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山家烟火23
九月农忙, 渐浓的秋意都藏在金灿灿又沉甸甸的稻穗里。
村里人都忙得很,个个都是带月荷锄归,前几天柳谷雨摆摊回来都还能看到他们穿梭在田里, 忙着收稻子。
田里有人看到柳谷雨和崔兰芳, 直起腰捶了捶背,又望着人喊道:“秦家的,你上哪儿去啊?”
崔兰芳停下脚步,扭头看向说话的妇人, 回答道:“我去陈家嘞!”
说完,她又立刻追上走在前头的柳谷雨。
“陈家?”
问话的妇人愣了一会儿, 又伸手戳了戳站在旁边的自家男人, “崔兰芳去陈家了!我记得秦家的地就是租给陈家的吧?”
那汉子身材精瘦, 面目黧黑,身穿粗麻布衣,头上戴了一顶遮阳的草帽,袖子高高撩到肩肘处,正握着镰刀一把一把地割稻子。
他白了女人一眼, 没好气说道:“你管那么多!赶紧割吧!今天怎么也得把这块田的稻子割下来!”
妇人瞪他一眼, 自言自语般嘟囔, “和你们这些爷们真是说不到一块儿去!”
说罢, 她又嘀咕:“那个方向就是去陈贵财家的!听说他家租子拖了两个多月了,这肯定是去要钱的吧!”
越说越来劲, 到后面干脆丢了镰刀, 朝男人喊道:“割了得有个把时辰了, 老娘腰都要直不起来了,歇会儿歇会儿!”
说是歇会儿,人却直接爬上田埂, 朝着柳谷雨、崔兰芳离开的方向追了去,一边走还一边大嘴巴地喊了几个村人,一起去瞧热闹。
“你们刚刚看到了吗?秦家的和她儿夫郎一块儿过去了,肯定是去陈家要租子了!”
“哎哟……陈家的租子拖了有两个月了吧?你们不晓得,他家的前几天还在地里偷着乐呢,说兰芳妹子性子软好欺负,这钱拖了这么久也不见提。”
“嘁,真不要脸!哎哟,走走走,看看去!看看去!”
……
陈贵财就是陈家的当家人,他是外乡人,家乡发大水带着妻儿老小逃难到上河村,没有田地,所以只能靠租田过活。
他家比秦家还穷,家里两个女儿一个儿子,上头还有个老母,吃饭的嘴可不少。陈贵财还是个瘸子,做不了力气活,只能伺候庄稼。
柳谷雨和崔兰芳到了陈家,他家住的茅草房子,家里只有三间房,屋檐矮得狗都能爬上去。
到了门口,柳谷雨上去敲了门。
没多会儿就有人来开了门,出来一个面色寡黄的妇人,她脸上晒出很多黑斑,头发也枯黄,瞧着就是长久的营养不良。
人看着可怜,但眼神却很耐琢磨。
这人是陈贵财的媳妇,叫余春红。
她看到柳谷雨和崔兰芳,立刻明白二人的来意,当即就皱了眉,随即赶紧皱巴起一张脸,弱弱开了口:“……是兰芳妹子和柳哥儿啊,这、这是来做啥嘞?”
对于这句明知故问的话,柳谷雨只当没听见,直截了当说:“婶子,您家还欠着我们半年的租子没给呢!今天正好得空,我和我娘专门跑一趟,也用不着你们再特意找过去,你们也少走些路不是?”
租子半年一结,下半年的租子本该六月过了就给的,结果一直拖到九月都没拿出来。
余春红局促地搓了搓手,面露难堪地说道:“是为了这事儿啊……哎,柳哥儿,不是婶子不愿意给,实在是家里穷啊。你瞧瞧,你宝儿弟弟都好久没吃肉了,家里顿顿青菜萝卜,这实在拿不出多的钱。”
她说着还拍了抱住自己大腿的小男娃一巴掌,一巴掌把娃儿拍得瘪嘴。
小娃约莫四五岁,余春红虽然说孩子好久没吃肉,但这娃儿长得虎头虎脑,显然吃得不错。
倒是院子里坐着一个十二三岁模样的女孩儿,正在搓洗衣裳,木盆里的衣裳堆得比她脑袋还高。
这小姑娘看起来和般般差不多大,却比般般还要瘦小,面色蜡黄,脸上挂不下二两肉,衬得一双眼睛又黑又大,漆黑铜铃般嵌在脸上,有些可怖。搓衣裳的手腕更是细瘦伶仃一圈,好像轻轻一折就能折断。
余春红眼尖地发现柳谷雨在看自家女儿,忙扯开嗓子喊道:“二丫!二丫!死丫头,家里来了客也不知道喊人,还不快给婶子和哥哥倒两碗水!”
被喊作“二丫”的小女孩儿迟钝地站了起来,在原地站了片刻才干巴巴“哦”了一声,随后走到灶房倒了两碗水出来。
直到她站起来,柳谷雨才发现小女孩儿的裤子、袖子都短了一截,露出细瘦干黄的脚踝。
没多久,她就端了水出来,还没说话就被余春红扯到自己前头。
她说道:“看笑话了!我家二丫的衣裳还短了一截呢,眼瞅着秋冬就要来了,正愁家里孩子的厚衣裳,没件袄子咋好过冬啊!还有窗子也没糊,顶上的茅草也疏了……嗐,真是样样都要花钱!”
余春红一边说,一边悄悄狠掐了一把二丫的胳膊。
小女孩儿一抖,立即哆嗦着说道:“婶、婶子,对、对不住……我家里穷,没钱交租子,您行行好,再宽限几天吧……求求你们了。”
小女孩儿声音可怜,可脸上却面无表情,一双黑大的眼睛连眨都不会眨,活像个假人。
对着这样一个小女孩儿,柳谷雨还真说不出什么狠话。
他直接瞪向站在二丫身后的余春红,问道:“所以这租子你们是不愿意交了?”
余春红忙说:“哪能啊……哪是不愿意交,这不实在是没钱交吗!再缓缓吧!好哥儿,你就发个善心吧。”
这时候,外头突然有人说话了。
“就是!陈家的日子过得多苦!这时候上门要钱,不是把人往死路里逼吗?我说柳哥儿啊,你这段日子不是在镇上摆摊?赚了不少钱了吧?现在又不缺这点儿,积个德,给别人留条活路吧。”
听到声音,柳谷雨扭头看了去,发现说话的竟然是周巧芝。
她家就住在附近,听到这边的事儿就忙不迭跑来看,此时正幸灾乐祸呢。
陈家的院子外头站了好些看热闹的,有附近邻居,也有专门跑来凑热闹的。
有人说,“是可怜诶……二丫头都瘦得没个人样了。”
也有人说,“切,谁家不可怜啊!秦家的刚死了儿子,不可怜?这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的事儿,说句可怜就能躲过去啊?那世上就没可怜人了!”
柳谷雨自然也听到了,不自觉扯了扯嘴角。
他叉腰看向周巧芝,说道:“嘿,听婶子这话,您是顶顶的好心人!大善人!我这儿倒有个主意!”
看热闹的村人来了兴趣,都问:“啥主意啊?”
柳谷雨笑道:“以后呢,陈家人都去婶子家吃饭!婶子发了善心,陈家的也省了油米菜钱,省下来又正好结了我们的租子!三全其美!乡亲们,你们说我这主意好不好啊?”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们大声喊:
“嘿!这个主意好!这个主意好!”
“巧芝啊,听到没啊!柳哥儿这主意好啊!”
“还有呢,陈家娃娃正长身体呢,你可得煮点儿好东西招待人家!”
……
被这样一打趣,周巧芝没了看热闹的心思,气得又是瞪眼又是跺脚,指着柳谷雨骂道:“你个不尊老的小哥儿!我怎么说都是你长辈,你就这么和我说话的!”
柳谷雨白她一眼,没好声道:“长辈?长辈咋不念着我好,就想着我白贴补别人啊!您这是帮着别人打秋风的长辈啊?”
周巧芝:“你!你……”
周巧芝气结,又见周围没人帮着自己说话,最后气得扭头回了家。
正好这时候,陈家屋子里又走出来一个老妪。
陈家老太太年纪很大了,耳朵不好,眼睛也不好,这老半天了也没听到屋外吵得翻了天。
她提着一只猪脚出来,眯着眼睛看向余春红的方向,喊:“春红啊,今天炖个芸豆猪蹄吧?家里好久没开荤了,宝儿也念着呢!”
看到那只猪脚,柳谷雨险些气笑了。
他穿越过来这么久都还没吃过猪蹄呢!
这回不等柳谷雨说话,站在一旁的崔兰芳先板着脸质问起来:“你家不是没钱吗?!”
余春红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暗恼地瞪了老太太一眼,沉着嗓道:“娘!您屋里躺着去!”
老太太:“啥乌鸡汤?大丫还带了乌鸡回来啊?”
余春红:“……”
柳谷雨这下是真笑了。
他没再搭理余春红,而是扭头看向看热闹的一众村人,喊道:
“各位婶子阿叔,今天可都看见了!陈家的有钱买肉买鸡,却没钱交租子,到时候闹起来可不是我们没顾着同在一个村的情分!婶子阿叔们都在,到时候可得给我作证!”
说罢,他最后又看向余春红,丢下最后一句话:“婶子,这钱你们不愿意给,那我可就只能自己想办法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们觉得呢?”
余春红想了想,摆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撇嘴说:“是这个理!是这个理!可我们不是没钱吗!你要真有别的法子,不管是啥,我们都认!”
还能有什么法子?
她家是真穷啊!就算搬东西抵债,家里几个烂椅子烂蹬,破瓢破碗的,也不值钱。
余春红厚着脸皮想。
柳谷雨没再看她,喊了崔兰芳离开,竟然真的没再要钱,空着手就走了。
余春红后知后觉觉得不对劲,往外追了两步,嘴里还喊道:“哎哟!咋不信呢!家里真没钱啊!这猪蹄是我家女婿孝敬的!又不是我们自个儿买的!我家真没钱!你就是进门搜也找不出来!
她说了这么多,也就这句是真的。
陈家的大女儿已经出嫁,嫁给一个外村的鳏夫。
那鳏夫脾气不好,爱打人,陈大丫常被打得鼻青脸肿地回来哭。但那鳏夫第二天就会提着好东西上门,米油肉蛋交给丈母娘,再把媳妇领回去。
再打,再回娘家,再来接。
陈家偶尔开个荤,全靠这点子事儿了。
余春红没追到人,又气得回来揪着二丫头骂了一通,最后还是小儿子瘪嘴闹着要吃肉,才提了猪脚进灶房。
再看另一边的柳谷雨和崔兰芳。
崔兰芳皱着眉,问道:“谷雨,这租子咱不要了?”
柳谷雨立刻说:“哪能啊!”
“先回家!等我回去包两包红糖去村正家,请村正帮忙把租契废了,这田咱收回来不租了!”
第24章 山家烟火24
两人匆匆回了家, 刚进门秦般般就扑了上来。
小姑娘抬脸瞅着两人,急切问道:“娘,柳哥, 钱要到了吗?”
坐在院中看书的秦容时也抬起头, 朝着两人看了过去,似乎再等他们回答。
柳谷雨没有答话,只摸了摸秦般般的发辫,又扭头对着崔兰芳说道:“娘, 你去把家里的田契拿出来吧。”
崔兰芳明白他的意思,立刻点头朝屋里去了, 柳谷雨则直接进了灶房, 取了两大块红糖用油皮纸包好。
这是他做冰粉剩下的红糖, 本来打算留着之后摆摊用,现在有别的用处,就先用着吧。
他提着红糖出去,正好看见崔兰芳也出来,手里捏着一张盖了红印的契书。
“走, 去村正家!”
崔兰芳和柳谷雨往外走, 眼看着两人走出院门, 秦容时忽然放下手里的书, 说道:“我也去。”
看娘亲、哥哥都出了门,秦般般也赶忙追了上去, 到最后竟是一家四人一起出动。
村正一家在村里过得滋润, 住着青砖瓦房, 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好房子,院子外还修着丈高的院墙。院中植有一棵老枣树,长得高大, 有好几根绿枝探出墙头,枝叶稠密,织起浓浓的荫绿,其上挂着好些大小不一的枣儿。
“村正在家吗?”
柳谷雨上去敲了门。
没一会儿,一个年轻汉子上来开了门,来人叫“方武”,是村正的女婿。
陈桥生只得一个独女,如珠如宝般养大,舍不得外嫁,再加上家里有条件,就给她招了上门女婿。
“爹,来人了。”
方武朝后喊了一声,柳谷雨顺着门缝朝里看,见枣子树下摆了一把竹摇椅,陈桥生就坐在椅子上,怀里抱着一盘盐水花生,吃得正欢。
看到来人,他才放下花生慢悠悠站了起来,疑惑问道:“秦家的?你们过来有事儿?”
柳谷雨没有直接说田地的事情,而是把手里的两包红糖递了出去,笑道:“听说敏姐有好消息了?我从家里包了两块红糖过来,就留着给她坐月子时煮水喝。”
敏姐就是陈桥生的女儿,全名叫陈敏。
陈桥生做村正也有十多年了,往他这儿送东西的人不少,有些是想要讨好他的,有些是想要请他办事的。
他是个人精,立刻明白柳谷雨几人上门是有事相求。
东西送到门前,自然也没有拒绝的道理,陈桥生拍了拍方武的肩膀,低声说:“阿武,收起来吧。”
说罢,他又冲着柳谷雨等人笑,热情道:“快快快,都进来坐吧。”
他一边说,一边到檐下搬了两条板凳到院子里,又把那盘盐水花生递给几人,继续笑:“尝尝看,我家敏姐煮的,味道还不错!”
柳谷雨也不客气,当真抓了两颗剥开尝了尝,还很给面子地夸了两句。
倒是秦容时先开口说了话。
他坐得端正,两腿并拢,两手交叠放在膝盖上,脊背挺得笔直,严肃得像个小古板。
秦容时说道:“村正,今天过来其实还有一件事情想请您帮忙。”
果然如此。陈桥生心里默念一句,后又继续笑了两声,道:“哎哟,这么客气做什么,都是一个村儿的!我是上河村的村正,有事儿自然会帮!”
秦容时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朝崔兰芳递了个眼神,等她从怀里掏出那张田契。
他才说道:“我家里原有两亩田地。前年租给了陈家,当时也是请您作证写的租契,可如今陈家拖着租子不肯给,我们上门去讨也没个结果,实在没法只能寻到您这儿了。”
见秦容时说得有条有理,柳谷雨就没在开口,坐在一边悄悄剥花生吃。
听到是这件事,陈桥生不由皱起眉,不自觉伸手捋着胡子,为难道:“这件事啊……嗯,这事儿是陈家理亏。可有句话叫‘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陈家要实在没这个钱,就算我上门去要,他也拿不出来啊。”
秦容时说:“是这个理。可也有一句话叫‘救急不救穷’,我家不是财主善人,做不了施恩布德的事情。所以这田我们不租了,今天来找您,就是想把这租契销了。”
陈桥生这才明白秦容时的意思,转念一想也觉得有理,认同地点了点头。
但他还是问道:“只把田收回来?租子不要了?”
听到这句话,柳谷雨花生也不吃了,立刻反驳:“那可不成!”
那不还是要钱吗!陈桥生又开始为难。
这件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村里也是常有的,他这个村正也经常处理这些纠纷。可事情不大,办起来却难,就说陈贵财一家,穷是真穷,找他们要钱那不是逼人卖儿卖女吗?
