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韩遂如同被点了穴一般,僵立在原地。


    “你给我再说一遍!”他猛地双手攥住斥候的衣领,双目赤红,青筋暴起,力道之大,几乎要将他提离地面。


    “朝廷的詔书,究竟怎么写的?!啊!”


    斥候吓得魂飞魄散,牙齿都在打战,结结巴巴地重复道:“回主公……天子下詔,擢馬騰为凉州牧,进爵舆亭侯,赐金印紫绶,假节钺……命其统领本部兵馬,讨伐叛逆謝乔……”


    一时间,韩遂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阵阵发黑。


    他身形摇晃,猛地摔开斥候,如同一头发狂的野兽,在帅帐中来回上蹿下跳。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韩遂骤然停下,目光如刀,扫过帐内噤若寒蝉的众人,梁兴、张横等人无不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成公英的身上,“先生,你说会不会是朝廷笔誤?那些中原的文官,会不会是是誤把韩遂二字,写成了馬騰?”


    此言一出,帐内众人神情都變得有些古怪。


    梁兴忍不住抬头瞥了一眼,又飞快地低下,脸上满是想笑又不敢笑的扭曲表情。


    这理由太过牵强,简直是自欺欺人。韩、馬二字,形音义皆不相近,怎么可能误写。


    但谁也不敢戳破主公这最后的幻想。


    唯有成公英,依旧保持着谋士应有的冷静。他摇摇头:“主公,绝无可能。朝廷诏书,国之重器,拟诏、复核、用印,层层把关,断不会出此等纰漏。”


    一句话,如一盆冰水兜头淋下。


    方才的意气风发,平定十萬叛军的盖世奇功,非同凡响的朝廷封赏,所有的一切,都成了镜花水月,一个天大的笑话。


    他处心积虑,自导自演了一出大戏,结果却为他人做了嫁衣!


    韩遂颓然坐倒,眼神空洞。


    良久,成公英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忍,但更多的是理智。


    “主公,事已至此,暴怒无益,亦于事无补。以英之见,此事并非笔误,也非朝廷昏聩。恰恰相反,这恐怕是朝廷的离间之计。”


    “离间之计?”韩遂的眼神终于对上了一丝焦,他缓缓抬起头,望向自己的心腹谋主。


    “然也。”成公英颔首,语气沉稳而笃定,“主公与马騰结为异姓兄弟,雄踞西凉,早已是朝廷心腹大患。昔日董卓之乱,凉州兵马威震天下,朝廷对其忌惮尤深。凉州之地,远离京畿,民风剽悍,本就难以掌控。若此次平叛之功盡归主公,主公威望势必大涨,麾下兵马士气如虹,届时整个凉州便再无人能制。到那时,朝廷对凉州則更鞭长莫及,如芒在背。”


    “朝廷此举,看似恩宠马騰,实則是主公与马腾之间打入一根楔子。就是要让马腾来摘桃子,就是要让主公心中


    不平,生出怨愤。朝廷巴不得兄弟阋墙,甚至反目成仇,刀兵相见。如此,便可坐收渔利,坐看两败俱伤。届时,凉州便如一盘散沙,任由他们搓圆捏扁。”


    这一番鞭辟入里的分析让韩遂混乱至极的头脑冷静下来。


    不错,朝廷那些玩弄权术的老狐狸,个个精于算计,怎么会如此轻易让他得偿所愿?


    自己的计策虽妙,但终究是阳谋,摆在了台面上。朝廷顺水推舟,却把果实给了另一个人,这一手借力打力,实在是阴险至极。


    韩遂的脸色由惨白转为铁青,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好一个离间计!恨死我也。”


    “主公勿急。”成公英见他已经冷静下来,立刻趁熱打铁,继续说道,“计策虽毒,但亦有破解之法。”


    他壓低了声音,凑到韩遂耳边,“马腾奉诏讨伐謝乔,必然借道金城。主公大可纵其过境,按兵不动,静观其變。我等正可借此机会,隔岸观火,看清謝乔之虚实。”


    “若謝乔当真锐不可当,击败了马腾,则马腾元气大伤,损兵折将,主公再以逸待劳,率精锐之师,迅捷出兵,一举击溃谢乔,则平叛之功,依旧是主公独领。”


    “若马腾侥幸得胜,主公,可有什么想法?”成公英顿了顿,语带深意。


    韩遂眼中闪过阴鸷,瞬间会意。


    若马腾胜,必然也是强弩之末,人困马乏。再从金城借道而返,而他,早已在必经之路上设下天罗地网,只需一声令下,萬箭齐发,伏兵四起。


    瓮中捉鳖,一网打盡!


    从此,西凉没有谢乔,亦没有马腾。


    他照样可以独领这份泼天大功,上奏朝廷,说马腾不幸与贼偕亡,而他报仇雪恨,力挽狂澜。


    倘若朝廷不承认他的功劳,又奈他何?


    朝廷疲敝,绝不可能对西凉用兵。


    想通了这一层,韩遂心中的彻底平息,取而代之的是算计。


    他缓缓坐回大椅,端起冷茶,一饮而盡,只觉神清气爽,思路前所未有的清晰。


    就在这时,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親兵来报:“报!主公!马腾将军已至城外,说要见主公!”


    “什么?!”韩遂猛地站起,帐内诸将一片哗然。


    这个节骨眼上,马腾親自来了?


    他来耀武扬威?


    韩遂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复杂,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便想下令不见,甚至动了埋伏刀斧手的念头,将他赚入帐中,斩杀于此。


    “主公,不可!”成公英眼疾手快,立刻出声制止。


    他看到了韩遂眼中一闪而逝的杀机,知道主公此刻情绪激动,极易做出冲动之举,酿成大错。


    随即快速而有力地说道:“主公若此时不见,或行不轨,反中了朝廷的下怀。马腾此来,究竟是何用意,尚未可知,主公不可轻举妄动,自乱阵脚。”


    韩遂深吸一口气,强行壓下心头的杀意。


    现在,他必须忍。


    不仅要忍,还要装作大度,装作毫无芥蒂。


    “先生说的是。”韩遂语气平缓下来,他整理了一下被自己扯乱的衣冠,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帐外親兵道:“传令下去,开城门,备酒宴,我亲自去迎我那贤弟!”


    西凉八部见主公压下了怒火,纷纷松了口气。


    城门大开,尘土飞扬,马腾一身戎装,身形魁梧,龙行虎步地走来。


    “文约兄!弟来迟也!”马腾声如洪钟,带着一股豪迈之气,远远地便朗声大笑,丝毫没有察觉到诡异的气氛。


    韩遂脸上堆起熱情的笑容,大步上前。“寿成贤弟!何言迟也?你能来,为兄高兴不及!”


    “数月不见,兄长风采依旧!”


    “贤弟亦是愈发雄壮了!”


    二人四手相握,勾肩搭背,状极亲热,一路有说有笑地走回城中,俨然失散多年的亲兄弟。


    帅帐之内,残局已被迅速收拾干净,重新摆上了酒宴。


    两人落座,屏退了左右,只留下成公英等少数心腹作陪。马腾身后带了庞德。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在融洽的氛围中,二人的关系迅速升温。


    马腾放下酒杯,看着韩遂,满脸诚恳,甚至带着几分愧疚:“兄长,此番前来,弟心中有愧。弟心里清楚,兄长上奏朝廷,为西凉奔走,弟皆看在眼里。凉州牧,舆亭侯,本该是兄长的。可惜,天子……”


    “无妨。”韩遂摆了摆手,大义凛然地打断了他,脸上非但没有半分怨怼,反而充满了包容与理解,“你我兄弟,谁被天子恩宠都一样。朝廷里那些长于深宫、专好弄权的酸儒腐臣,自以为一道诏书,便能使你我生嫌。实则哪里知道,我等结为兄弟,情同手足。”


    “想当年,西凉巨变,你我歃血为盟……”韩遂的声音带上了几分追忆的沧桑。


    马腾接过话,感慨万千:“……祸福与共,誓同生死,多年未曾相负。”


    ……


    “你我兄弟一场,足称得上肝胆相照。”


    说到动情处,韩遂眼中热泪盈眶。


    马腾亦是动容,反手握住韩遂的手,声音几乎哽咽:“我恨不能与兄长一母同胞!”


    韩遂用力回握,亦是嗓音沙哑道:“可惜你我各有扈从,军务缠身,否则,真想日日与贤弟饮酒畅谈,抵足而眠。”


    二人长久对视,所有的误会与隔阂都在这番推心置腹的交谈中烟消云散。随即再次举杯,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


    一切尽在不言中。


    放下爵杯,马腾话锋一转,面露忧色:“听闻那谢乔,非同小可。席卷数郡,曾击退兄长麾下阎彦明,拥兵十万,恐怕甚是棘手。”


    韩遂神秘地压低了声音,凑近马腾,说道:“贤弟,你也被我骗了。”


    “哦?”马腾一愣,眼中满是疑惑。


    “实不相瞒,”韩遂慢条斯理地为自己斟满一杯酒,施施然道,“我每日都派人打探谢乔虚实,她手下兵马,撑死不过两三万乌合之众。至于那什么席卷之势的说辞,不过是我故意夸大其词,写来吓唬朝廷那些胆小如鼠的公卿的。”


    闻言,马腾恍然大悟,一拍大腿:“原来如此!怪不得朝廷如此重视,又委我重任。原来是兄长妙计!”


    韩遂端起酒杯,轻描淡写地说道:“贤弟率部出兵,尽管放心。拿下谢乔,不过是探囊取物,轻而易举。”


    “多谢兄长指点迷津!若是旗开得胜,必定向朝廷请功,言明此番全赖贤弟运筹帷幄,洞察先机!”马腾大喜过望。


    韩遂宽厚地摆了摆手,脸上带着一丝看破红尘的淡然:“无妨。真的。愚兄淡泊名利,过眼皆是虚枉。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我兄弟,坐享凉州。”


    二人相视大笑,再次举杯痛饮。


    夜色沉沉,月上中天。


    韩遂、马腾二人皆是海量,数斤烈酒下肚,都只有半醉,头脑却依旧清醒。


    马腾言说公务繁杂,并未留宿,起身告辞。韩遂坚持亲自将他送到城门之外。


    寒风中,二人依依惜别。


    “兄长,请留步。天寒地冻,快快回帐歇息。”马腾在马上抱拳道。


    “刀戟无眼,贤弟千万小心。”韩遂满脸关切。


    “兄长放心,待弟得胜归来,你我再痛饮三百杯!”


    “好!为兄就在这金城,备下庆功酒,静候贤弟凯旋!”


    “告辞!”


    一番情真意切的告别后,马腾双腿磕马腹,带着庞德和一众亲随,在夜色中策马远去。


    韩遂久立城门,深情眺望,直到马队彻底消失在视野尽头。


    这时,一旁的成公英小声试探地问:“主公,计划可有变?”


    毕竟兄弟一场,兄弟如手足,说服主公自卸手足还是太难了。


    韩遂肯定地说:“一切照旧。”


    成公英:“……”


    你们还真是兄友弟恭哈。


    第142章


    馬腾策馬回营,脸上志得意满。


    方才在金城大帐,气氛何其热烈。韩遂追忆往昔,言辞恳切,目光真挚,一口一个贤弟,几乎让他信以为真。但他的头脑却始终保持着


    清醒。


    什么淡泊名利,什么过眼皆是虚枉,韩遂那厮,假得不能再假了。


    他馬腾,乃是光武帝开国功臣、伏波将軍馬援之后,血脉纯正,生来就该是这凉州之主。


    这些爵位封赏,本就该是他的,也只能是他的。


    想笑。


    你还淡泊名利上了,你也配?什么出身啊。


    不过一介出生卑微之辈,靠着钻营和时运侥幸得勢成为豪强,竟也敢与他平起平坐,称兄道弟。


    若非时局所迫,他岂会与此人虚与委蛇!


    想到这里,马腾心中涌起一陣快意。


    韩遂这老狐狸,自以为聪明,用夸大其词的计策赚取了朝廷的重视,却也将这天大的功劳拱手让给了自己,可谓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马腾微微一笑,已获得朝廷信重。


    也好,待他踏平武威,生擒謝乔,立下不世之功,朝廷的封赏自然会源源不断地流向天水。他一粒米都不会留给韩遂!


    马腾在心中发出一声冷笑,勒紧了缰绳。


    共享西凉?


    做梦去吧!


    “主公,”一旁的龐德催马跟上,“韩文约所言,謝乔兵力虚弱,仅有两三万乌合之众……此事,是否有些蹊跷?”


    龐德眉头紧锁,他不像马腾那般被功名利禄冲昏头脑。他是一个纯粹的武人,更相信战场上的逻辑。


    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件事处处透着诡异。


    一个能席卷數郡,甚至击退过阎行的人,真的会是只有两三万乌合之众吗?这不合常理。


    韩遂此人,心机深沉,他今日这番推心置腹,恐怕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马腾瞥了龐德一眼,豪情壮志絲毫不减:“令明多慮了。韩遂此人虽狡诈,但显然,他这次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他欲除謝乔,又怕朝廷不重视,故而夸大其词。如今朝廷委我重任,这功劳便是我的了。他已是騎虎难下,只能捏着鼻子认栽了。”


    “可是,万一……”庞德还想再劝。


    “没有万一!”马腾断然喝道,语气陡然严厉起来,“令明!收起你的顾慮!那谢乔,一介女流,能有多大能耐?侥幸诛杀董卓,扬名于世,不过是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罢了!我马家铁騎,天下无双,区区谢乔,何足挂齿!”


    此刻再进言,只怕会被视作怯懦,扰乱軍心。庞德暗叹一声,默默地闭上了嘴。


    罢了,或许是自己多虑了。


    主公纵横西凉多年,自有决断。


    作为属下,自己要做的,便是执行命令,为主公扫平一切障碍。


    星夜赶路,回到天水大营,马腾没有絲毫耽搁,翻身下马,立刻下令,升帐议事。


    軍令如火,急促的鼓声打破了营地的宁静。片刻之后,马腾麾下心腹将领便齐聚于中軍大帐之内。


    大帐内,十几支牛油烛燃烧着,将一幅巨大的凉州堪舆图照得透亮。


    马腾手按佩剑,站在舆图前,目光銳利如鹰,扫过帐下诸将。


    此时的马超,年仅十七岁,一身亮银甲,头戴束发金冠,面如冠玉,眼若流星,立于众将之首,显得格外英武。俊朗的面容上满是血气方刚的兴奋,犹如一头亟待出笼的幼狮。


    “诸位!”马腾沉声开口,声音在大帐内回响,“朝廷已下明诏,委我为凉州牧,都督凉州诸军事,征讨盘踞武威的不臣之贼,谢乔!”


    “昨夜,我已与金城韩文约会晤。据韩遂密报,那谢乔看似勢大,实则外强中干,麾下不过两三万乌合之众,不堪一击!此战,不只是为朝廷分忧,更是我马家建功立业,光宗耀祖之天赐良机!”


    他的声音越发激昂,充满了煽动性:“马氏一族,乃伏波将军之后。这凉州大地,流淌着先祖鲜血与荣耀,本就该由我们来守护!此刻,功劳就在眼前,富贵就在刀锋之上!朝廷看着我们,凉州百姓看着我们!此战,只许胜,不许败!”


    “我意已决!尽起我部精銳,三日后出征,直捣姑臧,一战定乾坤!”


    “喏!”帐下众将热血沸腾,齐声应喝。


    三日后,天水城外,大军集结完毕。


    这支军队,几乎是马腾的全部家底,以悍不畏死的西凉骑兵为核心,辅以三万精锐步卒,总兵力超过八万,对外号称十万。旌旗蔽日,甲胄千重,这股武装,足以让整个凉州,乃至关中为之战栗。


    晨光熹微,穿过雾气,照亮了无边无际的军陣。


    广袤的平原上,人马如林,刀枪如雪。肃杀之气,直冲云霄。


    马腾身披重铠,騎在马上检阅着自己的军队。看着那一排排杀气腾腾的士卒,一面面迎风招展的“马”字大旗,他胸中豪情万丈。


    他勒住马,拔出佩剑,剑尖直指西北方的武威。


    “出征!”


