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他们彼此间有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他不提,她更不会提,于是双双落座,侍应生进来点餐,又拿着菜单掩上门离开。
包厢内重归静寂。
过片刻,还是叶裴修先出了声,淡淡的一句,“美珠来不了了。”
说话时他一直盯着她的表情。夏清晚脸上没什么情绪,轻轻点了点头。
叶裴修甚至有点想笑。
笑她的油盐不进,笑自己的无可奈何。
“奶奶什么时候回京?”
“下个月月底。”
她把一双本来就齐整的筷子,在筷托上摆了又摆,两只手忙得不得了。
叶裴修只是看着,没说话。
菜一道一道端上来,席间无人讲话。
到最后,侍应生端来甜点,夏清晚尝了一口桂花芙蓉糕,脸上终于露出点表情。
她那模样,甚至有几分天真。
叶裴修问,“好吃?”
夏清晚略一顿,点点头。
礼节性地,把月白色瓷盘往他那边推了推,“……您要尝尝吗?”
月白色瓷盘横在中间,他们两人都拿叉子扎在芙蓉糕上面,糕点松软有弹性,两只手握着两只叉子拨弄。
这瓷盘里的方寸间,是整个包厢唯一的焦点。
扎下的一块有点太大,夏清晚用叉子插着,低眼专心往嘴巴里送。
余光里,叶裴修的手还在盘子旁边。
骨节修长,手背青筋蜿蜒,白色衬衫袖筒挽在肘下,小臂青筋盘踞,薄肌线条流畅。
这一瞬,她没来由地意识到他比她大了八岁的事实。
他生日是几月?已经过了27岁生日了吗?
她心里正这么想着,就听到叶裴修问,“你几月份过生日?”
夏清晚不由地抬眸看他,顿了几秒钟才答,“……阳历一月,”见叶裴修还是看着她,似是等待具体的数字,她只得补充完整,“一月二十六。”
“都是过阳历?”
“……嗯。”
五岁以前,爸妈是怎样给她过生日的,她完全不记得,五岁之后,爸妈走了,她的生日再没有人记得。
事实上,来上京之前,她从没有过过生日。
来上京之后,十八岁生日那天,她自己买了蛋糕回家,和奶奶、喜奶奶三个人一起吃了蛋糕。晚饭后,奶奶把她叫进书房,做了一通“成年礼”训话。
也算是好好长大成人了。
叶裴修拿手机看了下日历。
倒是巧了,今年她的生日正好是除夕那一天。
新旧更替,好兆头。
礼尚往来,夏清晚吃完一整块桂花芙蓉糕之后,用餐巾布沾了沾唇角,问,“您呢?生日是哪一天?”
叶裴修往后靠着椅背,笑说,“怎么,要给我送礼物吗?”
语气散漫,又是一幅公子哥的慵懒做派。
他这样漫不经心的态度,反而让夏清晚觉得安全,她就说,“太贵了送不起,寻常的,想必您也看不上。”
“我有没有说过,”叶裴修道,“你送什么我都喜欢。”
夏清晚微微一怔。
没想到他会又把这话拿出来说,她脸上发热,别开了眼。
叶裴修还是笑,像是方才说了个笑话,道,“类似这样的话,你应该听过很多了才对,怎么,”他略顿了一下,“还没总结出一套应对话术么?”
他怎么能轻飘飘说这样的话,夏清晚不由看向他,道,“没有人像您这样难办——”
话音没落,她就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脸蛋儿腾得升温,抿住唇不吭声了。
叶裴修没作声,一寸不错地看她半垂的眼睫,看那两瓣樱粉的唇。
唇肉饱满粉嫩。
焦灼的沉默持续了大约半分钟,夏清晚拿起包,说,“我要走了。”
脸上的温度还是没有散去,大概是下意识想要遮掩,她边往包厢门口走,边抬手把脑后的发圈捋下来,长发如瀑垂落。
顺手把发圈套在手腕,抬手要拧门。
身后叶裴修已经追上来,男人的大手越过她的身侧摁住了门板。
整个人都被他从背后笼罩着。
她没敢动。
僵着身体,手垂下来。
“十一月二号。”
他说。
夏清晚不想表现得太失态,努力控制着呼吸和心跳,答说,“……知道了。”
到此,她觉得对话应该已经结束了,于是再度抬手拧门,这一次,手被抓住。
他的掌心覆盖着她的手背,叠压着摁在门板上,“……会不会给我送生日礼物?”
“不知道。”
也许是紧张,所以这一句答得飞快。
惹得叶裴修笑起来。
“……如果你不送,我会去找你。”
这话相当不讲理了,夏清晚一下转过身来,“你——”
这个动作太糟糕,叶裴修单手撑着门板,微低着头,高大的身形完全围困住她。
两个人距离太近,一上一下对看着。
他低低地问,“我什么?”