他正为难的时候,秦容时先说了话。
“陈家虽然拿不出钱,可这时节正是秋收,田里不是有粮食吗?我家拿粮食抵账也是可以的吧?”
听到这儿,柳谷雨就亮了眼睛,没想到秦容时和自己想到了一处!
陈桥生一愣,下一刻又大笑:“好好好,可以可以当然可以……不过陈贵财那婆娘可泼得很,到时候死皮赖脸在田里不肯走,不让你们割稻子可咋办?”
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陈贵财一家穷得可怜,可那无赖自私的性子也十分可恨!
偏他们是逃难过来的,当时受了官府救济落户到上河村,是县尊大人亲自办的,倒让他这个村正不好撵人出去,免得说他们上河村容不下难民。
秦容时只是笑,他没有回答陈桥生的问题,而是站起身看向方武,走过去对着人悄声说了几句话,“方大哥,有一件事想拜托给您…”
方武起初有些懵,听到后面眼睛都亮了,惊叹道:“哎呀!你小小年纪的,哪来这些主意?!嗐哟,读过书的就是不一样!”
陈桥生更懵了,摊着手问:“啥啊?”
两个人都没有回答,方武则是拎起家里的铜锣出了门。
柳谷雨也站了起来,凑到秦容时身边,撞了撞他的胳膊,小声问道:“想了啥鬼主意?”
秦容时:“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柳谷雨来了兴趣,立刻坐不住了,就连手里的花生都不香了。
连崔兰芳和秦般般都抻着脖子往外看,显然好奇。
更甚至陈桥生也背着手站了起来,一边说一边朝外走,“都去看看吧。”
几人出了门,出去就看到方武敲着锣在村路上跑着,扯了嗓子喊道:“来人了,都出来看看啊!秦小童生家请两个壮丁帮忙割稻子,一天二十文嘞!都出来看看啊!”
二十文?!
镇上的活计一天也才二三十文,这价格可不赖了!
好多人听到这话,有的从家里跑了出来,有的从田里爬了上来,七嘴八舌问道:
“真的假的?一天真的二十文?”
“秦家的地?他家地不是租出去了吗?”
“我我我!我去!我家稻子刚割完,这会儿正闲着呢!”
……
秦家的两亩田相邻,都是好田。
方武此时就停在田埂上,歇了敲锣的动作,叉着腰说道:“之前是租出去了!不过陈家的交不起租金,刚刚已经找我爹把租契给销了!陈家的拿不出钱,可不得赔粮食抵账!”
听了这话,各个都觉得有理,尤其是之前在陈家门口看热闹的人,更觉得是这么一回事。
而且说话的人是方武,村正的女婿,他说的话自然就是村正的意思了。
于是立刻有人举了手报名,你一句我一句吵翻了天。
陈贵财此时还在地里割稻子,他听到敲锣的声音还以为有啥热闹看,停了动作笑嘿嘿等着听热闹。
哪知道这出热闹就是他!
陈贵财听得整个人都傻了,镰刀悬在半空,收也不是,割也不是。
他一瘸一拐走出来,急急忙忙问:“这是啥意思啊?这地不租了?”
没人搭理他,他想找最好说话的崔兰芳,可看过去才发现柳谷雨连着崔兰芳几人被围在最中间,他一个瘸子根本挤不过其他人。
方武依着秦容时的意思,挑了两个年轻力壮又老实本分的汉子。
这时候,余春红也得了消息,慌慌忙忙跑了出来,还没走近就开始喊:“干啥呢!这是干啥呢!”
她走过来才发现周围站了不少人,所有人都转过头看她,其中被挑中的两个汉子就站在中间。
这俩人都不到三十岁,身强力壮,大腿都快赶上余春红的腰粗了。
刚才还气势汹汹的余春红看到一群人声音都小了两分,立刻委屈可怜起来,哭丧着脸嚎道:“这是干啥啊……干啥啊……这庄稼都是我家的,你们凭啥割!”
这次都不用柳谷雨开口了,其中一个年轻汉子先回了话。
没好气说道:“这地还是秦家的,你们不给钱凭啥种!”
另一个也赶忙开腔:“可不是!地白给你们种,粮食也要收,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儿!你穷你有理呗!”
余春红被堵得一噎,下一刻干脆一屁股坐到地上,撒泼打滚般哭嚎起来。
“哎哟……我家还上有老有小……诶诶诶……”
哭丧到一半,她突然发觉眼前一黑,抬眼看才发现是柳谷雨从她腿上跨了过去。
柳谷雨走过去,对着两个汉子说道:“今天就可以开始了,已经过了正午,就算半天的钱。”
这话一说,两个力壮汉子哪里还顾得上和余春红打嘴仗,赶忙拿了镰刀下地。
余春红见他们真下地割稻子,赶忙站了起来,也跟着跑到田里,屁股一撅就想往田里坐,想着挡在路中间他们就割不了了。
但两个汉子都是身强体壮,一手就把余春红拎了起来。
她整个被丢了出去,人都呆了——
作者有话说:没收藏的宝宝给个收藏吧,求求了,不然我下周就没榜了[爆哭][爆哭]
(明天休息,叹气.jpg)
第25章 山家烟火25
陈贵财一瘸一拐走过去想要扶她, 余春红却不肯起来,她回过神后直接坐在地上又哭天喊地地叫了起来:
“哎哟喂……没天理了,没人性了, 还让不让人活了啊!”
声音还挺大, 这是喇叭成精的吧。
柳谷雨在一旁托腮听着,听到一半突然从方武手里拿过铜锣,余春红说半句,他就“哐锵”敲一下。
“这日子还咋过啊!”
“——哐!”
“干脆一家人去跳河得了!”
“——哐!”
“活不成了!”
“——哐!”
……
余春红:“……”
余春红停住了, 转头看向柳谷雨,尖着嗓子嚷道:“柳谷雨!你到底想干啥!”
柳谷雨停下动作, 把手一摊, 瞪圆一双黑溜溜的无辜眼睛。
他说道:“帮您伴奏啊!这光嚎也太单调了, 我给您踩踩点,带动一下氛围嘛!咋还恼了!”
余春红怒骂:“……你有病啊!”
柳谷雨矢口否认:“那不能啊!”
见余春红不说话了,柳谷雨抱着铜锣往她跟前一蹲,真情实意地指导起来。
“婶子,您这情绪不对啊!”
“您要哭得更可怜些!光打雷不下雨也不成啊!得有眼泪!情绪要饱满!您这……这还没有您儿子会哭呢!哎哟……这不成不成不成, 我教您一招, 您以后再要装哭就往袖子上抹点儿辣椒面, 一边嚎一边抹眼睛, 那眼泪肯定刷刷流啊!”
“哎,不过这会儿也没辣椒面。”
“这样, 您就想想这辈子最惨的事情, 想想啊……哎哟, 家里穷啊,穷得揭不开锅了!衣裳好几年没换了吧?房子也漏顶漏窗的!上回吃肉又是啥时候?哦,今天烧了猪蹄, 诶,那这个不算,这个不算啊……反正就这流程,您再走一个。”
“千万别气馁,来来来,再试一次!您再酝酿酝酿!预备……起!”
余春红现在哪里还嚎得出来,她一张脸都木了,悄悄抬头看一眼围着看热闹的村人们,一个个脸上都挂着笑,把她当稀奇把戏瞧,好像真在等她继续撒泼。
余春红哭不出来,她崩溃朝柳谷雨吼:“你脑子有病啊!!!”
柳谷雨瞪眼:“啧,没礼貌。”
他皱起眉毛,啧了一声,然后朝前后左右的村人摊开手,摆出无奈的表情,说道:“您说说,您说说,这咋还急了呢!”
他还叹了一口气,似乎十分惋惜,又自言自语般说话:“咋不听劝呢,我说得有道理的。”
你有个鬼道理!!!
余春红装不下去了,她咬牙拽着陈贵财的手站起来,怒目瞪向柳谷雨,又扭头往田里看,见两个汉子已经割了好几把稻子了。
她也顾不上哭了,用力扯了身旁的陈贵财一把,扯着人又打又骂。
“你还傻站着干啥哩!咱家庄稼都要被割完了!赶紧回家拿镰刀继续割啊!你个窝囊废!瘟神似的杵在这儿,屁话不敢放一个!老娘要你有什么用!”
她又是骂又是打,往陈贵财身上捶了好几拳,打得人直晃。
陈贵财也默不作声,闷头由她打,等人打够了才回家拿镰刀。
陈贵财、余春红,连半大的小丫头陈二丫都喊了出来,一家三人在田里割稻子。
但一个小的,一个瘸腿的,还有一个速度力气都比不上成年汉子的余春红,三个人加起来也赶不上人家两个年轻体健的小伙子。
原本要五六天才能收完的两亩稻子,在两拨人你追我,我赶你的情况下,两天就割完了。
第三天,在村正和其他村人的见证下,秦家把田地收了回来,又现场称了谷子。
柳谷雨也不要多的,就按镇上粮店的价格称了重,只要与租子价等的谷子。
但余春红又不乐意了,叉着腰蛮横地喊起来:“多了!多了!镇上一斤谷子八文钱,你多称了得有七斤!”
余春红可一直盯着他们的动作,生怕自家的谷子被多拿了一粒。
柳谷雨停下动作,扭头看她:“没多啊,这些算的是二壮和铁牛帮忙割稻子的钱啊!”
二壮和铁牛,就是这两天帮着割稻子的年轻汉子。
余春红惊得瞪大眼睛,大叫出来:“啥?!你们请的人,凭啥要我出钱?!”
柳谷雨把手一摊,皱着眉说:“割的是你家稻子啊,当然是你们出钱了。”
余春红没想到还能这样,咋有人比她还不要脸呢!她喘了几口气,大声嚷道:“可也不是我请的!这是你请的!我们可不认!”
看两人又吵了起来,村人们摆出看热闹的姿势,兴趣满满看他们说话。
有人帮腔:“陈家的说话也有理,这人确实不是他们请的啊。”
也有人说:“哪咋啦?割的是她家稻子,柳哥儿也不能把二壮铁牛这两天割的稻子全拖回家去啊!”
……
柳谷雨听得发笑,说道:“婶子,您年纪还没老到那份上啊,咋就不记得了?”
余春红:“啥?”
柳谷雨掰着手指说:“前几天我和我娘去你家要租子,你不愿意给钱。当时我就说了,您不给钱我就自己想法子要这笔账。您当时也同意了啊,说不管什么法子,您、都、认。”
说到最后三个字,柳谷雨还故意停顿片刻,最后再重重念出来。
立刻有当日在场的人举手发言。
“诶!是有这事儿!我当时可亲耳听到的。”
“确实确实!”
“话又说回来,陈家的拿不出钱来。柳哥儿只能自己讨,这不能还让债主贴钱吧,没这样的道理啊。”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最后还是村正站了出来,说道:“柳哥儿说得在理,这钱该你们出。”
村正其实都没仔细听,但话已经说出来了。
理在哪儿?理在两包红糖上。
余春红:“……”
余春红不情不愿地跺了跺脚,又瞪了身边一言不发的陈贵财一眼,没再说话了。
柳谷雨搬了粮食回去,几十斤的的谷子他一个人哪能搬得动,最后还是二壮和铁牛帮忙。
余春红又不乐意了,在后头叉着腰喊:“你俩给我回来!我出了粮食,你们不该帮我搬谷子吗!凭啥帮他啊!回来啊!”
两个汉子只当听不见,头都没回。
反正三十个铜板是柳谷雨给的,他们可不管旁的,爱帮谁就帮谁。
几人搬着粮食头也不回地走了,二壮和铁牛也没有多说,到了秦家放下谷子就离开了。
崔兰芳正在收拾灶房,想着收拾个地方出来放粮食,听到屋外的动静才忙不迭出去瞧,正好看见两个汉子离开。
“谷子搬回来了?”
柳谷雨转身朝她点头,又喊道:“娘,快来帮我提一下。”
崔兰芳乐呵呵点头,也冲着屋里喊:“二郎,般般,出来搭把手!”
这两天得闲,秦容时正在堂屋教般般认字,拿木棍沾了水在桌子上写写画画,即省了纸墨又认了字,两全其美。
两人很快出来,一起提着几大袋粮食进了灶房,柳谷雨还说:“家里没有砻谷机,过几天得空拿到村祠堂去,把谷子磨出来。”
村里也不是家家户户都有谷机、石磨,但这些东西村祠堂都备的有,那儿甚至还放着一个老旧得掉了色的红喜轿,谁家娶媳妇都可以抬去用。
崔兰芳自然点头答应,还说道:“家里还有米,今天就煮上一锅白米饭吃!”
这自然是好的,柳谷雨之前也没觉得自己这么爱吃白米饭,可现在天天啃窝头吃青菜苞谷糊糊,才觉得米饭是真香啊。
眼瞅着也到了做饭的时候,柳谷雨系上围裳进了灶房,准备做饭。
他从竹笼里捡了两个鸡蛋,又去菜园子摘了一把青椒和豇豆,回来还对烧火煮饭的崔兰芳说:“娘,咱家鸡蛋都是买的,这样也不成。干脆明年开了春买些鸡苗回来养,能下蛋,还能吃鸡。”
崔兰芳还真停下来思考了一会儿,后又认真说道:“我看成。明年春天我的身子应该也好多了,可以顾着些家里的活计,到时候你和二郎去镇上摆摊,家里的活儿就交给我。”
柳谷雨却笑了起来,摇头说:“那可不成!我还想赚了钱送二郎去读书呢!”
这可是他的金大腿,可得栽培好了!
崔兰芳一愣,下一刻也笑道:“……要是能赚到束脩自然是好的。”
柳谷雨没再说话,开始洗菜切菜。
豇豆用来炒肉沫,青椒炒鸡蛋,再煮个菜汤,这顿也是极丰盛了。
锅里加了猪油熬开,油热后,再把腌好的肉沫和豇豆丁倒进去翻炒,抖一勺切碎的泡椒和酸萝卜,炒出红油香味,再从盐罐里舀一勺盐巴,撒上葱子就可以盛出来了。
一道简单又美味的下饭菜做好了,酸萝卜和泡椒提味,吃起来那叫一个酸辣鲜香。
再炒个青椒鸡蛋,煮个菜汤,一顿饭很快就做好了。
“开饭了!”
柳谷雨喊了一声,在堂屋教字认字的秦容时和秦般般很快过来,帮着摆桌摆碗。
柳谷雨盛了四大碗白米饭,光闻着米饭就觉得香得很。
一家人上了桌,他先舀了一勺肉末豇豆在碗里,拌着饭吃,香得很。
柳谷雨一边吃饭,一边问道:“娘,咱家收回来的两亩田要咋办啊?”
说到这个崔兰芳也是皱眉,家里没一个会种地的,就是她男人也不是做这个的料儿。想当初秦父还在,家里有好几亩田,他只留了一亩种药材,其余的也全都赁了出去。
这时候听柳谷雨提起,崔兰芳纠结得很,试探问道:“还是租出去?”
柳谷雨却皱眉摇头,忽然问:“娘,咱村里最上等的水田,一亩能产多少粮食?”
第26章 山家烟火26
古代的收成一般, 一亩田也只能收上来两百到两百五十斤的粮食,还不到现代粮食产量的一半。
这是前几日吃饭时崔兰芳告诉柳谷雨的,当时柳谷雨心里就有了主意, 他想把这两亩田留下来自己种。
不过这主意也只是暂时想了想, 眼下要紧的还是赶集日摆摊的事情。
柳谷雨起大早做了朝食,他揉面做了咸辣的葱香花卷,又煮了杂粮粥,边上的小炉子里还熬着崔兰芳的药。
他掀了锅盖, 浓浓的葱香面香就飘了出来,白面揉的花卷宣软饱满, 一个足有成年男子的拳头大, 再裹上满满的葱子, 香得很。
“快来吃饭了!”