    随着他一声令下,号角长鸣,战鼓擂动。


    數万将士齐声怒吼,声震四野。


    大军如同一条巨龙,开始缓缓移动,步兵方阵在前,騎兵两翼策应,辎重车辆居中,浩浩荡荡地向着武威郡方向开拔。烟尘滚滚,遮天蔽日。


    出天水,大军借道金城郡,一路畅通无阻。


    行至半途,正如马腾所料,韩遂果然派了部将前来犒劳。


    使者带来了足數的牛羊酒水,及数千石粮草,姿态放得极低,言辞恭敬地称主公韩遂正在金城内整顿兵马,随时準备支援,金城永远是马将军最坚实的后盾。


    马腾高踞马上,脸上挂着洞悉一切的笑容,从容地笑纳了这份心意。


    很显然,这批军需和这番言语,既是韩遂作态给朝廷看,也是为了麻痹自己。无妨,他清醒得很。


    数日后,马腾大军的先锋部队终于出现在了姑臧城外的地平线上。


    然而,当姑臧城的轮廓在漫天黄沙中逐渐清晰时,马腾脸上的笑容却一点点凝固了。


    眼前的城池,与他情报中那个残破不堪的姑臧完全是两回事。


    城墙明显经过了大规模的修和加固,比寻常郡城高出近丈,厚实许多。城墙之上,每隔一段距离就矗立着一座箭楼,垛口后面,隐约可见寒光闪烁。城头旗帜整齐,巡逻的军士数量虽不多,却往来不绝,步伐沉稳,纪律严明。


    这哪里是一座仓促间占据的城池,分明是一座準备充分的军事要塞!


    望着巍峨的城墙,马腾心中掠过一丝不解,甚至是一丝不安。这和他预想的景象,出入太大了。


    “父亲,这城墙……”马超也察觉到了不对,策马来到马腾身边,年轻的面庞出现了凝重之色。他征战经验尚浅,但也能看出眼前这座城的棘手程度远超想象。


    “哼!”马腾冷哼一声,将心中的那一丝疑虑强行压了下去。他想起了韩遂的话,夸大其词、虚张声势。


    对,一定是这样!


    定是谢乔,知道他大军将至,故作姿态,把所有的力量都用在了修筑城墙这种表面功夫上,想用一座坚城来吓退自己。


    可笑!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再坚固的城墙也不过是纸糊的灯笼!


    马腾指着城墙,声音重新变得洪亮:“这正是她心虚的表现。越是如此,就越说明城中兵力空虚。命马余率三千铁骑,即刻攻打东门,给我试探出他们的虚实!”


    三千名精锐的西凉骑兵,在一名马余的带领下,如同一股黑色的洪流,向着姑臧城的东门发起了冲锋。


    骑士高举着手中的马刀和长矛,发出震天的呐喊,气势如虹。他们要用一次摧枯拉朽的冲锋,敲开这座城池的大门,为大军夺下首功。


    然而,姑臧城墙之上,却是一片死寂。没有预想中的慌乱,没有叫骂,甚至连走动的身影都寥寥无几。


    骑兵洪流越来越近,五百步,四百步,直到骑兵冲入三百步的距离。


    “放箭!”


    一声令下,城楼之上瞬间响起了一片密集的机括绷弦之声。


    下一刻,数不清的箭矢如同被捅破的蜂巢中涌出的蜂群,发出尖锐的嘶鸣,遮天蔽日般地向城下冲锋的骑兵覆盖而去!


    利箭入肉的声音连成一片,凄厉的惨叫声和战马的悲鸣


    声瞬间响彻战场。


    一名冲在最前面的骑兵,连人带马被七八支箭矢射成了刺猬,巨大的惯性让他从马背上翻滚下来,瞬间被后面跟上的铁蹄踩成肉泥。


    更多的骑兵在冲锋的道路上纷纷中箭落马,人和马的尸体堆积在一起,后续的骑兵躲闪不及,纷纷被绊倒,阵型顷刻间大乱。


    “撤!快撤!”带队的将领马余手臂中了一箭,惊骇欲绝地大吼。但已经晚了,第二波、第三波箭雨接踵而至,精准而无情地收割着军士的生命。


    马超在后方观战,看得是目眦欲裂,欲领本部兵马助阵。


    “少主不可!敌军箭雨太过密集,此时上前无异于白白送死!”庞德大吼道。


    就在他说话的瞬间,一支流矢擦着马超的头盔飞过,将盔上的红缨削去了一截,惊得马超一身冷汗。


    这哪里是什么乌合之众?


    这分明是准备充分、武装到牙齿的精锐之师!


    马腾呆立在马上,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变得一片惨白。三千骑兵在短短一炷香的时间里就伤亡过半,狼狈地向后溃逃。


    韩遂!


    这老匹夫!他骗我!


    “鸣金!鸣金收兵!快!快!”马腾急急下令,带着一丝崩溃的颤音。


    第143章


    姑臧城外,馬騰大军安营紮寨,連绵不绝的军帐升起,与这座坚城两相对峙。


    自那日攻城失利,三千铁騎几乎折损过半,馬騰便下令全军安营紮寨,圍而不攻。


    他本以为,凭借数倍于敌的兵力,只需将这座孤城团团圍住,断其内外,城中的守军便会像瓮中之鳖,耗尽粮草,最终只能乖乖开城投降。


    可数日围城,非但没能达成预期,反而是自己军中的士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滑落。


    城内敌军坚守不出,任凭風吹雨打,岿然不动。


    每日,馬騰都会派人前往城下叫阵,辱骂,试图激怒城内守军,引他们出城决战。


    然而,城楼之上,回应他们的,永远只有沉默。


    城内主将甚至都没有露过头。


    这种无声的对抗,比血肉厮杀更折磨人心。


    馬騰引以为傲的騎兵优势在坚城之下无法发挥,每次试图靠近,反而遭受城内箭矢的不断打击。


    更要命的是,大军每日的粮草消耗如同流水,而城内却似乎物资充裕,毫无动搖之色。


    他回想起韩遂当初信誓旦旦的保证:謝乔不过一介女流,手下兵马皆是乌合之众,城池防备形同虚设。


    如今看来,这简直是弥天大谎,一个恶毒的陷阱!


    韩遂,这老匹夫,他竟然敢如此戏弄于我!


    马腾的眼中燃烧着刻骨的恨意,他发誓,若能得胜而归,定要将韩遂碎尸万段。


    然而,更让他夜不能寐的,是姑臧城内那支神出鬼没的騎兵。


    一日,夜幕降临,正当马腾军队分散驻扎,准备轮流歇息时,姑臧城门突然大开。


    一队騎兵,无声无息地从城门中涌出。


    他们皆着轻甲,行动间悄无声息,手中端持的并非长矛马刀,而是一种造型奇特的連弩。


    这正是謝乔花费心血打造的王牌,西凉连弩骑。


    这支骑兵行动迅捷如風,它们并非直接冲锋,而是目标明确,快速突入马腾军的步卒阵地,近距离发射弩箭,造成大量杀伤后,不等马腾军反应过来便迅速撤离,灵活机动,让马腾军防不胜防。


    “敌襲!敌襲!”


    营地瞬间炸开了锅,睡梦中的士兵被驚醒,仓促抓起武器应对。


    然而,不等他们反应过来,甚至还没来得及组织起有效的反击,那些黑色的闪电便已经完成了一轮杀戮,调转马头,再次融入夜色,迅速撤离。


    他们来得快,去得也快,如同潮水般,倏忽而至,倏忽而去,只留下满地的尸体和驚魂未定的马腾军。


    马腾被帐外的喧嚣惊醒,他披衣冲出大帐,只见营地内火把搖曳,人影幢幢,到处都是惊慌失措的士兵。


    他大惊且暴怒,立刻下令骑兵追击。


    然而,谢乔的连弩骑兵所乘马匹经过精心挑选和训练,速度奇快,往往刚要追上,对方已经跑出射程,转眼间便消失在视线尽头,绝尘而去。


    如此反复折腾,日夜不休。


    每当夜幕降临,马腾军便陷入高度戒备,草木皆兵,却依旧防不胜防。


    连弩骑兵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发起一次突襲,或从东门,或从西门,或从南门,或从野外,神出鬼没,没有规律,让人摸不着头脑。


    他们训练有素,令行禁止,不恋战,只求杀伤和骚擾,每一次都精准打击,造成大量伤亡,然后迅速撤离,让马腾军疲于奔命。


    步卒疲于应对骚擾,整日提心吊胆,无法安睡。许多军士眼窝深陷,双眼布满血丝,白天行军或站岗时都会不自觉地打瞌睡,精神萎靡不振。


    骑兵疲于追逐,却次次无功而返,战马也开始出现疲惫之态。


    全军上下开始出现严重的疲惫感和焦躁情绪,甚至有军士开始抱怨。


    这种持续不断的精神折磨,比真刀真枪的搏杀更让人崩溃。


    “砰!”


    又是一夜袭扰,马腾气得怒摔酒盏。


    他从未打过如此憋屈的仗,也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战术。敌骑来去如风,不与主力交锋,只在夜色掩护下,精准地突袭步卒阵地,射出致命的弩箭,然后不等反击组织起来便迅速遁走。既无法有效反击,又无法摆脱纠缠,只能眼睁睁看着麾下精锐之师,士气一天天跌落,一天天疲惫,自己却束手无策。


    那种无力感,就像是拳头打在棉花上,使不上劲,却又憋屈得要命。


    马腾感到自己的斗志正在被一点点消磨。


    “主公,此战术诡异莫测,不宜久拖。”庞德上前一步,抱拳进言。


    “我军以骑兵见长,长处在于平原旷野之上的冲锋决战。如今顿兵于坚城之下,优势尽失。更何况,我军数万之众,人吃马嚼,粮草消耗巨大,长此以往,恐生变故。依末将愚见,当务之急,是寻求新的战机,而非在此地虚耗。”


    马腾粗重地喘着气,他何尝不知庞德所言句句在理。


    但心中的不甘与屈辱,让他难以接受撤兵的提议。


    他马腾纵横西凉几十年,何曾受过这等窝囊气?


    一旁的马超见父亲如此失态,心中也憋着一股火气。


    “父亲,孩儿这几日观察发现,这支骑兵出动突袭,所用连弩虽利,然射程不足百步,必定返回城中。孩儿愿率五百死士,埋伏于城外必经之路,待他们袭而返城时,出其不意,扯开绊马索,将其一网打尽!”马超猛地跨前一步,抱拳请命,眼神中充满了战意。


    马腾闻言,心中一动,但随即又摇了摇头。


    他深知马超实战经验不足,有勇无谋,虽然骁勇善战,但若真依此计,刀剑无眼,恐怕会白白葬送性命。


    “胡闹!”马腾厉声喝止,“那群鼠辈,来去如风,岂会轻易上当?给我退下!”


    马超被父亲呵斥,虽然不甘,却也只能低头退下。


    庞德沉吟片刻,指了指舆图上姑臧城东北方向的县城,那座城池被标注为宣威。


    “主公,我军在此平原扎营,四面受敌,极易遭受骚扰,难以久持。不如夺下宣威,作为临时据点,进可攻,退可守,便宜行事。”


    位于姑臧城东北约一日路程,若能占据此城,凭借城墙,不仅能摆脱骚扰,还能以此为跳板,徐图后计。


    “宣威城……”马腾喃喃自语,他重新审视舆图,疲惫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久违的喜色。


    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至少,可以先让大军休整,恢复士气。


    摆脱眼前这种被动挨打的局面,是他现在最迫切的愿望。他需要一个喘息之机,一个能够重新组织力量,找回主动权的机会。


    “派斥候前往探查宣威城,务必探明虚实!”马腾沉声下令。


    数个时辰后,斥候飞驰而回,带回了一个令人惊讶的消息。


    “启禀主公,宣威城……空无一人!城内寂静,不见守军!”斥候气喘吁吁地禀报。


    马腾闻言,心中一动。


    空城?


    难道谢乔真的兵力空虚,无暇顾及此城?


    马腾喃喃自语,强行压下心中那一点点不安,他告诉自己,这一定是谢乔兵力不足的铁证!


    她为了守住姑臧,已经抽调了所有能用的兵力,根本无暇顾及周围的县城!


    战机稍纵即逝,马腾果断下令拔营,全军向宣威进发。


    日落时分,马腾大军终于抵达宣威城外,果如斥候所言,城楼上半个人影都望不见。


    之前在姑臧城下吃过亏,马腾这次变得谨慎了许多。他没有立刻下令大军进城,而是勒住马缰,仅命令一小队步卒前出,小心翼翼地靠近城墙。


    “慢着!用盾牌护身!注意城楼上的动静!”一名队率低声命令。


    十几名军士举着盾牌,举在头顶,弓着腰,一步步挪向城门。


    军士的额头渗出冷汗,每走一步都要停下来仔细倾听。


    城内依然毫无动静,安静得可怕。


    终于,他们接近了城门。


    几名军士抬着一根简易的撞木,试探性地撞向那扇看似紧闭的城门。


    轰的一声,出乎所有人意料,那城门竟应声而开,没有丝毫阻碍,露出里面寂静无声的街道。


    步卒随后入城,端着长矛,一点点探入城内。


    他们沿着街道搜索,推开一间间房屋,翻查每一个可能藏人的角落。


    整个过程相当顺利,没有遇到任何伏兵,没有任何机关陷阱。


    一刻钟后,探路的军士返回,向马腾禀报:“启禀主公,城内确无守军!”


    马腾心中的最后一丝疑虑也随之消散,他策马冲入城中。


    环顾四周,城墙虽然有些破败,但整体结构尚


    算坚固,足以抵挡骑兵的骚扰。


    城内屋舍林立,街道宽阔,虽然已经人去楼空,但从残留的生活痕迹可以看出,这里不久前还有百姓居住。


    军士甚至搜出了粮草,虽然不多,但总算能补充一些消耗。


    这的确是理想的驻扎之地。


    疲惫不堪的大军如同找到了避风港的船只,潮水般涌入城内,各自寻找地方安营扎寨,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轻松。


    庞德却没有马腾那般乐观,他眉宇间的忧色始终未曾散去。


    这座空城,空得太过诡异,空得让人不安。


    他没有急着安顿,而是径直登上城楼,想要仔细勘察城防和周围的地形。


    这是一种宿将的本能,一种对危险的直觉。


    站上城楼,夕阳已经完全沉入地平线,暮色四合。庞德警惕地环视着四周,目光所及之处,皆是荒芜的平原和低矮的土丘。


    就在此时,他的瞳孔猛然收缩。


    远处的山头上,借着最后一抹天光,无数黑影林立,赫然是一排排早已埋伏好的巨型投石车!


    巨大的抛臂高高扬起,如同巨兽张开的血盆大口,在夜幕的边缘露出了狰狞的獠牙。


    在这些战争机器下方,无数黑影正在奋力地拉动绞盘。


    庞德猛地转身,张开嘴,想要发出警告,喉咙里却仿佛堵住了什么,发不出任何声音。


    下一刻,随着一声震天动地的号令,第一批巨石带着呼啸声,划破夜空,直扑城内,死亡的阴影笼罩了整座城。


    第144章


    巨石如雨般从天而降,轰然砸落在空城的城牆和建筑上,大地颤抖。


    庞德脚下的城楼,作为城內最高的建筑,在第一轮齐射中便首当其衝。


    砖石迸裂,木梁折斷,脚下的青砖开始龟裂,裂纹迅速蔓延。


    他几乎是凭借着武将的本能,身体向后猛地一仰,一个狼狈的翻滚,从即将坍塌的边缘滚落到內侧的台阶上。


    后背撞在石阶上,肋骨传来一阵钝痛,但此刻他顾不上这些。


    下一秒,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剛剛站立的位置,被一块磨盘大小的巨石砸得粉碎,碎石向四周横飞,将几个躲闪不及的亲兵瞬间打成了血肉模糊的筛子,连一声完整的惨叫都喊不出来,生命便已终结。


    “主公!快撤!”


