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山家烟火41
“过年好!过年好啊!”
“过年吉乐!”
“都乐!大家都乐!”
大年三十, 处处透着喜乐,村里邻居见了面都要说上一声“新年好”,哪怕是平常不对付的, 今天见到也都是眉开眼笑。
“柳哥儿, 竹哥儿,去郑家打年糕啊?”
说话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手里半抱着木盆,上头搭了一块粗白布, 底下装了一大盆年糕。
他口中的“郑家”住在村尾,这一路走过去还得费些时辰。
郑家院子里有一口磨盘大的老石臼, 打年糕、糍粑最方便, 所以每年过年都有人去他家借石臼打年糕。
村里人都是如此, 今儿我借你家石臼打年糕,明儿你借我家的牛耕田,情分就是这样你来我往处出来的。
到了郑家门口,正好看见上一个打年糕的人离开,柳谷雨和罗青竹与其擦肩而过。
郑家人都不错, 好说话, 为人和善。
他家大媳妇看到院儿里又来了人, 连忙迎出来, 热情问道:“柳哥儿,竹哥儿, 你们也是来打年糕的?”
柳谷雨走了过去, 弯下腰逗了逗抱着郑家大媳妇大腿的小娃娃, 过后才说道:“是嘞,也不知道打不打扰?”
说罢,他就往小奶娃怀里塞了一包芝麻糖, 罗青竹也紧跟着送了几个槽子糕过去,都是给孩子吃的零嘴。
这非亲非故的,上门借东西,总不好空着手来。
郑家大媳妇并没有拒绝,想来今天拿着东西上门的人家不止他俩,她都习惯了。
女人摸了摸小娃的脑袋,柔声道:“还不快谢谢两位哥哥。”
小娃乖乖喊了两声“谢谢”,然后抱着零嘴飞奔回屋,嘴里嚷道:“大哥、二姐、三哥、小妹!出来吃好吃的!”
小娃娃个头不大,跑得倒是又稳又快,逗得女人笑了好几声。
她一边笑,一边招呼:“我进屋给你们倒两碗水!先坐会儿,我喊我男人、小叔子来帮你们打!”
郑家平常只借石臼,可不帮着出力,她这是看柳谷雨和罗青竹都是力气小的哥儿,再加上两人都送了东西,当然要帮忙了。
她说了一句,然后匆匆进了灶房,里头的人还没出来,倒是外头又有人来了。
来人是宋青峰,他手里提着一把铁镐,正站在郑家的院门口。
他看到罗青竹和柳谷雨,似乎还有些吃惊,睁大了眼睛问道:“你们怎么过来了?也是来打年糕的?”
话音刚落下,被媳妇和大嫂喊出来帮忙的郑家老大、老二也出来了。
两人一眼看到立在门口,都快和院门差不多高的宋青峰,问道:“宋屠户是来还东西的?”
宋青峰的老宅就在郑家旁边,两家是邻居,宋父过世后,宋青峰搬到了镇上住,也是郑家最先发现宋家屋里没了人。
他最近回了村子,和邻居说是回村过年祭祖,顺便收拾收拾父亲的坟。
他家老宅许久没有住人了,屋里什么东西都没有。
就今天一天,他已经上门借了好些东西,柴刀、竹耙、扫帚……这不,又来了。
郑老大迎出门,先接过宋青峰手里的铁镐,热情问道:“给我就好了,你家还缺啥不?”
宋青峰摇头,可脚却往前伸了一步,直接进了郑家院子。
他看着罗青竹重复问道:“你、你是来打年糕的?”
郑老大:“???”
罗青竹回过神,冲着人点了点头。
宋青峰忙说:“我帮你吧,我力气大。”
说罢,他直接走过去,一把从郑老二手里抢过圆木杵臼。
郑老二:“???”
这时候,郑家大媳妇也端了热水出来,出来才发现宋青峰也来了,又乐呵乐呵进屋再倒一碗。
宋青峰二话不说,真拿了杵臼开始打年糕,他长得高壮,力气也大,没一会儿就打好了,年糕又糍又糯。
他也不嫌麻烦,帮着把柳谷雨那份也打了。
宋青峰打了一通年糕,背上发了汗,后背都汗涔涔的。他也不嫌累,随手撩起袖子,露出精壮结实的小臂,眼睛直直盯着罗青竹看。
宋青峰救过自己,这恩情可不是送些肉蛋,请吃一顿饭就能报答的。
今天又知道他一个人在村过年,形单影只。自己不晓得也罢了,可现在撞个正着,不好装作不知道,只好开了口准备问他要不要到自家吃年夜饭。
话还来不及问出口,先让宋青峰出了声。
“重不重?我帮你提回去吧?”
对上宋青峰近乎是灼热的目光,已经到嘴边的话又被罗青竹咽了回去,磕巴两声才说道:“谢谢。我娘做了炸货,等会儿也端些回去吃吧。”
罗青竹今年已经二十四岁,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单纯哥儿了,他自然能看懂宋青峰眼底的情意。
可也正因为看得懂,他又不敢再留宋青峰吃饭,只怕他误会。
自己刚和离,实在没心思想这些。
和罗青竹比起来,宋青峰就像一个情窦初开的愣头青。心里的情意就像一盆烧得旺旺的炭火,罗青竹就坐在炭盆边,怎么可能感受不到热意呢?
其实也不是初开,他喜欢罗青竹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
宋青峰不是生来就有高大的身躯,健壮的肌肉。恰恰相反,他小时候长得瘦小,常被村里同龄的孩子欺负,罗青竹帮过他,还给他糖吃,摸他脑袋安慰他。
他那时候年纪小,不懂这些,但心里已经对罗青竹很不一般了。
说来也惨。
他比罗青竹还小四岁,少时懵懵懂懂,不通情爱,等他好不容易想明白,回过味儿来,罗青竹已经嫁人了。
再看柳谷雨,他提着已经打好的年糕跟在罗青竹身后,笑得贱兮兮的。
哎呀呀,咋就没人帮我提呢,我的手也很累的!
他心里怪叫。
还是罗青竹觉得和宋青峰并排走有些古怪,又慢了两步退到柳谷雨身边,朝他伸出一只手。
“柳哥儿,我帮你吧。”
四人份的年糕,再重能重到哪儿去?
刚刚还装怪的柳谷雨忙摆手,急急吼吼说:“不用不用!”
罗青竹也没有勉强,和柳谷雨并排走着。
宋青峰走在最前面,他也不好意思回头看,走着走着身子就僵了一半,然后罗青竹就眼睁睁看着他变成了同手同脚。
罗青竹:“……”
*
回了家,灶屋屋顶已经飘出了炊烟,是崔兰芳开始做年夜饭了。
柳谷雨提着年糕进院,秦容时自屋里迎了出来,顺手接过他手里的东西。
“炖的什么呢?好香啊!”柳谷雨问道。
秦容时简洁答道:“腊排汤。”
秦般般也跑了出来,说得更细致,“是风萝卜炖的腊排骨,还放了干笋子,可香了!”
风萝卜即风干的萝卜,吃起来微微发甜,炖肉最好吃。
柳谷雨点点头,进屋系上围裳开始忙活。
家里人不多,可一年到头也只吃这一顿年夜饭,还是要好好准备的。
他一边切南瓜,一边喊道:“二郎,把养在缸里的鱼杀了……般般,帮我去后头菜园子掐一把蒜苗,等会儿炒个猪头肉吃。”
兄妹两个都应了,各自出了门。
秦容时一个文质彬彬的小书生,像个只会“之乎者也”的小古板,这时撩了袖子蹲在阳沟边杀鱼,去鳞剖肚,下刀干脆利落,握书的双手沾满了鲜血和鱼腥。
秦般般挽了个小篮子,蹦蹦跶跶绕到后院的菜园子,一边蹦跶一边悄悄从荷包里摸出一颗糖莲子,塞进嘴里舔着吃,腮帮子微微鼓了起来。
切好的南瓜上锅蒸熟,柳谷雨趁着这功夫又揉了面。他打算做个南瓜饼,算是饭桌上的点心,二郎和般般也都爱吃甜的。
一家子一起做饭,热闹又自在,屋里飘着饭菜的香气,时间也一点一点过去,屋外的日头渐渐西斜。
“快让让!让让!小心烫啊!”
柳谷雨手里端着一大盘清蒸鱼,还热气腾腾。
年年有鱼,年夜饭桌上自然也少不了一道鱼菜!
大鱼从肚腹剖开,呈扇形铺在盘子里,抹了两把粗盐上锅蒸熟。鱼肉雪白鲜嫩,再摆上清白卷翘的葱丝、切碎的香菌丁,浇上料汁和热油,味道鲜味。
除此外,桌上还有炸年糕,腊排骨汤,蒜苗炒猪头肉,卤煮的猪头肉、肥肠,一碟子红油汪汪的香肠,锅贴豆腐,炒白菜,干菜杂豆汤……
正吃着饭,已经能听到屋外响起“噼里啪啦”的声音,是孩童在玩爆竹。
“这卤味是怎么调的料?吃起来真不错!”崔兰芳吃了一口卤肥肠,眼睛都亮了,夸赞道。
秦般般也很给面子,频频点头,还说:“这个要是拿到镇上去卖,肯定也赚钱!而且猪下水还便宜!”
“猪下水是便宜,可卤料的佐料很贵。定价高了没人买,定价低了容易亏本。”
最后这话是秦容时说的,他是下摊后和柳谷雨一起去买的佐料,有许多都是不常用的香料,价格可不便宜呢。
柳谷雨也点头:“二郎说得是。”
一家人吃完饭,收拾了东西去祭坟。
崔兰芳装了吃食,年糕、米饭、一大碗猪头肉和腊排骨,用篮子小心装着。柳谷雨手里也提了篮子,里头装的香烛、纸钱。
秦父和秦大郎的坟在屋子后头的小山坳上,瞧着不远,却要绕一截路才能上去。
天色已经黑了,但今天是除夕,村里人睡得晚,各家各户都在院里生了火堆,磕着瓜子聊天,娃娃们满院疯跑耍玩,或是放爆竹。
这个“爆竹”就是字面意义上的爆竹,一截一截的竹子往火里丢,听炸响的噼啪声。
大雍朝也有火药,不过这玩意制作起来麻烦,成本也贵,所以只有有钱人家的孩子过年时才能玩一玩炮仗,京都或富庶的府城才能看到烟花。
到了坟前,崔兰芳屈膝跪坐在地上,从篮子里将吃食一样一样端出来,一边动作一边说话,若细看就能看到她眼睛里凝着水光。
“今年打了年糕,还做了腊肉,你们爹和大哥也能吃顿好的了。”
墓碑是木板做的,比起秦父的墓碑,秦大郎的碑还很新,上面刻着字。
家里写字最好看的就是秦容时,所以父亲、大哥的碑都是他刻的。但是刻字和写字到底不一样,费力气,也要技巧,木碑上的字说不上多好看,胜在工整。
崔兰芳摸了摸秦大郎的墓碑,哽咽着说道:“也不知道大郎在军营里过得好不好,能不能吃上肉,又是啥时候……”
“哎。当时光顾着难过了,他那个同袍来的时候,该多问问大郎在军营里的事情。他走了这么些年,也不知道长成什么模样了。”
她絮絮叨叨说着,像是在和柳谷雨他们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声音轻得一阵风就能卷跑。
柳谷雨三人都没有说话。
他和秦父、秦大郎都没有相处过,自没有深厚的感情,此刻跟着跪在这里也不过是对已逝之人的尊重。
秦容时和秦般般倒是难过,二郎心思内敛,面上只看出情绪低落。般般就直接多了,现在已经抽噎着抹起了眼泪,袖子都湿了一截。
秦容时没有说话,他只跪在坟前,定眼看着两座新坟旧坟,没有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大过年的,柳谷雨总不能让这母女二人在坟前哭下去。
他也不觉得别扭,干干脆脆喊了出来。
“爹,大郎,咱家日子现在好过了!你们瞧瞧,有菜有肉的,明年还这样过,你们都放心吧!”
有他插了一句,崔兰芳也抹了抹眼泪跟着笑道:“没错没错……你们爹爱吃酒,明年有机会的话,再给他热壶酒来。”
气氛一下子轻松了不少,崔兰芳跪坐在地上,和丈夫、大儿子讲起近段时间的事情。
说柳谷雨有本事,带着全家人过上了好日子,二郎和般般也懂事,以后都有大出息,让他们在底下别担心……
山下爆竹声喧天,村人们聊天的声音,孩童嬉笑玩乐的声音,家家户户灯火重明,站在山上还能看见各家院子的火光映得院墙通红。
第42章 山家烟火42
新年初一, 一家人都起了大早。
今天得吃汤圆,柳谷雨洗漱后早早和了面,一家人围着小桌包起了汤圆。
汤圆包的芝麻红糖馅, 糖馅是秦容时一早抱着臼子舂好的, 磨得细细的。
柳谷雨和崔兰芳两人都经常做饭,手巧,汤圆包得雪白圆滚,个头也不大。秦般般也不差, 动作虽慢些,可包出来的也很漂亮。
倒是秦容时在这儿显得有些笨手笨脚了。
平常做饭他都是管烧火的活儿, 很少动手, 就算做最多也是打打下手, 或者做些简单吃食,包汤圆却是少。
只看他一个汤圆包得鼓包漏馅,这边破了个洞,那边又洒了出来,个头也很大, 都快赶得上孩童拳头大小了。
他有些窘迫, 手上更努力, 但越努力越错, 漏得更多了。
柳谷雨哈哈大笑,笑话道:“二郎!你这是哪儿漏了就揪一坨面团补上去!可别加了, 比你拳头还大了!”
崔兰芳也觉得好笑。她这二儿子一向可靠, 什么都会, 什么都懂,比同龄孩子都懂事成熟,这也是难得看他犯难。
秦般般不好意思跟着笑话二哥, 可眼前的场景也实在有趣,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秦容时瞪了笑得最大声的柳谷雨一眼,红着脸说:“我包的,我自己吃!”
柳谷雨笑得更厉害了,半点儿不怕伤害单纯少年的心灵,还说:“那你包三个就够了!这么大的汤圆,多了你吃不完!”
秦容时:“……”
柳谷雨牙尖嘴利,秦容时可说不过他,最后只能气得满脸通红。
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恼的。
“好了好了,大过年的,可不兴吵嘴啊。”崔兰芳赶忙出来打圆场,又朝二郎努了努嘴,说道,“二郎,你先去烧水吧,汤圆包好了正好能下锅。”
这边递了个台阶,秦容时也顺势下去,扭身往灶膛前一钻,重掌烧火大权。
水烧好了,揉好的汤圆放进滚开的热水里煮熟。
“诶,今年的汤圆是红的诶!”
秦般般扒着灶台往锅里瞅,发现原本白净的汤圆皮在煮熟后竟然透着一层浅浅的红色。
崔兰芳见了也高兴,欣喜说道:“听说红汤圆少见,吃了有福气!看来咱家今年有日子过!”
