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一夜之间,梁园外,占地五十亩的三级[官学]建筑,拔地而起。


    青瓦白墙,学舍俨然。


    大门匾额之上,“草堂”二字,铁画银钩。


    百姓奔走相告,皆以为圣人施展搬山填海之神力,由此,对圣人的敬畏与崇拜更上一层楼。


    本地宿儒桥舒得謝乔密令,与梁国民间一些德高望重却未入仕的长者组成了草堂的管理班子。


    桥舒当即以草堂初立的名义,命人准备了數十份以隶书工整书写在绢帛上的招贤书。


    这些招贤书墨迹未干,便由數名精干的役者快马加鞭送走。不仅送往睢陽左近的乡里,更派了可靠之人,携带盘缠,远赴豫州各郡县,甚至更远的州郡,专门去那些山野之间、市井之内寻访能人。


    他们向当地耆老打探,留意那些雖有才学却因种种缘故未能出仕的隐士,以及那些雖有经纶却时运不济又生活困顿的文人。


    短短十日,陆续有贤


    才应召或被寻访而来。草堂诸科的“礼、乐、射、御、书、數”六艺课程皆寻得了合适的教习。


    其中有位退役的軍中曲长,双目依旧锐利,开弓能贯七札,被聘为射艺教习。


    一位老乐工,怀抱一张桐木古琴,对钟磬编悬之法也颇有心得,被聘为乐学教习。


    一位家道中落的寒门文人,写得一手遒劲的八分书,对文字训诂亦有研究,便教导书学。


    一位曾为贵胄之家养马的圉人,年过半百,貌不惊人,却深谙相马、驯马、驾驭車乘之术,谈起御車技巧时双目放光,被聘为御术教习。


    往后,师资力量还会不断增加。


    草堂随即颁发了招生告示,用大张的麻纸书写,张贴在睢陽城内各处。


    消息一出,梁国乃至周边郡县的学子,闻听圣人所立学府招新,且有鄭玄这等大儒坐镇,皆心向往之,布衣徒步,或乘牛車驴車,紛紛赶来。


    当然,草堂招募学子不能来者不拒。学子入学需通过草堂的测试,筛出一些不合适的。


    入学考试由桥舒主持,謝乔则通过他,暗中提供了考核的大致方向:不仅考校诸生对儒家经义的背诵与理解,更增设了针对时弊的策论题,以及基础的算术,比如田亩分割、粮草计算等,需用算筹演算。


    在考核过程中,桥舒听从謝乔的嘱咐,仔细观察每位学子的言谈举止、应对进退,暗中评估其品性。


    最终,一百二十名来自各地的学子通过了考核,他们各自捧着早已备好的学费:一千文铜钱,在录名簿上鄭重写下自己的名字,正式成为了草堂的首批学子。


    收上来的学费,共计十二万钱,悉數用于草堂的日常运营。支付诸位先生的月俸,添置教学所需的笔、墨、纸、砚、竹简、漆案,以及将来修缮学舍门窗、添置演武场器械等。


    如此一来,草堂初步实现了自给自足,不需再额外耗费钱粮。


    以为自己住在福安客栈实则委身在济困堂的公孙延,本就对鄭玄被一些无知百姓称作“当世亚圣”气极,此时又听闻鄭玄将作为首席,要在草堂开讲,学子紛紛翘首以盼。他登时火冒三丈。


    郑玄沽名钓誉,百姓愚昧无知,他发誓每日必到草堂前痛骂,直到骂得郑玄无地自容,骂醒被蒙蔽的芸芸众生!