    庞德挣扎着爬起,想要寻找馬騰的身影,却发现视线已经被漫天的塵烟遮蔽。


    城牆在持續的轰擊下成片成片地崩塌,激起漫天烟塵,将最后一抹天光彻底吞没。


    夜幕,提前降临了。


    曾经还算齐整的屋舍,在石雨面前如同纸糊的一般,屋顶率先被砸穿,而后是横梁、立柱。


    一间间房屋瞬间被夷为平地,木屑与瓦砾四处飞溅,尘烟四起。


    浓重的尘土弥漫在空气中,呛得人睁不开眼,喘不过气。


    城中,那些剛刚卸下盔甲,甚至还在寻觅水源和食物的馬騰军士卒,彻底暴露在投石车的无差别攻擊之下。


    他们无处可藏,无处可避,如同被关进了屠宰场的羔羊,只能在绝望中等待死亡的降临。


    突如其来的毁灭性打擊,让这支百战之师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


    “啊——!我的腿!”一名军士刚把水囊凑到嘴边,就被一块崩飞的墙砖砸斷了小腿,抱着残肢在地上痛苦地翻滚。


    “救命!救救我!”另一人被坍塌的屋梁压住,惊恐地向同袍伸出手,但周围的人群早已四散奔逃,无人理会他的哀嚎。


    很快,又一块巨石落下,他的呼救声戛然而止。


    数不清的战馬在剧变中受惊,发出凄厉的长嘶,疯狂地挣断了缰绳。


    这些平日里温顺的坐骑此刻变成了最致命的屠戮机器,在狭窄的街道上疯狂乱窜,血红的眼睛里满是惊恐。


    它们硕大的铁蹄之下,不知踩死了多少来不及躲避的军士。


    人与馬的尸体交叠在一起,让这本就不宽阔的街道变得更加拥堵血腥。


    所有人惊慌失措地尖叫着,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奔逃,却发现无论逃到哪里,头顶都悬着死亡的阴影。


    “往东门!东门还能走!”有人大喊。


    “东门塌了!都塌了!”另一个声音绝望地回应。


    “西门!试试西门!”


    “西门也被堵死了!到处都是石头!我们被困死了!”


    ……


    有人试图衝向其它城门,想要逃出这座死城,却发现前路早已被坍塌的城墙堵死。有人试图躲进地窖,却发现地窖的入口已经被废墟掩埋。有人干脆瘫坐在地上,雙手抱头,蜷缩着身体,绝望地等死。


    一名军士刚从一间屋子里冲出来,还未来得及庆幸自己躲过一劫,就被一块飞来的碎石击中面门。他的鼻梁瞬间塌陷,鲜血从七窍中涌出,整个人仰面倒下,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便没了动静。


    旁边的同伴想去拉他,可下一刻,一块更大的巨石从天而降,将那片区域连同数个生命,彻底从地面上抹去,只留下一滩模糊的血肉和一地狼藉。


    军官的号令与呵斥,被完全淹没在巨石的呼啸声,建筑的坍塌声,以及军士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中。


    秩序荡然无存,军队的建制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被轻易粉碎。


    那些平日里训练有素的士兵,此刻只剩下最原始的求生本能。


    在极短的时间内,无数军士被落石砸中、被踩踏、被埋压,死伤无数,溃不成军。


    此时,马騰躲在相对坚固的县府内,但这里也并非绝对的安全之所。


    每一次巨石的落地,都让整座建筑剧烈摇晃,头顶的梁木发出吱吱嘎嘎的动静,灰尘与瓦砾簌簌落下。他望向外面的景象,目眦欲裂。


    戎马一生,他见过尸山血海,也见过兵败如山倒,却从未见过如此惨烈的景象。


    他猛然醒悟过来,这并非什么空城,而是谢乔为他精心准备的一座巨大坟墓!


    混乱之中,庞德临危不乱,拼死组织残部抵抗,试图寻找生机。


    他从坍塌的城楼废墟中爬起,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捡起一面破碎的盾牌护在头顶,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都别乱!向我靠拢!举盾!结阵!”


    城门处,几十名尚存理智的军士,找到了主心骨,互相搀扶着,从尸体与废墟中踉跄地向他聚拢。


    他们将盾牌举过头顶,结成一个脆弱但顽强的龟甲阵,在石雨的间隙中艰难地移动,试图寻找一线生机。


    另一边,马超浑身浴血,左臂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但他却丝毫没有察觉。他眼中燃烧着怒火,牙关紧咬,面庞扭曲。


    他挥舞着长枪,不断格挡、抽打开那些飞向他的碎石,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他想冲出去,想找到敵军,想用手中的长枪将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刺穿,但他根本不知道敵人身在何方。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场毁灭性的打击会持续到最后一人倒下时,投石车抛射却毫无征兆地停止了。


    持续不断的轰鸣声消失了,天地间瞬间安静下来。


    马騰踉跄着走出县府,他的雙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每走一步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他望着眼前的一切,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街道不见了,屋舍不见了,映入眼帘的,只有一片望不到头的废墟。


    他的部曲,他征战西凉的资本,他的骄傲与荣耀,此刻只剩下满地的残肢断臂和一片狼藉,铠甲破碎,兵器折断,血肉模糊。


    一个个熟悉或不熟悉的面孔,如今都化作了冰冷的尸体,永远地留在了这里。


    他一眼看见了马超,正试图召集残兵,准备朝着城墙外发起一次冲锋。


    “儿郎们!随我杀出去!我与你们同生共死!”马超高举长枪,声嘶力竭。


    零零星星的军士被他的声音所感召,挣扎着想要聚拢过来,他们眼中,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的战意。


    看


    着这一幕,马腾心中猛地一痛。


    他知道,再坚持下去,只会是全军覆没。他不能让自己的儿子,让这些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将士,白白葬送在这里。


    这种死法,没有意义。


    他们已经输了,输得彻底,输得一败涂地。


    投石车抛射停止,并不代表敌军用光了石丸,而是在给他一个机会,一个保住残部的机会。


    如果他不把握住,下一次的巨石雨,将会把这座城池彻底从舆图上抹去


    他紧闭双眼,痛苦地挣扎后,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片刻之后,马腾擎着火把,向城外奔去,高声喊道:“马腾,愿降大司马!!”


    他翻过一具具尸体,跃过一块块碎石,艰难地向前奔跑。


    脚下的路崎岖不平,他几次险些摔倒,勉强稳住身形。


    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一路竟然畅通无阻,黑暗中有无数双眼睛在注视着他,却没有人拦他。


    “马腾,愿降大司马!!”他再次高喊,带着一丝哀求和急切。


    他终于跑出了城池废墟的范围,脚下踩到了相对平坦的沙土,这让他奔跑的速度快了几分。


    城外,依旧死寂,没有伏兵,没有箭矢向他射来。


    他不敢停下,继續跑,朝着那片深邃的黑暗继续跑。


    他不知道前方有什么,只知道那里是唯一的生路。


    手中的火炬在奔跑中掉落在地,微弱的火光挣扎了几下,便熄灭了。


    失去了光亮,他脚下一个踉跄,重重地摔倒在地。


    他仍不敢停,他用手撑着地,又顽强地爬了起来,不辨方向地,继续跑。


    继续跑。


    他已然力竭。


    就在他快要再次倒下时,两道黑影从黑暗中无声地出现,一左一右地扶住了他的胳膊。这是两名敌军军士,动作沉稳有力,他们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将他引到了军阵之前。


    “我乃马腾,愿降大司马!求大司马放我部一条生路!”


    “马腾,愿降大司马!!”


    “我降了!我降了!我降了!”


    他自顾自地说,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生怕说慢一步,或者没人听到,投石车再度抛出漫天石丸,将不远处那座城碾碎成齑粉。


    这时,火光骤然亮起,一排排的火把被点燃,照亮了周围的景象。马腾被这突如其来的光亮刺得睁不开眼。


    在光与暗的交错中,他突然抑制不住地想知道,谢乔麾下到底有多少投石车。


    威力如此巨大的投石车,结构复杂,对木料和工匠的要求极高,造一台,已是相当不易。


    就刚刚对宣威城的毁灭打击而言,他估计至少是上百台投石车同时抛射才能达到如此效果。


    这个数字,已经足以让他感到绝望,因为西凉贫瘠,良木匮乏,即便他倾尽所有,也绝不可能制造出如此之多的投石车。


    然而,当他的眼睛终于适应了光亮,缓缓放下手臂,看清眼前的景象时,彻底击碎了他的认知。


    他双腿一软,几乎要跪倒在地。


    眼前,密密麻麻的投石车,从这座山头一直延伸到视野的尽头,在火光的映照下,高高扬起的巨大抛臂,仿佛一片巨木组成的森林。


    其数量,何止上百,恐怕已达上千!


    第145章


    金城,大帐。


    主位上,韓遂身着便服,并未卸甲,只是松了甲胄的系带。


    帐下两侧,分坐着他的心腹将领与謀士,人人正襟危坐。


    馬腾出兵姑臧已有数日,斥候来报,双方僵持,遥遥对峙,虽有小规模戰斗,但城外兵馬既未攻城,城内兵馬亦未突围,双方就这样干耗着。


    显然,短时间很难分出胜负。


    韓遂琢磨,这或许是天赐良机。馬腾倾巢而出,天水各县必然城防空乏,不如趁机把他老巢给端了。


    虽然这般背后捅刀子的行径,传出去有些不道德,但兵不厌诈,在这乱世之中,道德二字,一文不值。


    我管你这管你那的。


    韓遂正要就此计与成公英深谈,帐帘猛地被人掀开。


    “报!”一名斥候快步来到帐中,双手呈上军报。


    “主公!马腾部久攻姑臧不下,已于昨日拔营,全数撤入宣威城。”


    闻言,韓遂的心猛地一沉。


    他心中已隐约有不祥之感。马腾其人,勇则勇矣,却非智謀之辈,但其骨子里骄傲和骁勇,若非情势緊急,绝不会轻易放弃围城,选择龟缩固守。


    他还未及细问,帐外又传来一声更加急促的呼喊:“报!!”


    第二名斥候冲入帐中,气喘吁吁,他显然比第一位斥候跑得更快更急。


    他脸上还带着未消的骇色,扑通一声跪下,语速极快地禀报道:“主公!宣威城方向……地动山摇!声若奔雷,数十里可闻!我等在远处山头瞭望,只见烟尘蔽日,仿佛……仿佛天塌了一角!”


    “地动山摇?”韩遂霍然起身。


    那究竟是什么样的兵器,才能造成如此恐怖的声势?


    绝不可能是马腾的,马腾那些家伙什,在借道金城时,已被探得分明,连像样点的冲車都没几架。


    只能是谢喬的。


    韩遂目光扫过帐内同样惊疑不定的幕僚和将领,心中不安越发浓重。


    他与马腾征戰西涼多年,对彼此实力知根知底,也对这片土地的物资匮乏心知肚明。


    如此巨大的动静,绝非寻常攻城器械所能为,难道谢喬是请来了鬼神助阵不成?


    这个荒谬的念头刚一闪过,就被他强行压下。


    他是沙场宿将,信奉的是手中的刀枪,而非虚无缥缈的鬼神之说。


    可若非鬼神,又该如何解释这超出常理的景象?


    然而,不等他想出个所以然,第三名斥候,带着一身焦土的气息冲了进来,他的目光呆滞,如同经历了一场浩劫。


    斥候跪在地上,声音空洞而颤栗:“主公,宣威城一夜之间沦为废墟,马腾部已、已尽数降谢!”


    “什么?!”韩遂猛地一拍桌案,脸色煞白,一股寒意自脚底直冲天灵,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马寿成竟降了?!”


    骄傲如马腾,自诩伏波将军马援之后,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西涼猛虎,竟会全数投降?


    这意味着,谢喬展现出的力量,足以摧毁马腾的意志,碾碎他的尊严。


    帐内一片死寂,只有烛火噼啪作响,显得格外刺耳。


    众将士大气都不敢出,方才斥候所描述的天塌地陷与马腾投降的结果结合在一起,构成了一幅令人灵魂戰栗的场面。


    韩遂心中翻江倒海,他与马腾虽有纠纷,却也是亦敌亦友多年的兄弟。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马腾的性情,此番投降,绝非贪生怕死,定是被逼到了绝境。


    谢喬,她究竟有何等通天手段。


    仅仅数日,便讓马腾十万部众如此溃敗,甚至彻底折服。


    马腾敗降,那么她的下一个目的,毫无疑问,一定就是金城。


    换做是他,又能撑多久。


    不,他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


    韩遂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恐惧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讓他更快地步马腾的后尘。他必须思考,必须找到一线生机。


    马腾之败,或许败在他立足未稳,军心浮动。更重要的是,马腾麾下悍将虽多,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几乎没有能为他运筹帷幄的谋士。


    勇而无谋,一遇挫折便容易军心浮动,此取败之道也。


    可他不一样,他有他的子房,成公英。


    “传令!”韩遂的声音恢复了一丝镇定,“全军戒备,加固城防!所有兵马收缩回城,派出所有斥候,严密监视谢乔军动向!有任何风吹草动,立报!快!”


    他要布防,提前准备,绝不能轻敌,他绝不能重蹈马腾的覆辙!


    数日后,金城已是严阵以待,城头之上,刀枪如林,旌旗招展。


    每隔十步便有一锅滚烫的金汁或热油,散发着刺鼻的气味。城墙垛口后,无数双緊張的眼睛,死死盯着东方那片空旷的地平线。


    城中百姓闭门不出,街道上一片肃杀。巡逻的军士脚步匆匆,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紧張与凝重。


    然而,预想中的大军压境并未到来。没有震天的战鼓,也没有蔽日的烟尘。


    等来的,却是一名亲卫的通报。


    “主公,城外来了一人,自称是谢乔使者,请求入城相见。”


    “讓他进来。”韩遂沉声说道。


    这个时候派使者,无非是想兵不血刃,前来劝降罢了。他倒要看看,谢乔会派何等能言善辩之士,用怎样的花言巧语来动摇他的军心。


    片刻之后,一名身材高大的使者,身披一件宽大的黑色斗篷,低着头,走进了韩遂的大帐。


    他步履沉稳,面对主位之上的韩遂,没有行礼,只是直挺挺地立着。


    见状,韩遂的眉毛紧蹙。好大的架子!


    区区一介使者,竟敢在他面前如此无礼!


    他正要开口呵斥,性如烈火的梁兴已然按捺不住,厉声喝道:“大胆!见我主公,为何不拜!”


    谢乔使者对呵斥声置若罔闻,緩緩抬起手,摘下了斗篷的帽子,露出一张疲惫却坚毅的脸庞。


    一瞬间,大帐内,如同被冻结了一般。


    帐内众将,瞬间哗然。


    来使,竟然是马腾!


    谁能想到,谁敢去想,谢乔遣来的使者,竟然会是刚刚投降的马腾。


    就是这顶大帐,不久之前,兄弟二人还在这里畅饮忆往昔,兄友弟恭,如今却又是另一番景象,以这样一种身份,这样的境地,再度相见。


    韩遂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故作镇定,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贤弟,别来无恙。”


    马腾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同


    样维持着平静:“托兄长的福,愚弟安然无恙。”


    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帐内将领面面相觑,不知该作何反应。


    韩遂深吸一口气,挥了挥手,示意亲卫招呼酒肉。


    酒菜很快被端了上来,二人相对而坐,一如几日之前。


    但这一次,没有豪迈的笑声,没有推杯换盏,没有兄弟间的情谊,只有沉默,以及沉默之下汹涌的暗流。


    韩遂死死地盯着马腾,看着他那双布满血丝失去了往日神采的眼睛,终于忍不住问:“汝为谢乔说降乎?”


