不这么想,相反地,他越来越觉得里昂的灵魂能存在很久很久。里昂看起来既不会被痛苦折磨,也永远不会得到满足,虚世可“超度”不了他,他不是吃“幸福”和“圆满”那一套的普通人。


    陈峰和里昂的交集渐渐多起来。里昂对陈峰的能力相当感兴趣。


    谁都明白对于濒死者救助计划来说,最不可或缺的能力是方圆的【神经网络】,其次是西蒙的【扭曲的时钟】,陈峰的能力固然珍贵有趣,但却不是必要的,就算哪天他不在了,人们单凭抓阄也能完成结晶分配。【数字世界】更像是一层炫目耀眼的包装,包装纸被替换了也只是减少了内容物的几分光彩罢了。


    但里昂却不这么认为,陈峰能看得出来,里昂对他的能力极为着迷。


    “这些数字空间几乎与真实无异。只要再精细些,再复杂些,被投影到其中的意识就将难以分辨真实和虚拟的界限。”里昂感叹道,“如果一个意识体被剥夺了记忆投入其中,他显然会将虚拟的世界视作真实。”


    “你就像是虚拟世界的神明。千千万万个世界的神明。”


    陈峰听了难免有几分得意。很多人只将【数字世界】视为一种单纯为旁人提供娱乐的能力,只有里昂的评价契合了他的内心。


    里昂倚在他的工作台前,用一种刻意搞怪的语气,夸张地说道:“要是拥有这种神明一般的能力的人是我该有多好。上天对我真是不公,我的心都要碎了。”


    他手中攥着一颗红彤彤的苹果,苹果被他抛上抛下,一个起落后,他将苹果放到陈峰身前的桌面上,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他俯下身,深紫色的眼睛带着笑意,直勾勾地看着陈峰:“这位好心的先生,我把这颗苹果送给你吃,你可不可以把你的能力送给我呢,我会好好使用它的。”


    陈峰被逗笑了。里昂对他特质能力的推崇也实在取悦到了他。


    “真的不行吗?不要这么冷酷啊。”里昂似真似假地抱怨着,像是打算揭过这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了。


    陈峰嫌弃地挥了挥手:“可以啊,想要你就来拿嘛。”


    里昂耸了耸肩:“好歹尝尝这颗苹果嘛。”


    陈峰笑了下,拿起苹果咬了一口。


    众所周知,除非自愿将灵魂结晶赠予别人,否则没有任何人可以将之夺走。陈峰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才毫无防备地,将里昂的话当作一个活跃气氛的玩笑。


    可是,清甜的果肉被咽下喉咙的那一刻,空气似乎凝滞了,一股微妙的感觉在灵魂深处蔓延开来。


    好像有什么决定性的变化发生了。


    陈峰又发觉里昂没再吐出一个字。缺失了里昂活跃而充满感染力的声音,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安静到令人莫名感到不安。


    陈峰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这样的不自在,明明他是个喜欢安静的人,也从来不是很在意聊天是否冷场,但他就是开始坐立不安起来,仿佛有什么古怪的东西正在这片寂静中蔓延。


    他抬头看向里昂,里昂已完全站直了身子,他半张脸陷在阴影中,紫色的眼睛亮得惊人,令人错觉那是两团燃烧的火焰,里面蕴藏着惊人的攻击性和野望。


    里昂翘起的嘴角缓缓向两边咧开,直到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快活而残酷的笑声从他喉咙里迸发出来。


    他笑得弯下腰来,旁若无人,全然不顾以惊恐迟疑的目光瞪着他的陈峰。


    “哈哈哈哈,抱歉,我真没想到会这么顺利,我以为,”里昂拭去眼角因为过于夸张的大笑而分泌出的泪水,他不再掩饰眼神的里玩味的恶意,“我以为你不太喜欢我,对我多有提防。”


    “但不管怎样,还是感谢你的慷慨。我会让你的能力真正发挥出它的潜能的。”


    陈峰迷惑又慌乱,赶忙确认了一下灵魂结晶还好好地待在自己的胸口:“……你什么意思?”