听到这话,秦般般也跟着拍手笑,兴奋得很。
但在柳谷雨看来,这应该是某种正常的化学反应,不过一家子都为此高兴,他自然不会扫兴说什么。
新年大吉,就当是个好彩头了。
柳谷雨拿着大汤勺舀汤圆,虽然秦容时说自己包的丑汤圆自己吃,但柳谷雨还是每个碗里都分了一个。
他刚给崔兰芳舀了一碗,扭头就看见“鬼鬼祟祟”的秦容时。
“不爱吃甜”的秦容时正悄悄往自己碗里加了致死量的糖,见被柳谷雨发现了,他赶忙背过身,假装无事发生,端着汤碗冷静走开。
柳谷雨没再和他拌嘴,只悄悄笑了笑。
他是真爱吃甜啊!
本来汤圆里就包了红糖馅,够甜了,秦容时竟然还往碗里加了糖。
柳谷雨笑了两声,也没拆穿他。
吃过饭,拎着东西去邻居林杏娘家拜年。
今天有些冷,夜里山上还落了雪,今早起来的时候就发现高耸的青峦缀了一圈白边,一直到太阳出来才渐渐化没了。
朔风刺骨,呼啸着刮过,将山上瑟瑟的寒意也卷了过来。
林杏娘一家在院里烤着火,也不知道上哪儿拖回来的老木根,烧得旺旺的,火焰飘出老高。
“哎呀!你们过来了!快快快,快进来坐!青竹,进屋抓些瓜子花生,再拿包松子糖出来。”
她从檐下拖了两条板凳摆到火堆旁,请人坐下,自己又起身去屋里倒水。
灶房的炉子里热着水,林杏娘又切了两片红糖化开,然后一手拿碗,一手提着铜制的大水壶出来,一人倒了一碗糖水。
“来来,喝点儿水暖暖肚子。这多冷的天儿啊,你们还过来!”
崔兰芳将手里的东西递过去,又乐着说道:“临门挨户的,近得很,走过来又不累!再说了,这过年呢,在家也无聊,还不如过来热闹热闹!”
秦般般也抿抿唇,甜甜开了口:“婶子,麦儿姐姐,过年好!”
两家关系好,送的礼自也不轻,是柳谷雨自己做的熏鱼肉脯、果干蜜饯,还有两罐果子酱,装了满满一篮子。
林杏娘也备着礼,却不急着拿出来,只招呼客人们坐下,围着火堆好好聊聊天。
罗青竹很快出来,手里端着一个竹簸箕,里头装着瓜子、糖果,一群人围着火嗑瓜子聊天。
般般和麦儿另坐一边,两个小姑娘脑袋对着脑袋,叽里咕噜似乎有说不完的话,之后麦儿又回屋用针线篓子装了一些浅色的碎布头出来,两人扎春胜①玩。
玩累了又手牵手钻狗窝,把阿黄的狗崽子挨个抱出来揉毛。
阿黄大黑根本不管,整张狗脸上都写着“揉了它可不能揉我了”。
两只狗是从小狗揉成大狗的,早被麦儿揉怕了,这时候只觉得生孩子果然有用,能顶在前面。
“这是你的狗狗,等天气再暖和些就可以抱回家了。”
罗麦儿将那只黑黄色的狗崽子丢进秦般般怀里,教她该怎么给狗狗揉毛,从脑袋挼到尾巴根,揉得狗崽子们哼哼唧唧直叫。
至于狗爸狗妈……埋着脑袋装死呢。
两个小姑娘也不怕冷,缩在狗窝里讲悄悄话。
罗麦儿:“般般,你们给狗崽子取名字了吗?”
秦般般猛点头,“取了!柳哥说叫‘来财’,狗来财,取了这个名儿,今年他就能发大财!”
罗麦儿也跟着猛点头,还说:“好名字!好名字!”
赞叹完又感叹,唉声唉气的,“难怪我家没发财,原来是大黑阿黄的名字取坏了。”
大黑阿黄:“???”
“般般,麦儿,你们俩丫头不冷啊?快过来烤火!喏,炭堆里烤的红薯熟了,你们吃不吃?”
林杏娘冲着她们喊。
罗麦儿:“要吃!”
麦儿将狗崽子塞回大狗的肚皮下,然后拉着般般又跑了回去,伸出爪子就去抓已经被林杏娘从火堆里掏出来的红薯。
还没碰到就被林杏娘打了手背,“去洗手!一手的狗毛!”
罗麦儿冲娘亲吐舌头扮了个鬼脸,然后又拉着秦般般进屋洗手。
林杏娘拿她一点儿法子都没有,只冲着灶房喊:“天气冷,舀热水洗!锅里烧的有热水!”
罗麦儿:“我晓得!”
林杏娘无奈地摇摇头,末了又对着崔兰芳说道:“这丫头被我惯坏了,疯疯癫癫的,没个女孩儿样!瞧你家般般,文文静静的,瞧着就乖巧讨人喜欢!”
她话是这样说,可眼底全是笑,哪有半点儿嫌弃,全是宠爱。
崔兰芳也摇摇头,笑着说道:“像麦儿那样才好呢!不容易受欺负!我家般般就是话太少,说话也细声细气的,我都担心她以后受委屈。像麦儿这样多好,被欺负就打回去,打不过就嚷出来!不会憋在心里!”
这话没有明说,但细听就能听明白,是担心秦般般长大嫁人后在婆家受欺负、受委屈。
听崔兰芳如此说,林杏娘心里叹了一口气,下意识扭头看向罗青竹。
她这哥儿就是养得太良善,没脾气,齐山才敢那样糟践他!
想到这儿,林杏娘也点了点头,觉得这话很有道理
她又笑道:“兰芳妹子,你这脾气真是变了好多,从前可不会这样。”
崔兰芳从前可不就是事事都憋在心里,什么都忍着、让着。
听林杏娘的打趣,崔兰芳还愣了愣,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这确实不是自己从前的处事方式,是什么时候变的?
她下意识看向柳谷雨。
柳谷雨在烤橘子,秦容时坐一旁,看他烤橘子。
秦容时皱着眉:“这真的能吃?”
柳谷雨自信满满:“能吃!我的手艺你还信不过!”
秦容时没有拧得更深,又说:“……可它糊了。”
柳谷雨试图解释:“呃……外面糊了!里面肯定还是好的!”
秦容时好像信了,点头说:“好吧。”
柳谷雨把一个烤好的橘子戳到秦容时脚边,兴奋地睁大眼睛,激动道:“你尝尝!”
“信了”的秦容时断然拒绝:“不想尝。”
柳谷雨:“你想。”
秦容时:“……”
秦容时拗不过他,掰开一个烤好的橘子尝了一口,然后整张脸都缩成了一团。
“……苦的。”
说完,他抬头去看柳谷雨,见他好像已经完全放弃了自己的烤橘子,正剥了一个甜软的烤红薯,吃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像一只惬意的猫。
秦容时:“……”
他咬了咬牙,丢掉手里的黑糊橘子。
自己下次再信他才有鬼了!
……
“婶子。”
院里热闹着,外头突然传来人声,众人扭头循声看去,见是宋青峰站在院子外。
他手里提着一整只烟熏猪腿,显然是来拜年的。
就是这礼,太重了。
而且是这汉子救了自家哥儿,怎么说,也不该是救命恩人上门送礼啊!
林杏娘懵了一会儿,都忘了起身待客,最后还是罗青竹站起身迎了出去。
两人站在门口,面对面。
宋青峰看着眼前的哥儿,不自觉又紧张起来,说话都磕巴了。
“竹哥儿,婶子,过、过年好。我我、我是来拜年的。”——
作者有话说:①春胜:春胜是古代女子过年佩戴的首饰头花。种类很多,金银、纸、绫罗都可以做,做成春花、春蝶等等形状。
第43章 山家烟火43
虽然过年该拜年, 可也没谁往人家门口一站,张口直咧咧就说,“我来拜年了。”
但宋青峰就是直接说了, 说完还把手里的东西往前伸了伸。
那是一只用草绳串好的猪腿, 烟熏得色泽暗红,颜色漂亮,肥瘦适宜,若是拿出去卖, 怎么也得一二钱才够。
罗青竹紧紧皱着眉毛,抬手把熏猪腿往前推了推, 干笑两声说道:“来就来了, 怎的还带东西。这礼太重了, 你还是拿回去吧。”
林杏娘也站了起来,一边朝前走一边说道:“是嘞是嘞!这哪受得住啊!你上回帮了我家,合该我们送礼才对,哪能让你破费呢!宋屠户,你还是提回去吧, 这猪腿多漂亮, 拿回去自家吃呀!”
母子两个都如此说, 宋青峰显得更笨嘴拙舌, 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了。
“可,我、我提都提来了……”
他垂下头, 声音也越来越小, 情绪很是低落。
那么大的个头, 说话却像蚊子嗡嗡飞的声音,若不是罗青竹站得近,只怕都听不清。
刚说完, 他就把手里的熏猪腿直接靠着竹篱笆门放下,那意思就像在说:不管你们要不要,我反正是不要了。
罗青竹犹豫片刻,最后低声说道:“你等我一会儿。”
说罢,他扭头进了灶屋,没一会儿提了一个沉甸甸的竹篮子出来。
篮子里装了两条腊肉,一串香肠,还有一筐炸过的酥肉,零零散散加起来,怎么也得有个七八斤。
比宋青峰送出来的猪腿还重了。
罗青竹走前去,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宋青峰,面上挤出得体的笑。
“东西我收下了。这是我家熏的腊肉香肠,你也带回去尝尝吧。”
旁家互换礼物,那是礼尚往来,可宋青峰却莫名觉得罗青竹这是不想欠着自己的东西,想要和他划清界限。
宋青峰心里不舒坦,也没有伸手接,板着张脸装听不到。
直到罗青竹觉得重,一只手换成了两只手,宋青峰才终于装不下去了,伸手把篮子提了过去。
宋青峰:“我……”
才刚说出一个字,罗青竹又及时插了口:“宋屠户很久没有回村了吧?村子还是有些变化的,要不我陪你出去走走吧?”
宋青峰又把话咽了回去,闷闷地点了头。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出去,中间隔了两个人的距离。
“诶!”
林杏娘觉得不妥,他家哥儿刚和离,这时候和单身汉子出门在村里闲逛,若是被那些碎嘴子婆娘瞧见,还不知道要怎么闲说呢!
可罗青竹瞧着温柔秀气,但其实也是个犟脾气,打定的主意旁人是如何也说不通的。
她叹了一口气,提起被丢在地上的熏猪腿,朝着崔兰芳苦笑道:“罢了,还得了个猪腿!今晚就炖来吃,到时候给你家也端一碗过去,尝尝味!”
崔兰芳也是过来人,见了宋青峰几面,很快就看出了他的心思。
她对着林杏娘欲言又止,“这宋屠户……”
林杏娘摇摇头,只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们自己的事儿,自己折腾去吧。”
崔兰芳听了也是点头。
*
青山沉默如旧,但清晨还披在身上的寒霜已经淡了下去,依稀可见山上稀稀拉拉的翠色,是在深冬还顽强伸展绿意的老树。
罗青竹和宋青峰沿着河边走,冬日的芦苇依然茂盛,可芦花已经不似初时的干净雪白,而是透着沧桑的枯黄色。
有几个孩童结伴蹲在河滩捡漂亮石头,手指冻得通红发肿,可他们却仿佛不怕冷,还嘻嘻哈哈笑着,时不时撩了水往人身上泼。
其中有一个孩子个子比较小,人也瘦弱,被冰冷的河水泼了满脸,水滴顺着下巴钻进衣裳里,立时浸湿了衣领子。
小孩儿玩不过,又被河水冻得一激灵,忍不住开始瘪嘴巴。
这些孩子倒不是故意的,就是玩野了,一时下手没个轻重。
罗青竹急走两步过去,先是一把拎起最调皮的已经试探着往河里石头上踩的小崽子,又拉起被泼湿衣裳的小孩儿。
他故意板起脸,装凶道:“你们是哪家的孩子?大冷天跑来玩水!这河水多深,多危险?你家大人没教过吗?”
被拎在手里的小崽子大概是被勒得脖子不舒服,有些不高兴地蹬了蹬腿儿。
约莫六岁的小娃儿,冬天长了膘,又穿得滚圆,闹腾起来罗青竹险些拎不住。
还是宋青峰一步跨了过去,从罗青竹手里接过孩子。
罗青竹是装凶,他就是真凶,又长得高高大大,身上像石头一样硬,一张本就不算和善的脸冷了下去,看起来能吃小孩儿!
他还凶巴巴低斥:“再闹腾就揍你。”
小崽子不蹬腿了,瘪了瘪嘴巴,哇一声哭了出来,是吓哭的。
罗青竹正蹲在另一个孩子身边,用袖子擦干他脸上的水,又低声哄着受委屈瘪嘴巴的小娃。
这头刚哄好一个,下一刻就听到耳边传来破锣般刺耳尖利的哭声。
罗青竹扭头看去,半是严厉半是温柔地说道:“好了,别哭了。”
“你知道刚刚很危险!要是石头松了怎么办?踩滑了,掉进河里怎么办?而且现在这么冷,河水更冷,早上还结了一层薄冰呢,瞧瞧你们的手,都冻红了!大过年的,生病了可不好?
最后几句话是对着所有孩子说的,说完又拍了拍他们的背,继续道:
“好了,都回家去,谁家娃娃在河边玩啊?河里有水鬼,长得黑黑的,身上裹满了腥臭的水草,嘴巴有那么大!指甲这么长!最喜欢吃你们这样细皮嫩肉的小孩儿了,一口一个,骨头都不吐!一口一口咬碎了全吞掉!”
罗青竹蹲在地上,一边说一边比划,时不时又瞪大眼睛,说得活灵活现。
这话可算把小崽子们唬住,再看宋青峰都觉得没那么吓人了,还是河里的水鬼更吓人。
小崽子们尖叫一声,挥着手往家里跑了去。
罗青竹拍拍手站了起来,脸上还带着笑意,宋青峰一直默默看着,冰块脸都化了一半,也没那么吓人了。
他说道:“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心肠好,见了小孩儿被欺负就要上前帮忙。”
罗青竹笑了笑,对着他说道:“是你小时候,可不是我小时候。”
说完,他顿了顿,继续道:“我记得你那时候是八岁还是九岁?和同龄的孩子打架,不小心被推进河里,孩子们吓跑了,就剩你一个人在河里扑腾,还是我捞你起来的。”
“……你那时候不会游水吧?是后来学的?”