    马腾緩缓拱手,声音沙哑地开口:“非为谢乔,实为救兄长性命而来。”


    “救我性命?”韩遂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猛地一拍桌案,怒极反笑,“马寿成,你败了,便要拉我一同跪下不成?我与你相交半生,竟不知你是个如此贪生怕死的软骨头!”


    怒吼声在大帐内回荡,众将闻言,无不义愤填膺,纷纷对马腾怒目而视。


    马腾没有被他的怒火吓倒,反而抬起头,直视着他,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清醒:“兄长久居金城,可知天下大势?”


    韩遂厉声道:“我自然知晓。”


    “你不知!”马腾断然喝道,“今,圣人操持朝廷,汉室虽微,隐有复兴之兆。天下虽分崩离析,人心却思归一统。”


    马腾继续道:“袁绍、袁术、曹操之流,虽拥兵割据一方,在圣人感召下,却有归顺之兆。彼昔日为朝臣,名门之后,将来若天下有变,拨乱反正,归顺朝廷,是青史留名的佳话。”


    “我等,名为汉将,实为乱党,占据西涼,屡抗天兵,在朝廷眼中与黄巾何异?若无擎天之力,将来清算之时,必为煌煌大势所碾碎!身死族灭,遗臭万年。”他自嘲地笑了笑,笑容里满是苦涩。


    韩遂沉默不言,在权衡思考。


    “此天下,唯有谢乔,实力空前。如果谢乔将兄长逐出西涼,你去了中原,朝廷能饶你?我等乱党,唯一的出路,便是跟随这窃国巨盗一起,搏一个从龙之功,立不世之大业!”


    “窃国巨盗?”韩遂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词。


    “不错!”马腾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谢乔,乃窃国巨盗,她非匡扶汉室之人,她要的,是这整个天下!”


    “谢乔势不可挡!兄长,你我与其在泥潭里挣扎,被朝廷围剿,被诸侯吞噬,何不,识时务,做俊杰?”


    韩遂的心神被马腾这番话剧烈撼动,这些道理他何尝不懂,只是不愿去想,不愿承认罢了。


    但他依旧固守着最后的防线,根植于骨子里的武人尊严,让他无法轻易低头。


    韩遂声音干涩地问出了那个让他寝食难安的问题:“贤弟,那日宣威城,究竟发生了什么?”


    马腾的眼神飘向帐顶,仿佛在回忆那不堪回首的一幕,他脸上的肌肉再次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过了许久,才缓缓吐出几个字:“兄长何必明知故问。”


    韩遂追问:“谢乔麾下,到底有多少投石車?”


    这是他最关心的问题,也是压在他心头最沉重的巨石。


    在他的认知里,投石車是何等珍贵的攻城利器,打造不易,运输更难。


    他设想过一百架,甚至五百架,但那已经是匪夷所思的数字了。


    马腾斩钉截铁:“一万架。”


    这个答案,让韩遂身子一晃,险些坐不稳。


    “不错。”马腾的声音里犹带着恐惧,“那日,投石车成林,遮天蔽日。万石齐发之时,天崩地裂,不过如此。我数万大军,在飞石之下,与蝼蚁无异,顷刻间灰飞烟灭。愚弟侥幸捡回一条命,可我麾下那些跟随我多年的弟兄,却是连一具完整的尸首都找不到……”


    说到此处,这个在沙场上流血不流泪的凉州汉子,眼眶竟红了,两行浊泪滑落下来。


    韩遂脸色已是一片煞白,冷汗涔涔而下。


    他下意识地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身旁一直沉默不语的谋士,成公英。


    成公英感受到了主公的目光,上前一步,面色肃然,对着韩遂长揖及地,沉声进言:“马将军勇冠三军,其麾下西凉铁骑精锐无双,常年与主公伯仲之间。强如马将军,携十万之众,在数日内崩溃。主公觉得,若与之交兵,有几成胜算?”


    韩遂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缓缓闭上眼睛,马腾绝望的脸,斥候惊恐的描述,以及一万架投石车这个足以压垮一切的数字,在他脑海中盘旋不去。


    抵抗,不过是徒增伤亡,让金城化为第二座宣威废墟罢了。


    尊严?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尊严一文不值。


    良久,他睁开眼,眼中已是一片颓然。


    韩遂看着马腾,仿佛看着镜中的自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贤弟,你说得对,天下大势,非人力可抗也。”


    话音落下,大帐之内,有人松了口气,有人眼中含泪,有人则黯然神伤。


    而马腾,在听到这句话后,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他如释重负地再次拱手。


    数日之后,金城之外,旌旗蔽日,大军列阵。


    然而,所有的军士都放下了手中的刀戈。


    在万众瞩目之下,韩遂卸下盔甲,身着布衣,手捧金城守将印信与户籍图册,在成公英等一众文武的簇拥下,一步步走向那面迎风招展的巨大谢字帅旗。


    帅旗之下,谢乔跨坐于战马之上,平静地接受韩遂的投降。


    随着金城的归附,整个西凉,再无敌手。


    谢乔开始迅速整合这股强大的力量。


    一个个在历史上留下赫赫威名的名字,如今都成了她系统面板上待点亮的图标。西凉八部,谋士成公英,猛将阎行,尽数归于她麾下。


    再加上马腾部的马超、庞德、马岱等人。虽然目前这些人的忠诚度还不高,但驯服这些桀骜不驯的猛虎,只是时间问题。


    人才济济,盛况空前。


    为了防止这些降将再生事端,为了人尽其才,谢乔做出了安排。她将马腾、韩遂以及马超、阎行这些最顶尖的将领都带在身边,随军行动。成公英亦为军师,辅助军师祭酒贾诩。


    同时,她任命自己带来的心腹毛玠、阎忠等人留守,任督军御史,负责治理金城和天水,迅速稳定后方,恢复民生。


    战线继续前推。


    而战线以内的土地,则迅速摆脱战争的创伤,开始恢复安居乐业的景象。


    一日,大军在野外扎营休整。


    韩遂在营中踱步了许久,终于鼓起勇气,找到了谢乔。


    “主公。”韩遂恭敬地行了一礼,“末将一直有一个疑问,憋在心里,实在不解。西凉匮乏,主公如何造出一万架投石车?”


    谢乔:?


    谢乔眨了眨眼,奇怪地看着他:“谁说我有一万架?”


    有一万架投石车,那还了得。


    地球都得被她翻个个儿!


    韩遂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将头转向不远处正假装看风景的马腾。


    马腾感受到了那道几乎要杀人的目光,干笑了两声,吹起了口哨,眼神飘忽,就是不与他对视。


    一股血气直冲韩遂的天灵盖!


    “马腾!匹夫!”他怒吼,像一头发怒的公牛,猛地扑了过去。


    两个加起来快一百岁的西凉大佬,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毫无形象地扭打在了一处,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第146章


    宣威城,正是谢喬精心为马騰抛来的一个巨大鱼饵。


    一个看似唾手可得,实则暗藏杀機的死亡陷阱。


    谢喬根据自己所掌握的曆史知识,纵观马騰一部,猛将如云,勇冠三軍,但最匮乏的,便是能洞察人心看破虚实的顶尖谋士。


    正是基于这个认知,她才敢设下此局。


    谢喬笃定,她的杀局,马騰阵中绝不会有人看破。即使真有人能瞧出些許端倪,也必然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除非全軍撤出武威郡。


    但


    是撤軍,代价太大了,士气将一泻千里,再无赢的可能,更是公然违抗朝廷旨意,授人以柄。且谁也不能保证,返回天水途中,借道金城,韩遂会不会有异动,趁機落井下石,将他这支疲敝之师彻底吞并。


    西凉的兄弟情,在利益面前,薄如蝉翼。


    所以,马騰不会撤,攻克宣威,并以此为据,反而他所有选项的最优解。


    谢喬的计划冷酷而精准。她提前将宣威城的軍士百姓撤走,留下一座空城,同时,将所有的投石车拉到城外隐蔽處。


    当然,她麾下的投石车并没有马腾吹嘘的万架,有且仅有八百七十四架。这个數字,是她勒紧裤腰带,耗费无數资源,日夜赶工才积攒下来的王牌。


    但这个數字,其破坏力,已足以让一座城,在半个时辰內,化成废墟。


    那一日薄暮,当马腾的大军涌入空无一人的宣威城,正当他们为这不费吹灰之力的胜利喜悦之时,天灾降临了。


    八百七十四架投石车在视距之外,同时发出怒吼。


    巨石之雨,铺天盖地而来,毁天灭地。


    第一轮饱和式的打击之后,满城废墟,伏尸无數,血流成河,幸存的马腾军士卒,早已精神崩溃,眼神空洞,再没有一丝抵抗的念头,唯有投降这一条路。


    对于摧毁的城郭,谢乔利用【背包】格子,将废墟中的木材、石料、土方等收集起来,再在旁边空地上创建建造任务。短时间內,这座小城在极短的时间内重新塑造,屋舍俨然,街道重现,焕然一新。


    而城中被飞石砸死的尸体,因为废墟的清空,裸露出来。残缺不全,血肉模糊。


    谢乔看到一个年轻的军士,半个身子被压在屋檐下,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枚粗糙的木雕,像是什么动物,或許是奔马。她还看到一个年纪稍长的,双目圆睁,死前都不敢相信自己为何会死在这里。


    这些尸体,大多是极为年轻的儿郎,有些甚至还带着稚气未脱的脸庞。


    他们或許是家中的顶梁柱,或许是父母心爱的儿子,或许是新婚的丈夫。而现在,他们都成了一堆冰冷的血肉。


    谢乔命人收殓,入土为安,为他们立下简易的墓碑。


    对于这些惨死的军士,谢乔深感惋惜。


    她不是嗜杀之人,作为一个来自和平年代的现代人,眼前这成千上万因她一个决策而逝去的生命,让她感到一种沉重的压抑。


    但她知道,这是无法避免的。她不能停下,更不能软弱。


    这就是战争的残酷性。你死,或者我亡。


    战争没有温情脉脉的选项,没有两全其美的道路。


    战争没有赢家,只有幸存者。


    她还要更快,更快地结束这该死的乱世,让全天下更多的人免于战火的荼毒。


    她以此为己任,任重而道远。


    经过统计,共有一万三千六百人亡于此役,另有两万五千七百人重伤,幸存的降卒约五万一千人。


    而对于降将,让谢乔始料未及的,马腾在恢复理智后,竟然主动请缨,要去金城劝降韩遂。


    此言一出,帐内顿时一片哗然。


    马腾,以勇武闻名,绝非辩才。


    让他去劝降,滑天下之大稽。如果劝降失败,韩遂将与她鱼死网破。


    帐下的军师参军几乎是立刻就提出了反对。


    “主公,万万不可!”参军周器第一个站了出来,神情凝重,“马腾此人,狼子野心。这定是他想趁机逃回金城,与韩遂合兵一處,负隅顽抗的奸计!主公,放虎归山,后患无穷啊!”


    但谢乔深知,此番,韩、马二人已经积怨了,韩遂不可能容他,他也不可能不仇视韩遂。


    于是,就让他去尝试,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不知道马腾用了什么办法,说了什么,总之就是很顺利。


    几日后,金城兵不血刃,韩遂开城出降。


    随着金城的归附,整个西凉,她再无敌手。


    凉州,这片自黄巾之乱以来纷争不休的桀骜土地,终于第一次迎来了真正意义上的统一。


    收编韩遂、马腾二部后,谢乔的势力版图迎来了爆炸性的扩张,她开始将战略目光,投向更远的地方。


    战


    果比谢乔想象中更大,因为董卓势力的提前倒牌,韩遂、马腾二部此时实际的控制范围比曆史记载中更宽广。不止金城、天水二郡,包括安定郡、北地郡、陇西郡、武都郡等凉州全部,乃至是司州的扶风郡大部,尽数纳入版圖。


    谢乔打开【舆圖】的全图功能查看,她的版图,代表着她势力的蓝色,从西北的玉门关阳关,经河西走廊,一路蔓延,尖端一直延伸到中原边缘,势力范围相当可观。


    但是要建设如此广袤的土地,百废待兴,仅凭一人之力是不够的。


    好在,谢乔这段时间的夜里,依旧没有放弃任何一个看广告的机会,她夜以继日,旰衣宵食,什么“一刀999”,什么“开局一条鲲”,她几乎把原世界的糟粕文化重新体验了一遍,以熬出厚厚的黑眼圈,终于换取了更多的子係统。


    三个子係统分别给了陈珩、阎忠和毛阶等人,赋予他们部分系统权限,命他们全力建造凉州,让这片饱受战火摧残的土地,尽快恢复生机。


    大军主力则没有停留,一路向东推进,进入了天水郡境内。


    天水郡,是马腾的故地,也是整个凉州相对富庶安定的地区。大军在此修整,补充给养。


    城中百姓听闻是那位以雷霆手段一统凉州的主公亲至,纷纷怀着敬畏与好奇之心,从门缝里、街角处偷偷观望。他们看到的,是一支军容严整、纪律严明的军队,与他们印象中那些烧杀抢掠的兵匪截然不同。这让原本忐忑不安的民心,渐渐安定下来。


    在天水郡修整之机,谢乔下达了一个奇怪的命令:命亲卫去寻觅一个名为薑囧的男子,找到即可,切勿打扰,只需暗中观察,回报其行踪。


    这个命令让亲卫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忠实地执行了。


    数日后,亲卫带回了消息,人已找到。


    谢乔换上了一身不起眼的布衣,在几名亲卫的护卫下,沿着田间小路策马而行。


    田垄之间,她看到了此行的目标。


    此时的薑囧,还是一个少年模样。


    他身着粗布衣衫,正卷着裤腿,与乡亲一同在田间劳作,修整着灌溉用的沟渠。


    他皮肤黝黑,身材瘦削,但眉宇间却透着一股不同于常人的英气和坚毅。


    他挥舞着锄头,动作并不熟练,却一丝不苟,汗水浸湿了额发,却从不叫苦喊累。


    谢乔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许久。她关注他,并非因为姜囧本人,而是因为他未来那个惊才绝艳的儿子,麒麟儿姜维,她作为三国鬼畜区up的男神,以一人之力支撑蜀汉最后十年的悲情英雄。他的忠诚,他的执着,他的“我计不成,乃天命也”的悲壮结局,曾让她无数次在屏幕前扼腕叹息。


    为了一颗未来的绝世明珠,提前将他的父亲收入囊中,这笔投资,稳赚不赔。


    她很想上前去,拍拍这个未来国士之父的肩膀,告诉他:“嘿,小伙子,好好干!将来你会有一个了不起的儿子!”


    但她最终还是克制住了。


    历史的轨迹充满了不确定性,任何微小的扰动,都可能引发不可预知的蝴蝶效应。


    为了不使历史轨迹发生偏移,为了姜维顺利出生,谢乔没有上前打扰,她只是在远处静静地看了许久,然后调转马头,叮嘱当地县令,对此人多加关注,便宜行事,给予帮扶,但要做得不着痕迹。


    县令虽不明所以,但见主公如此郑重,连忙躬身应下,将此事牢牢记在心里,当做头等大事来办。


    凉州已定,但天下未平。


    区别于马腾、韩遂等人的割据一方,安于享乐,在天水郡修整数日后,谢乔决定大军分兵。


    其中,河西走廊的狭长地带,以巩固与异族的关系为中心任务。行羁縻之策,互通婚嫁,开辟互市,以商贸之利捆绑其心。并从中征募善战之士,化为己用。


    而进攻的战略方向,主要有两个。


    其一是,司州的三辅大地。所谓三辅,指的是,左扶风,右冯翊,以及中间的京兆尹。


    三辅,在历史上的这一时期,本应该是李傕、郭汜等董卓残部的势力范围。


    但这二人已经被她杀了,现下这些郡县只有一些小股乱军盘踞。大军一到,不费吹灰之力,即可尽数收取。


    而她将亲率这支主力,“入寇三辅”,尽取关中,直入长安!