柳谷雨盛了四碗粥,又走到灶房门前,抻着脖子朝外看,一边看一边大声喊。
正好看见崔兰芳和秦般般在院子里晒谷子,村里有几个大晒坝, 好些人家晒谷子都是去那里晒, 地方大, 太阳也好。
但他家谷子不多, 自个儿院子也够用了。
母女两个在晒谷子,秦容时则提了水到菜园子浇菜, 一家人都各有各的活儿。
听到柳谷雨一声喊, 其余三人也都陆陆续续进了屋, 摆桌子吃饭。
柳谷雨说:“吃完饭一起去趟镇上吧,娘该去医馆复诊了。”
这事儿自然不能耽误,一家子吃完饭就出了门。
也是不巧, 竟然在村口遇到周巧芝和乔蕙兰。
这俩人也不知咋处到一块儿去的,竟然还说说笑笑交谈起来,个子才到周巧芝胸口的田荷香独自背着背篓,倒是当娘的周巧芝打着空手。
看到柳谷雨四人,周巧芝似乎伸手指了指,两人立刻闭嘴不谈了。
等着几人走过去,周巧芝才阴阳怪气地说道:“有的人啊就是黑心烂肠,为了钱啥事都愿意做,不光旁人死活哩……哎哟哟,我家就住在陈家旁边,听到他家每晚上都哭嘞,可怜哦。”
乔蕙兰没说话,只蹙起两道秀眉,跟着周巧芝的话抽气、叹气,似乎对此感同身受,十分同情。
只听乔蕙兰又“哎”了一声。
柳谷雨悄悄翻了个白眼,他也不看周巧芝,而是一脸疑惑地看着秦容时几人问道:“你们听听?我咋老听到有狗在叫?”
秦容时微微勾了勾嘴唇,崔兰芳则是皱着眉瞪向周巧芝,似乎想开口和她辩个黑白,但她嘴笨,和周巧芝闹了这么多年,吵架从来没有吵赢过她。
只有秦般般,呆呆地看着柳谷雨,又呆呆地摇头,诚实回答:“没有听到啊,柳哥你听错了吧。”
柳谷雨:“……行,玩去儿吧。”
柳谷雨戳了戳秦般般的脑门,而站在一边的周巧芝则气得火冒三丈,叉腰就吼道:“柳谷雨!你个烂心肝的小贱货,你敢骂老娘是狗!”
听到这儿,崔兰芳也不高兴了,但她嘴上功夫实在一般,到最后也只是冷着脸瞪向周巧芝,冷声冷气说:“周巧芝!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
秦般般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忙捂住嘴小幅度地点头,眼睛睁得大大的。
她小声说:“有狗,有狗。”
柳谷雨还是不看周巧芝,又伸手戳了戳秦般般的脑门,然后扯着几人往旁边躲了躲,还说道:“知道有狗还不站远点。这疯狗会咬人的!”
周巧芝:“……柳谷雨!”
周巧芝气得跳脚,脸都气红了,田荷香有些害怕,躲在后面不吱声。
还是乔蕙兰又“哎”了一声,然后拍着周巧芝的背柔声细语地说道:“哎,你和他置什么气!这孩子从小就不服管教,我也教不顺他,到底是我这个当娘的不是,你别和他计较。”
柳谷雨没说话,横目瞥了说话的乔蕙兰一眼,冷冷嗤了一声。
正闹着,上头村路传来车轮轱辘的声音,顺着看去才发现是下河村拉客的牛车过来了。
柳谷雨几人在家就商量过了,运气好赶到牛车就坐车去,运气不好就走着去。
这看来运气还不错。
牛车到跟前,柳谷雨扶住崔兰芳,然后屁股一扭将扶着车板准备往车上爬的周巧芝撞开。
柳谷雨虽是个哥儿,但也比妇人的力气大些,撞得周巧芝一个踉跄差点摔在地上。
还是她女儿田荷香赶忙上前把人扶住,才没摔在地上。
但周巧芝下一刻就猛地甩开田荷香的手,扯了嗓子冲柳谷雨骂:“天杀的贼哥儿!你赶着去投胎啊!”
柳谷雨像是这才看到她,连忙回头冲着人点头道歉:“哎哟!是周婶子啊!嗐,看我这眼睛,没瞧见有人呢!”
周巧芝:“瞎了你的眼!这么大一个人,你没看到?!”
柳谷雨点头敷衍:“下回,下回。下回我一定把您当个人看。”
周巧芝:“柳谷雨!!!”
妇人的声音尖细,嚷起来还真有些费耳朵。
赶车的是个中年汉子,做这活计有十来年了,村前村后的人都认识他,管他叫“张二叔”。
张二叔揉了揉耳朵,抿着嘴看向周巧芝,问道:“还坐不坐了?”
近来是农忙,往镇子上去的人少,撇开柳谷雨几人,车上也只有张二叔和一个年轻汉子。
车上还有位子,周巧芝连忙点头,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随后乔蕙兰和田荷香也上了车。
刚上车,屁股还没坐热呢,周巧芝又开始说话了。
“哎,我跟你们讲啊……有些人家根上就坏!大人坏,底下娃儿也有样学样。我是个直肠子,这事说给你们听听,看是不是这个理!”
她是说给张二叔和那个年轻汉子听的,张二叔不爱听闲话,听到周巧芝开始说长道短就皱眉,而那个汉子太年轻了,从来没有扎堆闲扯过谁的是非长短,此时坐立不安,尴尬地笑着。
柳谷雨倒是把头一歪,对着张二叔真诚劝说:“叔,咱把她撵下去吧。我听说直肠子管不住屎尿,待会儿可别拉您车上了。”
这话一出,听得车上所有人都笑出了声。
乔蕙兰比较收敛,刚弯了唇角就连忙捂帕子遮住嘴,假装咳嗽。
她是个讲究人,自觉是秀才郎的娘,身份和这些粗俗村妇不一样。
她打扮讲究,还随身带着帕子,说话做派都像镇上的富太太般。
就连周巧芝的女儿田荷香都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但下一刻就被周巧芝揪住了耳朵,恶声骂道:“死丫头!你还敢笑!别人骂你老娘呢,你还笑得出声!”
田荷香忙瘪了嘴,干哭着讨饶:“娘,疼呢,别揪了别揪了,耳朵要掉了!”
她其实压根没有细听大人们在吵些什么。
她刚才一直在看秦般般,这穷酸丫头虽然还是穿着以前的旧衣裳,可头发上戴了一对精致漂亮的桂花头花。
这头花她在庙会上见过,可喜欢了,求了她娘好久,但她娘说家里的钱要留着给弟弟读书,说什么都不肯给她买。
最后还是乔蕙兰又开了口,扶住周巧芝劝了两句,然后再看向柳谷雨,那眼神就像看不懂事的孩子,略带责怪地说道:“谷雨,怎么说话的呢!周婶子是你长辈,怎么能这么和长辈说话,你爹在时也不是这样教你的啊。”
柳谷雨看向她,眼尾耷拉下来,装得可怜又害怕,连说话都打着哆嗦。
“二娘……我、我爹生前还说让您好好照顾我呢。您不是,也没听吗?”
“他对您带进来的乔牛蛋视如己出,还给他重新取了名字,教他读书写字,就连书塾也留给了他,就是想着您能真心照顾我。”
这话倒是没错。
柳秀才对原主倒是真心的,但这老秀才迂腐古板,从没有想过教原主自食其力,觉得哥儿只要嫁个好人家就能安安稳稳度过一生。
所以他给原主定了秦家这门好亲事,又施恩施惠给乔蕙兰母子,想着以德待人,他人也以德待己,能在他死后,自己独生的小哥儿也有娘家撑腰。
但这老书生还是低估了人性,他在世的时候乔蕙兰是贤妻良母,死后就原形毕露。
这话可新鲜了,惹得张二叔和那年轻男子都好奇地打量向乔蕙兰。
乔蕙兰一听就抹了眼泪,和柳谷雨对着哭。
“这孩子还记恨着我呢!可谁家娃娃没挨过打,你哥哥当初读书也是挨过手板的……都说母子没有隔夜仇,可说到底你不是我亲生的,哪里真能体谅我。”
她哭得可怜,脸上没一会儿就流满了泪水,眼睛一圈红红的,又扯了帕子擦泪,看起来很是伤心难过。
柳谷雨:嘿!遇到对手了!
不得不说,这演技可比周巧芝和余春红好多了!
柳谷雨不装可怜了,他指着乔蕙兰的帕子,小心翼翼说道:“二娘,你刚刚还拿帕子捂着嘴巴咳嗽呢,说不定有口水,现在又抹眼睛……咦,讲点儿卫生吧。”
乔蕙兰:“……”
乔蕙兰哭到一半又僵住,手里的帕子悬在眼前,继续擦也不是,收起来也不是,就那样尴尬地拿在手里。
乔蕙兰捂着脸悄悄咬了咬牙,不自觉垂了垂头,眼底闪过一抹恨恨的暗光。
下一刻她将帕子收进袖子,笑道:“这孩子……就是爱开玩笑。”
“啊,是是是,我又开玩笑了,我十万个冷笑话转世投胎的。”
柳谷雨点头嘀咕。
乔蕙兰听不懂,但总觉得这哥儿嘴里没句好话。而且这死哥儿不知发生了什么,突然变了个性子,还牙尖嘴利的,自己和他对上,就没一次能说过他的。
乔蕙兰心思一转,干脆不和柳谷雨说话了,而是同周巧芝诉起了苦,说她这个当后娘的有多么多么不容易,她一个人拉扯两个孩子有多难。
周巧芝本就在柳谷雨手上吃了几次亏,这时听乔蕙兰说起,自然跟着点头应是,两人叽里咕噜说着小话,似乎十分投缘。
不过牛车好歹朝福水镇驶了去。
第27章 山家烟火27
下了车, 柳谷雨几人也没搭理周巧芝和乔蕙兰,直接往镇上去了。
惹得周巧芝还盯着几人的背影又骂了好几句,乔蕙兰自然是装好人, 哭着劝了周巧芝。
倒是赶车的张二叔撇了撇嘴, 小声嘟囔道:“戏真多。”
柳谷雨几人又相伴去了千金堂,坐诊的还是那位姓李的大夫。
李大夫记性不错,还记得崔兰芳,看到人就捋着胡子笑道:“来了啊, 是来复诊的?”
柳谷雨冲着老大夫笑了两声,罢了扶着崔兰芳坐上椅子, 又握着她的手按到脉枕上, 最后才对李大夫说道:“是嘞, 我娘吃了您开的药,身子好了许多,这不又来找您看看。”
崔兰芳坐在一边,也跟着点头。
医者仁心,做大夫的自然喜欢听到病人说自己的身体好多了, 李大夫笑得眯起了眼睛, 一边点着脑袋, 一边伸出手指探上崔兰芳的脉搏, 细细把了起来。
一会儿后,他笑得更舒心了些, 欣然点头说道:“确实好了许多。”
这病也是心病, 能好得如此快, 还是病人的心境有了变化。
李大夫一边想,一边说:“好好好,养得不错, 再养段日子就恢复得更好了。还是之前的药方子,再去抓一个月的药,继续吃着。一月后还是再来把一次脉,我看看要不要调整药方。”
老大夫也不嫌麻烦,说得格外细心,一边说又一边提了笔写起药方子。
“身子虽然养好了,却还是不能过于操劳,做饭、扫地这样的活计可以简单做做,也当疏松筋骨。但下地、挑水、背柴这样费力气的活儿万不能做。”
药方子写完放到桌上,秦般般从小就对医药好奇,偏着脑袋往纸上瞅,发辫上的芽绿色飘带顺着晃了晃。
李大夫看了两眼,嘿嘿笑道:“小丫头,认字啊?”
听到大夫叫自己,秦般般缩了缩脖子,条件反射般往秦容时身后躲,回过神后才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李大夫继续笑着问:“看得懂不?”
他只是随便问问,哪知道秦般般还真回答道:“紫苑是润肺止咳的,甘草能养肺,也能补脾益气。”
李大夫先是一愣,下一刻才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惊得指着般般问道:“哦哦哦!我想起来了!上回这哥儿和小郎君拿了仙人脚来卖,那时就说药材是自家妹子采的,就是你吧?”
听到李大夫的话,小姑娘的脸颊微微一红,但还是点了点头。
李大夫捋着胡须爽朗笑出声,夸赞道:“好啊,好丫头……你要是个男娃,我肯定认你当徒弟!可惜了,是我没这个运气。”
秦般般歪了歪脑袋,没有答话。
崔兰芳见后头还有病人等着,连忙站起来把椅子让了出来,扭身去找小学徒抓了药。
最后,她提着药包喊了人走出医馆。
走到街上,秦般般才仰头看向柳谷雨,问道:“柳哥,只有男娃才能学医吗?”
柳谷雨一愣,立刻反驳道:“谁说的!”
秦般般仰着小脸,一字一句回答道:“所有人都这样说啊。”
其实秦般般心里也清楚,从来没有听过女孩儿学医,可她总觉得自己能在柳谷雨这儿得到不一样的答案。
果然,柳谷雨拉住秦般般,蹲下身与她双目齐平,说道:“所有人都这样说,也不代表就是对的。他们还说女子、哥儿不该抛头露面做生意呢,可你看,我和林婶子不一样也在外面摆摊赚钱吗?而且,我们比那些男人还要更厉害,赚得可不比他们少!”
“男人能学医,为什么女子就不可以呢?学东西是靠脑子,男女的脑子也都是一样的,男子学得,女子也学得。般般,只要你想,我肯定想法子送你去学医。”
柳谷雨的话让秦般般和崔兰芳都愣住了,尤其是崔兰芳,她循规蹈矩一辈子,从来没有听过这些可以被称为“狂悖”的话。
离经叛道,却惹人向往。
在场最冷静的只有秦容时。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柳谷雨说想要送秦般般去学医了,故此也没有特别惊讶,但还是忍不住朝他看去,目光都快黏在柳谷雨的脸上了。
秦般般目露期待,但还是瘪着嘴说道:“可是……从来没有过呢。”
柳谷雨戳了戳小姑娘的脑门,笑道:“以前没有,以后总会有的。最早以前,也没有人知道长在深山里的草可以治病,不也要有人敢做第一个尝草试药的?”
“事事都在变化,说不定几千年以后,女孩儿、哥儿不但可以学医,还能读书当官呢。”
这可比女大夫还要骇人听闻了,惊得秦般般一双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嘴巴也小小张开。
她惊讶道:“真的假的?!女人也能当官?”
柳谷雨笑说了最后一句话,“说不准呢!人总要有些梦想嘛,说不定有一日人还能在天上飞呢。”
说完,他就拉住秦般般的手,继续朝前走。
崔兰芳也惊得嘴巴都合不拢了,好半天才讶然道:“人在天上飞???这真是‘梦想’了……也只有做梦才敢这么想吧!”
柳谷雨不知道怎么和古人解释飞机和滑翔,只能半认真半开玩笑地笑嘻嘻说:“我开玩笑呢。”
崔兰芳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也跟着柳谷雨笑了起来。
倒是秦容时皱眉看向柳谷雨,稚气的脸上露出超出年纪的深沉。
四人又去添置了些家用,一路逛到菜市,买了些菜园子里没有的菜,再绕到肉市买了两条肉排,这才欢欢喜喜出了镇子。
这回车上没有讨嫌的人,安静许多。
柳谷雨靠着草垛子,笑眯眯说道:“今天买的莲藕新鲜,回去给你们做桂花糖藕吃。”
糖?