    “你吃下了我用于与你交易的苹果,所以你已与我订立了契约。因为虚世规则的保护,我无法直接得到你的灵魂结晶,但从今以后,如何使用你的能力就由我说了算。”


    陈峰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他不愿接受地摇了摇头:“不可能,那明明只是个玩笑,你不可能只用一个苹果就……”


    “关闭端口。”里昂突然命令道。随即,悬浮在工作台上方的【数字世界】的实体化端口应声消失了。


    陈峰呆呆地看着空荡荡的桌面:“你的能力明明是【偏执的锁链】,为什么……”


    里昂侧身坐在工作台上,一手撑着桌面,好心地为陈峰解释道:“你有没有想过,特质能力是一个灵魂内在最强盛的那部分精神情感的聚合体,也就是说一种性格和人生凝聚出一种特质能力,那么如果一个灵魂里有完全不同的两种成分,两种性格,两种情感——”


    他弯下腰来,俯身近距离地盯着陈峰。几分钟前的场景重现,但之前那种轻松搞怪的氛围却已荡然无存。陈峰头皮发麻,全身僵硬。


    “——也就是说两种人格的话,会发生什么呢?”


    里昂微笑着:“我有两个灵魂核心,两种特质能力。【偏执的锁链】和【不公的交易】。”


    “不知道我算不算是个特例。虚世的历史上似乎不存在多重人格患者拥有多种特质能力的记载。但这种例外其实很符合特质能力的底层逻辑不是吗?”


    他在和谐部只登记了一种,于是,只有一种特质能力被【公正的天平】施加了限制,另一种则被隐藏了起来,没有人会抱以防备,也没有人能将它约束。


    用【偏执的锁链】拉近与其他人之间的距离,收获别人的好感和信任,然后轻易地用【不公的交易】把别人困死在陷阱里,让每个人都成为任他宰割的羔羊。


    骗局从一开始就被设计好了。


    陈峰:“……你就不怕我告诉其他人?”


    他一瞬间想到很多,西蒙自称愿意将灵魂献给里昂,那绝不是一时头脑发热的疯话,【扭曲的时钟】的控制权肯定已经在里昂手里了。


    当初里昂肯定是故意接近西蒙的,但他到底在图谋些什么?总不可能只是单纯地像集邮一样收集他人的特质能力。


    里昂绝对在谋划一些很不好的事情。


    里昂抬起手臂指向大门:“你尽管去吧,但你能力的控制权现在在我手里,只要你想要继续使用自己的能力,你最好听我的。”


    他一早看穿了陈峰,陈峰怎么可能为了别人的安危和利益放弃【数字世界】呢?


    陈峰固然会被方圆那样的人触动,但也仅此而已。他最在乎的永远是他自己的梦想。而里昂会让陈峰明白,跟他合作,他不仅不会阻碍陈峰,他还能将陈峰的梦想推向极致。


    陈峰不说话,呆呆地坐在椅子上。


    里昂重新露出了笑容,他站起身,绕到陈峰身后,两手搭在他的肩头,压低的声音宛若恶魔的低语,诱惑着人堕入深渊。


    “你不觉得你的能力被浪费了吗?让我来帮你成为真正的神明吧。”——


    作者有话说:本来想一口气写完的,但没时间了,明天完成陈峰部分。


    第100章 天堂


    “虚世是一个美好的天堂, 被虚世选中的灵魂也都是些美妙的灵魂,作为我个人来讲,我衷心地希望自己能尽可能久地留在这片土地上, 与大家一同度过充满奇妙体验的每一天。”


    陈峰站在临时搭建的舞台下,聆听着里昂的演讲。


    “我希望这样的日子永远都不会终结。我想,与我有同样祈愿的人肯定不在少数。”


    被吸引过来的人群中响起附和的喊声和口哨声。


    这是里昂组织的集会, 宣传单早就发放出去, 传单折成的千纸鹤一天前就飞到了每一个虚世住民的手中。集会的主题是“永恒的天堂”。


    “曾经有空间系能力者为了躲避不知何时就会被任何一点不经意的念头引来的往生雾, 而把自己关在完全密闭的空间里,但可想而知, 这个办法难以长久。”


    “人类是社会性动物,人类的存在是由他自己以及他与社会的关系而构建的,把自己封锁在密闭的空间里与坐牢无异,是一种缓慢但切实的折磨, 精神状态反而更容易崩溃。”


    “想要留在这里是一个自然而然的念头, 是基于天性里对美好快乐的向往, 但因为虚世的生态机制, 留下来的念头反而会变成一种折磨,使我们陷入悲剧性的处境之中——多么不幸啊!”


    更多的附和声, 但人们的声音不再欢快, 反而变得低沉忧郁,甚至参杂了些许愤怒。人们的情绪被调动起来了。


    “但是我们仍有希望。现在已经存在着一种能力,可以帮助我们即使被封闭在有限的空间里, 却仍能享受着无限的乐趣,仍能与我们亲爱的朋友们密切地联络来往。”


    里昂一挥手臂,指向已等候在舞台侧面的陈峰。


    “这份珍贵的希望就是名为【数字世界】的特质能力。”


    “众所周知,【数字世界】已为许多濒死者回到现实世界提供了宝贵的帮助, 但它的潜能远不止于此。它能做到更多,它能帮助我们建立一个近乎永恒的天堂!”