    马腾、韩遂等降将听闻谢乔的决定,眼神复杂,他们争斗半生,所求也不过是称霸凉州,而这位年轻的主公,眼光却已经投向了天下中枢!


    另一面,则是南下,进攻汉中的张鲁。


    张鲁以五斗米教治民,深得人心。且汉中四面环山,有秦岭天险,栈道崎岖,易守难攻。


    张鲁乃守成之人,进取不足,但据汉中而守,凭借天险雄关,寻常军队,极难攻破。


    但谢乔不一样,她拥有开门神器,投石车,数量庞大的投石车。


    任何雄关,在万千飞石面前,只有灰飞烟灭的结局。


    在她的原世界,列强曾凭借坚船利炮叫嚣:喂开门。


    现在,她也可以对那些,企图据守,负隅顽抗的军阀说:喂,开门了。


    [工坊]的投石车图纸,已经升级到了Ⅳ型,射程更远,精度更高,谢乔还在命张宝加紧建造。


    投石车笨重,虽然无法通过复杂地形,但可以拆卸,再组装,由军士扛着零件,可以轻易越过高山大川,足以应对任何复杂地形。秦岭天险,挡不住大军的脚步。


    汉中是一块硬骨头,只要破了张鲁,就可以俯视西川富庶之地,天府之国。


    这一战略方向,道路艰难,行军缓慢,谢乔以贾诩为战略主帅,以梁汾为军事主将。一个智计百出,一个勇猛果敢,这无疑是经略汉中的最佳组合。


    而谢乔自己,将亲率十万大军,携新降之马腾、韩遂二部,以雷霆万钧之势,席卷关中!她的目光,已经牢牢锁定了那座历经战火的古都,长安。


    第147章


    关中,右扶风,陈仓城外。


    时已深秋,朔风如刀,卷起漫天昏黄的沙尘,掠过原野上連绵不絕的軍帐。


    陈仓,这座三辅地区西面的軍事要塞,此刻正静默地卧在这片肃杀之中。


    城中盘踞着一股叛軍,他们据此坚城,平日里盘剥过往商旅,欺压乡里,自以为固若金汤。


    去年,马腾曾派麾下前来,试图拔掉这颗钉子,进取关中,却在坚固的城墙下撞得头破血流,最终只能铩羽而归。


    然而此刻,这道曾令马腾束手无策的要塞,在謝乔那連绵不絕阵列森严的大軍面前,却显得如此脆弱。


    大军阵前,數百架漆黑的钢铁巨兽,Ⅳ型投石车,静默地矗立着,对准了远方的城池。


    每一架投石车旁,都有數名精壮军士静立,他们神情专注,等待着唯一的号令。


    “预备——”


    投石校尉段晔高高舉起手中的令旗,声嘶力竭地吼道。


    刹那间,投石车阵地上传来一阵绞盘转动声,粗大的牛筋绞索被一寸寸拉紧。军士合力将磨盘大小经过精心打磨的圆形巨石安放在抛兜之中。


    整个过程紧张而有序,數万人的军阵鸦雀无声,只有风声与器械的嘎吱声。


    “放!”


    段晔猛然挥下令旗。


    随着令旗挥下,巨大的配重轰然落下,绷紧到极致的牛筋绞索在瞬间释放,爆发出雷鸣般的巨响。


    恐怖的反作用力让整个投石车都为之剧烈一震。


    咻——


    咻——


    咻——


    数百石丸在空中划出一道道死亡的抛物线,如陨石雨般,密集地砸向陈仓的城墙与城楼。


    下一刻,震耳欲聋的巨响連成一片,坚固的夯土城墙被砸得土石飞溅,碎屑四射。


    一座叛军刚刚加固过的箭楼,在三块巨石的接連命中下,木梁断裂,轰然垮塌,激起漫天烟尘,连带着上面的守军发出絕望的惨叫,一同坠落,转瞬之间,再没了声息。


    城墙上的守军蜷缩在女墙后,


    抱着头瑟瑟发抖,每一次巨石落地,都感觉整个大地都在颤抖。


    他们终于开始后悔,悔不当初。


    几天前,城外大军派来的使者宣读了招降书,他们还嗤之以鼻,仗着城池坚固,将使者羞辱了一番。


    现在他们才明白,使者那日来,原来不是劝降,是怜悯。


    这根本不是人力所能抗衡的战争,这是神明的怒火,要将这座城池从地面上彻底抹去!


    謝乔立于一座临时搭建的高台之上,身披玄色大氅,冷静地观察着战况。


    在她身后,韩遂垂手而立,脸上是掩饰不住的震撼。


    他征战半生,自诩为凉州雄主,可见到这般毁天灭地的攻城景象,才真正明白自己与这位年轻主公之间的差距,那不是兵力或勇武的差距,而是来自另一个维度的碾压。


    他庆幸选择了归降,而不是对抗。若是自己的金城或面对这样的攻击,又能比陈仓多撑上几刻?


    这便是“开门神器”的威力。


    任何自以为是的雄关天险,在这种绝对的力量面前,都不过是土鸡瓦狗。


    “主公,城墙东南角已破!守军士气崩溃,已现溃逃之势!”投石校尉段晔汇报。


    謝乔点了点头,正要下令让投石车暂歇,节省弹药,让早已蓄势待发的[西凉步卒]准备从缺口涌入,一舉拿下陈仓。


    然而,就在此时,她脑海中却突然响起了一连串係统提示音。


    【子係统使用者[黄意]发来通讯请求。】


    【子係统使用者[謝均]发来通讯请求。】


    几乎是同一时间,两个最重要的子係统都传来了消息。


    黄意在最西北边的长城一带,谢均则在睢阳朝中。他们二人性格沉稳,不毛躁,轻易不会打扰自己,除非发生了什么意料之外的大事。


    谢乔心中一凛,立刻接通了通讯。


    她没有开口询问,而是先看到了黄意那边传来的面板共享畫面。


    预想中的紧急军情并未出现,取而代之的,一片光怪陆离色彩俗艳的影像,瞬间冲入了她的意识。


    影像正在播放,一个穿着暴露的女子扭动着身姿,背景里是些从未见过的琼楼玉宇,耳边还响着靡靡之音:“开局一条鲲,进化全靠吞!”


    畫面上,一条闪着五彩光芒的怪鱼正在吞噬着各种更小的怪鱼,每吞一个,身上就爆出一阵“等级+1”的金光特效,然后迅速进化成一条丑陋不堪的四脚龙。


    谢乔:“……”


    黄意那张写满耿直与忠诚的脸上,此刻充满了困惑与不安,他粗着嗓子,声音里带着一丝紧张:“主公!屬下的面板上……出现了这些……这些不知该如何形容的……图画与言语。屬下……看不懂,只觉得……有些伤风败俗。但是,等这些图畫消失后,系统竟奖励了屬下一批粮草与军械!此事太过诡异,末将不敢擅专,特来禀报主公!”


    谢乔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廣告!居然是廣告!而且还是这种页游风格的劣质广告!


    她强忍住吐槽的欲望,切换到谢均的通讯频道。


    谢均那边的情况稍好一些,但同样荒诞。


    画面上没有搔首弄姿的女子,而是一头膘肥体壮的老母猪,正带着一群活蹦乱跳的小猪仔在吃食。


    一个喜庆的声音配着欢快的音乐在大声唱着:“要想母猪生得好,金猪饲料少不了!一包见效,多产多销,发家致富就今朝!”


    谢乔:“……”


    谢乔扶额,哭笑不得。


    她那个沙雕廣告病毒,在“商业化”的道路上还真是从不让人失望,并且花样百出,与时俱进。


    这广告病毒,终究还是从她的主系统蔓延到了子系统,终究还是将魔爪伸向了她兢兢业业的下属们!


    不过,转念一想,子系统本就是广告病毒的赠品,如今被感染,似乎也合情合理。


    而且,居然还有奖励?


    广告君,你可真是个商业奇才。谢乔在心里默默吐槽了一句。


    不过,给这些古人打广告有卵用?他们看得懂吗?他们买吗?


    吐槽归吐槽,正事要紧。


    谢乔先对黄意温言安抚道:“何求不必惊慌,此非妖术,也非凶兆,可看做是系统降下的另类祥瑞。那些画面言语,乃是异世之景,光怪陆离,不必深究。你只需知道,看完之后,确有奖励。这对我军经略边地大有裨益。”


    黄意那头沉默了片刻,显然还在消化这个冲击性的信息。


    “祥……祥瑞?”他结结巴巴地反问。


    可是,这搔首弄姿的女人和怪鱼,怎么看都跟祥瑞不搭边啊。


    他犹豫着问:“那……主公,我应该看吗?总觉得……看了此物,有愧于心。”


    谢乔斩钉截铁地回复:“看!为什么不看?能看多少就看多少!那些奖励,不拿白不拿!你就权当是消遣,增长见闻了。”


    系统Ace可以上线逮捕她,但肯定没办法逮捕子系统。


    这羊毛不薅白不薅!


    “属下……遵命!”黄意雖然还是觉得别扭,但主公的命令就是天,他立刻躬身应下。


    谢乔又回复谢均:“长定勿虑。此乃系统之新变,雖形式荒诞,但利大于弊。可让所有拥有子系统之人,尽情观看,收取奖励。另外,那些画面中的新奇之物、奇异之景,虽于我等而言如天外之谈,但亦可作为开阔眼界之用,了解一下,没有坏处的。”


    谢均是聪明人,立刻领会了谢乔的意图,“原来如此,属下明白。”


    当谢乔将战火烧到秦岭,烧到三辅的同一时间,在中原大地,大汉行都睢阳,一场更为深刻的巨变,也正在酝酿之中。


    为了牢牢控制住朝中局势,谢均利用系统的募兵功能,在睢阳创建了一支新的羽林军,由其心腹统领。


    他们身着玄甲,手持连弩,目光锐利如鹰,日夜巡弋在宫城与各处要道。


    除此之外,还在睢阳创立了虎贲营,宿卫行都,皆是百里挑一的精锐,确保着天子与朝廷中枢的绝对安全。


    其余所有的武装力量,无论属于哪个派系,都被明确隔绝在睢阳高耸的巨型城墙之外。


    这是谢乔教给他的道理,枪杆子里出政权,一味怀柔,只能被野心家算计。


    经过这段时间的经营,聖人太师首倡的大政众议制度愈发深入人心。


    甚至,在朝堂之外,谢均利用子系统的便利,为此修建了专门的大政众议阁。


    这座建筑,并未采用传统宫殿的封闭形制,而是四面通透,梁柱高耸,宽敞明亮,足以容纳数百人围坐。


    阳光从四面八方毫无阻碍地照射进来,将阁内照得通透明亮,驱散阴谋滋生的暗影。


    阁内,一百一十四张木案呈环形排列,每一张木案后都坐着一位官吏。


    他们官职或高或低,或老或少,或文或武,此刻正为了一项关于“老有所养”的议题而争论不休。


    “依老夫之见,此事万万不可!”马日磾巍巍地站起身,他年事已高,身形枯槁,但声音却因激动而显得洪亮,“《孝经》有云:夫孝,天之经也,地之义也,民之行也。养老送终,乃人子之天职!若由朝廷出钱粮供养,岂不是在纵容不孝之风?长此以往,人伦将丧,国本动摇!诸公试想,若子孙知晓其父母自有朝廷奉养,谁还愿尽反哺之义?此乃乱政之始!”


    他话音未落,一个坐在对面的年轻官吏立刻霍然起身,毫不畏惧地迎上马日磾的目光,朗声反驳:“马太常此言差矣!如今战乱频仍,多少忠勇之士为国捐躯,家中只余高堂老母,无人奉养。又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父母子女失散。难道要让这些为国尽忠、为乱世所苦的老者,活活饿死、冻死,才算守住了人伦吗?朝廷供养的,是那些无人可依的孤寡,是为国牺牲的烈士遗孤,此乃仁政,是安抚天下人心之举,何来动摇国本之说!”


    “竖子狂言!”另一位老臣拍案而起,“国库


    空虚,边关尚需粮草,军士尚需抚恤,哪来的余钱行此妇人之仁!”


    “正是因为国库空虚,才更要将钱花在刀刃上!安抚了烈士遗属,将士们在前线才能安心死战!稳定了后方,流民才能归心!这才是固本之策!”


    争论声此起彼伏,唾沫横飞,气氛热烈到了极点。


    然而,细细听去,却能发现与以往朝会最大的不同:这里没有了那种拉帮结派、党同伐异的阴私气,所有人的争辩,无论激烈与否,都充满了就事论事的较真与坦荡。


    声音虽大,却无戾气。言辞虽厉,却非人身攻击(当然偶尔也不可避免会出现一些)。


    因为,最终的决断,将由投签决定。


    一人一签,计票定论。


    不必看权臣的脸色,不必揣摩那高高在上的聖意,更不必担心因一言不合,明日便被罗织罪名,身陷囹圄。


    聖人太师所倡导的这个制度,如同一股前所未有的清流,让百官在朝上可以畅所欲言,百无禁忌。


    这在过去那个宦官外戚轮流把持朝政,一言不合便有杀身之祸的时代,是根本无法想象的。


    当然,新制度的推行也闹出过许多啼笑皆非的故事。


    投签,尤其考验百官的演技。


    演技越精湛者,吃得越开。


    毕竟,人情世故盘根错节,总有些抹不开的情面。


    许多思想进步的官吏,某些德高望重的老臣威严,不敢在辩论时公然与之唱反调,便在争论时引经据典,言之凿凿,仿佛是其最坚定的拥护者,把老臣哄得心花怒放,引为知己。


    可当真轮到投签之时,袖袍一掩,手腕微动,投进去的却是截然相反的签。


    曾有一项关于度量衡改革的议题,一位出身豪门的官吏为了维护维护家族利益,私下设宴,笼络了许多故旧门生,许下重诺,务必投下长签。


    他算得清清楚楚,只要所有人都按约定投下长签,议案便无法通过。


    结果公布,就差一票。


    他当场气得脸色铁青,散会后立刻堵住了一个他最怀疑的门生,压低声音质问。


    “你方才投签时,是不是把折签了?”


    那门生满头大汗,连连摆手:“我没折!”


    “我看见你投签时眼神不对,袖子里的手动了一下,定是在袖中偷偷用力了!”


    那门生憋得满脸通红,急中生智道:“恩师息怒!学生只是早上吃坏了肚子,方才没忍住,崩了个屁!”