罗青竹的水性也说不上多好,当时是条件反射想着先救人,也幸好浅滩的水不深。
但罗青竹还是吓坏了,又怕这事儿被他娘知道,要被教训,还害得娘亲担心,他就同宋青峰说过,希望他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别人。
宋青峰先是点头,沉默一阵才干巴巴开了口:“我不小。”
罗青竹笑了两声,声音很轻,柔软的,如一片翠嫩的竹叶被风卷着吹起,再轻悠悠落进水里,荡起一圈细细的涟漪。
眼见着要走到村尾,已经远远能看见宋家的老宅,罗青竹停在原地没在往前走。
他看着宋青峰说道:“宋屠户,这礼太重了,以后就不要送了。”
“你小时候我救了你一次,现在你又报了回来,说来还挺有缘分。不过我是已经和离过的哥儿,你又年轻,还没有娶妻,还是少来往的好。”
宋青峰一路都是低着头走的,盯着一步一步挪动的脚尖,心不在焉地扫视路边干黄的野草。
他总觉得气氛不对劲,罗青竹和他出来,肯定不是闲得慌专门出来溜达散步的。
正心慌意乱,耳边就响起罗青竹的声音,轻柔却坚定。
宋青峰猛地抬起头,直勾勾看向罗青竹,好半天才说道:“我本来没打算娶妻。”
本来没打算?那现在呢?是又变了主意?
罗青竹装作没有听懂宋青峰的潜台词,还浅笑着点头:“那也巧,我也没打算再嫁人。”
宋青峰又看了他许久,最后默默垂下脑袋,没有说话了。
直到罗青竹转身离开,他才抬起头,望着那道背影越走越远,直到再也看不见了动了动脚,扭头往自家院子去。
他手里提着沉甸甸的年货,足有七八斤重,若是女子、哥儿提起来肯定觉得沉重累手。但那宋青峰是个屠户,三百斤的肥猪都能轻轻松松扛起来,别说一个不到十斤的篮子了。
可现在,宋青峰就是觉得这篮子重极了,拖得他的脚也迈不开步子。
*
摆摊的牛马日子是又累又慢的,但过年却很快就过完了,眼瞅着快到元宵,又要收拾收拾继续摆摊赚钱了。
不过当务之急,还有一件事更重要,那就是秦容时入学读书的事!
“二郎,快来试试!娘给你缝了个新书包,你来试试!”
可别小瞧古代人的智慧,单肩包、双肩包、斜挎包是早就有的。
崔兰芳这次做的就是一个斜跨大包,分了两个隔层,能装书本和纸笔。背带有手掌宽,挎起来也不会勒肩膀。
挎包用的是灰青色的料子,很厚,针脚密实,背带一端还绣了两枝细长秀挺的竹子。
崔兰芳激动得很,把挎包套上秦容时的脖子,又拉着人转了一圈,笑道:“好看!好看!”
秦般般也在一旁拍掌起哄,“好看!”
秦容时由着娘亲摆弄,直到转得头晕才无奈开了口:“娘,您先别高兴了,还没入学呢。鹿鸣书院入学是要考校功课的,我许久没看书,也就这几个月温习过,还不一定能进去呢。”
崔兰芳却对此很有信心,摸了摸秦容时的头发,笑着说道:“你一向聪明,娘信你。”
秦般般握了握拳,说道:“二哥加油!我也信你!”
更有信心的是柳谷雨,他看过原文,自然知道秦容时的学霸属性,这才是科举的第一步,对秦容时来说并不难,所以柳谷雨完全不担心他进不了鹿鸣书院。
他现在正在称银子,家里留有秦父在时称药用的小戥子,有些旧,秤盘上甚至已经生了锈,但精准度还不错,现在正好用来称银子。
鹿鸣书院的束脩是二两银子,他把这钱拿出来就成,多的再去进士巷买些笔墨纸砚。
称好银子,柳谷雨将其一把塞进秦容时的书包里,小心翼翼放进夹层,最后再拍了一拍秦容时的肩膀。
说道:“别紧张,肯定没问题的。今天好好休息,明天哥陪你一起去!”
第44章 山家烟火44
柳谷雨和秦容时一早出了门, 借了林杏娘家的驴车去镇上鹿鸣书院报名。
正月十二,天气仍有些发寒,前一夜又飘了小雪, 清早起来茅草屋檐上覆了一层白色, 被日头一晒就滴答滴答往下落水。
他们坐在驴车上,秦容时赶着车往福水镇去,一边靠着山坡,一边是罗带河, 一群野鸭子成群结伴往河里去,也不怕冷, 没一会儿就荡出一道长长的灰白水纹。
半个月没到镇上了, 刚过完年, 镇上也十分热闹。
挂在城门上贴着福字的灯笼还没撤下,当差的守城小卒穿着皂衣,腰上系了一条红带子,也应了过年的好景。
过了城门,把驴车停到骡马厩, 两人拿着东西往庙巷去, 穿过庙巷就到了鹿鸣书院。
鹿鸣书院在福水镇最边的位置, 背靠半座山, 占地颇大。
“嚯,环境不错啊!难怪是江州最好的书院之一啊!”
柳谷雨叹道。
两人就站在鹿鸣山下, 眼前是一坡长长的石梯, 足有百阶。
两旁植有密密的松竹, 青翠相映。老松枝干如铁,松针坚硬,劲竹郁郁葱葱, 生着斑痕的青皮上覆有冷霜,苍色下隐有碧绿,一节节拔向云霄。
阶下竹丛前立着一块足有一人高的青石,其上刻着四个大字——“鹿鸣书院”。
福水镇往上有漯县,漯县再往上是江州。
江州有三个极为出名的书院,其中鹿鸣书院坐落于小镇福水镇,另外两个书院都在江州的府城江宁府。
就连秦容时也说:“确实不错。”
他语气很淡,但细听还是有隐隐的向往。
柳谷雨也并不意外,福水镇的读书人,谁不想进鹿鸣书院?
两人往上走,走到一半看到山上下来两个人。
还是两个熟面孔。
“诶!柳老板!”
走在前面的老者看到柳谷雨眼睛都亮了,直接迎了上去,问道:“柳老板,什么时候开始摆摊啊?都要元宵了!元宵灯会上人很多的!这生意你都不赚?!”
说话的老先生穿着一身灰麻衣裳,花白的头发用木杈挽起,打扮朴素,却得体。
上回周巧芝在摊子上闹事,说柳谷雨不祥、克夫,柳谷雨反驳了一番。当时这位老先生也在,柳谷雨还猜测他是鹿鸣书院的夫子,今天在这儿看见,又印证了柳谷雨的猜想。
是夫子,也是客人。
上回过后,这位老先生可是经常来照顾他的生意!
柳谷雨忙说道:“真是巧了,在这儿遇到您!刚过完年家里忙得很,只怕要十五过后才能摆摊呢。”
哪知道老先生一听这话就撇了嘴,摇摇头说:“不巧,不巧。老头子我明天就要出远门了,你要十五过后才摆摊,我这张嘴可没缘分吃着!这下要念好久了!”
他说得分外惋惜,伴在一旁的少年吉祥却皱巴着脸,不高兴地嘟囔道:“先生,您可别惦记了!每次都趁着我不在狂吃海吃,大夫都说了……”
话没说完,老先生已经一眼瞪了过去,凶巴巴道:“吉祥,你年纪轻轻的怎么就开始念经了!早知道就不该教你读书,该送你去当小沙弥!把你头发都剃光!”
吉祥瘪嘴,然后悄悄瞪了回去。
柳谷雨看着一老一少拌嘴,忍不住弯了唇角,然后在老先生看过来之前压了回去。
老先生又恢复淡然姿态,看一眼柳谷雨,再看一眼秦容时,很快看出些门道来。
他问道:“是来求学的?”
柳谷雨点头。
秦容时也拱手回答:“正是。”
老先生捋了捋胡须,最后看向秦容时,温声问道:“都看了那些书?”
秦容时谦逊又恭敬地回答:“学生不才,四书五经皆已通读。近日在看《章经集注解》和《盐铁论》。”
老先生眉毛微挑,语气有些惊讶,问道:“《盐铁论》?是前朝编撰的《盐铁论》?”
秦容时:“正是。”
老先生疑惑问道:“你小小年纪,能看懂?”
还聊上了?
柳谷雨呆呆地站在一旁,有些奇怪这个神展开,不太懂他们怎么莫名其妙就聊上了。
什么章啊经啊论的,柳谷雨听不懂,就闭嘴站在一旁,等着秦容时装个大的。
哪成想秦容时没有装逼,而是真诚地摇了摇头,说道:“此书晦涩难懂,学生一知半解。”
老先生并不意外,点着头说道:“说说看?”
秦容时微颔首:“借圣者言‘百姓足,君孰与不足’,以为官营盐铁是与民争利。可学生不懂,盐铁归于地方豪强士族,何以让利于民?岂非冠冕堂皇之言?”
老先生浅浅笑着,继续问:“那你以为该如何?”
秦容时:“农不出则乏其食,工不出则乏其事,商不出则三宝绝,虞不出则财匮少。农工商为三宝,皆为本。”
“学生以为……”
……
柳谷雨听不懂,他都听得有些犯困了,懒洋洋地靠着一株竹子,盯着两人对谈。
交谈了好一阵,那老先生的脸色很不错,看着秦容时似很满意。
最后,他指了指吉祥,说道:“吉祥,你送他们进去吧。里头路绕,他们第一次来,只怕找不到路。”
吉祥在一旁认真听着,直到被先生嘱托了事情才回过神,却没有立刻行动,而是撇着嘴巴瞅一眼老先生,小声嘀咕道:“那、那我走了,您可不许悄悄去东市买零嘴吃食!”
老先生板起脸:“啰嗦!”
说罢,他又看了秦容时一眼,说道:“去吧。”
随后甩开袖子扭身继续往山下去。
柳谷雨:“???”
什么个情况?
柳谷雨奇怪,但柳谷雨没有问,呆瓜一样和秦容时一起跟着吉祥进了鹿鸣书院。
鹿鸣书院果然很大,青砖黛瓦的屋舍隐在绿意丛中,左侧是一片红梅林,林下有石桌石凳,石案上刻有横斜深痕,是棋盘。脚下是三尺宽的小路,青石板铺就,红色的梅花瓣落了满径。
吉祥是个话痨,一路上说个没完。
“鹿鸣书院有三个院长,分别管着蒙院、三松院和明德院。“
蒙院里都是开蒙的小童,那些孩子小,所以隔了墙和其他两院分开。三松院以院里三棵老松得名,教的都是童生。明德院的学生是秀才以上的功名,还有几个举人也在院里读书。”
“你多少岁了?考过试吗……呀,你还不到十四岁就是童生了?那得带你去三松院了!”
“三松院的院长姓林,很好说话的。”
“今天十二,得过了元宵才开始授课,所以书院里没什么人。但院长和夫子们大多都到了。”
……
他一路走一路说,嘴巴就没停过,终于到了一处院舍才停下说话的声音。
吉祥是没说话了,可那间院舍里的声音更大。
“林院长,您看看这是给您带的礼,都是自家做的腊肉,还有鸡鸭,不值什么钱。”
“你看看,你看看……我儿子入学的事?”
说话的是个女人,听着还有些耳熟。
柳谷雨和秦容时对视一眼,都听出里头的人是谁了。
吉祥也没料到林院长房里竟然有人,一时尴尬地停在原地。
“两位稍等,我……”
吉祥刚开口,可很快就被更尖锐的声音盖了过去。
还是那道女声,她似乎是拍了某人一巴掌,又叫道:“秋生!快给院长背个……那什么……对,背个《千字文》啊!”
没一会儿,里头又响起少年磕磕巴巴背书的声音。
“天、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日月盈昃,辰宿列、列张……寒、寒……”
里头磕磕巴巴勉强背完一篇《千字文》,背书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到最后都快听不到了。
可紧接着又听到一道响亮的巴掌声,然后是妇人呵斥的声音:“大点儿声!”
柳谷雨:“……”
没多久,那门开了。
开门的是一个书童,作了个“请”的手势,显然是下了逐客令,而看起来是林院长的中年男子坐在书案后的椅子上,正揉着额头,满脸苦恼。
果不其然,柳谷雨还在屋里看到两个熟面孔。
是周巧芝,她拉着儿子赖在原地不肯走。
林院长正烦呢,抬头一眼看到吉祥,忙问:“吉祥?你怎么过来了?”
吉祥扫了周巧芝母子一眼就很快收回视线,朝林院长拱手做礼,回答道:“是先生让我领人来的,这孩子也是来求学,请林院长看看。”
那位亲自喊人送进来的?
林院长立刻正色,连忙招手道:“来来来,进来吧。”
柳谷雨站在原地没动,只朝秦容时递了个眼神,让他放心进去。
秦容时点了点头,跨步进了屋,对着林院长端端正正行了一礼。他目不斜视,完全没看另一边的周巧芝母子。
周巧芝看到柳谷雨和秦容时也是一惊,又听秦容时也是来求学的,脸上表情都狰狞起来,撒泼喊道:“我先来的!院长,可是我先来的啊!”
一听她吵,林院长就觉得头疼。
他揉了揉额角,耐着性子说道:“这位夫人,我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家孩子不适合我们书院,他就算勉强进来了只怕也跟不上夫子的授课进度。”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何苦执着于此!我方才也考校过他,这孩子诗书上略有所短,但对数字十分敏感,若是专习算学或许有个不错的出路,往浅了讲,做个账房也是可以的。”
周巧芝瞪大眼睛,脖子一横就反驳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做账房哪有当官光宗耀祖!还是得读书考秀才考举人!”
林院长:“……”
林院长已经无话可说了,他脸上已经有些不耐烦,只是良好的教养让他很难对一个妇人、孩童恶言相向。
他说“诗书略有所短”,真的只是“略有所短”吗?十二岁的孩子了,还在背三字经、千字文,他们蒙院七八岁的学生都会背了!
不过林院长有一句话也不是胡说,这孩子确实更擅长算学,他也劝过了,做大人的不听良言,他也没得办法。
哎。
他是好脾气,扒着门的书童却不是好脾气。
书童忍了又忍,然后一个白眼翻到天上,不耐烦道:
“有完没完了!每年都来!去年就说不收,今年又来!就算来,你们也该去蒙院!童生都没考呢,跑三松院闹什么!”
“说话好听了你不懂,那我就直说!你家孩子不是读书的料!听懂了吗?他就不是读书的料!你快别耽误人了!”
“真当人人都能当官呢?那官老爷是你地里种的大萝卜,说有就有啊?!”
“赶紧走吧!走不走?走不走!不走这些肉啊蛋的,我可拿到伙房去了,今天就炖了!到时候,可别说我们贪你东西,是你自个儿不要的!”
周巧芝看到秦容时出现在这儿,本就恼怒,又被这书童一激,更是火冒三丈。
但这里不是在村子,不是她可以撒泼打滚的地方,最后周巧芝也只是瞪了书童一眼,然后一把扯过田秋生,拽着人的胳膊匆匆离开了。
那书童也是不服输的,当即就一眼瞪了回去,嘴上还说:“嘿!还敢瞪我!你眼睛有我的大吗!”