秦容时的耳朵动了动,不由往柳谷雨的方向看了过去,刚扭头就对上他笑成月牙的一双明亮眼睛。
就知道这小子喜欢吃甜的!
柳谷雨心里哼哼两声。
连秦般般也拍着手说好,很期待柳谷雨口中的“桂花糖藕”。
崔兰芳无奈笑着摇头,眼底全是纵容和温柔。
牛车一路驶到上河村,被张二叔勒住绳子叫停,柳谷雨背起背篓,喊着其他几人下了车。
他背上背着背篓,两个小的手里也没空着,都拎了不少东西,只有崔兰芳空手下来,她想要帮忙还被拒绝了。
和他们一起下车的还有两个同村的婶子,都是和善人家,笑呵呵打着招呼。
“秦家的,哎哟,好福气嘞,儿女、儿夫郎都孝顺你!”
“我瞧着还买了肉,你家日子如今好起来了,你以后可要享福啰!”
……
崔兰芳高兴得直点头,嘴边的笑就没淡下去过。
几人和两个婶子道了别,家去了。
瞧日头也该做晡食了,柳谷雨到缸边舀了水,把肉菜都洗了两遍,最后才用筲箕装着拿进灶房。
秦容时不说话,但人已经坐到灶膛前,手里拿着易燃的干柏树枝,已经准备生火了。
般般在门口探出一个脑袋,往里头喊道:“哥!柳哥!我和娘去祠堂磨谷子了!”
柳谷雨朝外看了一眼,点着头应道:“去吧去吧。”
连秦容时也朝外看了一眼,说:“娘使不得重力,家里有板车,推着车去吧。”
“好!”
秦般般声音清脆,答得响亮。
母女两人合力推着板车离开,灶屋又只剩下柳谷雨和秦容时。
柳谷雨把菜都洗干净,又烧水把排骨焯了一遍,他一边将锅里的排骨捞起来,一边对着秦容时说道:“二郎,帮我把炉子上的铫子洗一遍,我要准备炖汤了。”
秦容时应了声“好”,从灶膛前站起来,将铫子到灶房外的阳沟边,从水缸里舀了水,用竹刷把里里外外洗得干净,再回来时,柳谷雨已经将藕块、姜片都切好了。
铫子放到炉子上,柳谷雨将焯过水的排骨和莲藕倒了进去,加水炖煮。
末了,他才取出剩下的两节莲藕,开始做桂花糖藕。
秦容时搬了个小杌子坐在铫子前,守着小火苗,他也不看柳谷雨,就盯着簇簇跳动的火焰。
也不知坐了多久,他突然问道:“你是想把家里的田留下来?”
柳谷雨刚把糯米泡好,此时正在淘米做饭。
白米贵,家里一般都吃杂了包谷粒的糙米饭,偶尔几个粗面窝头配上小菜也能垫肚子。
听到秦容时的话,柳谷雨也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他甩了甩手里的水,又把洗好的米倒进锅里,好一会儿才点头回答。
“我是想留着自己种。我有肥田的法子,用得好产量能翻倍!但我只是纸上谈兵,没有试过,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成。”
现在的肥田法还都很原始,多是挑粪去浇菜,或是将老掉的秸秆烧成灰堆在田里。
柳谷雨知道不少更先进的肥田法子,但他只有理论知识,从来没有亲自尝试过,也不知道效果究竟如何。
秦容时偏头看向他,簇簇跳动的火光映在他的半张脸上,是一片暖色。
他突然笑了一声,询问道:“这又是在柳先生的书里看到的?”
柳谷雨动作一顿,诧异地看向秦容时,发现他趣味盎然地打量着自己,那眼神半点儿不像一个才十三岁的少年。
柳谷雨有些心虚,立刻收回视线,匆匆点头说:“是啊!就是在书里看的!”
秦容时又笑了两声,最后说道:“那就试试。你不是说这世上总要有人敢做‘第一个勇于尝试的人’吗?”
少年的声音很轻,但灶屋也很安静,只能听到柴火噼里啪啦烧裂的声音,火星子在炉子里炸开,像一束束渺小的烟花。
柳谷雨心思一动,又一次扭头看向身旁的秦容时。
秦容时也望着他,目光认真。
柳谷雨想了想,问道:“你不怕我把你家的田糟蹋了?”
秦容时再看他一眼,随即默默收回视线,把手里的细柴棍折断后塞进火炉里。
最后,他轻轻说了一句:“也是你家的田。”
*
莲藕排骨汤炖了足有一个多时辰,香味已经从铫子里飘了出来,柳谷雨也将煮好的糯米藕捞了出来,切成片。
“快尝尝!”
柳谷雨兴奋地冲秦容时招手,手里端着装盘精致的糖藕,红亮的藕片上挂着糖汁,点缀着金灿灿的干桂花,甜香中又混杂着粉藕的清香。
秦容时看向盘中的桂花糖藕,好半天才干巴巴说道:“不用了,等娘和般般回来了一起吃吧。”
话是如此说,但秦容时的目光好久都没收回,一直盯着糖藕看。
柳谷雨又劝道:“尝尝嘛!娘和般般还有一会儿才回来呢,你先帮我试试味道,你不是爱吃甜的吗?”
这两天正是秋收的日子,祠堂外头排了不少磨谷舂米的人,可得耗些时间。
听到最后一句话,秦容时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倏地站了起来,瞪大眼睛看向柳谷雨,喊道:“谁说我爱吃甜的了?!”
他似乎觉得只有小孩儿才喜欢吃甜食,这点儿小爱好有损他的颜面。
柳谷雨还是头一次在秦容时脸上看到如此外露的表情,难得有了些少年郎的鲜活气。
他大笑起来,最后也不问了,直接夹了一片糖藕硬塞进秦容时的嘴巴。
最后,重重咬着字音说道:“臭小子,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装诶!”
还不爱吃?!
原书描写美食、甜食,多数都是你的剧情!
秦容时还想说话,可嘴里已经被塞了一片糖藕。
甜蜜的红糖汁裹着桂花香在嘴里化开,熟透的糯米软烂绵甜,这味道立刻吸引了秦容时的注意力。
柳谷雨偏着脑袋看他,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直勾勾盯着秦容时,认真问道:“怎么样?怎么样?怎么样?”
那人就近在咫尺,甚至还低下头歪着脑袋和自己对视,一双眼睛黑亮有神,勾得人忍不住想要往更深处看。
秦容时沉默一会儿,最后慌乱地移开视线,连嘴都没张,只“嗯”了一声。
可很快,他又觉得这个回答不够好,可算开了尊口,认认真真答道:“很不错。”
柳谷雨这才乐得笑起来,然后眼看着秦容时被头发遮住一半的耳朵一点点变红,他没觉得有哪里不对,还以为这小子是因为自己戳穿他嗜甜而害臊呢。
心里还想,到底才十三岁,年纪不大,和书里的大反派还是不一样的。
柳谷雨笑眯眯绕回灶房,把洗好的野菜过一遍开水后捞起来,然后放进大碗里,用蒜末、辣子、葱花和芫荽拌上,再加上酱醋和盐巴,佐料简单,吃的正是这个“野鲜味”。
饭菜都准备齐全了,屋外传来几声犬吠,紧接着就是车轮轱辘转动的声音。
是崔兰芳和秦般般回来了,柳谷雨从碗柜里取了个大海碗,准备舀汤,百忙之中对着秦容时说道:“你出去搭把手吧,娘使不得重力,般般力气也小,这儿有我就够了。”
不等柳谷雨说话,秦容时就已经站了起来,似乎本就打算出去帮忙,这时也只是说了一声“好”,马不停歇出了灶屋。
柳谷雨轻笑两声,自个儿将小折桌摆好,舀了排骨汤放上,再把桂花糖藕和凉拌野菜摆上去,然后开始舀饭。
饭菜碗筷都准备齐全,其他人才陆续进来,母女两人刚洗了手,手指还滴答淌着水,柳谷雨递了块帕子过去,又说道:“回来得正是时候,快吃饭吧。”
桌上那一大碗莲藕排骨汤的香味实在霸道,盛在粗陶碗里,汤上飘着几丝亮澄澄的金油,再撒上一把葱花,勾得腹中馋虫叽咕直叫。
“哇!好香啊!”
般般眼睛都亮了,脸上也露出大大的笑容,赶忙往凳子上坐,急慌慌抱起碗筷,立刻伸筷子往汤碗里的排骨,但第一块却是夹给崔兰芳的。
“娘,你快尝尝,闻着就好香!”
秦家的日子不似之前那般捉襟见肘,时不时吃顿白米饭和油荤还是可以的。但崔兰芳怕是穷惯了,总想把好东西留给几个孩子吃,此刻第一反应也只是伸筷子夹碗里的藕块。
一大块软烂的排骨放在碗里,她笑得合不拢嘴,连连点头说:“吃,都吃!”
吃到一半,柳谷雨才开了口说道:“娘,明天我打算带二郎去趟小流山。再有两天就是赶集的日子了,我们得把东西都备上。”
柳谷雨最挂念的还是摆摊赚钱的事情,这也是全家人最关心的。
听到这话,崔兰芳吃饭的速度都慢了下来,认真点头说:“这事儿是该准备着了。”
一家人高高兴兴吃着饭,屋外的天色也慢慢暗了下去,秋天到了,夜晚比白天冷许多,秋风呼呼刮着。
但屋里暖和,尤其铫子下的柴火还没完全熄灭,点着火星子,一家人就坐在炉子边吃饭。
热汤热菜,暖人心肺。
*
次日清晨,柳谷雨和秦容时一早出了门,柳谷雨出院子的时候还提了一个背篓,是想着上回在竹林发现竹荪,还惦记着呢。
秦容时回头瞥他一眼,也不说话,只默不作声伸手将他手里的背篓拿了过来,背到自己背上。
两人一人提了一把柴刀,就这样出了门。
柳谷雨一路都是蹦跶着走的,嘴里还哼着小曲儿,似乎很高兴。
秦容时不说话,背着背篓跟在后面,眼睛一直看着走在前头的柳谷雨。
大概因为又能赚钱了,所以柳谷雨的心情格外好,见谁都笑着打招呼,路过一只狸猫儿都歪着脑袋问,“兄弟,你也赶集呢?”
猫儿听不懂,擦着柳谷雨的脚边跑了过去,蹿得太快了,柳谷雨想蹲下来撸两把毛都没能得手。
他还颇为可惜地叹了一口气。
秦容时问:“喜欢猫?”
柳谷雨嘿嘿一笑,说道:“那我还是更喜欢钱。”
这直白的话惹得秦容时也跟着笑出了声,他又抬眼往柳谷雨身上看,见柳谷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闭上了眼睛,还双手合十嘀咕些什么。
秦容时凑前去听,听到他喃喃有词。
“日富一日,年富一年。钱来钱来钱来……”
秦容时笑得更大声了,几乎瞬间猜到柳谷雨口中的“日复一日”是“日富一日”,他还是第一次知道这词儿还能这样理解,怪有意思的。
刚笑完,他突然伸手一把握住柳谷雨的手腕,高声道:“看着路走,前头有个木桩子!”
柳谷雨被拉得身形一歪,踉跄两步才稳住身子,睁开眼的时候秦容时的手还握在自己的腕上。
少年人的手并不宽大,却也将将能把那截细瘦的手腕圈住,手掌下是滚烫的温度。
柳谷雨有一瞬愣神,缓了一会儿才抽回手,磕巴嘟囔道:“臭小子,手劲儿还挺大的。”
掌中的手腕被抽回,秦容时的手在半空僵了片刻才收回,又扭头面无表情地朝前走,这回走到了柳谷雨的前头。
柳谷雨连忙追了上去,走在秦容时身边,还伸手在他脑袋上比划了两下。
说道:“二郎,你是不是长高了?已经到我耳朵了!”
他兴奋地比划,手掌一会儿按在秦容时的脑袋上,一会儿又按在自己的脑袋上,似乎在计算两人的身高差。
秦容时的头发被按得塌了两分,发顶是掌心的温热,比清早的太阳还要暖和。
秦容时的耳尖又开始发热了,他害怕被柳谷雨发现,连忙撇开人继续大步朝前走,闷声闷气丢下一句:“你话真多。”
柳谷雨也不生气,小跑着追上去,哼哼说道:“你话真少!”
两人说说闹闹地上了小流山,忙起来也忘了这事儿,开始砍竹子。
竹子长得很快,再加上前几天又下了一场雨,竹林茂密,清幽恬静,满是竹子的清香气。
脚边堆了十多根竹子,柳谷雨估计够了,才喊秦容时停了手,两人坐在大石头上歇气。
柳谷雨歇了没一会儿就坐不住了,咕哝说,“我看看有没有竹荪!”
说罢,又猴儿般蹿了出去,在上回找到竹荪的地方寻摸起来。
但这次的运气显然不比上回,柳谷雨找了好一会儿,别说竹荪了,连竹笋都没找到。
秦容时没去帮忙,只看着柳谷雨越跑越远,清瘦的身子往竹林里一蹲,像一只蔫蔫的小蘑菇。
秦容时看得发笑,但他并没有察觉到自己嘴角的弧度。
“哎呀!”
秦容时皱了眉,立刻站起来,朝着出声的方向喊道:“怎么了?”
下一刻,柳谷雨嘻嘻哈哈站了起来,手里举着一朵灰白色的菌儿,高兴喊道:“我找到一朵小蘑菇!”
秦容时:“……”
一时间,秦容时真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恼他一惊一乍的,只能无奈地看着柳谷雨宝贝般捧着一朵菌儿跑了过来。
“秦小童生,快帮我看看!这菌子能不能吃啊?”
柳谷雨到底是现代人,分不出哪些是可食用的野生菌,哪些是毒菌。
秦容时没好气看他一眼,伸手打掉柳谷雨手里的菌子,说道:“有毒。”
柳谷雨“嘶”了一声,又自言自语:“……躺板板菌儿啊。”
说完,他又叹着气往另一头去了,说:“我再去那边看看!”
秦容时望着他跑远,在林子里蹿上蹿下,好像有用不完的精力。
秦容时抿了抿唇,收回视线再次坐到石头上,他低头看向落在脚边的灰白色小菌儿。
小小一朵,菌盖还嫩着,有些可爱。
他正盯得出神,那头的柳谷雨又发出一声惊叫。
这次的声音显然不同寻常,还伴随着跌倒的响动声。
秦容时目光一凝,立刻起身跑了过去,嘴里急急喊道:
“柳谷雨!”
秦容时惊呼一声,慌乱地朝着柳谷雨跑了过去。
过去就看到他一屁股坐在铺满干黄笋衣的草地上,正抱着腿龇牙咧嘴。
他听到秦容时跑了过来,还抽空抬头望了一眼,皱着眉笑骂一声:“臭小子,没大没小的!”
显然,这话是在说秦容时直呼他的名字。
秦容时眉头拧成疙瘩,硬声硬气问道:“怎么回事?”
听到秦容时,柳谷雨才皱着眉毛吐槽:“好像被蛇咬了。”
秦容时:“……”
好像?
秦容时眉头皱得更紧了,他靠近柳谷雨蹲下身,往他捂住的脚踝上看,又问:“好像?你没看到吗?”