    由此衍生出一个经典名句:辩驳只是假象,长短签不会说谎。


    此刻的大政众议堂,高踞于首席的,正是被尊为圣人的太师。


    他身着宽大的玄色朝服,戴进贤冠,神情淡然,目光平和地扫过下方争论不休的百官。


    他很少发言,但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威慑与信誉。


    他就像这座通明大阁的定海神针,确保了议事的秩序与公正。


    无人敢在此地公然结党,亦无人敢因政见不同而私下报复,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圣人太师洞若观火,任何阴谋诡计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谢均的视线在人群中停留了片刻,落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坐着一个三十余岁的文士,神情专注,正奋笔疾书,记录着方才几人的发言要点。


    此人名为裴青,字文长,原只是一介寒门书生,因在一次州郡举荐中上陈了一篇《时弊论》,见解独到,思想活跃,被谢均破格提拔,如今已是议事阁中的一员。


    而像裴青这样的人才,在这一百一十四个席位中,还有四十余位。


    谢乔为谢均的子系统解锁了招募【角色】的功能。


    谢均凭借圣人的威望,大力吸纳那些不因循守旧思想活跃的新鲜血液,招募为自己的【角色】。


    至于朝中的一些思想僵化、抱残守缺的腐儒,则被他以各种名义,或升迁为无实权的闲职,或外放至偏远郡县,排斥在大政众议阁之外。


    谢均将麾下这些真正能办事的【角色】,安插进大政众议,从而在开放的表象之下,实现了隐形的绝对控制。


    圣人为天下士人典范,天下士子皆以入圣人门下为荣。


    无数怀揣着理想与才华的年轻人,从四面八方涌向睢阳,涌入草堂,渴望能得圣人指点,得太师的青睐,在这变革的时代里留下自己的名字。


    而谢均则利用这股声望,不断地为自己,也为主公谢乔,网罗着真正的人才。


    议事终了。


    关于“老有所养”的议题,最终以八十二票赞成,三十二票反对的结果通过。


    官吏三三两两地退出大政众议阁,许多人脸上兀自带著意犹未尽的神色,还在为方才的辩论与同僚低声交谈,空气中充满了思想碰撞后的余温。


    裴青整理好记录,用细绳捆扎妥当,快步走到谢均身侧,深深一揖:“太师。”


    “随我走走。”谢均并未多言,缓步向自己的官署走去。


    裴青连忙抱着书录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回廊之上。


    “今大政众议之制,你有何看法?”谢均的步伐不快,声音平缓,只是随口闲聊。


    裴青沉吟着答道:“回太师,下官以为,朝中朝气已生,然阻力仍在。朝中老臣,虽不再明言反对众议之制,却时常在具体政务上引经据典,以祖宗旧制为名,行掣肘之实。今日若非几位同僚据理力争,只怕老养之事又要拖延。”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谢均语气无波,“他们守着旧日的规矩,便守着旧日的权柄。想要让他们放手,无异于与虎谋皮。所以,我们不能急。”


    他停下脚步,转身看着这位自己亲手提拔起来的年轻人,目光深邃:“文长,你觉得,如今这大政众议阁,最缺的是什么?”


    裴青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愣,低头思索片刻。他能感觉到,太师此问绝非随意,这或许是一场考较。


    他谨慎地措辞道:“缺人,更缺……代表天下之声的人。如今阁中诸公,多为朝中旧臣与京畿俊彦,于地方民情,乡野疾苦,终究隔了一层。议论国事,便如同隔靴搔痒,难中要害。”


    “说得好。”谢均脸上露出一丝赞许的微笑,“所以,我打算,明日朝会再上一本,提请扩大议席。”


    裴松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扩大议席?如今一百一十四席已是极限,朝中能堪此任者,几乎都已在此。再从何处增补?”


    “不,不是在朝中扩大。”谢均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我要在天下各县,皆设一席,大县设二席。凡一县之民,皆可推举其人,携本县民意,入我睢阳议事阁,与公卿同堂,共议国是。”


    “什么?!”


    裴青大惊失色,手中的书录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太师,这……这万万不可!历朝历代,从未有过此等先例!让一介县民与公卿同堂议政,这岂不乱了纲常伦理?朝堂之上,岂不成了喧哗吵闹的市井之地?”


    这番话语对他数十年寒窗苦读建立起来的认知,是颠覆性的冲击。


    谢均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因为他的失态而动怒,反而弯下腰,亲自捡起了那卷书录,拍了拍上面的灰尘,递还给他。


    谢均道:“纲常伦理,是用来安邦定国,不是用来禁锢万民的。”


    “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只听公卿之言,不闻百姓之声,与那蒙眼塞听的昏君何异?况且,能被一县之人共同推举者,必是当地德才兼备的贤达,怎会是市井之徒?”


    他看着裴青震惊的脸,缓缓道:“我知道此事骇人听闻。但你想想,若此事能成,天下民心将归于何处?朝廷政令,将何等通达?那些拥兵自重的诸侯,在天下民意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裴青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仿佛看到了一幅前所未有的宏大画卷正在自己面前展开:无数来自田间地头、市井乡里的声音,汇聚到这座通明的议事阁中,共同决定着这个天下的命运。


    天子、公卿、诸侯……所有的一切,在这股洪流面前,都将显得何其渺小。


    这不再是一个家族、一个阶层的朝廷,而是一个真正属于天下人的朝廷!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所有的反驳之词,在“天下民心”这四个字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如此迂腐可笑。


    许久,他才对着谢均,深深一揖及地:“太师……真知灼见,学生拜服!”


    第148章


    夜深人静,太师府中书房的烛火依旧亮着。


    謝均处理完最后一本公文,疲惫地向后靠在椅背上,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眉心。


    白日里与裴青的那番对话,不过是庞大计划的冰山一角。


    那番话语,对裴青是颠覆性的冲击,但对他自己而言,只是漫长计划中最顺理成章的一步。


    扩大議席,将天下各州各郡各县的贤达之士纳入大政众議阁,这绝非心血来潮。这是他与主公,在无数个不眠之夜里,反复推演、筹谋已久的釜底抽薪之计。


    其最终目的,便是要用这看似温和的手段,撬动整个天下根深蒂固的格局。


    他要做的,不仅仅是让朝廷听到鄉野之声,更是要籍此建立一个真正属于朝廷,而非属于被世家门阀垄断的,遍及天下十三州的大網。


    这是一張信息之網,也是一張人心之網。


    当朝廷的政令能够绕过层层盘剥的官僚,直达县鄉,当每一县的百姓都感觉自己与国朝命运相连时,那股汇聚起来的民心,将是任何诸侯军阀都无法抵挡的洪流。


    这是计划的第一步。


    如今的天下,在主公与他的苦心经营下,他把持的漢室已有复兴之象,青州的孔融、徐州的陶谦等心向漢室的封疆大吏已恢复向朝廷朝贡,并定期遣使述职,以示尊崇。


    但不可回避的是,放眼望去,


    天下依旧是群狼环伺,遍地枭雄。


    要应对天下之不臣,一味地打壓,只会激起他们抱团反抗。而一味地笼络,又会让他们得寸进尺。皆非上策。


    必须恩威并施,分化瓦解。


    他打算有选擇地册封天下诸侯,用朝廷的大义名分作为诱饵和枷锁,将这盘散沙般的乱世棋局,重新纳入自己的掌控之中。


    选擇的标准,便是关键所在。


    他的策略,总结起来便是八个字:远交近壓,联強迫弱。


    对于那些远在天边、暂时无法构成直接威胁的诸侯,如益州劉焉、交州士燮之流,不妨重赏贿赂,赐予尊贵的封号,满足其虚荣。给予他们名分,就等于承认了他们的合法性,能让他们暂时心满意足,安于现状,心生懈怠。如此一来,既能暂时稳住他们,也能在天下人面前彰显朝廷的宽厚大度,分化那些对朝廷抱有敌意的势力。


    而对于那些近在咫尺,处于中间地带的诸侯,则要刻意冷落,不假辞色。让他们时刻感受到来自朝廷的压力,不敢轻举妄动。


    如此一来,这些近处的诸侯,便会陷入两难之境。他们既忌惮远方那些被朝廷册封的“忠臣”会借天子之命来觊觎自己的土地,又畏惧近在肘腋的朝廷随时可能发起的雷霆一击,时刻担心腹背受敌,让其夜不能寐


    由此,处于中间地带的诸侯,为了不在远近两股势力的夹缝中被碾碎,只能争先恐后地向朝廷这棵大树倒来。


    而那些本就实力孱弱的小诸侯,在这弱肉強食的乱世里,更是时刻面临被強大邻居吞并的风险。


    朝廷的冷遇会加剧他们的恐惧,为了不被吞并,为了生存,他们同样别无选择,只能倒向朝廷。


    等到中间地带的诸侯,实力弱的诸侯,纷纷都倒向了朝廷,离得远的,实力强的诸侯,自然而然成了众矢之的。


    届时,朝廷振臂一呼,便可聚天下之力而伐之。


    当然,这名分不能白给。还要设立诸侯的几项规范,让册封的诸侯往上面靠,初期可以不那么严格,选择其中两三条满足即可。


    其一,定期朝贡,定期述职,以示臣服。


    其二,必须将至少一名年未满十二岁的嫡系子嗣送入行都的草堂学习,名为教化,实为人质。


    其三,必须立即扫清辖区内的匪寇,保境安民。


    其四,必须疏通境内沟渠、官道,确保畅通。


    其五,也是最重要的一条,诸侯必须在自己的辖区内,主持推举郡县議官之事,将朝廷的新政贯彻下去。


    为了确保这些新晋議官的纯粹性,謝均还要定几条标准:凡被推举者,年龄不得超过四十岁,正是年富力强、思想尚未完全僵化的时候。其次,此人不得有官身,以防旧有官僚体系的渗透。他们必须是真正的民间贤达,代表着最纯粹的民意。


    不符合规范者,即便来了行都,也只有旁听之权,不得参与最后的投签表决。


    次日朝堂,大殿之上,百官分列。


    朝会按部就班地进行着,议题多是些无关痛痒的琐事,这是维系漢室正统所必须的礼仪。


    而大政的讨论和推行,则不是天子所能决断的,需移步宫城之外的大政众议阁。这已经渐渐成了惯在场所有人心照不宣的惯例。


    一个时辰后,冗长的朝会终于结束。百官鱼贯而出,穿过长长的甬道,来到了大政众议阁。


    在议阁,謝均今日准备了两项议题。


    他上前一步,朗声道:“吾提议,扩大议席,天下各县,皆可遣一议官,入朝阁,与朝臣辩论,广开言路,共同投签决事。”


    殿内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嗡嗡声。公卿们面面相觑,有些不可思议。


    “各县?天下有千县之多,这议事阁岂不是要人满为患?”一名老臣忍不住低声惊呼。


    “乡野村夫,懂得什么国家大政?让他们来议事,岂不是对牛弹琴,贻笑大方!”另一名世家出身的官吏脸上写满了鄙夷。


    謝均道:“议席越多,才越能代表天下萬民之意,而非一家一姓之言。政令的推行,才不至于壅塞于上,民意的申诉,也不至于杜绝于下。”


    他将目光锁定在那个说“乡野村夫”的官吏身上,“至于汝所谓的乡野村夫,更是多虑了。能被一县数萬乃至十数萬民众共同推举之人,其德行才干,必有服众之处,岂会是寻常村夫?你可知一县有多少户籍?少则数千,多则上萬!一县百姓,数万乃至十数万民众,他们共同推举出来的人,其德行才干,必有服众之处!若这样的人还是你口中的村夫,那天下贤才,又在何处?”


    太师的话,让绝大多数人陷入了沉思,即便心中仍有疑虑,却也找不出更有力的反驳之词。天下民心这顶大帽子压下来,谁敢公然反对,谁就是与天下人为敌。


    随着侍者分发竹签,这项议案的投签决定开始了。


    谢均心中早有计较,他不用说服所有人,他有四十余票的绑票,只需要再说服不到二十席即可。而他刚才那番话,正是说给这些摇摆不定的人听的。


    最终,在谢均的运作下,这项议案比较顺理地通过了。


    然而,所有人都没想到,这仅仅是前菜。


    谢均不等众人从方才的震撼中完全回过神来,便抛出了第二项议案。


    “吾提议,以朝廷之名,册封天下诸侯,明定其位,以安天下。”


    一言既出,满堂哗然。


    “太师!万万不可!此乃割肉饲虎,自毁长城!”太傅劉虞须发皆張,痛心疾首,“我大汉四百年基业,何时需要向乱臣贼子低头?”


    “劉太傅所言甚是!”司徒王允立刻出列附和,他义正辞严地说道:“太师此举,无异于助长叛逆之焰,令天下忠义之士寒心!一旦开了此例,日后岂不是人人皆可拥兵自立,再坐待朝廷封赏?国将不国,纲常何在!”


    “是啊!此风断不可长!”


    “册封叛逆,与承认其割据何异?”


    “叛逆之徒,当发天兵以伐之!”


    “请太师三思!”


    “请太师收回议案!”


    一时间,群情激愤。


    等到阁内的声浪稍稍平息,谢均才缓缓开口:“吾请诸位公卿一观舆图。”


    侍者连忙取来一幅巨大的天下舆图。


    谢均走到舆图前,从旁边侍立的史官筆架上,取过一支饱蘸了朱砂的筆。


    他的目光扫过地图,然后,手中的朱笔动了。


    “诸公请看。”他弯下腰,用那刺目的红色,在地图上画下了一个又一个的圈。


    “幽州,公孙瓒虎踞于此,兵强马壮,乌桓、鲜卑皆为其所用,我朝廷在幽州,可有一兵一卒能与之抗衡?”


    “冀州,袁本初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于天下,如今坐大于此,吞并韩馥,兵锋正盛,我朝廷之政令,出得了这睢阳城,可入得了冀州半步?”


    “兖州,曹操……”


    “扬州,袁术……”


    “荆州,刘表……”


    他每说一个名字,便用朱笔圈出一块巨大的疆域。


    那红色,在大汉的版图上显得如此刺眼,如此蛮横。不过片刻,整个地图上便已是红斑累累,犬牙交错。


    原本完整的青、幽、冀、兖、徐、扬、荆、益等州,被分割得支离破碎。


    大殿之内,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幅残酷而直观的画面震慑住了。


    那些他们平日里挂在嘴边,仿佛尽在掌握的州郡,此刻却以一种无比清晰的方式宣告着它们早已不属于朝廷。


    谢均扔下笔,他转过身,“诸公,朝廷之威,不是靠自欺欺人得来的。这些诸侯,拥兵自重,裂土封疆,不愿纳贡,不肯臣服,动辄以道路阻塞、黄巾未平为由,行割据之实。这些,是我们睁开眼就要面对的现实,而不是我们假装看不见,它就不存在的。”


    “崔中郎说,当发天兵以讨之。敢问中郎,兵从何来?钱粮何在?国库空虚,拿什么去讨伐那些拥兵十万的强藩?就算我们勒紧裤腰带,凑出了一支军队,我们去讨伐谁?先打袁绍,还是先打公孙瓒?打袁绍,曹操


    会不会趁虚而入?打曹操,袁术和刘表会不会坐收渔利?”


    一连串的质问,让崔中郎面如死灰,呐呐不能言。


    “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他们现在是贼,可一旦接了朝廷的任命,他们便是法理认可的诸侯。名义上,便是大汉的臣子,受朝廷节制。这是笼络,更是枷锁。”


    “今日给了他们名分,来日,我们便能以这名分,向他们索要他们身为臣子的本分。”


    “而这,正与方才所提,于各县设议席之策,互为表里。以名分笼络天下诸侯,将这些猛虎暂时纳入樊笼。另一手,则广开言路,将天下万民之心,汇聚于朝堂之上。当天下百姓都视朝廷为父母,视我等为依归。诸侯,在真正的天下民意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诸公!与其坐视天下分崩离析,不如主动出击,用一张更大的网,将所有人都网进来!哪怕这张网现在还很脆弱,但只要我们不断地加固它,编织它,它终将坚不可摧,网尽天下!”


    整个议事阁死一般的寂静。


    百官看着地图上那些犬牙交错的势力范围,再看看谢均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终于明白了太师的宏大布局。


    这不是退让,这是以退为进!