林院长:“……好了梧桐,你先退下吧。”
被称作“梧桐”的书童撅了撅嘴巴,歪着身体朝林院长行了一礼,然后退了出去,反手把门也带上了。
吉祥把人送到了,也对着柳谷雨说道:“柳老板,我就送到这儿了……我实在不放心我家先生,就先退下了。”
柳谷雨朝人点头,也忙说道:“麻烦您了,您快去忙吧。”
吉祥一走,书童梧桐也退下了,门前只剩下柳谷雨。
他靠着一棵老松树越等越无聊,已经闲得在数树上的松针了。
数到一百七十多个的时候,门终于打开,林院长亲自把秦容时送了出来,末了还拍了拍他的肩膀,满意笑道:“好极了好极了!你这次先回去,过了十五就可以到书院读书了!”
秦容时与他行礼道别,过后才和柳谷雨离开了这处院子。
柳谷雨问:“怎样?”
秦容时没有回答,只把一块写有名字的小木牌递给他看。
那是一块手指厚,手掌大小的木牌,背面刻着三棵松树,正面写着秦容时的名字。
柳谷雨惊喜道:“哟!学生证都发了!”
他拿过秦容时手里的木牌,翻来覆去地看,越看越喜欢。
手指在刚刚晾干的字迹上摸过,又笑着说道:“秦、容、时……哎呀呀,我家二郎的名字可真好看!又好听又好看!”
……秦容时。
秦容时这还是头一回听到柳谷雨念自己的全名,只觉得半边身子都麻了,仿佛有一股细弱的电流流窜在身体内。
他脑子一空,什么也想不起来了,耳边只有柳谷雨的声音。
柳谷雨没有发觉,他还惦记着刚才在长阶上的事情,忍不住问道:“刚才遇到的那位老先生,你是不是知道他是谁?还同他说了那么久的话。”
秦容时心不在焉问:“什么?”
柳谷雨瞥他一眼,又重复问了一遍。
秦容时这才回过神,认真回答道:“那位老先生应该是鹿鸣书院的山长。”
柳谷雨眼睛都圆了,震惊道:“山长?!”
那位老先生穿着十分朴素,竟然是山长?
秦容时点点头,又说:“这时候,能出现在鹿鸣书院的只能是书院里的夫子,可他又说自己将要出远门。书院快要开学授课,若是夫子,怎能在这时候出远门?倒是听说过吕山长喜欢游学。”
柳谷雨眨了眨眼,又问:“……然后?”
秦容时继续道:“听说吕山长曾经做过京官,因《盐铁法》与朝中官员政见不合,最后辞官退隐,返乡办学。”
柳谷雨:“……行,你行。”
……这弯弯绕绕的,柳谷雨犯嘀咕,也没再多问了。
两人下了山,竟又在山脚看到周巧芝和田秋生。
周巧芝在教训儿子呢,手指用力戳着田秋生的脑袋,又伸手掐他胳膊,恨铁不成钢般翻来覆去地念:
“你说说!你说说!要你有什么用!”
“背个诗都磕磕巴巴的!你书都读到哪儿去了!”
“为了凑钱给你读书!你爹过年都没回家,还在外面卖货!你姐姐上次说想做新衣裳,我还骂她不懂事!一家子过得紧巴巴的,还不都是为了你!”
“你对得起谁!你自己说说,你对得起谁!”
“秦家那小子也来了!他这么久没读书了,你要是连他都比不过,看你还有什么脸面!”
……
田秋生一直没有说话,只低低垂着脑袋,周巧芝每念一句,他就越往下垂一分,脑袋都要埋到胸膛里了,肩膀也耷拉着,细看似乎还能看到细微地抖动,像是在哭,可他连抬手擦眼泪都不敢。
看柳谷雨二人下来,周巧芝才终于停下骂儿子的声音,恶狠狠剜了秦容时一眼。
秦容时面色冷静,看不出喜色,她就以为这俩也是被书院赶出来的,完全忽略柳谷雨脸上堆满的笑意。
周巧芝叉腰冷哼道:“哟?被赶下来了?嘁,真以为什么人都能进鹿鸣书院呢?”
柳谷雨本来没打算搭理她,可周巧芝先出言挑衅,他也没打算忍。
只见柳谷雨晃着手里的木牌子,瞪圆眼睛,手掌虚虚捂住嘴唇,作出“震惊”的表情。
“呀?快来看看,这是什么东西?我的天呀,这不会是鹿鸣书院的入学牌吧?看看,看看,这上面好像还写了名字!”
“哇!竟然是我家二郎的名字!我的天呐!我家二郎竟然要到鹿鸣书院读书了!这不是真的吧!”
他惊讶地叫出声,脸上是夸张的表情,眉毛飞挑,眼睛圆睁,嘴巴也大大张开。
没有演技,全是想要气死人的快乐。
周巧芝:“……”
柳谷雨嘴巴一张,叭叭个没完,周巧芝是眼前一黑又一黑,险些没厥过去。
她又想说什么,可身边的田秋生忽然奋力甩开她的手,扭头就跑了。
“秋生!秋生!”
“你这死孩子,你跑什么!”
“我倒了八辈子血霉,生了你这么个没出息的东西!”
周巧芝也顾不得和柳谷雨吵嘴了,瞪了柳谷雨一眼就转身追了上去。
看到装蘑菇的田秋生跑开,柳谷雨忽然也没了耍弄人的兴致,瘪瘪嘴巴将手里的木牌放回秦容时的挎包里。
秦容时没有说话,只噙着笑意看他往自己挎包里捣鼓。
柳谷雨抿了抿嘴,最后还是叹着气说道:“其实林院长说的也是实话,可惜她听不进去……她还说自己倒霉,我看这小孩儿投胎做她儿子才是倒霉呢!”
田秋生是有些可怜,但秦容时对外人一向不关心,他冷漠地瞥了周巧芝母子离开的方向一眼,又回头看向柳谷雨。
笑道:“柳哥,回去吧。娘说了今天做鸡汤煲,你不是早惦记着了吗?”
听到吃的,柳谷雨眼睛都亮了,也不想田秋生了,拉着秦容时的手就朝前跑。
“走走走!我们赶紧回去!”——
作者有话说:中间关于《盐铁论》是乱逼逼的……
(存稿用完了,以后的更新时间改成晚上九点钟。)
第45章 山家烟火45
秦般般和罗麦儿两个小丫头在秦家院子里里外外一通忙活, 似乎在给小狗崽子做窝。
林杏娘家的小狗子有三个月大,可以抱回家养着了。正好今天天气暖和,罗麦儿就把那只黑黄小狗抱了过来, 又拉了般般一起做窝。
她们选的是灶房旁靠墙的土木架子, 那里是秦家放柴禾的地方,下头空出一块儿位置正好可以做窝。上头有木板子,左右放着柴火,又挡风又避雨, 是个好地方。
两个小姑娘也不知搁哪儿抱来的干草,把狗窝铺得厚实, 地方也宽敞, 等小狗长大也能睡。
就是现在有些太宽敞了, 狗崽子往里头一趴,显得小小一只。
刚铺完狗窝,罗麦儿就听到一阵铃铛声,耳朵一动,从狗窝里探出脑袋, 对着秦般般说道:“我好像听到我家黑大壮的铃铛声了!”
“黑大壮”是罗麦儿给她家驴子取的名字, 驴子的脖颈上挂着一个女孩儿拳头大的铜铃铛, 走起来叮叮当当的响。
秦般般也跑了出去, 果然看到一辆驴车过来了,车上坐的正是柳哥和二哥。
“哥!”
秦般般先是朝两人招了招手, 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 下一刻又提起裙摆返身跑了回去, 对着灶屋里的崔兰芳喊道:“娘!柳哥和二哥回来了!”
柳谷雨和秦容时已经到了家门口,下了驴车往院里走,刚过篱笆院门就被一只鼻嘎大的奶狗子咬住裤脚。
来财呜呜汪汪叫着, 奶凶奶凶的,还没认清家门就开始看家了,只可惜自家主人都还没有认全呢!
“哎哟!可爱!”
柳谷雨看见小奶狗眼睛都亮了,蹲下身将其揪进怀里,揉了好几把毛乎脑袋。
小奶狗被养得很好,圆头圆脑,肚子也鼓鼓的,被柳谷雨抱在怀里就哼哼唧唧直叫,蹬着腿儿往地上挣。
罗麦儿看到两人也很高兴,但她还记得柳谷雨二人今天出门的目的,小大人般问道:“怎么样?顺利吗?秦二郎能进鹿鸣书院了吗?”
秦容时对她点了点头。
罗麦儿也高兴,哦耶一声跳了起来,先是对着秦容时敷衍地说了一声“恭喜”,然后又扭头看向柳谷雨,乐道:“柳哥你太厉害了!我回去告诉娘和哥哥,他们肯定也高兴!”
柳谷雨:“???”
谁厉害?我吗?
全程什么都没干,甚至还靠着老松树打了一会儿瞌睡的柳谷雨指了指自己,满眼疑惑。
但他还来不及问出来,罗麦儿就已经激动地冲了出去,顺道还把她家黑大壮也拽走了。
这时候,崔兰芳也从灶房出来,她一边走一边扯着围裳擦手,看到站在院里的柳谷雨和秦容时两眼发着光,张了张嘴却不敢把话问出来。
她虽然没有问,但柳谷雨知道她最关心的是什么。
柳谷雨猛猛点头,说道:“成了!”
“咱家二郎以后就是鹿鸣书院的学生了!先生说了,过了元宵就去读书!”
一听这话,崔兰芳激动地落下泪来,双手合十在胸前,兴奋念道:“好好好,天王菩萨保佑了!”
说完,她擦了擦因为激动流出来的眼泪,又拉着秦容时和柳谷雨说了好几声“好”。
许久后崔兰芳才冷静下来,又看向柳谷雨,对着他笑道:“谷雨啊,你上回不是说想吃什么鸡汤煲吗?我都弄好了,就等你们回来!快进屋吃饭吧。”
她边说边拉着柳谷雨进了灶房,木盆上放着两个小筲箕,其中一个筲箕铺了一层青嫩的白菜叶子,上面摆着切好的鸡肉片。崔兰芳是个做饭的老手,刀工也不赖,片出来的鸡肉片很薄,用茱萸、花椒、葱姜腌好。
另一个筲箕里放的都是新鲜菜,有自家菜园子摘的青菜萝卜,也有山沟里挖的野菜,似嫩得能掐出水的紫云英、野蒜、草芽……或深或浅的绿色装了满满一筲箕。
铫子里炖着鸡汤,是用剩下的鸡骨熬的,香味早已经飘了出来。
说是鸡汤煲,其实更像肉片火锅,再配上一口野菜,鲜美极了。
崔兰芳还说:“锅里还蒸着馒头,待会儿一块儿吃!”
秦般般早饿了,而且她从没吃过这样的菜,听柳哥说这菜就要一边涮一边吃,美味新鲜。
柳谷雨先去铫子前看了看,拿着抹布揭了盖子,白气腾腾裹着香气冲了他满脸,等热气散去,他才捏着勺子翻了翻汤底。
锅里的鸡汤还在咕嘟咕嘟响,汤色黄灿灿的,浮起一层薄薄的金油,鸡汤的香味也越来越浓,飘得满屋子都是。
瞧着没问题,柳谷雨又放下盖子,再随手抽出一个围裳系在腰上,舀水冲洗了刀板。
他又吩咐:“二郎,帮我剥蒜。般般,去菜园子摘一把葱子和芫荽。”
话音落下,两兄妹也忙活起来。
秦容时回屋放下挎包,拿了两颗蒜到柳谷雨旁边剥。
葱蒜都是自家种的,不像现代都是又大又白的蒜瓣,个头很小,大的不过指头大小,小的还不到指甲盖,剥起来很麻烦。
但秦容时耐心好,动作也快,他这头一边剥,柳谷雨那头一边剁。
等蒜末剁好后,秦般般也把洗干净的葱子、芫荽拿了过来,柳谷雨一把拿过,然后飞快切成碎末,又拿碗调了料,再舀一勺柳谷雨自己做的剁椒酱,这蘸料就算做好了。
崔兰芳没上去帮忙,她在喝药。
这药喝了有五个月,每天都喝,是越喝越苦,闻着鸡汤都不香了!崔兰芳喝完药,又从竹筒罐子里摸出一颗橘子软糖喂进嘴里,才算化开嘴里的苦味。
哎,以前可不怕苦的,这好日子才过了多久,人就养娇了。
崔兰芳在心里叹气。
不过,她家柳哥儿的手艺就是好,这橘子软糖真好吃。
“娘!”秦般般瞅见了,小碎步跑过去,扬起嫩生生的脸喊道,“娘,我也要吃!”
被女儿抓个正着,崔兰芳老脸一红,恨不得寻个地缝儿钻进去。
“娘!我也吃!也给我一颗呀!”
般般像是没发现娘亲的窘迫,如一只小雀儿似的围着她转,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也不止自己变了,就连般般也开朗不少。崔兰芳想到这儿忍不住软了心肠,连忙也给女儿抓了两颗软糖,亲手喂进她嘴里。
崔兰芳还说道:“你柳哥做的,吃着可甜了。”
母女两个说着话,秦容时在一旁看着,他没有像妹妹那样凑上去讨糖吃,只神色平淡看着,仿佛在说:小孩儿才喜欢吃糖。
“会哭的小孩儿才有糖吃!”
柳谷雨看见了,盯着秦容时笑话。
秦容时瞥他一眼,满不在乎地说道:“我……”
柳谷雨点头,抢过话头说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不爱吃甜的!”
秦容时:“……”
就在秦容时愣神的功夫,秦般般已经拿着一颗橘子软糖跑了过去,直接塞进秦容时的嘴巴里,笑着歪头:“二哥,你也吃!”
喂完这个,她又很快跑到柳谷雨身边,也喂了一颗,很是公平了。
笑闹完,几人才端了碗围坐在火炉铫子旁,两个装满菜的筲箕和一大碗馒头放在边上。
开吃。
先涮肉,再烫菜。
片得轻薄的鸡肉片在烧滚的锅里翻两圈,很快变色发卷,然后夹进碗里伴着蘸料吃,香得很!
烫熟的野菜吃起来也很鲜美。
今年春天来得早,小流山上已经长满了野菜,半个时辰就能挖出一篮子。青嫩的菜芽在鸡汤锅里烫熟,那味道有野菜的鲜,也有鸡汤的香,吃起来真不比肉差多少。
“好香!好好吃!柳哥,你简直就是神仙,你从哪儿知道这些吃食的?书上吗?”
秦般般激动叫道。
柳谷雨心虚回答:“啊对对对。”
秦容时抽空瞥他一眼,一眼看到柳谷雨眼底的心虚,忍不住笑了笑。
说不定……真是神仙呢。
还是崔兰芳提起了正事,她问道:“二郎呀,书院怎么样?可要准备什么东西?”
秦容时回答:“挺好的。东西的话……得带衣裳和被褥,日用物也得带。”
带被褥?
崔兰芳忙问:“还要带衣裳被褥?夜里不回家呀?”
秦容时点头,答道:“书院有寝舍,住得远的学生都住在那儿,两人一居。书院辰时初上课,酉时末才下学,若要回家只怕来不及。”
崔兰芳也明白了,点着头又问:“那多久休沐一次?”