    陈峰走到台前,讲解着【数字世界】的能力,演示他如今能够创造出的虚拟空间有多接近真实世界,却能够比真实世界还要精彩有趣、变幻无穷。


    陈峰生硬地将里昂一早塞给他的稿件干巴巴地背完,就走到一旁,将舞台还给里昂。


    里昂说话的语气和韵律总是那么富有感染力:“我们将打造一个庞大的建筑,再联合众多空间能力者将它与外界隔绝,将往生雾阻挡在外,但我们不会感到拘束,不会感到无趣,更不会感到孤独,因为在这有限的空间里我们可以通过【数字世界】打造无限的游乐场。”


    “在这梦一般的游乐场里我们将获得比现在更加自由快乐的生活!”


    “真正的天堂将由我们打造!”


    台下密密麻麻的人群中,有些人还在迟疑,但更多的人却在欢呼。


    掌声此起彼伏,如海浪一般迎面扑来。陈峰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在反复的纠结懊悔中撕扯的内心不知为何渐渐平静下来,他感到手脚轻快许多,硬着头皮上台时的紧张和痛苦烟消云散了。


    他嘴角微微扬起。


    等他注意到的时候,他发现,他早已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我早就知道你会喜欢这一切的。”


    结束演讲后,里昂一条手臂搭着陈峰的肩膀,在他耳边低声说道。


    两人站在舞台边缘搭建的阶梯上,向下走去,参加这场活动的观众们嘈杂的议论声几乎要将里昂的声音淹没,可就是这样微弱的声音对陈峰来说却恰如惊雷,瞬间将周遭的声音都压了下去。


    一层电流窜过脊背,毛骨悚然。


    只是一个小小的表情,在意识到之后连忙收敛的微笑。在他自己都感到惊讶、羞耻、慌乱的时候,在他以为根本没有人会发现的时候,里昂却精准地捕捉到了,还以一副早就料到的语气揭穿他自欺欺人的掩饰。


    天知道里昂是不是后脑勺上还长了一对眼睛,不然,为何他总能够将旁人不经意的举动通通收入眼帘,总能够洞察到人的内心最幽微隐秘的感情?


    里昂真是一个魔鬼。陈峰从前对他的判断并未言过其实。


    里昂拍了一下陈峰的后背,动作轻快,深紫色的眼睛神采飞扬:“行了,开心的时候就是要笑出来嘛。”


    陈峰本以为里昂要在揭穿他之后羞辱他的惺惺作态,要把他的内心全部曝晒在阳光下,欣赏他的慌乱无措,像任何一个故事里的恶魔热衷的那样,找到弱点,然后欣赏他如何在黑暗的欲望中扭曲、毁灭。


    但里昂没有,他的语气就好像在说“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这只是人之常情。


    是啊,没什么大不了的。


    里昂准备了一个骗局,他利用人们的梦想把他们引到陷阱之中,他要用【数字世界】建立自己的王国,要用【不公的交易】成为所有灵魂的主人,把自己推上神坛,里昂确实很贪婪,但被欺骗的人们只是被夺走了一部分自由的权利罢了,里昂承诺给他们的对往生雾的隔绝以及永不会厌倦的游乐世界仍然是会兑现的。


    让渡自身的一部分权利从而构建一个更加和谐的社会,这不正是从古至今权力的来源吗,不是人类社会的常态吗?


    陈峰的游戏将不再是游戏,而是生存的必需品,甚至是一个全新的世界。新的世界将自他的手中诞生。


    这样的未来令他血液激烈地翻涌,他的灵魂轻快得要飞起来。


    里昂说得没错。他喜欢这一切。


    虚世的大半住民都同意加入里昂的计划,这个计划被命名为“游乐场”。无数跟建造有关的能力者纷纷主动帮忙,为“游乐场”的建设添砖加瓦。


    有特质能力的神奇功效在,“游乐场”的主体建筑一夜之间就拔地而起。


    大家都被里昂的设想迷住了。他们能够玩的可不是普通的游戏,有濒死者救助计划的底子在,他们同样可以把结晶花当作游戏道具和奖励来使用。那样的未来确实比现在要有趣无数倍。


    玛格丽特显然不赞成这个计划:“往生雾是虚世自发的生态平衡机制,一旦平衡被破坏,没人知道会发生什么。”