    此后几日,一道道以天子之名的诏书,被装入特制的封匣,由最精锐的快马信使连夜送出睢阳,奔赴天下各州。


    天子诏令,任命公孙瓒为幽州牧,封新亭侯;袁绍为冀州牧,封安亭侯;曹操为兖州牧,封武亭侯;袁术为扬州牧,封宜亭侯;士燮为交州牧,封车亭侯;刘表为荆州牧,封穆亭侯;刘璋为益州牧,封盐亭侯。


    这些诏书,将带着朝廷的恩典,飞向那些早已不听号令的强藩手中。


    至于盘踞江东的严白虎,汉中的张鲁,并州的张燕,吴郡的孙坚,长沙的韩玄,以及夹杂在其中的小割据实力,则完全忽略,仿佛他们根本不存在于这片土地上。这刻意的冷落,本身就是一种更深层次的博弈,逼迫他们在这场重新洗牌的棋局中,做出自己的选择。


    第149章


    初冬的兖州,寒风如刀,曹军大营连绵十里。


    没有了宿敌吕布,曹操在兖州一带,已经掃平了大小势力,成为当之无愧的一方霸主。


    大帐之内,没有丝竹宴乐,正中悬挂着一副巨大的兖州堪舆图,上面用朱笔和墨线勾勒出纵横交错的军事态势。


    主位之上,一人身着黑色明光铠,正对着地图凝神沉思,正是曹操。


    听聞通传,天子使者携詔书而来,曹操阔步走下帅位,并未有丝毫倨傲,反而对着使者拱手一礼:“天使远来,有失远迎,操之罪也。”


    他身后的夏侯惇、夏侯渊、曹仁、曹洪等一众宗族猛将,个个虎背熊腰,煞气逼人。他们看着眼前这个略显单薄的朝廷使者,眼神各异,有好奇,有审视,更有几分不易察觉的轻蔑。


    在他们看来,这天下,是靠刀枪打下来的,而不是靠朝廷那一纸空文。


    使者定了定神,从怀中捧出明黄色的詔书封匣,朗声道:“天子有詔,请曹将军接旨!”


    曹操立刻整了整衣甲,当先跪倒在地,沉声道:“臣,曹操,恭迎圣詔!”


    他身后,无论心中作何感想,曹仁、曹洪、夏侯惇、夏侯渊、荀彧、程昱等一干文武,尽皆跪倒,黑压压的一片,动作整齐划一,显示出极高的纪律性。


    使者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自黄巾之乱,天下板荡,州郡残破,黎庶倒悬。有奋武将军曹操,忠勇过人,志存王室,掃荡黄巾于东郡,克定兖州,厥功至伟,朕心甚慰。今特拜为兖州牧,进爵武亭侯,食邑五百户。望卿忠心王事,安撫州郡,撫恤黎庶,为国藩篱,钦此!”


    兖州牧!这三个字的分量,远比一个杂号将军要重得多。


    这是朝廷正式承认了曹操对整个兖州的统治权。


    曹操伏地叩首,声如洪钟:“臣,曹操,领旨謝恩!”


    使者念完诏书,立刻换上一副和煦的笑容,快步上前,亲手将曹操扶起:“恭喜曹兖州!太師在朝中,时常对百官称赞,说曹兖州乃国之干城,是真正为大漢流过血的忠臣!”


    “天使过誉了,操愧不敢当。”曹操臉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感激与谦逊,他侧过身,对一旁的曹洪使了个眼色。


    曹洪心领神会,他悄然走到使者身边,手中一个分量十足的锦囊,不着痕迹地就要往使者袖中塞去,口中还低声道:“天使一路车马劳顿,些许程仪,不成敬意,还望天使笑纳。”


    使者手上一沉,那触感和重量,立时便知是沉甸甸的黄金。他臉上的笑容愈发真切,但手上的动作却异常坚決,轻轻一推,便将锦囊推了回去。


    “下官此来,是为朝廷效力,宣读天子恩典,乃是吾之本分,岂敢受此重礼?”


    曹洪一愣,颇为意外。


    以往的朝廷天使,哪个不是雁过拔毛的人?


    他居然不收?


    曹操瞳孔微微一缩,心中瞬间警惕起来。他不怕对方贪,就怕对方无所求。一个不爱钱的使者,背后必然有更大的图谋。


    或者说,他所服务的那个朝廷,已经有了让他不屑于这点黄金的底气和信念。


    他脸上笑容不变,亲自上前一步,将锦囊拿回,仿佛只是朋友间的小小玩笑:“是操唐突了,天使高风亮节,令人钦佩。请上座奉茶。”


    待使者落座,亲兵奉上热茶后,曹操状似不经意地问道:“操久在军旅,不聞朝堂之事。只隐约听闻,如今朝中,似乎与往日大不相同,行大政众議之法?”


    使者放下茶盏,正色道:“曹兖州消息灵通。太師辅政,革故鼎新。言称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非一家一姓之私产。故此,天子下诏,于各州郡治下,凡人丁过万之縣,皆可由本地乡老、名士、豪杰,公推一人,为議官,入朝議事,参決大政。每一議席,于朝堂之上,皆有一投签之权。”


    他顿了顿,看着曹操深邃的眼睛,补充道:“太師有言,兖州民风淳朴,多慷慨悲歌之士。请曹兖州体察上意,尽快从治下诸縣中,举荐贤才,入朝议政。这些人,将代表兖州的万千黎庶,向天子和朝廷发出自己的声音。”


    在各縣设议席?还直接入朝?这等于是在他的地盘上,架设了无数个直接通往朝廷的窗口!


    名义上是听取民意,实际上,这不就是将手伸进了他的锅里,要从他碗里刨食吗?


    曹操心中巨浪翻滚,但他面上却是一片赞叹之色,抚掌道:“妙啊!太师此举,广开言路,从善如流,大漢中兴有望!操,必不负圣人与太师所托,定会为朝廷選拔出最优秀的兖州才俊!”


    送走了使者,曹操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


    这个素未谋面的圣人,果然是个可怕的对手。


    他不与你争一城一地,却想从根本上改变这天下的游戏规则。


    他不是吕布那样的匹夫,也不是袁绍那样志大才疏之辈。


    他是一个躲在暗处,试图用智慧和布局重塑天下的弈者。


    曹操回到主位,目光扫过堂下众将,沉声问道:“都说说吧,怎么看?”


    夏侯惇一拳砸在案几上,怒喝道:“主公!这算什么?圣人?我呸!算个什么东西!一个耍笔杆子的,躲在睢阳城里,就想对我们指手画脚?这兖州,是我们一刀一枪,用命换来的!他一个州牧,一个亭侯的帽子就把我们打发了?还要往我们这里安插人手,这是欺人太甚!”


    “元让息怒!”曹仁相对沉稳,连忙劝道,“此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荀彧自文官队列中走出,对曹操一揖,“主公,彧以为,此诏当接,且要大张旗鼓地接!”


    “为何?!”夏侯惇不服气地问道。


    “其一,主公虽实据兖州,但终究名不正言不顺。有了这封诏书,主公便是朝廷亲命的兖州之主,日后征讨不臣,安抚郡县,皆有大义名分。其二,我等


    如今实力尚未足以与天下抗衡,正需时间休养生息,积蓄力量。接此诏书,可向天下示以尊奉朝廷之意,免于成为众矢之的。”


    程昱微微一笑:“不错,文若之言,深合我心。主公,朝廷想以名缚我等,我等亦可借名以为己用。他在睢阳高坐庙堂,我等在兖州手握兵戈。这天下,最终还是要看谁的拳头更硬。主公只需虚与委蛇,待时而动即可。”


    曹操听着谋士的分析,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眼中重新燃起锐利的光芒。


    他缓缓点头,心中已有了最正确的決断。


    ……


    冀州,邺城。


    袁绍高坐于主位,他刚刚收到了朝廷的正式任命,从一个不被汉室承认的诸侯,摇身一变成了天子亲封的冀州之主,这让他多年来顶着的压力一扫而空。


    他轻抚着自己修剪得宜的长须,心情前所未有的舒畅。


    堂下,谋士沮授眉头紧锁,出列进言:“主公,如今我等虽得朝廷敕封,看似高枕无忧,但那睢阳城中推行的‘议席之策’,恐非善举。我已听闻,曹孟德、袁公路等人,皆已派遣亲信入朝,名为议政,实为争夺朝堂话语之权。我等若不早做准备,恐怕将来要受制于人。”


    袁绍闻言,不以为意地大笑起来:“公与多虑了。文人能翻起什么大浪?这天下,终究是要看谁的兵强,谁的马壮!我冀州有精兵三十万,猛将如颜良、文丑,皆可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那睢阳城里的圣人,不过是仗着天子名分,弄些花巧把戏。些许笔墨官司,不过是癣疥之疾,何足挂齿?”


    一旁的谋士逢纪也连忙附和道:“主公英明!沮别驾此言差矣。我等奉诏,已占尽大义。至于那议席,主公只需从州中選几个有名望但无实权的清谈之士送去,既应了朝廷的差,又不会对我等根基有丝毫影响。他们爱怎么议,便怎么议去,我等在邺城,手握兵戈,静观其变即可。”


    沮授看着袁绍那志得意满的神情,心中涌起一阵无力感。他张了张嘴,还想再劝,却见袁绍已经端起了酒盏,显然是不想再听了。他只能将满腹的忧虑咽回肚中,退回了队列。


    ……


    曹操、袁绍的决定,亦是绝大多数大诸侯的心态。


    于是,短短数月,天下格局已然巨变。


    如曹操、袁绍、袁术这般的大诸侯,都理所当然地接受了朝廷的任命,摇身一变成了合法的封疆大吏。


    他们于法理上高枕无忧,只需要象征性地向朝廷朝贡,名义上扫清境内匪寇,畅通商路即可。但手中的重兵,一兵一卒都未曾削减,依然割据一方,牢牢掌控着治下的军政大权。


    他们坚信,重兵在手,无惧天下变局。


    对于那议席之策,大诸侯一开始只是当做一场无伤大雅的政治游戏。


    他们或精心挑选,或随意指派,纷纷派出了自己能够控制的议官入朝,参与那所谓的天下议政。


    然而,他们渐渐发现,当今的朝政果然如使者所言,由投签决断。只要己方阵营的票足够多,便能影响国策。


    他们不在中枢,但提出的议案,偶尔还能被多数票通过。


    一时间,诸侯都开始暗中角力,试图在朝堂上安插更多自己人,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在睢阳的议事阁中悄然展开。


    而那些被朝廷刻意忽略的小诸侯,则迎来了灭顶之灾。


    孙坚,被新任扬州牧的袁术以朝廷大义为名,逼得节节败退,走投无路。


    就在他困守孤城,几欲绝望之时,一封来自朝廷的密信,如救命稻草般送到了他的手中,密信中,太师謝均既往不咎,召他率部入京。


    孙坚别无选择,带着仅存的忠勇部曲,杀出重围,一路北上,最终在梁国虞县驻扎,成了朝廷名正言顺的宿卫之军,一支握在謝均手中,随时可以出鞘的锋利之剑。


    类似的一幕,在各地上演。其余一些小诸侯,在大诸侯的挟制之下,纷纷接到朝廷密信。


    在被大诸侯吞并和投靠朝廷之间,他们大多选择了后者。


    毕竟,在圣人治下,至少还能保住身家性命,太师以仁政治国,既往不咎。


    短短半年,星罗棋布的小股割据势力几乎灭绝。


    而被朝廷钦定的大诸侯,同样在发生不同程度的巨变。


    荆州,新任荆州牧的刘表,手持天子诏令,意气风发地发兵南下,攻打被朝廷定义为乱匪的长沙太守韩玄。


    扬州,袁术则集结大军,与严白虎于平原上展开决战。


    冀州,由于并州牧的空缺,袁绍要扩充底盘,只能将手伸向黑山张燕。双方在太行的崇山峻岭间决死。


    益州的刘璋,交州的士燮,稍能置身事外,但不足以对中原王朝构成任何威胁。


    謝均那一张看似退让的大网,正在悄然收紧。


    他没有耗费朝廷一兵一卒,却成功地让诸侯戴上了枷锁,并驱使他们互相攻伐,为朝廷剪除那些不听话的势力。


    天下这盘棋,已在他的搅动下,变得愈发波云诡谲,深不可测。


    而在行都睢阳,关于圣人的正面评价,越来越多,越来越成为人人认同的公理。


    诸如:圣人至圣。


    圣人以仁治国。


    朝堂之上,不动杀戮。


    割据一地者,只要降,皆可免罪,甚至量才录用。


    谢均的个人威望,在这些传说和事实的映衬下,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鼎盛。


    谢均利用系统的招募功能,利用圣人的身份,源源不断地将议官纳入自己的【角色】。


    随着议阁议席位的十倍扩充,他实际控制的四十票,也水涨船高地增长到了四百票。


    这些来自各个偏远县城的议官,在亲眼目睹了睢阳的新政和太师的仁德之后,许多人真心实意地被折服。


    他们被谢均发展成自己人,当今年的“天下议政”结束后,返回各自的县乡,不仅是民意的代表,更成了朝廷最敏锐的耳目和最坚定的支持者,将谢均的影响力,如蒲公英的种子般,撒向了整个大汉的肌体深处。


    在子系统正常渠道之外,谢均还在源源不断地观看广告,期间,获得了许多意想不到的额外奖励。


    比如[读心符],可以让他辩术无敌于朝。比如[强记符],可以让博闻强记,一目十行,过目不忘。


    自从上次那头唱着“要想母猪生得好”的老母猪之后,他又陆续“欣赏”了大量光怪陆离的“异世之景”。什么“挖掘机技术哪家强”,什么“今年过节不收礼”云云。


    但为了这些奖励,忍受一些伤风败俗的画面,也是值得的。


    谢均自我安慰着,用意识点下了确认的按钮。


    然而这一次,页面稍有不同,面板上弹出了选项框。


    【你的声望达到了[天下归心],观看此广告,可脱离母系统。】


    谢均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几乎是在瞬间就明白了最后这六个字背后那石破天惊的含义。


    母系统,自然是指主公谢乔的系统。


    而他,以及黄意、张宝等人,都是子系统。


    他们的一切,力量、功能、权限,都源于主公。


    忠于主公,不仅是道义,更是系统底层逻辑的绑定。


    而现在,广告却告诉他,他可以切断这种绑定。


    他可以……自由。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一般,猛地钻入他的心底。


    他可以不再是一个“属下”,一个“子系统”,而是成为一个与主公谢乔一样,拥有独立系统的存在。


    他可以拥有自己的一切,不必再听从任何人的指令。


    以他如今“圣人太师”的声望,以他手中掌握的力量,以他对这个时代的了解……他完全可以取而代之,成为这盘棋局中,真正的执棋者!


    谢均死死地盯着那行字,呼吸,在这一刻几乎完全停滞。


    第150章


    【子系统[謝均]已终止连接】


    毫无征兆地,眼前的系统面板突然出现这行字幕,謝乔的思维停滞了


    一秒。


    她的第一反应是,垃圾系统又出什么BUG了?毕竟这个草台班子系统,被广告无数次入侵突破,出点技术故障简直再正常不过。


    謝乔随即尝试与謝均聯系,却发现根本翻不到,[谢均]这个名字竟然已经不在她的【角色】列表中了。


    以往,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她心念一动,谢均的面板便会浮现,那个永远恭敬、高效的属下就会立刻回应。


    但这一次,什么都没有。回应她的,只有空荡荡的系统界面。


    这不是故障,不是意外。


    这是背叛。


    是她親手创造的“角色”,在羽翼丰满之后,挣脱了她这个“主公”的束缚。


    她親手创造的“聖人”,在羽翼丰满之后,选择了单飞。


    谢乔缓缓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中最后一点错愕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凌厉的杀意。她瞬间便想通了这背叛所带来的恐怖后果。


    谢均的背叛,意味着她在朝堂中的所有布置,她苦心经营数年,用以制衡天下、推行新政的议閣体系,在这一刻瞬间清零。


    她安插在天下各地的四百名议官,那些本该成为她耳目的蒲公英种子,如今,都成了谢均的私产。


    他不再是她的臂助,而是变成了棋盘上另一个与她对等的执棋者。


    一个熟悉她所有底牌,了解她系统运作模式,并且占据了大义名分的恐怖对手。


    一个由她親手喂养的终極BOSS。


    往后数日,西涼军团结束休整,向东进军。


    谢乔心如铁,率麾下西涼铁骑、投石车,携横扫天下之势,强势入主长安。


    行军途中,贾诩的捷报也如期而至。投石车轻而易举地摧毁了汉中的关,汉中张鲁已投降。


    经营汉中多年的张鲁,在见识到这种毁天灭地的力量后,毫无抵抗之心,率众而降。贾诩与梁汾已开始整编张鲁余部,兵锋南指,俯瞰西川。


    天下大势,依旧在按照谢乔的规划滚滚向前。


    ……


    而在棋盘的另一端,一个新的执棋者,诞生了。


    行都睢阳,太師府。


    谢均的子系统脱离母系统,完全独立后,许多全新的功能被解锁了。


    其中一项,便是被动的标簽功能。


    一瞬间,【勤政为民】、【鞠躬尽瘁】、【国之柱石】、【真知灼见】、【慧眼独具】、【知人善用】等标簽,疯狂地烙印在他的名字之上。


    每一个标簽,都代表着过去数年间,天下人对“聖人太師”的某一种正面认知。


    而现在,这些认知被系统具象化,化作一道道金色的光环,层层叠叠地笼罩在他的身上。


    他的威望,在这一刻突破了某个临界点,还在以一种恐怖的速度向上疯涨。


    他能感觉到,自己与这个世界之间,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共鸣。


    他缓缓走出书房,来到庭院中。


    一名正在洒扫的仆役抬头看到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手中的扫帚掉在地上。那仆役脸上,先是浮现出極致的崇敬,紧接着,那崇敬化作了狂热,双眼圆睁,仿佛看到了神明降世。


    他猛地跪倒在地,用一种近乎哽咽的的声音嘶声呼喊:“聖人!拜见聖人!”