柳谷雨还真摇了摇头,一边说话一边伸手比划,说得绘声绘色,看得秦容时颇为无语,想不通这时候他怎么还笑得出来。
“真没看清!”
“我刚刚就听到那边草丛窸窸窣窣响了几声,然后有什么东西擦着我裤腿滑了过去。我那个慌啊,猛地一脚就踩了上去!滑溜溜,软绵绵的,紧接着我脚上就一痛,低头再看的时候,只见它将身一扭,反从我胯下逃走了。”
秦容时:“……”
秦容时沉默片刻,扶了扶越发沉重的头,咬牙问道:“……你不是没看到吗?”
他一边说,一边心急火燎去撩柳谷雨的裤腿,想要看一看伤口。
无毒蛇倒罢了,自认一句倒霉,回去养养就好。要是有毒……想到这儿,秦容时眉头拧得更紧了,瞳孔收缩,面颊上的肌肉有细微的不易察觉地抽动,手指也在发抖。
柳谷雨坐在地上,直接伸手把宽松的裤口挽了上去,露出一截细瘦白净的小腿,脚踝上的伤口还在冒血。
他嘟囔道:“确实没看清啊。它是在枯草烂叶底下钻走的,我就看到地上的笋皮冒出几个小包,然后欻欻就没影了。”
柳谷雨虽然没瞧清是什么蛇,但在秦容时跑过来的时候就已经看过伤口了。
两排紧密细小的齿痕,血液鲜红,是显著的无毒蛇咬后的特征,这也是柳谷雨还有心情玩笑扯皮的原因。
柳谷雨没有说话,只垂眸看着秦容时。
见少年半跪在自己身前,单手撩着裤脚,俯下身仔细去看自己脚上的伤口,好半天才松了一口气。
那口气似乎就喷在自己的伤口上,酥酥麻麻的,刺激得柳谷雨半边身子都僵了。
他有些不自在地收回手,把裤子放了下来,还说道:“嗐,不怎么疼,不用呼呼。”
秦容时险些气笑了,他撑着膝盖站起来,没好气说道:“谁呼呼了?!”
话是如此说,但秦容时却又朝柳谷雨伸出了手,似乎想要扶他起来。
柳谷雨也不客气,一巴掌按在秦容时的手心,撑着力气站起来。
还说道:“咱俩和这山犯冲,下回还是别来了。”
这是在说上次来山里砍竹子,秦容时被柴刀划伤的事儿。
秦容时没好气白他一眼,“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说笑。”
柳谷雨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那还能咋滴,一天也是活,两天也是活,阎王要我三更死……”
秦容时不说话,就喘了口粗气,显然已经忍到极致了,结果下一刻又听到柳谷雨说:
“那我二更就下去,说不定能给阎王老爷留个好印象。”
秦容时:“……你闭嘴!”
柳谷雨:“好嘞。”
柳谷雨听话地闭上嘴,还沿着嘴巴做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
秦容时轻轻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现在比砍竹子还累。
蹿了这么一通,一朵竹荪影子都没看见,脚还被蛇咬了。柳谷雨被秦容时扶着走回刚才砍竹子的地方,盯着满地竹子发愁。
正巧这时候有一群十岁左右的男娃从前头山路跑过,似乎在扮演大将军杀敌,手里还挥舞着小木剑,嘻嘻哈哈地嬉闹着。
柳谷雨偏头大声喊:“嘿!大将军请留步!”
“大将军”真留步了,甩着垂在后脑勺的小发辫儿扭过头来,两只眼睛都亮晶晶的,显然在为这声“大将军”高兴。
柳谷雨说道:“各位将军帮帮忙呗,帮我把竹子拖到我家,我请你们吃糖!”
“大将军”听到一个“糖”字,眼睛更亮了,立刻问:“真的?你不骗人?”
村里人都节俭,逢年过节才舍得买糖给娃儿甜甜嘴。糖是稀罕东西,自然惹得这群“将军”嘴馋。
柳谷雨拍胸脯保证:“当然是真的!”
几位“将军”欢呼一声,跑前来一左一右握住竹子,拖着就往山下跑。
柳谷雨朝秦容时挑了挑眉毛,露出一个“瞧吧,还得看我”的得意表情。
秦容时又觉得好笑,又觉得无奈,盯了他半晌才问道:“怎么样?还能走吗?”
柳谷雨点头,然后扶着秦容时的胳膊一瘸一拐朝下走,嘴上还说:“小问题,小问题。”
两人跟着一群半大孩子下了山,这群娃儿风风火火跑过,惹了好些村人朝这边望。
还有一个妇人叉腰喊:“狗娃!还回来吃饭不?!”
“要!”
狗娃将军跑在最前头,回答的声音也格外响亮。
渐渐的,慢慢悠悠跟在后面的柳谷雨和秦容时两人已经看不到他们了,但有几个站在田里忙活的阿叔直起腰,盯着柳谷雨好奇问道:“柳哥儿?脚咋了?咋上趟山,腿还瘸了?!”
柳谷雨挥了挥手,回答道:“被蛇咬了。”
阿叔:“哎哟,那你们下次可得小心点!”
絮叨说了几句,二人也到了自家门前。
那群娃儿将竹子丢在院里,嘴里含着糖莲子,甜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崔兰芳看一帮村里娃儿拖着竹子回来,又从狗娃口中知道柳谷雨请他们帮忙就给糖吃的事儿,也不吝啬,回堂屋抓了一把糖莲子出来,给娃儿们分着吃了。
白生生的莲子裹上糖霜,甜到人心坎。每个娃儿都分到几颗,伸着舌头小心舔着,舍不得一口气吃完。
“谢谢秦婶儿和般般姐!竹子送回来了,我们家去了!”
狗娃显见是个领军人物,站在一帮小萝卜头前面,大声说话。
般般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就连隔壁罗麦儿都比她大,少有人喊她“姐姐”,这时不自觉挺了挺脊背,装作成熟大人点头说道:“去吧,路上小心啊。”
崔兰芳没有说话,只笑着冲一群娃娃点头。
“好诶!”
狗娃高呼一声,又带着一帮人窜远了。
柳谷雨和秦容时就是这时候回来了,矮的那个扶着高的那个,一瘸一拐走得很慢,肩上挂着空背篓,除了竹子,什么也没找着。
“天爷!这是咋啦?!”
崔兰芳看到一瘸一拐的柳谷雨,脸上的笑瞬间僵住,忙跑了过去,从秦容时手里接过人,又喊秦般般搬了个小马扎到院子里。
柳谷雨被扶着坐下,又随意摆了摆手,说道:“没事没事,惊了条蛇,不防被咬了一口。”
他说得轻松,却吓得崔兰芳出了一声冷汗,立刻蹲下身想去看柳谷雨脚上的伤口。
可妇人讲究古板规矩,飞快想到院子里还有秦容时这个小汉子在,又扭头冲他说:“二郎,你去万大夫那儿看看,拿点儿药回来!”
她还不知道,秦容时早撩了柳谷雨的裤子,看过他的脚了。
不过秦容时也没有说,他心里虽觉得事急从权,可柳谷雨到底是他名义上的哥夫,这事儿实在不好往外说,亲娘也不好说。
他默默点了头,回屋揣上钱袋就朝外走。
没多久,秦容时就回来了,进院才发现他娘已经把柳谷雨扶进屋子里了。
他手里端着一只深色瓦碗,里头是深绿色的黏稠的药膏,闻起来有一股怪味。
瞧着不好看,但村里常有人被蛇咬,都是找万大夫拿药,只要不是毒蛇,这点儿药尽够用了,起效也快。
秦般般在外头等着,见秦容时回来,忙跑前去接过药碗,一句话也来不及同自家哥哥说,又转身进了柳谷雨的屋子,喊道:“娘,药来了!”
秦容时盯着妹妹跑进屋的背影,他自然不好进去,就背靠着门板站在屋外,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屋里。
柳谷雨半躺在床上,裤子高高挽起,露出脚踝处的伤口。
伤口已经没有流血了,但还有半干的血液粘在皮肤上,崔兰芳正拿着湿帕子将伤口旁边的血斑擦去。
听到秦般般的声音,她才扭头对着女儿说道:“快快,拿过来吧!”
她还叹着气说:“山上虫蛇多,以后少上去了。”
柳谷雨也叹着气,说道:“不成啊,咱生意要竹筒,竹子只有小流山上有啊。”
崔兰芳又叹了一口气,柳谷雨也学着她的模样长长吁了一声,两人就像叹气狂魔似的,对着叹气。
最后一口气把崔兰芳叹笑,她伸手轻轻点了点柳谷雨的脑袋,然后直接拍板做了主。
“那就花钱找人做!家里现在是缺钱,可也没必要为了这点儿把命豁出去!我待会儿就去找村正,说我家收竹筒和竹签子。”
崔兰芳是家里最省的人,可说花钱收竹筒的人也是她,柳谷雨嘿嘿笑了两声,歪着脑袋在她胳膊上蹭了蹭,“娘,还有竹勺子嘞。”
崔兰芳摸他脑袋,笑道:“晓得嘞!”
说罢,她拿洗干净的竹片子刮上药膏往柳谷雨脚踝的伤口处抹,敷上厚厚一层才用裁成长条的粗麻布裹好。
柳谷雨还在嘀咕:“再有两天就赶集了,我都和林婶子约好了,一起去东市摆摊的。”
崔兰芳拍拍他的脑袋,劝道:“伤好了再说吧,也不急这两天。”
秦般般在一旁乖乖站着,听到这儿也跟着重重点了点头。
柳谷雨知道自己说不过,只好往身后的枕头靠了靠,点着头答应了。
屋外的秦容时也听到几人的对话,总算放心下来。
他条件反射朝后看,却只看到一面发旧的长有霉星子的木门。隔着门什么也看不到,但柳谷雨的笑声还是从屋里传了出来。
说不清为什么,秦容时明明没有看到人,但已经跟着弯了唇角——
作者有话说:入V快乐!入V当天发10个红包,先到先得啊!
(……第一次送红包,还不太会操作。咋还要评论才可以送,快来条评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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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个人厨艺其实处于一个吃不死人的状态,而且我是生活白痴,很多菜都需要搜索才知道要怎么做,包括一些农事常识。如果有啥问题可以评论区指出。
第28章 山家烟火28
万大夫开的药效果奇好, 柳谷雨的伤虽没有全好,但走路已经不成问题,并不耽误赶集日摆摊。
当日, 崔兰芳也早早起来了, 给两个孩子烙了两张葱油饼带在路上吃。
她一路送到院门口,还挂心叮嘱道:“路上小心点儿,别累着了,要是难受就早些回来。二郎啊, 顾着些你柳哥,他脚上的伤还没好全呢!”
崔兰芳昨天劝了柳谷雨好久, 想让他养好了再去摆摊。但柳谷雨不愿意耽误挣钱的时间, 只说不碍事, 已经不疼了。
崔兰芳劝不住,也只能由着他去了。
早已经过了秋分,天亮得越来越迟了,他们这趟又出门得早,天色更是昏暗, 灰蓝色的苍幕上还印着白白的月亮, 周边点着几颗稀稀疏疏的星子, 光线惨淡。
刚走到门口对面就传来几声犬吠, 是邻居家的大狗在叫。
路上停着一辆驴车,车上坐着林杏娘母女。
林杏娘听到两人出门的动静, 忙朝他们招了手, 可转念又想到天色太暗只怕看不清, 立刻又出声喊道:“柳哥儿!二郎!这儿呢,快过来!”
听到呼声,柳谷雨连忙揣上饼子, 和秦容时推着车走了过去。
林杏娘也从车上下来,帮着把小推车绑到车板后头,又道:“快上车吧,咱出发了!”
妇人的眼睛有些红肿,好像是哭过,但她脊梁挺拔,外表看不出半点儿柔弱。
罗青竹昨天刚被齐山接了回去,她心疼孩子,可青竹到底成了家,哪怕是她这个亲娘也不能久久留着人。
柳谷雨看到了,却没有多问,害怕戳到人痛处。他拉着秦容时爬上驴车,林杏娘也坐了上去,甩开鞭子赶车往镇上去。
柳谷雨这次没有找村正家租车,一来,最近是农忙,村正家的牛比人还忙,是给钱也借不到的;二来,他摆摊是长久活计,总不能次次都找村正家帮忙。
但是牲口太贵,柳谷雨去骡马行问过,最便宜的青花骡子要五两银子,牛驴还要更贵。
这钱柳谷雨不是掏不出来,可家里如今的情况,每一个铜板都要花在刀刃上,一次性拿出五两银子,就是柳谷雨也觉得肉疼。
所以他和林杏娘商量过,每次跟着她们出摊、收摊,按着张二叔赶车的价格给钱。
林杏娘倒说过不要钱的话,反正都是顺路,顺手的事。但亲兄弟还明算账呢,正因着关系好才不能白占便宜,柳谷雨不同意,只说这钱是一定要给的。
上了车,柳谷雨和秦容时挨着坐,一起啃葱油饼子。
耽搁这一会儿,葱油饼已经冷了大半,但味道还是很好。饼子外皮焦黄酥脆,内里却多层软绵,葱香四溢,再撒上一把芝麻,味道更是诱人。
柳谷雨给一旁的罗麦儿撕了一小块儿,逗得小姑娘嘿嘿直笑。
“哎哟,你自个儿吃,不用给她!我俩都是吃了饭出门的!”林杏娘一边赶着车,一边说话,“以后也是这个时辰出门。哦对了……”
说到后面,林杏娘的语气更认真了些。
“东市有个市仓,是给镇上摆摊做买卖的小贩放货的,我的摊车就放在里面,一天五文,一个月更划算,只要一百文。”
“你这车啊、杌子啥的,也可以放在市仓,这样来来回回轻便许多。”
柳谷雨听了后自然点头。
不过他和林杏娘不一样,林杏娘是每天都去摆摊,所以按一个月算更划算,但柳谷雨只有赶集的日子才去摆摊,按日子给就成了。
车轮子一圈一圈碾过,发出笨重的辘辘声,伴随着声音也离福水镇越来越近。
到了镇门口,还是按规矩交了进城税,驴车寄养在骡马厩里,几人各自搬着东西进城,到东市摆开摊子。
柳谷雨有段日子没摆摊了,但镇上不少人已经认得他。东市临着菜市,有不少赶早来买菜的妇人路过这边瞅一眼,然后一眼就瞅到柳谷雨了。
一个身材圆乎乎的妇人挎着菜篮子走了过来,身边还跟着一个身穿花裙,头扎红绳的小姑娘。
她喜道:“哎哟!这不是冰粉哥儿嘛!哎哎哎,上回庙会我去得迟了,没买到,还惦记了好久呢!”
对于这个外号,柳谷雨是哭笑不得。
他笑着无奈道:“婶子,我姓柳。如今天气凉了,我家不卖冰粉了!”
妇人有些可惜,歪着头看向柳谷雨身前的摊子,问道:“不卖了啊……哎,可惜了。那现在是卖啥?”