这些问题柳谷雨在车上早就问过了,帮着回答:“逢五休沐,一月休三。五月农忙,九月授衣,都有一个月的长假,再有二十天的年假。”
崔兰芳点点头,低叹道:“真是辛苦啊……以后在书院的时间比在家还长了,你可要和同窗、宿友处好关系,平日里多交流。”
她这儿子处处都好,就是性子沉闷了些,也没个玩得来的同龄人,如今去了书院,都是读书郎,说不定能结到朋友。
秦容时没有说什么,只点头当做答应。
*
日子总是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秦容时去鹿鸣书院,也是柳谷雨摆摊的日子。
因着缺了秦容时帮忙,所以柳谷雨把秦般般也带了去,到摊子上帮着打下手。
般般也就上回庙会最后一天去摆过摊,之后就再也没去过,高兴得很,激动得一大早就醒了!
秦容时是住校,带了不少东西,柳谷雨又是开了年第一天摆摊,得把小推车带去,东西多得很,林杏娘的驴车可挤不下。
不过秦容时早料到了,前一天就拿着东西去村正家借了牛车。
村里好些人都知道秦家的小夫郎在镇上做吃食生意,崔兰芳又在村里收过竹筒、竹签,赚钱的事儿是半点儿瞒不住。
因此,村正也清楚秦家的日子是一天天好过起来了,他又听说秦容时这次是去鹿鸣书院读书,心思也活泛起来。
秦家二郎打小是一个聪明孩子,这次又进了鹿鸣书院,只怕考学不成问题,以后的前途大好。
他们村的柳小秀才是指望不上了,能考上秀才就是祖坟冒青烟,再往上走只怕比登天还难。
但秦二郎从小聪明,若不是家里出了变故,只怕如今考了秀才也说不定!那样的话,他们村还能出一个全县最年轻的秀才呢!
哎,往事不提也罢。秦家如今好起来了,秦二郎又开始读书,以后前途无量,说不定能考举人当官,让整个上河村都涨涨脸面!
这样一看,秦容时拿来的几个鸡蛋就不值钱了,还不如给他家方便,也和未来的官老爷处好关系!
不过秦容时不愿欠着旁人,硬塞了两个鸡蛋过去,借到了村正家的牛车。
对着秦容时,村正说不出什么硬话,还是收了鸡蛋把牛车借了出去,但心里还是琢磨:以后得让自家婆娘和秦家的多多走动,多照顾些。
几人赶了车到福水镇,先送了秦容时去鹿鸣书院,末了柳谷雨和秦般般才推着小食车往东市区了。
天也渐亮了,初春的阳光柔和,洒在清晨起来忙活的人群身上,暖意入怀。
新春伊始,万事万物都美妙极了。
第46章 山家烟火46
秦容时进书院的第一天还没开始上课, 只有各处的学生陆陆续续返回书院。
鹿鸣书院的学生不少,各地都有,有福水镇本地的, 也有下辖村落的, 又或者外镇更甚至漯县的学生来此求学。
林院长的书童梧桐亲自带着秦容时去了寝舍,为了让学生们休息得更好,寝舍在一片绿林后,地方僻静, 白墙青瓦,一间一间屋舍相邻, 庭中植有一株罗汉松。
“你的房间在这儿。”
梧桐领着他到了一间屋舍前, 先敲了门, 无人应答他才推开门走了进去,又对着跟在身后的秦容时说道:“每间寝舍住两个人,正好这间还差了一个。”
“你的舍友姓徐,也是村里人,好像是……红梅村?也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
“他可厉害了!是你们甲班的头名!学问好, 夫子都夸他!你年纪小, 若有什么不懂的地方, 尽可以问他!”
梧桐是个急脾气、直性子, 惹了他心烦,他就要计较, 管你是男是女, 是老是幼!对着周巧芝可以说翻脸就翻脸, 半点儿没有“文人不与妇孺计较”的讲究。
但这样的人没什么歪心思,只要你的脾性与他合得来,他就对你好, 与你笑脸相待。
林院长对着他夸过秦容时,说此子不凡,将来必成大器,他就觉得这人很好,连院长都夸过!他瞧得上!
红梅村?
听到梧桐的话,秦容时点头回答道:“听说过的,离我们村子不远。”
红梅村其实还挺出名的。此“红梅”非彼“红梅”,而是一种叫“胭脂梅”的梅子,是红梅村的特产,红梅村以此为名。
秦容时是第一次来鹿鸣书院,带了不少东西,梧桐也帮他拿了一些,进屋就将包袱放到靠墙的空床上。
他又说:“屋里床、书桌、柜子都备齐了,你瞧瞧还差些什么,今天有时间,还能出去买。”
屋子不算大,但家具齐全,说句实在的,这环境比秦容时在家的屋子好多了。
他点头说道:“很好了,什么都不缺。”
梧桐摆摆手,继续说:“你是三松院甲班的学生,你舍友也是甲班的,明儿你和他一起去上课就好了。你今年新来,什么都不知道,课业要多问。”
“哦……对了,明天伙房做三鲜粥和豆沙饼,一个月可只做一次,特别好吃!你早些去,迟了可就没有了!”
说到吃的,梧桐眼睛都亮了许多,眸底闪着亮晶晶的星子,好像说着说着都舔起了嘴巴,馋的。
秦容时点头答应了,犹豫片刻还是从包袱里拿出一小包油纸包裹的橘子软糖,伸手递给梧桐。
他说道:“麻烦梧桐兄弟陪我走一趟了,这个你收下吧,一点小心意。”
东西是柳谷雨准备的,来的路上他絮絮叨叨了好久。说自己性子太闷,但在书院还是要和同窗、舍友打好关系,若能结交到知心好友就最好,还专门准备了几包橘子软糖让他带来送同窗。
酸酸甜甜的橘子软糖,秦容时很喜欢这个味道,他原本是想自己藏起来偷偷吃掉,这也是挣扎了很久才舍得拿出一包。
梧桐一双眼瞪得圆溜溜,胸膛、脖子一个劲往后缩,连肚子也憋了气,不敢挨着秦容时伸出的手。
他两只手慌忙摆动,急急忙忙说道:“都是我应该做的!可不兴送礼!被院长知道了,我俩都要挨骂!你快收起来!”
秦容时又说:“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自家做的零嘴而已。”
他一边说一边打开油纸包,露出里面四四方方的橙色软糖,裹满雪白糖霜,软趴趴的,瞧着十分可口。
量也不多,刚刚堆满手心,确实不算贵重,也确实重在心意。
梧桐的年纪比秦容时大些,但说到底还不到及冠之年,也是个贪吃鬼。
给他贵重礼物,他可不敢收,说不定还得臭骂你一顿。但一看是好吃的,那眼神就移不开了,恨不得黏在上面。
黄澄澄的橘子色,软弹软弹,闻起来就甜丝丝的……看着就好好吃啊!
“那……那我就收下了!你下次再有什么事尽管找我!能帮忙的,我肯定帮忙!”
梧桐舔了舔嘴唇,然后伸手抓过秦容时手里的油纸包,朝着秦容时晃了两下才扭头离开。
转身没多久就摸了一颗软糖塞进嘴里,哇呜,好吃!
梧桐握了握拳,然后摇头晃脑地跑远了。
屋里只剩下秦容时,他铺了床,又简单收拾了屋舍。房间并不脏乱,但大半个月没有住人,多少积了些灰尘。
他刚擦完自己的桌子,打算把换洗衣裳收进柜子里,正是这时候,房门从外面被推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走了进来。
那人看到秦容时愣了一瞬,下一刻就露出热情的微笑,招呼道:“你就是今年新来的同窗吧?见礼了,我姓徐,叫徐行。你……你看起来年纪不大,喊我一声‘徐兄’就好!”
这人十分热情,也很是善谈,言行举止寻不到错处。
秦容时停下手里的动作,回身看了他两眼,颔首后也报了自己的名字。
徐行笑着走进来,帮忙把秦容时已经擦过一遍的桌子又擦了一遍,还说道:“我自进了书院都是一个人住,正觉得孤单呢,可巧你就来了!”
“时弟今年多少岁,瞧着脸嫩啊。”
听到这声“时弟”,秦容时不自觉皱起眉毛,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要知道,就连他亲大哥秦大郎都没有这样称呼过他。
秦容时皱了皱眉,还是回答道:“五月就十四了。”
那就是还不到十四,这么小就考了童生?!
徐行一震,眼睛因为惊诧而大大睁着,显然是大吃一惊。但很快,徐行就收敛了眼底的惊愕,又像个没事人般看向秦容时,还夸赞道:
“那算起来,时弟就是我们甲班年纪最小的学子了!果真是年轻有为啊!”
他脸色变得很快,可秦容时耳聪目明,还是发现了徐行眼底闪过的惊诧和怀疑。
秦容时并没有做出反应,只当没有看见,回复也淡淡的。他一边回复,一边默默将本该送给同窗舍友的两包橘子糖往里塞了塞。
徐行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看穿了,还热情说叨着,一会儿和他介绍授课的夫子,一会儿和他介绍甲班的同窗,一会儿又说伙房的饭菜……仿佛一个健谈又热心肠的普通学子。
秦容时也都一一应了,姿态语气不算亲近,却也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还记着柳谷雨嘱咐的话,要和同窗、舍友处好关系,那只要旁人不犯到他头上,他也能勉强维持表面关系。
*
说起柳谷雨,他已经和秦般般到了东市,将摊子摆了出来。
因为先送秦容时去了鹿鸣书院,他们摆摊摆得有些迟,左右摊位都已经来了人。
“你们可来了!刚刚还有几个姑娘过来问呢,还以为你们又不来了!我刚刚和她们说了,让她们晚些再来!”
说话的是林杏娘,她的锅盔摊子早就摆好了,已经招待了一波客人。
柳谷雨一边收拾摊车,一边对着林杏娘点头笑:“多谢婶子了!诶,我旁边那个卖豆腐脑的咋不在了?”
旁边卖豆腐脑的是一对夫夫,人好心善,平常也帮了柳谷雨不少小忙。可现在旁边摊子换了人,是一对面生的中年夫妻。
林杏娘笑着朝柳谷雨回答:“你说玉哥儿他们呀?唔,玉哥儿肚子都那么大了,只怕这段时间都不会出摊了。他男人心疼他,可不放心一个人摆摊,留夫郎独自在家里!”
柳谷雨点点头,觉得确实该这样,嘴上还是说道:“可惜了。他家豆腐脑的味道真好,我还想着般般没吃过,买一碗给她尝尝呢。”
林杏娘也跟着笑,刚笑完又想起自家哥儿。
玉哥儿和他男人也是从小到大的情分,但玉哥儿和婆家关系不好,婆母又是个狠心的,经常背着他男人折腾磋磨他。
第一次被玉哥儿男人知道,发了一通火,又带着玉哥儿和家里分家后搬出去住,如今小夫夫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别提多自在了!
也是她从前想不透,还觉得齐山是个好的,对他家竹哥儿好,也舍得花钱。可要是真心喜欢,又怎么舍得他被自己娘亲为难呢,日日灌那些苦得愁死人的黑汤汁,还拿一些不靠谱的土方子折腾人。
哎。
也罢。
还想这些做什么,反正她家竹哥儿现在已经和离了,以后有的是好日子过!
林杏娘又不钻牛角尖,很快想通,立刻又笑了起来。
正笑着,忽觉眼前黑了一片,然后就被闺女麦儿扯了衣角。
“娘,来人了。”
来的是宋青峰。
上回过年,竹哥儿把这汉子喊了出去,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之后宋青峰虽然还待在村子里,却没有再上门过。
林杏娘还以为这事儿就算完了,他不会再来了,没想到今天第一天摆摊,又看见了他。
“是宋屠户啊,又卖锅盔?还是两个肉馅的?”
林杏娘回了神,只把眼前的汉子当做普通客人招待。
宋青峰点头,从兜里掏出铜板,盯着林杏娘给他装了两个热乎锅盔。
林杏娘一边装锅盔,一边琢磨。
她卖了十多年的锅盔,回头客不少,但像宋青峰这样天天来买的真就这一个。
林杏娘自认手艺不错,不然也不能凭靠一个锅盔摊子拉扯大一双儿女,日子还过得有滋有味。可她也没自信到认为自己的锅盔是什么人间美味,一天不吃就得死!
她心里忍不住想,这汉子不会是看在青竹的面子上,天天来照顾自己的生意吧?
想归想,手上也没落下。
她很快装好两个肉馅锅盔,挂着笑递了出去。
宋青峰接过锅盔却没有立刻走,而是在摊子前站了一会儿,就在林杏娘想要开口问的时候,他又忽然提了一条新鲜的猪肋排出来。
林杏娘:“???”
林杏娘和罗麦儿都瞪大了眼睛,疑惑地望着宋青峰。
宋青峰说:“肉摊自留了一条肋排,肥瘦相间,很新鲜。”
林杏娘几乎是下意识就开了口:“这我可不能要啊!你快拿回去!”
宋青峰顿了顿,又说:“我不会做饭,想请婶子帮忙。炖汤也好,烧菜也好,我晚上到您家来端一碗,剩的就留给您家,当做帮忙烧菜的谢礼了。”
林杏娘:“……”
林杏娘的脚趾开始抠地了,她一向嘴快,可这时也气自己,咋就这么嘴快呢!这下好了,压根不是送给她的,整的多尴尬!
她干笑着,还是说道:“这、这那成啊!而且……而且你也知道,我这每天摆摊呢,哪有功夫做肉菜!你们汉子不晓得,炖汤可花时间嘞!”
宋青峰像是早就想好了措辞,很快说道:“您家里不是还有别的人吗,让他帮忙吧。”
别的人?哪个别的人?她和麦儿出摊,家里只剩青竹和两条狗!
总不能是狗炖吧!
好小子,打的这个主意!
林杏娘笑得更勉强了。
宋青峰帮过她家大忙,这也让林杏娘难以推脱,平常和村里的妇人、夫郎吵架,她嘴巴厉害得很,这时候却想不出拒绝的话了。
宋青峰一看有门儿,把猪肋骨往摊子上一放,又说了两声“谢谢”,然后揣着锅盔离开了。
等着人走远了,林杏娘才回过神,惊讶地叫出声:“等会儿?这汉子不住镇上了?不是说只是过年回村住几天吗?”
自然没有人回答她,就连罗麦儿也眼巴巴瞅着猪排骨,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作者有话说:我的cp不能be!竹子就应该长在山峰上!他们连名字都很配!
第47章 山家烟火47
柳谷雨也开了摊, 刚把摊车收拾好,再把炉子里的火点燃,前头就已经排了好些客人。
还有排在前面的熟客问:“诶, 柳老板, 今天咋不是你弟弟陪着你?换了个小姑娘?”
柳谷雨正忙着手里的活儿,还来不及回答,秦般般赶紧开了口。
小姑娘脸蛋儿红扑扑的,刚开始说话的声音有些小, 渐渐就大了起来。
她说道:“我哥哥去鹿鸣书院读书了,以后都是我来帮忙!婶子想要买什么?我给您装!”