    庭院中,回廊下,所有的仆役、护卫,凡是目光触及到他的人,无不瞬间丢下了手中的活计,如同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所操控,纷纷跪倒在地,口中用颤抖而狂热的声音呼喊着同一个称谓:“圣人!”


    “拜见圣人!”


    这印证了他的猜想。


    标簽会使人带上有色眼镜。他是从广告中学到的这个词。


    如谢乔背负的骂名标签,会讓她被天下萬人唾弃。


    而如果是好的标签,则是截然相反的效果。


    标签,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有色眼镜。当这些象征着極致美好的标签打在他身上时,他说的每一句话,都会被认为是真理。他做的每一件事,都会被认为是神圣的。


    次日,朝会,议閣。


    在议过几件寻常政务后,谢均抛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提议:“为均天下之贫富,抑豪强而扶黎庶,吾提议,重行井田之策,天下田亩,尽归朝廷,再由朝廷按户授田。凡世家大族所占超额之田,一律收归国有,以充实府库,救济流民。”


    此言一出,满朝皆寂。


    所有人都惊呆了。


    这简直是在挖所有世家门阀的根!


    殿中站立百官,十之四五都是大地主,家中良田动辄萬顷。


    这道政令,就是要夺走他们最核心的利益。


    按照常理,此刻早该有人跳出来,以“动摇国本”、“与士大夫共天下”为由,对他展开猛烈的抨击。


    然而,预想中的哗然并未出现。片刻的死寂之后,一位平日里最重祖宗之法,最为顽固的老御史大夫,突然浑身一颤,随即老泪纵横地跪倒在地,高呼:“圣人高瞻远瞩,此乃真正的仁政啊!为天下萬民计,老臣附议!老臣便是粉身碎骨,也要助太師推行此策!”


    他一边说着,一边以头抢地,仿佛不如此,就不足以表达他内心的激动与拥护。


    “臣附议!”


    “太師真乃古之圣贤,我等望尘莫及!”


    “此策一出,大汉兴盛,指日可待!


    附和之声如同山呼海啸,那些家中便有萬顷良田的世家官员,此刻竟也一脸狂热地支持。即使这项政策,会严重损害他们根本利益。


    他们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操控,坚信谢均所说的一切,都是为了大汉,为了天下。


    任何一点私人的利益,在这伟大的蓝图面前,都显得那么渺小和可耻。


    谢均静立不语,冷漠地看着眼前这荒诞的一幕。


    他现在丝毫不怀疑,只要他顶着维护皇权这面大旗,他可以随心所欲地做任何事情。


    他的目光转向殿外,望向西方的天空。


    那里,谢乔的铁蹄正在步步逼近。


    是时候,给主公准備一份大礼了。


    ……


    西涼大军,在长


    安稍作休整,沿着黄河,越过潼关天险,继续将战线往前推,正式踏入了弘农郡的地界。


    大汉帝都雒阳已经触手可及。


    连日的急行军与接连不断的遭遇战,讓谢乔的脸庞消瘦了些,但那双眼睛却愈发明亮,闪烁着不容动摇的坚毅。


    她知道,最后的决战,不远了。


    ……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行都睢阳,谢均发现了标签的一个致命局限。


    当面交流时,他身上的标签效果近乎神迹。但如果只是通过书信或命令,效果就会大打折扣。


    就在方才,一名仆役呈上了一封来自幽州的密信。


    信是公孙瓒亲笔所写,字里行间充满了对太师的崇敬与仰慕,言辞恳切,姿态谦卑到了极点。然而,对于谢均在密信中要求他出兵南下、袭扰袁绍后方的命令,公孙瓒却用一种极为委婉的笔调,以“边防吃紧,胡人异动”为由,巧妙地推脱了。


    谢均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种与世界共鸣,言出法随的奇妙感觉,隔着千里之遥,变得极其微弱。


    那些标签仿佛被一层厚厚的浓雾所阻隔,只能投射出一个模糊而伟岸的影子,足以讓远方的诸侯心生敬畏,口称圣贤,却不足以像在朝堂之上那样,彻底剥夺他们自主思考的能力,讓他们化为狂热的信徒。


    当面交流,他是降临凡世的神明,一言可定生死,一念可易人心。


    但通过书信和命令,他的神性便会大打折扣。


    这是一个不小的麻烦。


    ……


    不久,前线哨报,谢乔的西涼大军,一路摧枯拉朽,业已逼近都城雒阳。


    消息传回中原,天下震动。


    原本以为偏安一隅的凉州军阀,竟以如此狂飙突进之势,杀到了帝国的咽喉。


    朝堂之上,谢均下令,命兖州牧曹操率部拒谢乔于中原之外。


    诏书快马加鞭送至东郡。雒阳、虎牢关一带,本就是曹操与袁绍势力犬牙交错的地带,无论从维护自身地盘的角度,还是从朝廷号令这面大旗出发,他都没有理由拒绝。


    遂尽起兖州精锐,陈兵于雄关虎牢之前。


    当曹操试图以他引以为傲的步兵方阵与精锐骑兵展开大规模会战时,他遭遇了前所未见的噩梦。谢乔的大军根本不与他正面接战。


    数千西凉弓骑、西凉连弩骑如同一群围绕着雄狮的猎犬,忽进忽退,在极限射程之外,不断抛洒着箭雨。


    曹军的阵型尚未接触到敌军主力,便已在连绵不绝的箭雨中血流成河。


    夏侯惇数次请命率骑兵冲锋,却每一次都被对方更为精锐的西凉连弩骑轻松化解。那种可以连发的弩机,在冲锋的骑兵面前,简直是割麦子的镰刀。


    曹操的骑兵还没冲到跟前,就被一排排密集的弩矢射得人仰马翻。这种纯粹依靠装備,放风筝打法,让讲究士气与勇武的曹军憋屈到了极点。


    “鸣金!退回关内!”曹操脸色铁青地看着伤亡惨重的部队,果断下令。他意识到,在野外浪战,无异于自杀。


    然而,龟缩于虎牢关内,也并非安宁之所。


    当曹军刚刚喘过一口气,地平线上便出现了一排排狰狞的庞然大物。


    投石车!


    数百架投石车陈列,巨石呼啸着划破天空,砸在虎牢关坚实的城墙上。


    关墙颤抖,军士哭嚎,死亡的阴影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头顶。


    曹操身经百战,却从未见过如此不讲道理的打法。他引以为傲的计谋、勇武,在这种绝对的力量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撤!全军后撤!放弃虎牢关!”


    收拢残兵败将后,他惊骇地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兖州精锐,竟在短短数日之内,元气大伤。中原的第一道防线,就这样被摧枯拉朽般地轻易突破。


    谢均再命袁绍迎敌。


    袁绍正愁没有机会在天下人面前展现自己的实力,闻诏大喜。


    他点起麾下最精锐的部队,以悍不畏死闻名天下的先登死士为先锋,配备了令人生畏的大戟士,麾下颜良、文丑、张郃、高览等河北四庭柱尽出,大军浩浩荡荡,旌旗招展,于官渡一带渡黄河。


    其兵力之雄厚,装备之精良,胜于先前溃败的曹操。


    然而,结果依然没有任何改变。


    袁绍的先登死士以悍不畏死闻名天下,但在西凉铁骑更为疯狂的冲锋下,所谓的悍勇变成了徒劳的牺牲。


    身覆重甲的西凉铁骑组成一道钢铁洪流,马蹄之下,血肉横飞,先登死士的血肉之躯根本无法阻挡这股毁灭性的力量。


    颜良、文丑之勇,在万人规模的骑兵集团面前,亦如螳臂当车。


    接连的失败,让谢均的眉头皱起。


    他意识到,单纯依靠一方诸侯的力量,已经无法阻挡谢乔的兵锋。


    于是,在大政众议閣,谢均高声道:“国贼谢乔,兴不义之师,祸乱天下,今已兵临关下,此乃大汉立国四百年之未有危局!此战,非一州一郡之战,乃大汉之国运之战,关乎社稷存亡,汉室之绝续!”


    他的声音在无数正向标签的加持下,充满了无穷的感染力和煽动性。


    “诏令天下诸侯,摒弃前嫌,合兵一处!召兖州牧曹操、冀州牧袁绍、扬州牧袁术、荆州牧刘表、幽州牧公孙瓒,合兵四十万,以太傅刘虞为大将军,共讨国贼!”


    一时间,天下震动。


    在圣人的感召和皇权的号令下,原本还在互相算计,各怀鬼胎的诸侯,竟然真的团结在了一起。


    各路大军开始集结。


    短短一月之内,旌旗蔽日,甲光向云,四十万大军卷起的烟尘遮天蔽日,如同一道钢铁长城,涌向黄河南岸,准备与西凉军决一死战。


    大敌当前,所有诸侯都表现出了空前的一致。


    聯军士气高昂,在他们眼中,西凉军是如今天下唯一的威胁。只要能将其击败,斩下窃国巨盗谢乔之头,天下就将重归一统,而他们,将是匡扶汉室的功臣,名垂青史。


    双方列阵对峙。


    一场规模空前的大战一触即发。


    ……


    然而,就在这四十万大军斗士昂扬,准备与西凉决一死战之际,一记惊雷,却在帝国的行都,睢阳,毫无征兆地炸响了。


    谢均再次走上议閣,这一次,他带来的不是激动人心的檄文,而是一道足以颠覆朝廷根基的决定。


    谢均道:“为使政令通达,乾纲独断,以应危局,吾以为,大政众议之制,叠床架屋,议而不决,已不合时宜。自今日起,废除议阁,百官庶政,尽皆上禀天子,还政于君!”


    此言一出,整个大殿陷入了一片死寂。


    废除议阁?!


    还政于君?!


    所有人都懵了。


    在议阁首席之上,太师谢均的标签没有任何变动,他身上的光环依旧神圣,他【勤政为民】、【鞠躬尽瘁】、【国之柱石】、【真知灼见】、【慧眼独具】、【知人善用】。


    但人心,却开始惶惶不安。


    圣人,为什么要行独夫之事?一个一心为公的圣贤,为什么要剥夺百官议政的权力,乾纲独断?


    这些日子,习惯了共同议政、权力共享的百官,早已将天子视作一个象征性的存在。


    太师此举,无异于倒行逆施。


    议阁之内,在“圣人”那无法抗拒的绝对光辉之下,第一次,出现了微弱的反对声音。


    “太师,天子年幼,此举……是否操之过急?”一位圣人门生诧异。


    “太师曾教诲我等,权力归于众人,方能集思广益,避免独断之祸。今日……今日为何……”另一位圣人门生质问。


    对于这些质问,谢均通通没有回应。


    反对的声音越来越多,尽管仍然微弱,却像是在坚冰上凿开了一道不断蔓延的裂缝。


    认知上的巨大矛盾,让许多官吏精神几近崩溃。


    一个曾宣扬“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一个开创了议阁制度,让士大夫共议国是的圣贤,竟然要还政于君。


    恐慌开始从行都蔓延。


    一些心思活络的官员,已经从这矛盾的举动中嗅到了毁灭的气息。


    他们当天下朝后,便立刻回家,悄悄收拾行囊,带着家眷,连夜逃离睢阳这个越来越诡异的政治中心。


    睢阳城中,百官出逃,百姓出逃。


    对于所有人的出逃,谢均一概不闻不问。


    然而,有人逃离,就有人涌入。


    在那些遵循古法、将“君君臣臣”奉为圭臬的旧派士大夫和皇室宗亲眼中,圣人此举,无异于浪子回头金不换。


    他们原本对这位创立议阁、架空天子的圣人心怀怨怼,认为他动摇了汉室四百年的纲常伦理。


    可现在,圣人终于醒悟了!


    “天佑大汉!天佑大汉啊!”一位白发苍苍的刘姓宗室老泪纵横,在接到消息后,立刻率领族人星夜兼程赶赴睢阳,“圣人拨乱反正,还政于君,此乃高祖、光武在天之灵护佑!汉室中兴有望矣!”


    他们觉得,这才是天大的好事。他们坚信,这才是天理正道。


    天下,自高祖斩白蛇而起,自光武中兴而续,就是刘家的天下。


    汉室,代天牧民,天子,才是唯一的正统。


    于是,大批的旧派士大夫、没落宗亲,从四面八方纷纷涌入睢阳。


    他们与仓皇出逃的官吏百姓在城门口擦肩而过,一方如避蛇蝎,一方如赴盛宴。


    整个宫城内外,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新来的拥护者们狂热地涌向皇宫,跪在宫门外,山呼“圣人英明”,“汉室中兴”,誓要守在天子身边,亲眼见证这拨乱反正的时刻。


    当朝中消息传到虎牢关聯军大营,瞬间引发了剧烈的地震。


    联军一夜间崩溃了。


    他们之所以能团结起来,就是因为他们相信自己是在为圣人辅佐下的朝廷而战。可现在,那个朝廷的根基,议阁,被太师自己给一脚踹翻了。


    那他们到底在为谁而战?


    为那个年幼的天子?还是为这个行为越来越不可理喻的圣人?


    军心,在这一刻一溃千里。


    西凉铁骑,就在这时,发动了总攻。


    当西凉军的号角声响彻天际时,四十万联军已然失去了主心骨,毫无斗志。不同阵营的部曲还在为了撤退的先后顺序而内讧,底层士卒则茫然地丢掉武器,不知所措。


    冲锋,凿穿,分割,包围。


    溃败如山倒,被俘、溃逃、投降,曾经气势滔天的四十万联军,在短短数日之内,化为乌有。


    各路诸侯,在混乱中悉数被俘,成了西凉军的阶下囚。


    在西凉大军的帅帐,谢乔获悉的行都近况后,她明白了,谢均在断联期间都做了什么。


    他以圣人之名,将她所有的敌人聚集在一起,然后用最不可思议的方式,亲手敲碎了这支大军的脊梁,将一个虚弱不堪、毫无抵抗之力的中原,拱手让给了她。


    西凉铁骑步履不停,入主中原,横扫诸侯,纵横八荒,列阵于前。


    谢乔大手一挥,将数百架投石车对准了梁国,对准了大汉行都睢阳。


    此刻,她不需要再费心甄别谁是朋友,谁是敌人。凡是站在谢均圣人阵营里的,就是她需要粉碎的障碍。


    让他们去死。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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