柳谷雨这次打算买些热食,刚把火生上,一边忙活一边说:“卖红豆圆子,还有糖水。钵仔糕还继续买着,也是以前的价。”
他说着就把一盘早搓好的圆子摆了出来,有白色、红色、黄色,分别是芋头、红薯、南瓜搓成的圆子,红豆熬煮成沙,再加上这些圆子,正好是一碗香糯可口的圆子甜汤。
糖水是用木薯煮的,要简单许多,但这时候没人吃木薯。当地人都说这东西有毒,没人敢吃,也只有柳谷雨最开始做钵仔糕的时候要用,上山挖了一些。
他起初都没敢告诉崔兰芳这是木薯做的,还是等几人吃过后才说清楚,就这样也吓了崔兰芳一跳。
再回到现在,那身材圆乎乎的妇人抻着脖子往柳谷雨摆弄的碗里瞅了几眼,最后盯上三色圆子,乐呵道:
“就这个吧,我家娃儿爱吃甜圆子,这个瞧着就不错。来两碗,再要四个钵仔糕,每个味道各一个。”
她连圆子多少钱一碗都没问,说话也爽快。再看她穿着细棉的衣裳,手腕还圈了一只老粗的银镯子,身边的小姑娘也穿着染了色的花衣,项上挂着金锁,显然是不差钱的主儿。
集上头一天摆摊就得了开门红,柳谷雨自然高兴,笑呵呵忙活起来。
“您稍等会儿,这圆子下锅煮一遭,很快就好。”
芋圆糖水加牛奶味道更好,但现在的牛乳太贵,路边小摊讲究薄利多销,做不来这样精细的吃食。所以柳谷雨是用红豆、冰糖一起熬煮的圆子,红豆熬成沙,又香又甜,味道也是不差的。
他很快煮出两碗,拿竹筒盛好,又对着妇人说道:“红豆圆子一碗七文,四个钵仔糕是七文,您是今儿头一个客人,收您二十文就好了。”
妇人笑眯眯掏了钱,又扯了跟在身边的小闺女一把,扯了嗓子喊道:“快拿着。”
母女俩拿着东西离开,等在后头的客人连忙问道:“你这糖水用啥煮的啊?咋瞧不出来?”
木薯糖水是一早就做好的,到镇上再热一遍就成,有那爱吃冷的,也可以直接盛来吃。
木薯偏白,可熬出来的的颜色却是黄色,像橘子。再加上这儿没有人吃木薯,客人更加认不出来了。
柳谷雨没有回答,只笑着说:“您猜猜?或者买一碗尝尝?要是吃出来了,这碗我不收您的钱。”
不收钱?!
那客人可来了兴趣,瞪大眼睛盯着糖水瞅,说道:“多少钱啊?给我来一碗!”
一旁管账的秦容时可算找到机会,插了一句:“五文。”
客人忙说:“来一个!来一个!”
柳谷雨又问:“好嘞,您是吃热的还是冷的?”
那客人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看起来身体很好,不怕冷,又是个急性子,等不及说道:“哎哟,冷的冷的,就这样吃!”
柳谷雨不再说话了,麻利地盛出一碗递过去。
汉子连忙往嘴里塞了一口,尝到味道眼睛就亮了。
等在后头看热闹的人们问道:
“咋样?咋样?”
“好吃不?”
“吃出来啥做的不?”
汉子囫囵吞了,又慌忙答道:“甜的,加了黄糖吧?口感又软又糯,味道不错诶……不过还真吃不出来啥做的,我好像没吃过这东西,应该是什么果子吧?”
他也是个爽快人,自己真吃不出来就立刻掏了钱。
还说道:“这味道我婆娘应该喜欢!嘿,再来一碗,这碗要热的!我端回去给我媳妇吃!”
柳谷雨点点头,开始热糖水,秦容时则把放在摊板上的铜钱刮到手心,再塞进钱袋里。
很快把热好的木薯糖水递了出去,送走眼前的客人。
后头一些原本没打算买,只是看热闹的人好奇问道:“老板!吃出来就不收钱的话还算数不?”
柳谷雨:“算数!算数的!”
这话音刚落下,看热闹的人纷纷举了手,都喊道:
“给我来一碗!”
“给我也来一碗!”
全都围了上来,柳谷雨一个人可忙不开了,秦容时也赶忙上前帮着盛木薯糖水,这个要热的,那个要冷的,全按着意思送了过去。
六七个人,没一个吃出来的,给出来的钱可要不回去了。
不过他们也不恼,还嘻嘻哈哈说:“确实没吃过这样的!”
送走这一大波客人,柳谷雨才算轻松两分,秦容时还惦记着他脚上的伤,连忙从板车底下把小杌子拿了出来,喊柳谷雨坐下歇歇。
柳谷雨依言坐了,然后掰着手指开始算账,也就这一会儿功夫,竟然已经赚了五十多文。
他左边是林杏娘的摊子,她摆摊十来年,有一批忠实的老客户,这会儿还在忙活呢。
另一边则是一家卖豆腐脑的。
福水镇人爱吃辣,所以这豆腐脑也是辣味的,倒和柳谷雨的甜食摊子不冲突。
一碗豆腐脑嫩得流水,加上各味佐料,撒上葱花、芫荽,再抖一把榨菜和花生碎,浇上红汪汪的辣油,滴几颗香油、酱油……再拌一拌,那味道可别提多香了!
卖豆腐脑的是一对年轻夫夫,看面相都是和善人,但柳谷雨还记着上次庙会卖汤圆的男人,所以对周围的小贩都带着防备心。
倒是小夫夫中的夫郎主动送过来一碗豆腐脑,笑吟吟问道:“你们是第一次到东市摆摊吧?瞧着眼生。”
他十分热情,说话时脸上的笑容也全是善意的,让本来心怀警惕的柳谷雨不由放松下来。
“我姓杨,你喊我玉哥儿就好!都是挨着的,平常有啥事也可以喊我们!我男人力气大,能帮不少忙哩!”
柳谷雨愣住了,他发现那夫郎的肚子微微鼓出一道弧线,显然怀着孩子。
早知道这里的哥儿是可以生孩子的,但柳谷雨来了这么久,不管是村里还是镇上,都没有见过怀孕的哥儿,这还是头一次看到。
外表看起来和男人没什么区别,最多是长相上清秀一些,却能生孩子。
虽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柳谷雨还是十分震惊。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看到热情迎上来的玉哥儿,柳谷雨回过神后也连忙露出笑脸,说:“哎呀,多谢多谢!这豆腐脑闻着就香!”
玉哥儿笑了笑,回头望了一眼守着自家摊子的高大男人,答道:“嗐,是我男人做的,他手艺好!”
柳谷雨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正好见到那个身材健硕的男人站在摊子后,模样普通,胜在身量伟岸。虎背熊腰,那条灰色围布系在他腰上,衬得窄短可怜。
这汉子看起来粗手粗脚,可忙活案板上的事儿细心麻利,招待客人,舀豆腐脑,拌佐料,动作一气呵成,显然是经常做活儿的。
柳谷雨有些惊讶,他大概看了看,这东市也有不少夫妻档或夫夫档的摊子,但大多都是媳妇、夫郎忙活,汉子不在旁边帮倒忙就谢天谢地了。
看了两眼,他收回视线再望向玉哥儿,见他穿了一身水绿色秋衫,领边缀了一圈白色贴边,简单素雅却不便宜。
要知道染了色的布可比素布贵不少呢,更别说还是这样鲜嫩的颜色。
倒是他男人,穿的是粗葛布,俨然是个糙老爷们儿。
舍得在夫郎身上花钱,那应该不是什么坏人。
柳谷雨更放心了,他把豆腐脑递给秦容时,又赶忙盛了圆子下锅煮开,舀上一碗红豆圆子递过去,也笑道:“你也尝尝我家的圆子。”
玉哥儿没有拒绝,亮着眼睛接了过来,还兴奋道:“哎呀!谢谢!谢谢!我最喜欢吃甜的了!”
两人你来我往客气两句,玉哥儿才笑眯了眼睛端着红豆圆子回到自家摊子。
他男人也没说话,正忙着招呼客人,但手忙脚乱之中还俯下身在摊车边上抽出一块折叠的板子,固定后成了一个简易的桌板。
他拎着小板凳放到桌板前,然后将玉哥儿手里盛了红豆圆子的竹筒接过放到桌板上,又扶了人坐下。
这期间,他不得空和玉哥儿说话,只问客人要加什么佐料,吃不吃得辣,有没有忌口。但这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好像已经做过了许多遍。
察觉到柳谷雨的视线,那头终于忙完的林杏娘也看了过来,笑道:“玉哥儿和他男人从小一起长大的,感情好着嘞!”
听她语气,显然认识这对年轻夫夫,多少有些交情。
听到林杏娘的声音,原本开开心心吃圆子的玉哥儿抬头看了过去,他也不害臊,还大咧咧说:“那是!我和岩哥可是从小的情分!”
听到这儿,原本还笑着脸开玩笑的林杏娘忽然想到自家的哥儿,心里一阵发苦,也笑不出来了,说了两句就扭头继续忙生意。
就是这时候,耳边突然响起一个不太讨喜的声音。
“哎哟,这不是柳哥儿吗?又来摆摊呢?”
柳谷雨刚坐下歇了一会儿,隔壁玉哥儿送来的豆腐脑还没吃完呢,又要闹事的来了。
他抬头看,见摊子前站的是周巧芝。
这回她没有带着女儿田荷香,身边跟着的是一个十二岁左右的男娃。
少年倒长得胖胖的,就是皮肤有些黑,穿着一身青色书生衫,衬得他更黑了。细看眉眼,和周巧芝有些像,想来就是周巧芝的小儿子——田秋生。
周巧芝事事学着崔兰芳,事事都想比她好,比男人、比孩子。当初秦家送了儿子去学堂读书,她也紧跟着送了田秋生去读书。
都是在柳老秀才的私塾里开的蒙,秦容时早早考了童生,可田秋生实在不是读书的料儿,学了好几年也没学出个名堂来,如今连千字文都背得颠三倒四。
但周巧芝家里条件不错,男人又是做货郎的,贴着钱也要继续送他去读书。
柳谷雨看到两人,不自觉皱起眉头。
这周巧芝真是打不死的小强,回回找自己麻烦,回回都说不过,但下回还是要来,头铁得很。
她似乎也知道自己打嘴仗说不过柳谷雨,转头就朝向了秦容时。
秦容时手边也有半碗豆腐脑,用竹筒装着,是柳谷雨分给他的。但秦容时没有吃,此时正聚精会神翻着一本书看。
市集不如庙会人多,不至于一早忙到晚,所以秦容时带了书来,想趁着空闲翻阅。
周巧芝看到了,嘴角翘了翘,显摆般扯了扯身边的儿子,又得意说道:“哎哟,二郎啊,你可是被家里耽误了!想当初你也是和我家秋生一块儿读书的,现在……哎,多可惜啊!”
“瞧瞧,你是多好的读书苗子!可你这哥夫赚了钱也不说送你去读书,还让你来帮忙摆摊!哎哟哟,这哪是读书人该做的?染了满身铜臭味!”
诶,还挑拨离间起来了!
柳谷雨气笑了,插着手看向秦容时,想看他会说些什么。
只见秦容时取了一枚树叶书签夹在书里,再把书合拢,又小心翼翼收进摊车底下的隔板里。
做完这些他才抬头看向周巧芝,一字一句道:
“心定处即是书院,神宁间自有琅嬛。我看书不拘于方寸之地,自然是随时随处都可以看。怎么?婶子家的孩子只有坐在书塾里才看得进去书?”
“婶子既然嫌铜臭味,怎的还要每年请财神?说这话,不怕得罪神仙,明年就请不来了吗?”
前头的话周巧芝听得一头雾水,就听懂一句“得罪财神爷”,吓得她悄悄拍了拍胸脯。
她是有些迷信的,从她在庙会上给儿子求符考试就能看出来。
她急了,外厉内荏地嚷了起来:“我……我啥时候说财神老爷!我、我说的是……”
周巧芝支支吾吾说不出来,秦容时气定神闲看她一眼,淡淡道:“你说他臭。”
周巧芝:“我没有!”
秦容时:“哦。是非自有神断。”
还神神叨叨起来了,偏周巧芝真信,旁的她可以不信,但和钱财相关的却不敢放松。
她急得瞪秦容时,又瞪柳谷雨,发现这哥儿两目紧闭,正双手合十嘀嘀咕咕说些什么。
仔细一听……
“财神老爷观音菩萨玉皇大帝王母娘娘……她说的!她说的!找她找她找她找她找她!”
周巧芝:“……柳谷雨!”
周巧芝要气炸了,她原本拉着自己儿子的手腕,此时气恼下不自觉重重掐住,捏得少年的手腕一圈全红了,整只手掌都充了血。
田秋生瘪了瘪嘴,小声嘟囔了一句“疼”,可声音太小周巧芝根本没有听见。他也不再说话,就木着一张脸站在原地,活像个小木偶人。
周巧芝没注意到,倒是一直站在两人对面的秦容时看到了,忍不住看了一眼,眉头微敛。
周巧芝恼羞成怒,竟直接拍着大腿嚷了起来。
“哎哟!大家伙儿都来看看啊!这哥儿可不吉利了!嫁进门就克死了他男人!”
这一嚷,惹得看热闹的人更多,全朝这边指指点点。
田秋生到底年少脸皮薄,憋不住抬袖子挡了挡脸,又扯了周巧芝的袖子,小声说:“娘,别说了……咱走吧。”
周巧芝把他甩开,继续叫喊,似乎想要嚷破天。
“这就是个灾星!他做的吃食你们也敢买?!也不怕倒霉!”
围在一圈的人越来越多,却窃窃私语,小声议论。
柳谷雨似笑非笑地盯着周巧芝,一时看不出情绪,秦容时却是直接冷了脸。
就连旁边的林杏娘也不高兴了,撇开摊子凑了过来,撸起袖子就骂:“周巧芝!你个贼婆娘,一天天的尽放冲天屁!你这张烂嘴咋就这么臭呢!啥脏的烂的都往人家头上扣啊!你咋这么不要脸!”
“秦家大郎那是被征了兵,死在战场上的,关人家柳哥儿啥事!你说这话,还讲不讲良心了!”
听说柳老板命硬克夫,爱吃他做的甜食小吃的人听到后还有些忌讳。
古时的人大都信这些,若真传开了,在柳谷雨身上盖一个“灾星”的戳儿,过后再想洗干净可就难了!到时候,他做的东西就是再好吃,以后都怕没人敢买了!
那些人心里犯嘀咕,正琢磨这事儿是真是假的时候又听到林杏娘的话。
哦,原来是死在战场上的啊。
这些人也都松了一口气。
那场大战强征了不少汉子,光福水镇就有四百多个,可回来的连一成都没有。
死得人那么多,保不齐现在围观的人群里就有儿子、哥哥、丈夫死在战场上,他们总不能也认为是自家人克的。
秦容时也冷下脸,语气都凌厉了几分。
“我兄长死在胡虏的刀马下,他是为大雍百年的太平而死,为边关百姓的安稳而死。婶子三言两语就模糊了事实真相,难不成觉得错的不是胡虏,而是我哥夫?”
这话一出,在场一部分也有亲眷死在战场上的人也都气愤地闹了起来,冲着周巧芝骂道:
“好啊!你原来是这个意思!你心肠咋恁毒!”
“我儿子就是死在战场上的!按你的话来说,还是我这个亲娘克的了!”
“呸!明明是胡虏先打咱的,到头来还成我们的错了!”
……
周巧芝也没料到事情竟然会发展成这样,她又气又恨,可面对一众人的怒骂却说不出一句辩驳,只恼这俩人的嘴皮子都厉害,明明不相干的东西他们也能硬扯到一起!
她正气着,柳谷雨也终于站了出来。
他抖了抖衣裳,打算玩波大的。
只见他面露哀色,语气悲怆,一字一句说得铿锵有力。
“婶子怎么能拿家国悲痛来吵嘴呢!战时尸骸堆积如山,流血漂杵,婶子不知道边关惨状,不理解‘古来征战几人回’的痛苦,只晓得轻笑间戳人伤处。你以为你的话能伤害到我?”