养了小半年, 秦般般的脸蛋儿圆润了一圈, 不似从前清瘦干巴, 肤色也白了很多,透着血气红润润的,是个漂亮的小姑娘了。
她穿着干净的黄色布裙,头上夹着鹅黄色发带编了两条辫子,乖顺垂在胸前, 鬓角簪一朵嫩红色的小花儿, 是刚到东市的时候罗麦儿给她插的鲜艳桃花。
麦儿还拍着胸脯给般般传授了生意秘籍, 脸上要带笑, 说话要大声,对着客人要热情!
般般打扮简单朴素, 是村里女孩儿常见的装扮, 但她模样俏丽, 说话也乖巧惹人喜欢。
熟客是一个中年妇人,也是带着闺女来的,女孩儿的年纪比般般还小, 正眼巴巴瞅着摊子上的吃食。
妇人乐着说道:“哎哟!那可好!能进鹿鸣书院,以后有出息!我以前就瞧那孩子不一般,果然没看走眼!这妮子也俊,看着就聪明乖巧!柳老板,你家咋养的孩子啊!都懂事!”
都是客气话,柳谷雨笑吟吟回夸两句,然后弯下腰看向妇人手里牵着的小女孩儿,温柔问道:“小妹想吃什么?”
东市摊子已经有人开始模仿柳谷雨卖甜圆子了,这玩意儿也不难,只是手艺上各有千秋。
老客还是喜欢在柳谷雨这儿吃,要么觉得别家的圆子不够糯,要么觉得别家的糖水太腻,反正味道不对。
而且,他家上新快啊!
隔三差五就有新鲜吃食!
年前柳谷雨就开始卖甜水,雪梨甘蔗茅根水、苹果热橙饮、柚子甜茶……用竹筒装着,插上洗干净的芦苇管,可以吸着喝,
可多年轻姑娘喜欢买来喝,一边捧着喝,一边逛铺子,舒服得很。
今天又上了新,就是柳谷雨过年期间研究的橘子软糖。
那女孩儿要了一碗红豆沙圆子,妇人给了钱,秦般般把铜板收起来,又用竹筒装好吃食。
红豆沙香甜,雪白圆子软糯,再撒上金灿灿的干桂花,瞧着很有食欲。
买好东西,妇人牵着女孩儿的手正要离开,柳谷雨突然出声把人喊了回来。
“婶子,小妹,等会儿!”
他把人喊了回来,又用细短的竹签子插了两颗橘黄色的软糖递过去,笑道:“今天新上的橘子软糖,凡是花了五文以上的客人都能尝个味儿!给妹子试试,要是喜欢,下回来买!”
妇人回了头,笑嘿嘿接过柳谷雨手里的竹签,喜道:“那可谢谢柳老板了,还是你会做生意!”
这糖小,可有便宜谁不愿意占。
妇人把糖递给女孩儿,小姑娘两口吃光了,酸酸甜甜的,好吃!
“娘!这个好吃!比红豆圆子还好吃!”
小姑娘惊喜地叫出声,拉着妇人不愿意走了。
妇人假瞪她一眼,没好气说道:“小姑奶奶,自家做的汤圆不吃,非得来买红豆圆子!还不够,还想买糖呢!过年家里买的甑子糕、冬瓜糖,可都没吃完呢!”
小姑娘瘪瘪嘴,却也不好意思真开口让自己娘亲再买,只得一步三回头被妇人扯着离开了。
母女俩走了,排在后头的客人却已经全看见了,一个两个都问道:“柳老板,你这糖啥味的?怎么卖啊?”
柳谷雨回答:“橘子做的,当然是橘子味。一包十五文!”
他说着拿出油纸包好的橘子软糖,只比交给秦容时那几包略大一些,掂量着该有个三十多颗。
可不得了,这么贵呢!
立刻有客人打起了退堂鼓,咋舌道:“天爷诶,这么贵!都够买两碗冰粉了!”
柳谷雨知道这定价贵,可镇上也不缺有钱人家,他在东市摆了几个月的摊,自然也有家境优渥的客人。
他说道:“您不晓得,别看这糖小小一包,做起来可麻烦了!要橘子肉、砂糖、牛乳……这糖价有多贵,您也知道,更别说牛乳了!我这定的真不高!”
一听说还要牛乳,那汉子就不再嫌贵了,啧啧两声又说道:“那、那我买三块钵仔糕吧,不是说满五文就送吗?三块钵仔糕正好五文吧?”
柳谷雨:“行嘞!”
他也不强求着客人买,贵价的东西自然有更适合它的客人。
还是秦般般收钱,柳谷雨插了三个不同口味的钵仔糕递过去,又送了两颗橘子糖。
东西到手后那汉子也没吃,嘟嘟囔囔说,“这么贵的吃食,拿回去给我娘和媳妇尝尝!”
这位走了,后头挤进来一个书生。
还是个眼熟的书生!
他穿着青竹色的襕衫,腋下夹着两本书,急匆匆的,慌慌忙忙说:“两碗芋泥圆子,两……不,五包橘子糖!快点儿!”
这书生长得挺高,瞧着快有一米八了,可面上又嫩,实际年纪应该不大。
柳谷雨看了两眼才认出这位客人,这不是上回谢家布行遇到的那位小东家吗!
他认出了谢小东家,谢小东家却没有认出柳谷雨,一是因为时间久了,二是谢家布行每天都有很多客人,他可不能每个都记住,也没花心思去记。
谢小东家没有试吃,直接就要了五包橘子软糖,正搓着手亮晶晶等着柳谷雨打包。
他作书生打扮,也拿着书,身边还跟着背了书箱的书童,可模样身材却不像书生。
也是柳谷雨刻板印象了,他觉得书生就该像秦容时那样,清隽、文气。
可眼前这个看起来十六七岁的少年,个子却比很多成年男人还高,身材也颇为可观,襕衫紧绷绷的,甚至隐隐可以看到漂亮的肌肉线条,皮肤也是健康的小麦色。
……更像柳谷雨前世看到的体育生。
帅哥就是养眼啊,也不知道他家二郎以后能不能长这么高!
柳谷雨心里嘿嘿偷笑,手上也没闲着,和般般装好了芋泥圆子和橘子软糖,见他买得多,又送了两块钵仔糕。
谢家在镇上可是大布商,听说本家还在县里,这贵客可得留住了!
*
过了午时,鹿鸣书院的学子陆陆续续都到齐了。
徐行很是热情地领着秦容时去了伙房,一路都在夸书院厨子的手艺有多好,菜色有哪些,说个不停。
这一路还有不少人同徐行打招呼,说说笑笑的。
过后,他又对着秦容时说:“嗐,这些同窗都是平常喜欢找我讨教功课的,关系都好。时弟啊,你年纪小,刚进来只怕学业跟不上,也别担心,不懂的就问我!做兄长的肯定知无不言!”
秦容时一路都皱着眉,因为徐行自来熟地攀着他的肩膀,他很是不自在,好几次都不想再维持表面关系了。
这时听到徐行的话也只是敷衍地应了一声,没有回答。
徐行也不生气,微笑着带秦容时进了伙房,领他去找做饭的婶子打饭打菜。
鹿鸣书院的伙食费是另算的,一个月三百文,若是家里拿不出这么多银子,也可以替换成粮食。
书院的饭菜不错,不说顿顿有肉,但隔三差五吃一次是没问题的,这三百文算下来真不贵。
秦容时率先找了个空位坐下,他已经记清回寝舍的路,原本想着离徐行远些,可这人好像完全看不出他的排斥,又贴了过来。
他还说:“今天是第一天,厨房做了肉丸子!闻着就香!”
是冬瓜丸子汤,还有清炒菜心,再加一碟萝卜咸菜。
味道确实不错,但秦容时吃惯了柳谷雨的手艺,只觉得这菜比起柳谷雨的还是差了一些。
徐行也是村里人,不比镇上的学子富庶,家里也少吃荤腥,这时将一碗冬瓜丸子汤喝得干干净净,连葱子都刮进了嘴里。
刚吃完,门口传来吵闹声,是一群学子结伴过来了,最前面的就是谢小东家——谢宝珠。
这位少爷很有些呼朋唤友的本事,身后跟了一群人,他嘴里嚼着糖,又给身边的同窗分,还说道:“都尝尝!刚得的好东西!”
身边的同窗还没吃到味儿呢,先拍起了马屁:“闻着就香!还得是谢同窗有品位!这是从县里带来的?”
谢宝珠一眼瞥了过去,嘿嘿笑道:“啥呀!刚刚在东市摊子买的!”
“哎呀,那家摊子的东西真好吃!圆子好吃,糖也好吃!我以前咋就没发现呢!”
以前没发现是因为大少爷只下馆子,不吃路边摊。这次还是路过东市,看到柳谷雨的摊子前排了很多人,他来了兴趣才去买的。
那头声音大,秦容时也不由看了过去,这一眼就愣住了。
这不是柳谷雨做的橘子软糖吗?
注意到秦容时的视线,徐行稍稍弯了脊背,扯了扯他的衣裳,压低声音说道:“那是谢宝珠!也是我们咱们班的!十七岁了还没考上童生,这年纪蒙班都留不住他!只能破例进咱们三松院!”
“他家里有钱!要不是给的多,怎可能进我们甲班!”
“时弟,哥哥劝你一句!以后可绕着他走,还有他旁边这群人,都是富家公子哥,看不上咱们这些寒门学子,耍人玩也是常有的事!”
秦容时没有说话,视线也还没有收回来,倒让谢宝珠发现了。
他还以为秦容时是馋自己手里的糖呢,也不管认不认识,揣着东西就凑了上来。
“嘿,你也想吃?有眼光啊,那也给你几颗好了!”
谢宝珠抓了几颗软糖递给秦容时,又低头往人脸上看,这才发现秦容时眼熟,“你你你”了老半天才想起来。
“你你你……你不是上回在我家铺子买布的客人吗!”
谢宝珠不记得柳谷雨和秦般般,却对秦容时有些印象,当时在铺子里还多看了他几眼。
不为别的,只因为秦容时的周身气质不一般,不像普通的农家子,更像个读书人,还是读书厉害的读书人,是他爹娘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
“别人家的孩子”,值得谢宝珠多看几眼。
他当时还以为秦容时也是鹿鸣书院的学生,心里还奇怪,鹿鸣书院竟然还有他不认识的学生?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
这回又碰见,都是缘分,谢宝珠一屁股坐到秦容时身边,把糖往他手里一塞。
嬉皮笑脸问道:“兄弟,哪个班的?相见就是缘分,报个名儿,以后小爷罩你!”——
作者有话说:推一篇同类型预收:《结庐在春山》
(我发誓,这是这本完结前最后一篇预收了)
*
铁汉柔情忠犬攻×天然呆柿子精受
凌霜是白云山上的一棵柿子树,变成人不到两年,是山上化形时间最短的小精怪。
某日,他在山上救了一个人,一个被毒蛇咬伤的人。
为了救人,凌霜替他吸了蛇毒,有了肌肤之亲。
凌霜看过画本,是一只有文化的妖精!画本上画了,亲亲抱抱之后就会怀宝宝,怀宝宝可是天大的事儿,是一定要负责的!
于是,凌霜背了小包袱下山,找人负责去了!
*
桃花村背靠白云山,靠山吃山,段春山一次上山打猎,不幸被毒蛇咬伤。
恍惚间,他看到是一个小神仙救了自己,替他吸去蛇毒。
可等段春山醒过来才发现只有他一个人,根本没有小神仙。
他恍恍惚惚下了山,又恍恍惚惚过了一个月,就在他快要接受那个小神仙只是自己臆想出来的时候,有人找上门了。
凌霜把人堵在路上,背着小包袱认真说道:“你好,我是凌霜。上次我在山上亲了你,你可能已经有宝宝了,不过你不要担心,我会负责的!”
段春山:“???”
*
段春山:谢谢。小神仙找到了,就是看起来不太聪明。
第48章 山家烟火48
“秦容时, 三松院甲班。”
秦容时对着谢宝珠说了自己的名字,目光却落在手心的金橘色方糖上。
甲班?
谢宝珠眼睛一亮,朝着秦容时歪了歪脑袋, 惊讶道:“甲班?那不是和我一个班的?没见过你啊!你是今年新来的?”
秦容时点头。
谢宝珠又问:“你课业怎么样?你长了一张很聪明的脸, 课业肯定很好吧!在三松院读书,那肯定是童生咯?诶哟,你才多少岁啊?已经是童生了?!”
秦容时还是点头。
谢宝珠啧啧称奇,“不得了!不得了!我都考三次了, 还是没中!我爹都说了,下回再不中, 就让我收拾收拾滚回家, 别读了!”
这话说完, 身后跟着谢宝珠的一众学子哈哈大笑,跟着打趣道:“伯父是让你学不成就回去继承家业吧!”
“那也不错啊!”
缩着脖子坐在一旁的徐行悄悄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道:“不错什么不错,算盘都打不转,还想做生意!”
他声音虽小, 可谢宝珠还是听见了, 抬手就把人拎了起来。
“姓徐的, 咋又是你!说谁不会打算盘呢!老子三岁就抱着算盘玩了!那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刨土呢!”
明明是差不多岁数的人, 可徐行在谢宝珠身边硬是被衬成了小鸡崽,一只手就提了起来。
这话也不知道哪儿惹到徐行, 他气得脸都红了, 一边扯拽谢宝珠揪住自己衣领的手, 一边吼道:“刨土怎么了?!”
“你们这些商户子弟,一身铜臭味!你们不吃饭?不吃菜?吃的米不是土里刨出来的?!瞧不起谁呢!”
谢宝珠:“???”
谢宝珠有些搞不懂了,这人怎么突然就急了。
他觉得奇怪, 手上动作更大了些,拎着徐行提得更高,脚尖都离了地。
徐行惊恐地扯住谢宝珠的手腕,两条腿儿用力下蹬,嘴上还说道:“你干什么!谢宝珠,你要干什么!小心我告诉夫子!”
谢宝珠又白他一眼,撒手把人丢到地上,撇撇嘴鄙夷道:“呸……什么玩意儿,就仗着课业好讨夫子喜欢,老爱去告状!”
这边闹哄哄的,后厨的婶子掀开布帘钻了出来,朝这边喊道:“嘿!干啥呢,可不许打架啊!”
听到后,谢宝珠瞪了被丢在地上的徐行一眼,又悄悄踹了他一脚,然后快步向着厨房婶子走了去,吊儿郎当地笑起来。
“哟,桂花婶子,半个月不见,您又变年轻了!还穿了新衣裳,我都差点没认出来,还以为伙房新来了做饭的大姐呢!”
桂花婶子又气又笑地瞪他一眼,没好气道:“啥大姐!我都是能当你娘的岁数了!你这小子,一贯是油嘴滑舌!少在书院闹腾,小心被夫子知道,罚你抄书!”