    她的顾虑当然没错,但对于那些已经为“游乐场”着迷的人们来说,却只是一些令人扫兴的陈词滥调。往生雾已经是他们的敌人,他们可不会把往生雾看作一种良性的生态维持者的角色。


    玛格丽特也找陈峰谈过。他们之间算是有些交情,玛格丽特并不信任里昂,她想通过陈峰来探究里昂是否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目的,但陈峰已经被里昂的设想俘获了,他的特质能力也被里昂控制着,他不可能透露任何对里昂不利的内幕。


    几场谈话过后,陈峰看得出来,玛格丽特对他的态度越来越冷淡,像是十分的失望,玛格丽特那双深沉的眼睛仿佛早已看破了他的谎言。他们不再是朋友了。


    在“游乐场”正式运转前,玛格丽特公开质疑里昂,要求里昂接受【公正的天平】为游乐场创立的规则,否则就是心中有鬼。


    1、游乐场完全阻隔往生雾的进入但不可阻挡有意要离开的人,任何虚世住民都可以听凭自己的意愿自由进出游乐场。


    2、因为方圆的灵魂拷贝暂时还与【数字世界】绑定,所以【数字世界】仍旧要为濒死者救助计划提供帮助,否则就要立即解除二者的绑定。


    其实玛格丽特更想直接解除【神经网络】和【数字世界】的绑定,由自己来保管【神经网络】,另建一个濒死者资源分配渠道,但她遇到的反对声音太大了,愿意加入游乐场的人不愿意放弃【神经网络】带来的好处,在众人的反对声中她只能退而求其次。


    “玛格丽特,你太多虑了。方圆可以自由往返于两个世界,她是我们最亲爱、最高尚的朋友和家人,再过不久她说不定又会回到虚世,”里昂说,“如果到时她不赞同我的计划,执意要收回【神经网络】的话,我自然不会多说什么,更没有能力阻碍。【神经网络】的归属还是留到来日,等方圆来做决定的好。”


    讽刺的是,玛格丽特为了众人的权益据理力争设下的规则限制,反而让一些本来还在犹豫的人抛却了忧虑和迟疑,毅然加入了“游乐场”,里昂对这一结果相当满意。


    就这样,近九成的虚世住民入住了“游乐场”。在这崭新的未来铺展开来的第一天,他们响应里昂的号召,为了举办一场狂欢派对,所有人都登录了被命名为“神国”的虚拟空间。


    金银和宝石铸造的殿宇恢弘神圣,流水一般的美酒佳肴任人取用,云彩堆叠在脚下,这是悬浮在高天之上的神殿。


    里昂身着一身华服,坐在神殿的高台上,手中握着象征神位的权柄。神殿大门外聚集着许多等待进场的人,神殿的大门是开着的,但一层空气墙阻碍着他们。他们交头接耳,议论着这又是什么环节。


    “今天我就扮演一下神明好了。我们先来举办一个入场仪式。”里昂那幽默的、令人放松的声音传遍殿宇,令欢闹着的人们安静下来。


    所有人已登录游戏。


    里昂清了清嗓子,仿佛在演一出舞台剧。没人把这当真,一张张抬头仰望的脸上都挂着会心的微笑,就像在参加一场化妆舞会。


    “我宣布,‘游乐场’从今日起正式运营,我们的天堂将永不坠落!一同狂欢吧!”


    他话音落下的同一时间,所有被拦在殿宇之外的人们眼前都弹出一块系统光屏:【亲爱的朋友,神殿近在咫尺,皈依神明,交付自己的所有,神国的大门将向你敞开,神国的荣光将为你洗礼。你愿意成为神国的一份子吗?你愿意获取神国的入场券吗?】


    【我愿意。】


    无数根手指伸出,轻快地点击了同样的选项。无数朵烟花在无数个屏幕上盛开。


    砰——


    烟花漫天盛放,与闪光的系统光屏交相辉映,满世界都是缤纷的色彩,映照在人们欢快的眼瞳里。情绪在这一刻被推升到了极致,他们攥紧闪着金光的入场券,纷纷通过空气墙,奔向金碧辉煌的大殿。


    他们以为自己攥住了梦想。


    他们不知道自己已完成了一场不公的交易。


    里昂用个人权限空间“神国”的通行权换走了所有人的灵魂。


    …


    “里昂,你到底在做什么?你原来跟我说好的可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陈峰冲进堆满了沉睡人体的地下室,恐惧地盯着里昂,大吼着发泄内心崩溃的情绪。


    在那场庆祝派对之后,虚世的住民们全都失去了踪影,更诡异的是,当他们重新出现在游乐场里时,他们竟认为自己是被神明绑定的玩家,他们为了复活自愿赌上生死来参加神明的游戏。


    他们一无所知地签下了充满陷阱的契约,无法主动从游戏中退出,会在游戏中经历死亡,他们甚至自愿将特质能力当作交易的道具!