夏清晚想说你无赖,可是这时候无论说什么都像是撒娇。于是她闭紧了嘴巴没说话。
门板忽然被从外面敲了两下。
本来倚着门板的夏清晚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往前一踉跄,头顶发丝擦过叶裴修的鼻尖,额头撞到他肩上。
叶裴修几乎是下意识地,折臂抬手抚了抚她的发顶,“没事的,不要慌。”
就这样护着她的头,轻拍几下,把她带到身后,拉开门。
门外没有人。
侍应生一向有眼力见,大约是敲门没人应就立刻避开了。
他侧过身来看她,“送你回去?”
夏清晚拍了拍脸颊,“不用了。”
“这么晚了,你让我放你一个人走?”
“夏长平好像认识你的车,我不想让他知道。”
她解释说。
“送你到大院门口。”
总不好再推辞。
两个人一前一后离开包厢,走到外面院落。
花架下有几个人在喝茶,茶几上燃着昏黄的小蜡烛,说笑声一波接一波。
“怎么最近不见老盛啊?”
“听说跟夏家那个小子走得很近,”一个年轻男孩笑嘻嘻说,“我看啊,是看上那小子的女朋友了。”
另一个人嗤笑说,“真有意思,犯得着跟那种人套近乎?跟他说一声,他小子肯定忙不迭拱手相让。”
有人先看到了叶裴修,忙站起身,“叶先生。”
其他人扭头看过来,也忙跟着起身,点头哈腰,“叶先生。”
叶裴修轻一点头,没有停留。
所有人都看到他身侧有一个女孩同行。
夏清晚是相当有辨识度的一个人,亭亭玉立,沉静冷感,长发如瀑。
是而,连不太熟悉夏家的人都认出来了,等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口,就窃窃私语起来,“那不是夏家那小子的堂妹吗?去过几次北官房胡同。”
有人意识到方才他们聊的话题,就幸灾乐祸说,“你刚才还在议论人家,这下被人家听了个正着。”
“别扯,我听说这个堂妹跟夏长平他们家一点都不亲。”
有人于震惊之中把话题转回正题,“我说,夏家的这个,怎么会跟叶先生……”
“我想起来了,之前不是有人说叶先生玩了个女大学生吗?不会就……”
几个人互相递着眼色,鄙夷地笑说,“夏明州他们家百般巴结叶先生,叶先生连个面都没露过,倒是这个小堂妹有出息,曲线救国了哈哈。”-
回到家。
夏清晚先整理了明天去看望喜奶奶要带的东西,而后洗澡换衣。
近午夜时分。
她伏案在书桌前,看文献读经典,又做了一套英文题,很快到了该睡觉的时间。她放下笔,伸了个懒腰。
不经意间,注意到书桌一角的立式日历。
十一月二号。
她伸臂拿过日历,翻到十一月,用笔圈出了二号。
圈出之后,又怔怔地看着发了一会儿呆-
第二天上午,林向榆打来电话,说她已经找好房子,搬完了家。
“来一起吃火锅不?”
“晚一点可以吗?”夏清晚说,“我下午要去医院看喜奶奶,七点钟还有一个讲座要听。”
“那先约十点?反正你家里没人,吃完你索性就陪我住一晚,明天直接去学校如何?”
“好。”
夏清晚收拾了几件换洗衣物,挎上包先赶去医院。
最近天气变凉,梁奶奶老寒腿发作,在家养着,也没往医院来了。
喜奶奶长日无聊,吵着要回家。
“我问过了,看护可以跟我一起回去,住家一阵子。”喜奶奶说,“反正你也在家了嘛,咱俩也做个伴,怎么样?”
夏清晚去了医生的建议,医生说可以回家。
“老人家恢复得很快,半个月后来复查一次,没问题的话,再有一个月就可以康复了。”
夏清晚看了下自己的课表,跟医生约定下周二中午来医院,带着喜奶奶和看护回家。
喜奶奶当然乐滋滋同意。
见夏清晚忙前忙后,就问,“明州呢?这几天他也没来,是不是忙得很?”
“他应该挺忙的。”
夏清晚想起昨晚在胡同会所里听到的闲言碎语。艳情丑闻向来传得最快,真真假假,当然不可信。
可是,林向榆和夏明州闹了矛盾也是事实。
喜奶奶叹气,“你不知道,老太太走之前特意关照过我,让我多跟明州联系联系。”
夏惠卿一直挂念夏明州,就怕他变得跟他爸一个德行。
夏长平在外面有许多女人,十天半月不回一次家,夏明州的母亲也早已不在家里住,夫妻关系早已名存实亡。
在老太太夏惠卿眼里,夏明州跟个孤儿没有两样。
“改天我跟他打个电话,让他有空回家来看您。”
夏清晚安慰说。
“他跟那个小女朋友还好吧?”