若柳谷雨在,定然夸这位谢少爷是一位社牛,书院里的人都认识,谁都能搭上两句话,和伙房烧饭的婶子也关系好。
婶子一边笑,一边打饭装菜,谢宝珠还在一旁嘀咕:“婶儿,多打点儿饭,肉再来一勺!我还在长身体呢!”
谢宝珠去打饭了,地上的徐行自觉丢了面子,一边扯开袖子挡住脸,一边从地上爬起来,也不管秦容时了,佝着背缩着脖子跑了出去,远远躲开了。
秦容时倒不介意,他本就觉得徐行黏得人心烦,先走一步更好。
他吃好饭离开伙房,又在书院里逛了一圈,熟悉四处环境后才悠悠回了寝舍。
徐行早回去了,一个人在屋里发了一通邪火,见秦容时回来立刻气冲冲对着他说道:“时弟,你看吧!我没说错吧!这些出身商贾的学子,瞧不上咱们村里出来的,话里话外都挤兑咱!”
“也不知道在得意些什么!还不是靠着家里!就说这谢宝珠,要不是家里有钱,就凭他的脑子,能进鹿鸣书院?!”
秦容时觉得他烦,左耳朵进右耳多出,等到最后实在不耐烦了,他才扭头面无表情看向徐行:“徐同窗,我要午憩了。”
言下之意,你还要说多久?
徐行一噎,憋了个脸红,最后只好吞回还没说完的话,甩袖出了屋子,想来是去找一个“志同道合”的人和他一起吐槽,最好能跟他一起痛骂两句!
秦容时叹了一口气,合衣躺在床上。
入学第一天,他已经开始烦了,以后难道要和这人一直住在一起吗?
哎,这样一想,更烦了。
连喜怒不形于色的秦容时都忍不住叹气。
*
次日,鹿鸣书院开始上课,学子们陆续进了学舍。
今早突然下起了雨,是今年的第一场春雨。雨水如绳,把枝头新绽的桃花打得湿透,青石上的绿苔也洗得越发簇新,嫩生生的柳芽泡在雨水里,瞧着可怜又可爱。
昨天还分外热情的徐行今早并没有等秦容时,一个人打着伞走了。
福水镇好久没有下雨,秦容时忘了备伞,只能拿衣衫蒙住书包,免得雨水渗进去弄湿了纸张,然后一路飞快跑进学舍。
今天上午是墨义课,学的是对儒学经典的理解,夫子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举人,姓钱。
他看到秦容时匆匆忙忙进来,在室内地板上踩了好几个湿脚印,头发也滴着水。
“哎,怎么没带伞,衣裳都湿了……快擦擦头发。”
钱夫子从袖子里摸出一块素帕子递给秦容时,又歪着头看了他好几眼,“咦,脸生啊!你就是院长说的,今年新来的姓秦的学生?”
秦容时双手接过帕子,擦了擦滴答滴答掉水的发尖,又对着老夫子谦逊回答:“学生秦容时,是今年新进书院的。多谢夫子的帕子,学生洗干净后再还给您。”
听他说话有规矩又有条理,老夫子满意地点点头,一张橘子皮老脸浮起笑,招招手说道:“好好好,快下去吧。”
秦容时提着书包下去,寻了一个位置坐下,然后打开布包将笔墨纸砚挨个拿了出来。
还没到上课的时间,前后左右都有人围了过来,盯着这个新人好奇打量,问他多少岁,名字是哪几个字,又是哪里人。
秦容时不亲近也不冷待,平淡着面孔将能回答的问题答了,再如家住哪儿,家里哪些人口这些更隐私的问题就含糊了过去。
又过了半刻钟,书院的铜钟被撞响,是上课的时候到了。
钱夫子刚把书翻开,正要说话,又有一个人气喘吁吁跑了过来,是谢宝珠。
老夫子吹胡子瞪眼,盯着人训道:“谢宝珠!你又迟到了!第一天就迟到,你哪有半分心思放在读书上!”
谢宝珠是一路跑过来的,喘着气,胸膛一起一伏。
大少爷脾气不好,对着夫子却低了头,讨好笑道:“夫子,真是对不住,我真不是故意的!哪知道走到半路突然下了雨,我淋雨倒是没事,可书不能打湿啊,就到铺子买了一把伞,路上又……”
他卖着乖,开了口就说个没完,念得钱夫子头痛,忙摆了摆手道:“行了行,别说了,快进去坐好!下回不许迟到了!”
谢宝珠嘿嘿笑了两声,宝贝般抱着怀里的书包进了学舍,到秦容时身边的空位坐下。
开始讲课。
秦容时从前也上过学,跟着柳老秀才在他的私塾读书。
但不得不说,鹿鸣书院能吸引全县各地的学子到此求学还是有道理的,夫子授课的方式确实不一样,并不是照本宣科,反而讲得生动,让人不由自主听了进去。
……就是有些太生动了。
“有熊有罴……有猫有虎……①”
“咪……”
“喵呜……”
秦容时起初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可细细一听,真有猫叫,细细弱弱的,像是刚出生的小奶猫。
秦容时:“???”
他是在学舍吧?是在上课吧?
一向专注认真的秦容时也忍不住开了小差,朝着声源看了去,竟看到身旁靠墙位置的谢宝珠正悄悄掀了怀里的布包往里瞅。
有钱少爷用的布包也不是一般的布包,是绫罗绸子做的,面上印有铜钱暗纹,泛着光泽。但秦容时看的不是包,而是敞口露出的尖尖的金灿色猫耳朵。
谢宝珠注意到秦容时的视线,瞪大眼睛看了过来,然后双手合十做了个“拜托拜托”的姿势,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秦容时:“……”
……
“可算下学了!走吃饭啊!”
“走走走,也不知道桂花婶子今天都做了什么菜!”
下了学,夫子卷着书册出了学舍,屋里的学生顿时闹成一团,一个个结伴朝伙房奔去。
谢宝珠也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从包里抱出一只橘色小猫儿,瞧着也才两个月大,短手短脚短尾巴,瘦巴巴的。
“好兄弟!哥记住你了!下回要帮忙,尽管喊我!”
谢宝珠摸了摸咪呜叫个不停的小猫,扭头冲着秦容时喊。
秦容时:“……”
见谢宝珠从包里抱出一只小猫儿,还留在学舍没离开的学生们冲了过去,都伸出手想要摸小猫的毛,全被谢宝珠打了手背。
“别乱摸!吓到它了!”
他们还真听话的不再摸,而是崇拜地看向谢宝珠,怪叫道:
“谢同窗!你可真厉害!你敢带猫来上课!”
“好小的猫!是你家养的吗?!”
七嘴八舌的,吵得人耳朵疼,谢宝珠一手拍开一个,几巴掌全拍开了。
末了,他才掀开包,把有些害怕的小猫儿放了进去,又说道:“捡的。”
“今天在进士巷看到的,躲在房檐下的墙根处。这么小一只,又下着雨,我怕不捡走要冻死。”
说完,他抬起头左右看了一眼,看到一个站在角落里收拾笔墨的学生,提声喊道:“李安元!”
被称作“李安元”的学生扭头看了过来,眨着眼睛瞪他继续说话。
谢宝珠:“你去吃饭?那顺便帮我打份饭!”——
作者有话说:①:出自《诗经·大雅·韩奕》
*
甜品美食文的作者每天都在搜索些什么?
搜索黄油怎么做,得出答案需要淡奶油。
于是搜索淡奶油怎么做,再次得出答案,需要黄油。
完美闭环。
太完美了。
第49章 山家烟火49
李安元缩着脖子转头看他, 蜗牛般慢吞吞走了过去,然后伸出一个巴掌,五根手指绷得直直的。
“打一次饭五文。”
谢宝珠一眼瞪了过去, 叫道:“你去年给赵有志打饭才两文!”
他吼了一声, 吓得怀里的小猫儿抖了抖,也吓得站在他前面的李安元跟着抖了抖,整个人都缩了起来,似一只炸毛的鹌鹑。
怕归怕, 但他还是小声嘀咕了出来:“……你比较有钱。”
谢宝珠:“……”
眼瞅着谢宝珠眼睛瞪大了,张了嘴又要吼, 李安元惋惜地叹了一口气, 小声嘟哝道:“两文就两文吧, 两文其实也可以。”
说罢,他就把手伸了出来,明显是先给钱再跑腿儿。
李安元也是红梅村人士,家里穷,全家勒紧了裤腰带供他读书。他也争气进了鹿鸣书院, 又因为学习好, 人也老实本分, 山长做主减了他一半的束脩。
可即使如此, 剩下那一两的束脩还拖欠着。
李安元知道家中窘迫,也从不以此为耻, 反而在读书的空闲想方设法地赚钱。
抄书、写信, 或帮同窗跑腿、洗衣裳……不论赚得多少, 不论苦累,他从不觉得丢脸,也从不觉得低人一等, 什么都干,讲价比菜市买菜的婶子大娘还厉害。
能到书院读书的大多家道小康,像李安元这样的还是少数,一个个都舍得花钱。李安元又勤勉刻苦,坚持下来倒也能赚到自己每月的口粮,多的还能买纸墨,不用再向家里要钱。
谢宝珠白他一眼,虽嫌弃,但还是伸手往包里捞钱。
钱还没找到,倒是怀里的幼猫儿叫得更大声了,咪咪呜呜的,叫得很是可怜。
谢宝珠奇怪:“它怎么一直叫啊?”
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的秦容时顿了顿,扭头看向谢宝珠怀里的挎包,那只猫崽子咪呜叫着爬到谢宝珠的膝盖上,拱着脑袋在他手心上蹭了蹭,然后张嘴含着小拇指磨牙。
金灿灿的皮毛,阳光照上去似在发光,像一团暖烘烘的小太阳。
若是柳谷雨看到了,定然会夸一句“可爱”。
还是很大声地夸一句“可爱”。
秦容时想了想,还是说道:“它可能是饿了。”
谢宝珠听得皱眉,两手掐在小猫儿腋下,将其抱了起来,自言自语嘟囔:“饿了?这么点儿大,也不会捕猎吧!难不成还要小爷给它逮老鼠?!”
后面的事儿就不归秦容时管了,他提上挎包离开学舍,身后的声音却没有停下来。
李安元举了举手,小声道:“猫太小,吃不了老鼠的……可以喂奶。”
“我村子有人家养羊,你需要的话,我可以给你捎……一碗羊奶十文钱。”
李安元心里的小算盘啪啪响,全是钱的声音。
谢宝珠先是点头,过后又摇头,疑惑道:“你怎么带?你不是住书院寝舍的吗?”
李安元立刻说道:“我大哥在城里卖柴禾!我下午下了学就去找他,你要的话,明天肯定给你带来!”
镇上没有树木可砍伐,烧火做饭的柴禾都是靠买,所以有村里人专门砍了柴背到镇上来卖。
谢宝珠点点头,然后从包里掏出十五个铜钱,说道:“成吧,明天端一碗来。不过现在先去给我打饭,我都快饿死了……哦,对了,再打一碗米汤,先给这猫崽子凑合凑合。”
李安元猛点头,飞快揣上铜板跑了出去,似乎生怕谢宝珠反悔!
*
鹿鸣书院一日有三顿饭,早中晚,吃了午饭能休息半个时辰,然后继续下午的课,一直到酉时才下学。
那雨只在早间下了一趟,午时就已经停了,但春来多雨,秦容时下课后就出了书院,想着去东市买把伞。
昨日是赶集的日子,按往常的习惯,柳谷雨昨天摆了一天,今天应该不出摊的,可秦容到了东市竟看到他和般般还在招待客人。
往常就是摆摊,这时辰也已经收了摊回去了,但过年的热闹劲儿还没过,客人多,他备的东西也多,这时候还没有卖完呢。
摊子前头还站着两个熟面孔,正是谢宝珠和李安元。
他走近去,正好听到两人的对话。
李安元耷拉着脑袋,说道:“谢同窗,我真要回去了,我刚刚已经和我大哥说了,小猫儿的羊奶明天肯定会带来的。”
谢宝珠瞪他,不悦道:“李安元!你没事吧!多少人求着我请客,我都不乐意!我主动请你吃好吃的,你还不高兴!你知不知道这家摊子的甜圆子真的特别好吃!”
李安元小声嘀咕:“……我还有两封信没写,一篓衣裳没洗,还有隔壁明德院王秀才的被子破了请我补……一封信十五文,一篓衣裳八文,缝被子五文,这可都是钱啊。”
他嘀咕得很小声,谢宝珠听不清,只觉得他在自己耳边嗡嗡嗡的,像一只不停扇翅膀的蚊子。
柳谷雨盛了两份红豆圆子递过去,笑道:“谢小东家还要些什么不?”
谢宝珠瞅一眼摊子,正想看看还有什么新鲜吃食,可下一刻又愣住,惊讶地看向柳谷雨,奇怪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姓谢?”
柳谷雨还没回答呢,秦容时已经走了过来,他又看到秦容时,眼睛更亮了几分。
“秦容时?”谢宝珠扯了嘴角笑,乐滋滋说道,“你也爱吃这家的东西?有眼光啊!来来来,看看,想吃什么,小爷请你!”
谢宝珠像个散财童子,前脚刚请了李安元,后脚又喊秦容时随便挑选。
谢家是做布匹生意的,是漯县最大的布商,只说县里就开了五家布庄,七家绸缎庄,还不提周边镇上的铺子。
谢家家底厚,谢宝珠又是谢父谢母的老来子,从小疼得跟眼珠子似的,钱财从不短缺,也养成他花钱大手大脚的习惯。
他在书院人缘好,也是因为他出手大方,只要跟着他出门,吃喝玩乐都不用自己掏钱!
是散财童子,也是人傻钱多!
柳谷雨停下动作,身边帮忙的般般也瞪着大眼睛看向谢宝珠。
“谢小东家认得我家二郎?”
谢宝珠:“???”
谢宝珠瞅瞅柳谷雨,又瞅瞅秦容时,脑子转了半天才恍然大悟。
那日在铺子看到的,和秦容时一起的人里好像就有这个哥儿和这个小姑娘,还有一位年岁更长的妇人,甚至小姑娘的肩上挎的包包好像还是他家铺子的。
谢宝珠惊得叫出来:“哦哦哦!是你们啊!那次在我家布行买布的人!你们是一家的?”
般般点头,声音清亮稚嫩,“他是我二哥!”
秦容时也点点头,先向谢宝珠和李安元说道:“这是我哥夫和小妹。”
末了,又看向柳谷雨,继续介绍:“这两位都是我的同窗,谢同窗和李同窗。”
柳谷雨笑着点头,又看了看摊子上的东西,最后把竹筐子里最后几包橘子软糖拿了出来,热情大方地递了出去。
“那真是有缘分!我家二郎刚到鹿鸣书院,人生地不熟的,平日里还请两位小公子多多照顾些。我这儿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这都是自己做的零嘴,可千万别嫌弃。”
李安元闹了个脸红,他不好意思收,可柳谷雨已经塞进他怀里,最后只能磕磕巴巴回答:“多、多多谢!我我、我肯定照顾秦同窗!他要是衣裳破了,可以找我补,我补得很好的!”