“不能。”
“我敬佩先夫是英雄,只笑你愚昧。”
他说得大义凛然,实则脚趾都快把鞋底板扣穿了。
但有人买账啊,这番慷慨激昂的话落下尾音,现场一片寂静,但很快有人高声夸了一句“好”,紧接着就是如擂鼓响亮的拍掌声。
“好!”
“说得好!”
周巧芝被一众人堵在中间,此刻羞得没脸抬头见人,面上一片臊红。
她知道自己又吵输了,恼得扯了田秋生一把,没好气地嘟囔:“走啊!还傻站着干啥!你刚才不还吵着要走,现在又哑巴了!看你这样儿就来气,闷得像个木头人!还咋考学!”
田秋生呆板着一张脸,面上没什么情绪,被周巧芝揪着耳朵骂也不生气,不难过。
周巧芝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最后骂骂咧咧扯着人离开。
柳谷雨挑了挑下巴,悄悄挺了挺背,得意地看着周巧芝母子两个离开。
刚望过去,反倒先看到一个穿藏蓝色圆领襕衫的老者,头戴儒巾帽,正冲自己笑眯眯地点头。
“你这哥儿说得不错,很有些见识啊。”
第29章 山家烟火29
“你这哥儿说得不错, 很有些见识啊。”
那老先生约有六十多岁了,头发花白,但梳得一丝不苟, 用同样藏蓝色的发带紧紧束着, 下巴蓄着长长的胡子,瞧打扮是一位学识渊博的儒生。
柳谷雨自认眼力不错,看到这位老先生就猜测他或许是鹿鸣书院上的夫子。
鹿鸣书院里离市不算远,有书院的学生、夫子到集上闲玩也是有可能的。
那老先生捋着胡子走了过来, 看着柳谷雨问道:“好一个古来征战几人回……你读过书?”
听到这儿的秦容时忍不住朝着柳谷雨看了过去,猜他又要搬出那个都快用烂的借口。
果然, 只见柳谷雨微微一笑, 回答道:“我父亲是秀才, 我从小跟着他认字,也看过父亲留下的藏书。”
老先生点着头,轻声念:“不错不错不错。”
说罢他又看向秦容时,又问:“你这小子谈吐也不一般,也读过书?”
问到自己了, 秦容时朝着人端正行了一礼, 身姿如松竹。
“回先生的话, 念过一些。”
老先生轻颔首, 又问道:“可下场考试过?”
秦容时再答:“学生现在是童生。”
老先生的眉头轻扬,显然有些惊讶, 看秦容时的目光都变了一变, 略带着些欣赏, “小小年纪就是童生了?果然是走科举的好苗子啊。”
他虽然欣赏,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赞扬了几句, 又转开视线望向柳谷雨摆在摊子上的吃食。
这一看,眼睛都睁大了,眸子里迸射出光芒,连语气都轻快许多。
他指着熬煮得起沙冒泡的红豆问:“这红豆圆子多少钱?”
秦容时答道:“红豆圆子七文一碗,糖水五文,钵仔糕两文一个。”
老先生嘿嘿笑了两声,忙伸手往宽袖里掏了掏,摸出一个钱袋子,又往前凑了凑,悄声道:“每样都来一个。久不回福水镇,想不到现在出了这样新鲜的吃食,我可得尝尝!”
说完他还强调:“多放点儿糖!”
柳谷雨忙笑着应是,然后开始忙活煮圆子、热糖水。
就是这时候,一个年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急匆匆跑了过来,一边跑还一边喊“先生”,明显是在找什么人。
老先生听到声音,下意识想往柳谷雨的摊子后躲,但还来不及动作就被人瞧见了。
那少年郎跑了过来,有些生气地瞪着人,板着脸教训:“先生!您怎么又背着我跑到市集上来了!哎哟,这都是卖甜食的!您又吃了多少?大夫都说了,您不能吃这么多甜的!咋不听话哩!”
刚才还让人忍不住敬慕的老者被小辈训得抬不起头,柳谷雨瞅一眼,忍不住问:“那个……您还要么?”
不等少年人说话,老先生先抻了抻脖子,小声说:“要的,要的。”
很好,前一刻还沉稳睿智的老先生,瞬间变成一位老顽童。
这可把少年气坏了,噘着嘴瞪人。
柳谷雨低笑两声,却没有依着老先生的意思放太多糖,还按着以前的习惯放得适量,味道不淡也不会甜得腻人。
他和秦容时将吃食送了过去,那少年嘴上说着不许,但还是伸手帮忙拿着。
老少两个离开,隔着老远还能听到他们吵嘴的声音。
“吉祥!我是我买的,我给的钱!你咋给我吃了!”
“唔……大夫说了,您不能吃这么多甜的。我这是为了您的身体好。”
“嘿!臭小子!懂不懂尊老啊!”
……
柳谷雨噙着笑意收回视线,又看向秦容时,拿肩肘捅他。
“你也爱吃甜的,老了不会也这样吧?”
秦容时又在看书了,动作从容地翻开一页,面色镇定,语气也平淡:“我不爱吃甜。”
这话刚说完,立刻被柳谷雨掐住嘴巴。
他还笑话:“死鸭子嘴硬!”
柳谷雨的手指温热,指腹有细细的薄茧,可抚在唇上却很柔软。
如果柳谷雨此时能听到秦容时心里在想什么,一定会大声反驳:是捏!捏!捏成鸭子嘴的捏!
但柳谷雨听不到,他只能看到秦容时耳垂上的软肉瞬间爆红,下一刻漫上脸颊和脖颈,没一会儿就似熟透的河虾。
他猛地抬手拍开柳谷雨的胳膊,再凶巴巴瞪他。
“柳谷雨!”
柳谷雨瘪嘴,故意装得可怜无辜:“哦哟……好凶哦。”
秦容时拿他半点儿法子也没有,深吸一口气才放下书开始收拾摊子,捏着抹布将本就干干净净的案板又擦了一遍,假装自己很忙。
时间一点点过去,逛市集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有卖糖葫芦的小贩扛着插满糖葫芦的草靶子在街道上穿来穿去,再往前还有画糖画的老人,手艺很好,描的猫儿狗儿都栩栩如生,惹来好些娃娃围着看。
偶有卖菜的农夫农妇,推着板车从街前走过,车上堆着水灵灵的白萝卜,嫩绿得流水的丝瓜、青菜,还有一些菌子、笋子之类的山货。
集上热闹,耳边尽是小贩货郎的吆喝声,还有客人讨价还价的声音,或是小娃儿的嬉笑声……
到了申时末(下午五点),柳谷雨准备的吃食已经卖光了。他看着旁边还排着客人的锅盔铺子,没打扰林杏娘,只朝罗麦儿招了招手,把人喊了过来。
他将最后一个钵仔糕用竹签插了出来,递给罗麦儿,又对着小姑娘说:“麦儿,我和二郎去集市上转一圈,买些东西。很快就过来,你娘这头要是卖完了,就到镇口等我们!”
罗麦儿咬了一口软糕,冲柳谷雨乖乖点头。
柳谷雨这才和秦容时离开,先推着摊车到了市仓,给管事的交了钱,把东西都安顿后才离开。
两人到肉市割了一斤肉,还要了一只猪耳。
在现代,猪耳朵比肉还贵,但是在这儿,久不吃荤腥的人们更爱肥肉,瘦肉次之。所以没什么肉的猪耳朵很便宜,一只猪耳要八文,柳谷雨掏钱的时候一点儿不心疼。
买了肉,柳谷雨又看向秦容时,问道:
“你的书又看完了吧?要不要去书肆换一本?”
秦容时点头,于是两人又绕到庙巷,还是那家老书肆,进去找书。
柳谷雨这段时间常来这儿租书,书肆老板都认得他了。
老板还盯着秦容时笑呵呵说道:“哎哟,小童生,你可是有福气!你哥哥对你好嘞,你可要好好用功,争取考了功名报答他!”
秦容时不由皱眉,想反驳说柳谷雨不是自己的哥哥。可又担心这话说出来,老板再问他们的关系,难不成要说柳谷雨是他哥夫?
秦容时更不愿意说。
最后,他只是把之前租的书还了回去,又对着老板作了一揖,扭头去挑书了。
柳谷雨也在里面挑,不过不是帮秦容时看,而是帮秦般般。
他想给小姑娘租一本医书。
孩子的梦想可不能忽视!
柳谷雨其实还去医馆问过,问大夫愿不愿意收女孩儿当学徒,结果要么觉得他是故意闹事,直接把他赶出来;要么觉得他脑子有病,要把脉给他看病。
总之,没一个愿意的。
拜师学医的事儿只好搁置,柳谷雨想着只能先看书自己摸索,等以后有了机会再深学。
书肆里卖的医书倒是有几本,可外租的却少,老板自舍不得把新书向外租借,怕弄坏弄脏。
柳谷雨找了好一会儿才在犄角旮旯里摸出一本很基础的医书,是一本《本草经》,介绍草药药性,还绘有图解。
柳谷雨挑好书,秦容时也挑好书,给了钱才离开庙巷。
林杏娘的摊子已经收了,母女两等在镇口,柳谷雨和秦容时也紧赶慢赶寻了过去,几人驱车回村。
车上,林杏娘或许是还记着玉哥儿夫夫俩,忍不住叹气道:“哎,玉哥儿能遇到他男人,也是有福气……”
“说起来我家青竹和大山也是从小玩到大的,感情也好,可大山这孩子孝顺,只怕不会为了青竹和家里分家啊,哎……”
见林杏娘犯愁,柳谷雨其实想说真到了那个地步,不能和家里分,那就和男人分,离了谁不是一样过?
可这话太大胆,哪怕林杏娘豪爽护短,但也不愿意自家哥儿和离。
只因思想根深蒂固,从来就没想过哥儿还能和离。
古代,到底讲究“家和万事兴”,总想着忍忍也能过。
不过林杏娘也只是发发牢骚,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甩着鞭子赶车往村里走。
回了村,几人在门口话别,柳谷雨和秦容时提着东西回家。
“娘!般般!我们回来了!”
灶房做饭的母女两个飞快迎了出来,见两人手里都拿着不少东西,忙上前帮忙。
崔兰芳接过草绳串好的猪肉和猪耳朵,嘴上啰嗦,可眼睛里藏着笑。
“哎哟,又买了肉啊!那经得起天天吃啊!”
柳谷雨嘿嘿一笑,说道:“哪里有天天吃!也就上回炖了个排骨汤,这都隔了好几日了!”
家里一个病人,还有两个少年人在长身体,别处能省,就嘴上省不得。
柳谷雨可以在衣裳上节约些,能穿暖就好,不图漂亮,但吃食上是一定要照顾好的!
要不是现在条件不允许,他还想着像前世那样一天吃三顿,还得天天有肉!
不过现在虽然做不到,但柳谷雨记在心里,总有一天得做到!
说完这句,柳谷雨又把《本草经》递给秦般般。
“般般,这是给你租的书。是医书,你闲下来看一看。要是有不认识的字,或是看不懂的句子就问你哥!”
秦容时简言少语,此刻也跟着点头。
一家人高高兴兴,柳谷雨又说了今天的生意,崔兰芳母女两个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笑够了崔兰芳才想起正事,说道:“明天村里要收秋税,有镇上的官爷要来。你们可千万小心些,出门别冲撞了,这些官爷咱可惹不起!”
叮嘱完,一家人高高兴兴吃了饭,早早歇下了。
*
次日。
上河村的秋天也极美。
夕阳渐落,赤色彤彤的霞光被层峦的大山挡去,青翠的山峦镀上一层霞色,只天际隐隐漏出些红光。
这时候,家家户户都飘起炊烟,淡淡的白色如一匹薄纱向天空飘去。河边的芦苇渐渐泛白,水鸭列队钻进芦苇荡里,嘎嘎叫着往河里去,鸭掌飞快拍打,荡出一圈圈涟漪。
木屋小院围着一圈竹篱笆,有两只鹊儿啾啾叫着停在屋檐下,互相梳理着羽毛。
这时候,秦般般就如那鹊儿般飞扑了进来,嘴里还喊道:“生了!生了!”
灶房里做饭的柳谷雨和崔兰芳一前一后走了出来,崔兰芳用系在腰上的围布擦手,一边擦一边问:“啥生了?”
“林婶子家的狗!阿黄!”
柳谷雨先回答了崔兰芳的问题,又扭头笑着看向秦般般,问道:“生了几只?啥色的?”
今天不是赶集的日子,柳谷雨就没去摆摊,但隔壁林杏娘是早早带着女儿出了门。
她家屋里没人,但秦般般早些时候就听到狗儿一直在叫,还以为是遭了贼,悄悄推开院门朝外瞅,才知道原来是她家怀孕的母狗要生了!
她和柳谷雨交代了一声,然后就跑出去看了,小姑娘在旁边蹲了一个多时辰,也不嫌累,还是柳谷雨中途看不过去了,帮着拎了个小板凳过去。
林家也围了一圈竹篱笆,两只大狗就趴在篱笆内的小院里,秦般般坐在外面,给阿黄加油鼓气。
另一只黑毛大狗在母犬身边转来转去,尾巴不安地甩动着,时不时低下头安抚般舔一舔母犬的鼻子,但很快被“生娃本来就很烦”的阿黄一爪子拍开。
秦般般在林家院前坐了一个多时辰,柳谷雨饭都快做好了,那头才终于顺利生产。
她兴冲冲跑了回来,把这件事告诉给了一家人。
只见秦般般兴奋地扬着脑袋,高兴地说道:“一共有三只小狗崽!一只黑的,一只黄,和大黑阿黄一模一样!还有一个黑黄的,身上是黑的,但四只爪爪和肚子是黄的!特别可爱!”
小姑娘很高兴,说话的时候两只眼睛都是亮晶晶的,圆溜溜如两颗黑亮的大葡萄,看样子十分喜欢三只小狗崽子。
柳谷雨听到后喊着秦般般进了灶房,先是舀出半碗糙米饭,再往饭里泡上两大勺肉汤。
他做了回锅肉,这汤是煮肉剩下的,连着锅底的肉渣子也一块捞了出来,拌在一起。
“林婶子和麦儿也不在家,咱给它拌个饭。这阿黄刚生了娃儿,肯定费了不少力气。”
林杏娘早说过要送他们一只小狗,养大了好护家,所以柳谷雨并不吝啬,一碗狗饭舀得满满当当,还加了两块肉。
林杏娘家的狗养得好,看家护院在村里都是出了名儿的!
自从村里人知道她家大狗怀了崽儿,好些家里条件不错养得起狗的人家都来打听过,就连村正也早早预定了一只,那还是给了钱的!
也只有柳谷雨这儿,是看着两家交情,林杏娘主动提出来,说要送一只狗帮忙看家护院。
上回二狗子半夜摸到秦家门前,想要翻进来被两只大狗发现的事儿,两家人可都还记得呢!
他把饭端给秦般般,可转念又担心刚生了崽儿的母狗护子,只怕凶起来会咬人。柳谷雨不放心,还是和秦般般一块儿出去看了。
不过大黑阿黄被教得很好,两只狗都很有灵性,似乎早认识柳谷雨和秦般般了,见他们靠近连哼都不哼一声,甚至柳谷雨伸手揉阿黄的脑袋,它也歪着头往掌心蹭。
当产子的母犬护崽是天性,柳谷雨还是没有去摸三只小的,只凑近凑了凑。
老鼠崽儿般湿溜溜的,说实话,和“可爱”完全不搭边,但柳谷雨瞧了还是忍不住心软。
阿黄温顺地趴在地上,低头舔着狗崽子的脑袋。
大黑机灵很多,黑溜溜的眼珠子一转,看到柳谷雨手里的汤饭了。
只见它甩着尾巴扭头跑了,没一会儿叼着个狗碗走回来,然后狗狗祟祟地推着空碗往柳谷雨身前送。
“嘿……你这狗子,成精了吧!”