喜奶奶问,“我看那个姑娘是个明事理的,很不错。”
夏清晚笑了笑,“您就别操心这些了。”
“也是。”-
夏清晚陪喜奶奶用过晚饭,去听了讲座,九点多钟的时候出发前往林向榆租住的地方。
小区在京大附近,红砖老楼,有不少人在遛狗散步。
夏清晚循着导航往6号楼走,远远地看到两个人影相对站着说话。
其中一个明显是林向榆。
她个子高挑一头齐肩短发,很好认。
走近了些,发觉跟她说话的男人有点熟悉,一时没想起来在哪儿见过。
走到跟前了,说话的两个人都正好扭头看过来。
夏清晚这才看清,那男人是盛骏驰。
盛骏驰笑着打招呼,“夏小姐。”
夏清晚点了点头,“盛先生。”
盛骏驰道了告辞,林向榆拉着夏清晚上楼。
林向榆亲亲热热地跟她聊天,两个人一起准备涮火锅的食材,插上电,火锅开煮。
她全程没有提及盛骏驰为何出现在这里,夏清晚当然也不会问。
吃完火锅,两个人一前一后洗了澡,换上睡衣躺在同一张床上。
林向榆用手机放了首不知名的日文歌。夏清晚探手关了床头灯。
卧室内顿时陷入一片昏暗。
这首歌循环播放到第三遍的时候,林向榆突然说,“我有时候觉得,明州并不爱我。”
“……怎么会这样觉得呢?”
林向榆不回答。
过片刻,林向榆抬脚踢了踢她,笑嘻嘻地道,“清晚,如果我和你哥分手了,你要跟谁?”
夏清晚往上蹭了蹭,抱住她,“当然跟你。”
林向榆哈哈大笑,抱住她的头胡乱揉了揉她的头发,“真乖。”
夏清晚也笑起来,“我是你们俩养的小狗吗?”
“你是小猫,”林向榆捏了捏她的脸,“一只漂亮高傲的小猫。”
两个人闹了一会儿,夏清晚渐渐意识昏沉。
迷迷蒙蒙中,感觉到林向榆在哭-
这之后,夏清晚忙着上课和作业,还有导师交代的各种项目任务,每天都是掐着点回宿舍,好久都没能跟林向榆联系。
期间,夏明州来过一次老宅,开车和她一起送喜奶奶去医院复查。
喜奶奶做检查的时候,两个人站在走廊里,夏清晚问起他和林向榆之间怎么样了,夏明州不回答。
她也就没再问。
把喜奶奶送回家之后,夏明州站在车旁点了根儿烟,叫住她,“清晚。”
夏清晚停住脚步,“嗯?”
“我觉得,你应该要小心一点。”
夏清晚觉得有点莫名,“小心什么?”
“你在接触的人,”夏明州看她一眼,“那位叶先生。”
“他怎么了?出事了吗?”
夏明州摇摇头,仰天叹口气,自嘲似的说,“……我现在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奶奶要把这事儿瞒着我爸了。”
他们那样的人,动动手指就能翻天覆地。
不是势均力敌的水准,跟他们产生任何纠葛,都是玩火自焚。
夏清晚沉默。
夏明州抽完烟,上车之前,到底是问了一句,“你嫂子……向榆有没有跟你联系过?”
“最近没有,”夏清晚道,“……我感觉,你们之间也许有误会。”
夏明州冷笑一声,扬了扬手,“走了。”-
九月底一个下着细雨的黄昏。
正逢周末,夏清晚打算早点回去陪喜奶奶,天将黑未黑的时候就收拾东西准备离开自习室。
跟她约着一起来学习的裴美珠也立刻把手机一收,亲亲热热地挽住她的胳膊。
两个人下楼的时候,裴美珠说,“我要去和我表哥吃饭,你一起来不?”
“我不去了,正要回家呢。”
“一起去嘛,今天我保证在场。”
夏清晚笑着拒绝了,“今天真的不方便。”
两个人一起从旋转门里走出来。
“表哥!”
裴美珠叫道。
夏清晚抬起头,图书馆门口台阶下,雨里停着一辆黑色迈巴赫,叶裴修正迈腿下车。
他撑着伞走过来。
裴美珠说,“表哥,清晚姐姐说她有事,今天不能跟我们一起吃饭了。”
叶裴修站在台阶下,仰头看她,说,“是吗?”
夏清晚笑着点点头,“我今天要早点回家。”
“我送你回去。”
夏清晚没有马上回答,几秒钟功夫,裴美珠已经麻溜地闪人了。
黑伞下,一身西装的叶裴修还是看着她,只说,“换了新车。”
夏清晚一下反应过来,心里酸涩,问,“……换车做什么?”
虽说他不觉得有任何要刻意瞒着夏长平的必要,也不觉得有他摆不平的事,可是,夏清晚顾虑着这些,他当然要先满足她的安全感需求,在不让她产生任何后顾之忧的前提下,
“把你送到家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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