谢宝珠则完全不客气,亮晶晶一双眼睛收下两包糖,还高兴说道:
“这个好!酸酸甜甜的,也不腻!我早上买了五包,没一会儿就分完了!那群王八蛋跟饿死鬼似的!我还后悔没有多买几包呢!秦哥夫的手艺真好!”
“您就放心吧!以后秦兄弟就是我亲兄弟,他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在书院,我肯定护着他!”
他把橘子糖塞进包里,不小心就闹醒了缩在里头睡觉的小橘猫。
它似乎很讨厌橘子的味道,瞪着腿儿咪咪直叫,勾着爪子往外爬,想要离两包橘子软糖远一点。
“是小猫!”
秦般般小声惊呼,下意识抬手捂住嘴唇。
谢宝珠嘿嘿怪笑,夹着嗓子学秦般般说话。
“是小猫!”
他把小橘猫抱了出来,冲着般般招了招手,小声问道:“要不要摸摸?”
秦般般连连点头,就连旁边在锅盔摊子上帮忙的罗麦儿也看了过来,两个小姑娘眼巴巴瞅着,排队摸毛。
她俩眼巴巴瞅着小猫,秦容时眼巴巴瞅着柳谷雨,李安元则是眼巴巴瞅着书院的方向,显然是归心似箭了。
柳谷雨忍着笑看他两眼,然后从摊子底下的木架子上摸出一包糖,递进秦容时手里,又说道:“少不了你的!”
“这是我新做的糖,是蜂蜜柚子味的,还没拿出来卖呢。本来是想着摆完摊到书院送给你,没想到在这儿遇见了。”
秦容时手里捏着的油纸包发出窸窣的响声,他垂眸看了两眼,好半天才说道:“不用专门送,我……”
话还未尽,柳谷雨先截了过去,歪着头故意反问:“你不喜欢?”
秦容时顿了顿,抬头看向柳谷雨,见他偏着脑袋看自己,脸上还在笑。
他好像时时刻刻都在笑,整天傻乐,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么多高兴事儿,眼里笑意如潮水,晃荡着都快溢出来了。
秦容时看了许久才说道:“喜欢。”
柳谷雨愣了一下,这还是秦容时头一次承认自己喜欢吃糖。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手已经摸到秦容时的头顶了,还揉了两把,又说:“喜欢就吃,不过也不能吃太多了,小心把牙吃坏。”
秦容时:“……也不用专门为了送这个跑一趟,太麻烦了。”
柳谷雨却又拿出更多的东西,伞、鞋、一只新油灯,还有一个用帕子包着的不知名东西。
柳谷雨又说:“我昨天回去左想右想,总觉得还差些东西没给你带上。果然,今早看见下雨就想起来了!忘了拿伞!可惜家里只有一把伞,这个是新买的。”
“这些东西你都拿着。鞋是娘新做的,昨儿忘了给你装上。还有这油灯,晚上看书要点灯,可别省着油钱,熬坏眼睛就完蛋了!这个是牙刷和牙粉,你那么爱吃甜的,牙齿要保护好,这都是我今早去铺子里买的!你都带上!”
秦家以前都是用柳枝条泡开了沾着盐刷牙,柳谷雨用了很久才习惯。
他原本以为古代没有牙膏牙刷这些东西,可今天在卖伞的铺子里偶然看见,价格有些贵,全家四人份的得两百多文,但柳谷雨还是买了。
秦容时抱着满怀的东西,凝目望着柳谷雨,脑海里想了很多话都不知道该说哪一句。
最后对上柳谷雨满脸的笑容,他也忍不住勾起唇角,脱口而出:
“我就是出来买伞的,还好没买。”
第50章 山家烟火50
今天收摊得比较晚, 到家的时候天都黑透了,幸得月色好,月亮如雪银圆盘悬在天上, 照得村路亮堂堂的。
驴车进了村, 村口老柳树的枝条在晚风中晃荡,拉扯出斜长的黑影,像张牙舞爪的鬼手。
崔兰芳半开着篱笆门,站在院门口张望, 眉头紧紧拧着,直到听到车轮子转动的声音才松了一口气。
可算回来了。
对面罗家的院门也打开了, 罗青竹探出门朝外看, 身后跟着两只摇头晃脑的大狗。
“可回来了, 今天咋这么晚!”
驴车停了下来,崔兰芳赶忙上前将柳谷雨和秦般般扶下车,又关心问道。
林杏娘先答了,说道:“刚过完年,镇上人多热闹, 就多留了一会儿, 也不止咱, 这两天东市的摊贩都撤得比较晚。”
崔兰芳点点头, 但还是说道:“太晚了,天都黑了, 走夜路太危险, 我觉得下回还是早些收摊吧, 安全最重要。”
林杏娘笑了两声,又对着崔兰芳宽慰道:“妹子,你说得对, 不过这些我也想到了。要是往常我也不敢拉着麦儿走夜路的,这不今天有宋屠户跟着一起的!”
宋屠户?刚扶妹妹下车的罗青竹站直身体,忍不住往板车上望了望,没看到人。
林杏娘没注意到哥儿的视线,只对着崔兰芳说话,又说:“他也回村,就顺路搭了个伴儿。还别说,有汉子一路是心安些!”
听到这话,崔兰芳也放心了。
她是见过宋青峰打人的,一个打三个都不再话下,人也长得高壮,除非有那不长眼或是脑子不好的,否则真没人敢闹他的事儿。
站在一旁的罗青竹忍了忍,没忍住还是问道:“娘,他人呢?”
他先问了一句,回过神又觉得这话不该问,忙补道:“他昨天不是提了猪排骨吗,我用萝卜炖了汤,他不来端?”
林杏娘听到自家哥儿的问话也顿了顿,不知再想些什么,沉默片刻才说:“他说村正家订了肉,先给人家送了去,待会儿再来。”
罗青竹点点头,又拉住妹妹的手往屋里走,嘴上说道:“娘,先进屋吧,我烧了热水,打水给你们洗洗手脸……婶子,你们也快进去吧,别站在风口吹风了。”
崔兰芳和林杏娘点点头充作道别,各自回了各家。
进了屋,崔兰芳把热在锅里的饭菜端出来,一边摆菜一边问道:“今天的生意怎么样?明天还去吗?”
柳谷雨揉了揉酸痛的肩背,一听这话就连连摇头,“不去了不去了!一连摆两天,可累死人了!以后再热闹我也不多摆了!还是按着以前的习惯,赶集日才出摊!”
连着两天摆摊,他昨天回来吃了饭又赶忙准备今天要卖的东西,弄到很晚才休息,今天又天没亮就收拾东西出门,累得腿儿都细了一圈。
他不得不佩服林杏娘母女,每天摆摊卖锅盔,风雨无阻,太厉害了。
也不提这些了,一家人进屋吃了饭,崔兰芳又多问了两句给秦容时送东西的事儿,得知秦容时认识了新同窗还高兴呢。
吃了饭,柳谷雨在院里转了两圈当做消食,又逗了逗蹦跶着跟在他脚边跑的来财,教它握手、坐立。
狗崽子太小了,皮得很,根本坐不住,学了没一会儿就不耐烦跑了,扭头又去扑秦般般的影子。
瞧着时间也不早了,柳谷雨打了热水回屋,舒舒服服泡了个热水脚,洗漱后上床睡觉!
这一觉睡到大天亮,巳时中(上午十点)才从床上爬起来,拥着被子伸了个懒腰。
他打着哈欠出门,正好看到崔兰芳在院里晾衣裳,听到动静才扭头看了去,笑道:“醒啦?我今早蒸了花卷,煮了青菜粥,在锅里热着呢,快去吃吧。”
崔兰芳一向起得早,做了饭又洗了衣裳,家里活儿都做得差不多了。
柳谷雨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嘿嘿笑了两声,小跑过去帮着一起晾衣裳。
他还说道:“这么晚了,娘,您咋不喊我呢!”
崔兰芳笑道:“你昨天忙了一天,多睡会儿怎么了?般般也才刚起来呢,在自家想睡就睡!好了,一两件衣裳用不着你帮忙,快去吃饭吧。”
柳谷雨抱住崔兰芳蹭了蹭,大声道:“好嘞!谢谢娘!”
说罢,他扭头跑进灶房,秦般般也听到了声音,已经帮着多盛了一碗粥,两人面对面坐在小桌子上开始吃饭。
“昨天下了雨,但今天的天气瞧着不错。吃过饭要不要去小流山捡菌儿、挖笋子?”
柳谷雨对着秦般般问。
他想做香菇肉酱了,做好了用来配稀饭,或是拌面,都好吃!
秦般般刚摆摊两天,正新鲜着,再说也睡了许久,休息够了,现在倒不觉得多累。听柳谷雨说要去小流山捡菌儿、挖笋,一双鹿眼亮闪闪,猛猛点头。
“要去!要去!”
两人吃饭洗碗,和崔兰芳招呼了一声就背着两个小竹篓出了门,一个拿镰刀,一个拿挖药的小锄头。
刚出门的般般拉住柳谷雨,扬着小脸问道:“柳哥,我们要不要喊青竹哥一起去啊?”
倒也不错。柳谷雨还挺喜欢罗青竹的性格。
他朝般般点了点头,小姑娘立刻上前敲了门。
没一会儿,两人行变成了三人行。
初春的寒意还没有消褪,但这时候时间已经不早了,太阳出来,晒得整个小流山都暖洋洋的。
山上的树抽了新芽,伸出青嫩的幼尖儿,向阳坡上的桃花、梨花已经开了,粉的漂亮,白的干净,吸引一群蝶儿、蜂儿围着打转。
说实话,柳谷雨不太会捡菌子,去年在山里找到一丛竹荪已经是运气好了。
他在前面走,秦般般就在后面叫。
“柳哥!你脚边有杨树菇!”
“哎呀!柳哥!有鸡肉菌啊!你一脚踩了个稀巴烂!”
“……柳哥!”
……
柳谷雨:“……”
柳谷雨背着空背篓停下,挠着后脑勺回头看,冲着般般和罗青竹嘿嘿笑了两声,不好意思地说道:“不然还是你俩走前头吧。”
般般重重点头,握着小锄头在前头开路。
年纪最小的女孩儿走在最前面,罗青竹和柳谷雨两个大人也不觉得不好意思,俩人走在后头还聊上了。
罗青竹往柳谷雨的背篓子里看了一眼,觉得有些空,于是很大方地分了些东西装进去。
“这样就好看多了!”
不是菌子,也不是笋子,而是一把蕨菜。
开了春,山里的蕨菜也冒了头,罗青竹刚刚路过溪边瞧见了,掐了很大一把。
这时候的蕨菜很嫩,青中透着紫,芽尖儿稍稍蜷着,根茎很脆。
柳谷雨惊喜道:“蕨菜!你上哪儿掐的?!我咋没看见?!”
柳谷雨还记得上回在镇上吃的笋蕨馄饨,那味道可让人终身难忘。
他摸了摸蕨菜的根茎,嫩得能掐出水来。好东西,柳谷雨心里已经有了主意,打算再找些,回去包蕨菜肉馅包子,肯定也香!
罗青竹笑着看他一眼,打趣道:“你东望望,西望望,当然找不到了!”
岂止蕨菜找不到?
菌子、笋子都找不到!
罗青竹又告诉他经验,不厌其烦地细细说道:
“林地里多菌子,要往落叶多的地方找,都藏在下面呢!你看那边有两棵松树,下头松针枯叶铺得厚厚的,底下就说不定有!”
他亲自领着柳谷雨上手,一边教一边说,“看这儿,铺在地上的松针很松散,还鼓了个小包,底下肯定就有菌子!”
罗青竹捏着根小树枝,将眼前的枯败松针挑开,果真看到底下藏了两朵菌子。
柳谷雨眼睛一亮,脊背瞬间挺直,自信开口:“我懂了!我学会了!”
说完他就跑了前去,按着罗青竹的法子认真找了起来,没多久还真被他找到一处小鼓包,兴冲冲地翻开……
“啊!!!”
柳谷雨猛地退后两步,抓狂地尖叫。
前面的秦般般立刻停下往后看,眼睛大大睁着,罗青竹也慌慌张张跑了过去,紧张问道:“怎么了?怎么了?”
柳谷雨苦巴着一张脸,欲哭无泪道:“是一坨牛粪!”
“谁家的牛离家出走,跑到山上来了!还有没有人管了!”
罗青竹和秦般般同时沉默,下一刻大笑出声。
幸好小流山上有溪沟,柳谷雨也不管菌子了,举着手蹿向溪水的方向。
往溪边一蹲,然后把手泡了进去,手指、指缝、指甲盖都搓了一遍,洗得干干净净。
溪水很凉,也很干净,清澈见底,水底的大小石头被溪水冲得圆滑发亮。
柳谷雨手贱,翻了眼前一块大青石头,泥沙涌动,眼前清澈的溪水立刻变得浑浊,然后柳谷雨就看见一只半大的螃蟹在浑水中逃窜而过。
他眼疾手快一把按住,然后逮起来激动地喊道:“你们看!我抓了一只螃蟹!”
他的声音自然吸引了罗青竹和秦般般,都朝着柳谷雨看了去。
柳谷雨很高兴,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高兴,明明笋子、菌子都没找到,可仅仅只是抓到一只螃蟹也值得他高兴一整天,脸上洋溢着笑容,竟比天上的太阳还要耀眼。
罗青竹看见后也忍不住跟着笑,他算是知道他娘亲为什么这么喜欢柳哥儿了,在家里就常夸柳哥儿惹人爱。
这样的性子,很难让人不喜欢。
打小儿就满山玩,七八岁就能抓一篓子小螃蟹回家加菜的秦般般很给面子,拍着巴掌夸道:“好棒,柳哥真厉害!”
柳谷雨叉腰大笑,但高兴完了还是把那只螃蟹放回了水里,然后又朝两人跑了去。
他们在山上逗留了一个多时辰,最后满载而归。
回去的时候是高高兴兴的,可刚到家门就听到院里有吵闹的声音。
“为啥不能收?!你连别村的竹筒都收了,咋就不收我的!”
“哪有这样的!不向着自己村的人,反倒向着外人!”——
作者有话说:写到捡菌子就想起几年前发生的一件事。
好像是21年还是22年?重庆的夏天一直在下雨,连着两个月都在下雨。
九月份,也是野菌出来的季节,菜市场也是有卖的,但是很贵,40-80不等。但那一年雨水多,菌子也特别多,尤其是鸡枞菌,真的是超级多!我刚好回农村老家玩,每天都能看到进山讨菌子的人,每天都很多人,而且每个人都满载而归,往年从来没有这样过。
然后村里就有个人上山捡菌子,在山下看到一堆菌子,全摘了。摘完上山,两个小时不到就下来了,路过那个地方,看到之前捡菌子的地方又长了一堆起来,很多、很新鲜。
菌子长得挺快的,但再快也不至于这么快,他就觉得很奇怪。回家拿了锄头那这块地挖开了,然后看到那片地下面盘了一条大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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