    还有些玩家是完全的生面孔,他们一来到虚世就被里昂以某种方式骗到这里,有些人明明处于濒死状态却认为自己已经死亡。


    濒死者救助计划依然在运转着,可需要它的人不仅对它一无所知,还在里昂的欺骗下错过了回到现实世界的机会。


    陈峰被里昂支开了好一阵,这些日子他一直都在闭关设计新的游戏副本,等他发现不对时,一切都不可挽救了。


    里昂骗了他!


    立花爱站在地下室的中央,衣袖里射出数不清的傀儡丝,丝线埋设在一个个失去了意识的人体里。她正在给他们灌输全新的记忆。


    陈峰的出现吓了她一跳,她本能地看向里昂,里昂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只是一个眼神就令她立刻旁若无人地专注于自己的工作之中。


    他们果然是一伙的。陈峰绝望地看着立花爱手下的傀儡丝。曾经有很多次,他看到立花爱躲在无人经过的角落里自娱自乐地玩着木偶戏,那时她的傀儡丝缠着的是没有生命的木偶,他竟然愚蠢地以为立花爱是个内向无害的家伙。


    “我确实没把真正的计划告诉你。”里昂丝毫没有慌乱的样子,他双手抱臂,好整以暇地看着陈峰,“但我欺骗了你不是很正常的事吗?你明明早就对我多有提防,你明明知道我的特质能力,你更是早就清楚我是个贪得无厌的魔鬼,可你还是选择了相信我。”


    “你难道哪怕一秒钟都没有想过我会做出些出格的事吗?”他深紫色的眼睛里流淌着浓浓的恶意,一步步逼近陈峰,“你有,但你为了实现自己的欲|望亲手蒙上了双眼。”


    陈峰倒退两步,嘴唇颤抖着:“不……玛格丽特会阻止你的。”


    “是吗?”里昂继续向他逼近,步履缓慢,态度近乎戏弄,“可是我已找到了新的空间能力者,一位新加入虚世的幸运儿,能力没有被玛格丽特施加限制,可以随意地用在他人身上,只要不带来人身伤害。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陈峰放大的瞳孔里,里昂的面容可憎地扭曲着。


    里昂说:“这意味着,玛格丽特那边的人只要接近蜂巢就会被空间能力立即传送走。”


    “再之后,虚世的生态平衡只会被破坏得越来越严重,玛格丽特那帮人能在频繁出现的往生雾中坚持到什么时候呢?”


    陈峰被逼到了墙角,他控制不住地颤抖着,无法接受眼前的地狱竟是由自己参与创造的,他的目光根本不敢落在地上,落在那些熟悉的面孔上。


    他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方圆……对,方圆还会回来的!游乐场的玩家数据网络以及结晶的融合都要靠【神经网络】,只要方圆回来,收回她的特质能力,你对玩家设下的骗局就将被揭穿。”


    他越说越确信就是这么一回事,一切还有挽回的余地:“到时候,‘游乐场’无法再运转下去,你与玩家们的交易无法实现,你的契约就不会再生效了!”


    他紧紧盯着里昂,却绝望地发现里昂的表情没有丝毫动摇。里昂反而愉悦地笑了起来。


    他咧开嘴乐不可支,雪白的牙齿散发出令人生畏的寒光,仿佛野兽的尖牙。


    “你以为我想不到吗?”里昂摩挲着自己的下巴,微微偏头,装模作样地思索着,“啊,方圆现在应该已经死了吧。”


    陈峰不想再听下去了,他逃避地摇着头:“不,不可能!”


    “我派了好多人去杀她。”里昂得意地讲述着自己的计谋,“不是有一些濒死者为了保险也来找我绑定灵魂吗?我都不用多做谋划,只要在与他们绑定之前,说一句‘我给你绑定,你欠我一个人情哦,等你回到现实世界后得帮我做件事’,对方当然笑着应下来,只是一句玩笑嘛,就这么简单,事情就这么搞定了。”


    “在他们离开前的一瞬间,我会告诉他们,他们必须帮我完成的事就是去——”


    里昂凑到陈峰耳边,吐字如尖刀:“杀掉方圆。”


    “按方圆的研究,每一瞬间死亡的人里大概有二十分之一的几率可以来到虚世。我们就来赌赌,她能不能再回来吧。”


    一年又一年过去了,方圆没有再回来。她被她曾经帮助过的人杀死了。陈峰的希望也破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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