柳谷雨笑了一声,然后掰了掰篱笆,将汤饭伸进去倒进狗碗里。
他还叮嘱道:“给你老婆的!你别抢食儿啊!”
也不知道大黑是不是听懂了,又或者它本就没打算吃,这时候歪脑袋拱了拱阿黄的脖子,催它吃饭。
狗子饱饱吃了一顿,然后躺下给狗崽儿喂奶,柳谷雨和秦般般蹲下身看了好一阵,还是崔兰芳跑出来,催他们回去吃饭才端着空碗离开。
回了家里才看到崔兰芳和秦容时已经把饭菜都准备好了,小板凳靠桌整齐放着。
她看到两人进来,只笑着招呼:“快坐下吃饭吧。”
四人落了座,崔兰芳给三人各夹了一筷子回锅肉。
回锅肉是用咸菜炒的,还加了豆豉,真是色香味俱全。
煮熟的五花肉切成片,贴锅煸出肥油,再加入豆瓣酱和豆豉,炒出油香味儿,油也烧得红汪汪的,看起来就馋人。再加上咸菜一起翻炒,肥肉焦曲,一点儿不腻人,最后要出锅的时候再撒上一把青蒜苗,炒出香味,点缀上青翠也更有食欲。
正吃着饭,柳谷雨突然开口问:“明年咱家也该交秋税了吧?”
这两日是交秋税的日子,有镇上的衙役专门到村里收粮税,柳谷雨昨天就听崔兰芳提过一嘴。
经她一提醒,柳谷雨立刻想到自家刚收回来不久的田地。
听柳谷雨说起,崔兰芳也忍不住皱起眉,开始犯愁。
“哎,这事儿也麻烦。咱家田绝不可能再租给陈家的人,可村里只这一户外来的,其他人家都有耕田,也犯不着向咱们租啊。”
她还愁着田地外租的事儿,压根不知道柳谷雨根本不想把田租出去,而是想着留下来自己种。
可是,家里没有种地的好手,就连柳谷雨自己也是空有肥田的法子,但从来没有下过地,只怕实践能力还不如崔兰芳他们呢。
也因着这个,柳谷雨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和崔兰芳说。
犹豫的功夫,旁边的秦容时先开了口。
他放下碗筷,对着崔兰芳忍住说道:“娘,既然租不出去就不租了,我们留着自己种吧。”
崔兰芳是个没主意的,听到秦容时的话也是点头,点完了头才惊觉不对劲,诧异问道:“自己种?”
秦容时点头,然后望了柳谷雨一眼,又说:“柳哥有肥田的法子,现下有了田地,明年开春正好试一试。”
有秦容时开头,柳谷雨再说话就轻松多了,此时也跟着点头,还说:“我那个法子要是用得好,粮食产量至少能翻一番呢!”
听到这话,崔兰芳眼睛瞪得又大又圆。
如今一亩田最多能出二百五十斤的粮食,再翻一番,岂不是五百斤?
天爷诶,从没听过这样的事儿!——
作者有话说:明天上夹子,更新会比较晚,大概过了晚上十一点才更新,等不及的可以第二天再看。
第30章 山家烟火30
崔兰芳惊得不知该说什么好, 好半天才磕巴开了口,问道:“当真?”
柳谷雨嘿嘿一笑,然后又往碗里捞了一筷子回锅肉, 也不吹嘘, 坦言道:“我是有法子,但是也没试过,所以也不知道当不当真,就看娘敢不敢赌这一把!”
崔兰芳抽了一口气, 神色恍惚地嘀咕道:“天爷啊,从没听说过这样的事儿啊!翻一番……那不得四五百斤?!谁家田地能出这么多粮食?金子铺的地啊!”
自言自语嘀咕了一遭, 她又瞅了瞅柳谷雨, 好奇问道:“谷雨啊, 这法子你是咋知道的?”
“又是……”她吞吞吐吐说出两个字,支吾半天才说全乎,“……又是在你爹的书里看的?”
这话问出来,柳谷雨还没有作出反应,倒是旁边的秦容时低声笑了出来。
柳谷雨:“……”
柳谷雨面色尴尬, 瞧着崔兰芳崇拜的眼神, 总有些不好意思, 可又实在找不到好借口, 只能呆呆地点头,闷闷“嗯”了一声。
也就一声, 惹得身旁的秦容时笑得更厉害了。
这下好了, 从来对儿子言听计从的崔兰芳竟横眉瞪了过去, 小声道:“你笑什么!”
“你也从小读书呢!咋就没学到这些!亏你还是个童生!”
这下更好了,秦容时不笑了,但笑容不会消失, 只会转移,现在转移到了柳谷雨的脸上。
他见秦容时难得吃了个瘪,忍不住捂嘴偷笑,嘴里还塞着油汪汪的回锅肉,吃得脸颊鼓鼓囊囊,像因为成功偷到食物而窃喜的栗鼠。
秦般般埋头吃肉,吃得认真,都没有听清他们在说些什么,还是听见自己哥哥笑了,紧跟着柳哥也笑了,她才终于抬起头,懵懵地看着众人,也咧嘴跟着笑。
不知道在笑什么,先笑了再说吧。
崔兰芳被孩子们逗乐了,语气也轻快起来,点着头说:“也罢。那就试试!”
又说回正事,柳谷雨正色几分,提议道:“咱家有两亩地,明年开了春,就先试一亩。另外一亩还按从前的法子种,要是失败了,好歹还剩下一亩的粮食给咱吃。不至于太亏!”
柳谷雨不是闷头冲的性子。
现代肥田的法子很多,自制肥料也不少,但柳谷雨毕竟只会纸上谈兵,还没有自信到认为能百分百成功。
他心里有了成算,说出来家里人也都是点头同意,没有说一句不好的。
吃完饭,把碗筷收拾干净。
院子外传来喧闹的声音,似乎是林杏娘和罗麦儿回来了。
麦儿回家就发现自己大狗生了崽儿,忙高兴叫着跑出门。
“般般!般般!我家阿黄下崽儿了!你快来看啊!”
两家比起以前更亲近了,两个小姑娘又是差不多的年纪,常在一起玩,十分友好。
崔兰芳也高兴自家闺女交了好朋友,般般性子太独,从前在村里都没有一起玩的女孩儿,她还为此担心过。
林杏娘也站在门口说:“可算是生了!般般,你快来瞧瞧,看看喜欢哪一只!你先来挑了,我给你留着!”
般般意动,亮着一双眼睛瞧崔兰芳,她也不说话,只试图用可怜巴巴的眼神打动娘亲。
崔兰芳轻笑出声,怜爱地摸了摸秦般般的脑袋,柔声道:“去吧。”
秦般般立刻勾起嘴角,重重点了头,然后牵上罗麦儿的手,两个小姑娘蝶儿般飞扑了出去。
很快,屋外就传来女孩儿清悦的嬉笑声。
*
方过授衣月,又遇始裘天①。
秋里下了两场雨,天气很快又冷了两分,连绕了半村的大山都不再青绿,而是染上一层老迈的衰黄色,好些树也都掉了叶子。
柳谷雨在东市摆摊有些日子了,生意也渐渐稳定下来,遇上大集多时能赚上五百文,平日里也有三百文的进项,这期间他又研究了些新吃食拿去卖,也都卖得不错。
今天不是赶集的日子,但一家人都去了福水镇,是为了买布做冬衣。
秋天的衣裳虽然旧了些,但还能穿,不过眼瞅着入了冬,现在还勉强能撑着,可再过大半月就越发冷起来,深冬的时候山里还会飘雪。
家里也有棉衣,但都是好多年以前的老棉了,厚重一坨,穿在身上只能添些重量,起不到御寒的作用。
所以柳谷雨就带了一家人到镇上买布做新衣。
一家人进了福水镇最大的布行,谢家布行。
这店面大,左边挂的是成衣,右边摆的是布匹,连镇上好些富贵人家也在这里挑衣裳。
四人穿得朴素,崔兰芳的衣裳上甚至还打着补丁,瞧着就知道家里条件不好。
但店里的伙计也没有拿眼色瞧人,仍然热情笑着迎了上去,好声好气问:“几位客官是看衣裳还是看布?”
要不说这家铺子能做成镇上最大的布行,服务上是做得很好的,不轻视你,也不可怜你,看所有客人的目光都是同样的,不会让人觉得不自在。
柳谷雨也笑着答:“看布的。”
崔兰芳在一旁点头,秦容时则没有说话,倒是秦般般进了门就东看西看,瞧着挂在木架上的漂亮衣裙,眼睛都亮了。
也是,哪有小姑娘不爱漂亮衣裳的。
但她懂事,嘴上一句话也没说,只悄悄盯着瞧。
柳谷雨回了伙计的话,扭头就注意到小姑娘的视线,拍了拍她的胳膊说道:“去瞧瞧吧,咱就看看也不花钱。
伙计听到了,也扭头对着秦般般笑,热情道:“小姑娘随便看,要是有喜欢的喊她们拿给你试!”
那伙计看衣着就能大概猜到客人的家境情况,知道这家人怕是舍不得买成衣。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知道他家以后会不会发达,总要留住客人,这是东家耳提面命交代的。
秦般般听到这话,耳朵都红了,脑袋甩得像个拨浪鼓,连连摆手说:“不用不用!!!”
但那伙计还是招来一个年轻的女伙计,让她领着秦般般去看衣裳。
店里的衣裳摆出来就是给人看的,柳谷雨没觉得这事儿有什么不对,也笑着推了推般般,让她去瞧瞧。
现在买不起,但也没说以后买不起啊!
秦般般嘴上说着不用,但那只是胆子小,其实对漂亮衣裳还是很好奇的,被柳谷雨一劝就更加心动,亮着眼睛跟着女伙计去了。
秦容时看了看柳谷雨,又看了看秦般般,他对新衣没什么感觉,能穿就行,所以挑布都是由着崔兰芳和柳谷雨做主,此时不放心秦般般一个人过去,低低说道:“我过去看看。”
柳谷雨点头说好,然后拉着崔兰芳开始选布。
那伙计很有眼力见儿,领着两人绕过丝棉绸,到了放麻布的架子上。
他热情说道:“这儿是新上的两款麻布,一个细麻,一个粗麻。两位瞧瞧?”
伙计选的是铺子里相对便宜的布料,但语气上没有半点儿轻视,依然热情。
崔兰芳摸了摸,粗麻粗糙很多,手感有些硬,细麻织得密实,摸起来更柔软。
两款麻布都是土黄色,应是没有经过染色的原色,倒也耐脏。
崔兰芳还挺满意,点着头问道:“多少钱?”
伙计笑着说:“粗麻一百三十文一匹,细麻一百八十文一匹。”
“粗麻布是糙了些,但夏天穿却很凉快!夏天有在码头扛货的汉子爱在咱这儿买粗麻,穿起来凉爽透气!不过您这时候买,想来该是裁冬衣,那倒是细麻更保暖,只是细麻容易皱。”
“这两款布都没有染色,比其他同档的麻布要便宜三十文,但耐脏,穿着下地、做活儿都没问题的!”
柳谷雨不会挑布,这活儿自然得崔兰芳来。
他就在一旁悄悄听着,听到这儿才忍不住挑了挑眉毛,心里赞叹这伙计不错,这店不错,以后赚了钱还来。
崔兰芳算了算价格,最后指着细麻布说道:“这个要两匹。再看看棉花。”
伙计笑得更欢了,连忙又带着人去看棉花,一边走一边说:“咱这儿的棉花也不少!便宜的五十文,贵的更有三百文一斤,小的带两位都瞧瞧。”
又看了棉花,最后选了六十五文一斤的,要了三斤。
家里四个人,每人做两身冬衣换洗,这三斤的棉花也刚刚够用。
不过崔兰芳没打算做两身新衣,那两匹布也只够一人一身,剩的那套是打算拆了旧衣换新棉,也能应付过这个冬天。
柳谷雨没什么意见,他想着家里现在这情况,确实不好打肿脸充胖子,钱财还是该花在刀刃上,衣裳能穿暖就行。
两匹布,三斤棉花,算下来就是五百五十五文,伙计做主抹了零,见他们买得多,又客气地送上了些零碎布头和针线,说可以给小姑娘做两朵头花,
东西都买齐了,柳谷雨正打算喊秦容时两兄妹,还来不及开口,忽然就听到那头吵了起来。
柳谷雨和崔兰芳急着扭头看,见秦容时板着脸将秦般般护在身后,小姑娘眼圈儿都红了,显然是刚受了气。
两人对面是一个穿着黄衫裙子,肩披斗篷的女子,打扮得倒是俏丽,可神态却很蛮横,正拿鼻孔看人。
而那年轻的女伙计就站在中间,神色很是为难,朝左鞠躬道了歉,又朝右鞠躬道了歉,也是快要急哭了。
“哎哟!这是咋回事!”
招待崔兰芳和柳谷雨的伙计一拍脑门,连忙朝两人递了一个对不住的眼神,然后慌忙赶了过去。
柳谷雨二人也担心,也小跑过去。
崔兰芳将般般抱在怀里,又想伸手把秦容时拉到自己身后,却没有拉动。
这时,站在前面的女子动了。
她嫌弃地朝后退了两步,又捏着帕子捂住自己的口鼻,那模样就好像柳谷雨几人身上有什么臭味。
“咦……脏死了!怎么什么人都放进来,她买得起这样的衣裳嘛!她还摸了,谁不知道手上有没有泥巴,弄脏了裙子谁还愿意试啊!”
秦容时黑沉着脸,冷声说道:“我妹妹才多大?她看的都是适合她尺码的衣裳,你比我妹妹高出一个头,还能试这件衣裳?”
女子被他堵得一噎,支吾两句才瞪眼说:“我、我自己不买……我,我帮我妹妹看还不成啊?!瞧你们那穷酸样!你们买得起嘛!买不起就别看,也别拿你们的脏手摸!”
那伙计听了一耳朵,算是看明白了,也赔着笑脸说道:“这位小姐,咱家铺子还没有不许客人看衣裳的规矩。您能看,自然他们也能看。哎,买衣裳是开心事儿,何苦闹得不高兴呢?小的领您去那边瞧瞧?今儿上了新衣,一件水红,一件粉蓝,正衬小姐的肤色!”
都是客人,他自然都不想得罪,小心翼翼说着。
但那女子不依不饶,指着被秦容时护在身后的秦般般吼道:“想要我继续看,就把他们赶出去!我……我的手!我的手!”
她刚趾高气扬喊了一句,下一刻又痛叫起来,原来是柳谷雨伸手用力掰住了她的手指。
“松开!松开!你们这些穷酸鬼,乡下泥腿子,怎么敢的!啊啊啊,痛啊!”
女子叫起来的声音尖细,吵得人耳朵疼。
此时,一个穿月白色锦衣的少年掀开布帘从后屋走了出来,他脸色很难看,吼道:“吵什么呢!”
听到声音,那伙计连忙跑了过去,小声喊了一句:“小东家!”
柳谷雨也听到动静,松了手。
女子忙抱住手,哭着嚷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把这个无礼的农哥儿赶出去啊!这地方有他没我,有我没他!”——
作者有话说:①出自陆游的《立冬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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