    周算一开始还是打算将师父领去济困堂的那堵墙边“面壁”,反正师父目不能视,在哪里骂不是骂。


    明瑜、闵宁二人对此表示十分赞同,就是心疼那面无辜的墙。


    往后,每日的清晨,周算便搀扶着公孙延,小心避开堂内散置的席具与瓦罐,绕行一圈又一圈,最后缓步引至济困堂后院一堵还算齐整的土墙边,对师父谎称此处便是草堂之外最能聚拢人气的街口。


    公孙延以为自己立于通衢,深吸一口气,先是理了理身上那件浆洗得发白的旧儒衫,又正了正头顶歪斜的仆巾,雖无人得见其状,却依旧一丝不苟。他清咳几声,润了润因激动而有些干涩的嗓子,而后便面朝土墙,引《春秋》之义,据《尚书》之典,时而捶胸顿足,痛斥郑玄曲解经义,败坏学风。时而扬手横眉,怒指其蛊惑人心,欺世盗名。


    唾沫横飞,声嘶力竭,直到骂得口干舌燥,方才在周算的劝解下,暂息雷霆。


    这一切起初都很顺利的。


    直到有一日,周算照旧领公孙延去骂墙,一时懈怠,没注意一个小孩子蹦蹦哒哒到了公孙延面前。


    “瞎子爷爷,你为什么要骂墙啊?”孩子疑惑地问。


    “教过你多少次了,待人要有礼节,尤其是长者,叫我公孙太公。”公孙延听是稚嫩之声,收敛暴戾,温和地纠正他。


    孩子点点头,改正说法,“瞎子公孙太公,你为什么要骂墙?”


    公孙延深吸口气,只觉哭笑不得。


    但孩子终归只是孩子,他是不忍苛责的。


    突然,他猛然意识到什么,动作一僵,仿佛被雷击中。


    “骂墙?”


    他伸出手,向前摸索。指尖触及的,并非想象中人来人往的虚空,而是粗糙、冰冷、坚硬的土石质感。他又不甘心地摸索了几下,心中已然雪亮,彻底醒悟过来。


    周算眼瞅着要坏,狂奔过来,但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师父,你听我解释!”


    “滚开!”公孙延一把推开他,转而对那小孩道,“孩子,可否引我去草堂?”


    “好,瞎子公孙太公。”小孩应得爽快,伸出小手,轻轻搭在公孙延的手腕上,一步一步,小心引路。


    行不多时,周遭人声渐盛,车马喧哗之声,学子谈笑之语,清晰可辨。想来这就是草堂了。


    公孙延捋起袖子,清了清嗓子,正欲引经据典,痛陈郑玄之虚伪,却被一人拦下。


    来者正是桥舒,他早已接到謝乔示意,恭候多时。


    桥舒不卑不亢地拱手一礼,道:“公孙先生,闻先生欲指教,在下在此恭候。先生乃饱学之士,学问精深,又何必与康成先生作此口舌之争,逞一时意气,反倒扰了百姓学子之清听?若先生真有心教化万民,彰显胸中所学,在下有一浅陋之议,不知公孙先生可愿垂听一二?”


    公孙延见状,眉头紧锁,打量着桥舒的模糊身影,脸上疑色与怒气交织,冷哼一声,却未立刻发作。


    桥舒见他神色稍缓,继续道:“圣人闻听先生与郑公,当年皆师从大儒扶风马融先生,份属同门。既是如此,不如请先生亦入我草堂,与康成先生各领一班弟子,以一年为期。一年之后,观两班弟子在学业、品行上之进益如何,再论二位先生教化之功过深浅。岂不更能彰显先生之能,胜于空言百倍?”


    此话正中公孙延下怀。他一生傲岸,最不忿的便是郑玄名声压过自己。


    如今听闻有机会能与郑玄公开较量,且是以师者身份,名正言顺地各领弟子比试,若能胜出,更是能将郑玄的“当世亚圣”之名踩在脚下,心中那股傲气顿时被激发。


    他略一思忖,便昂首道:“好!老夫便应下此事!也让尔等见识见识,何为真正的名师,何为真正的教化之道!”


    “公孙先生,请。”桥舒心中一喜,侧身让开通路,伸出手臂虚引。


    就这样,草堂再添师资。


    草堂内的学堂特意设在了临街的一侧,建有宽大的窗户,平日里窗板常是敞开的。这不仅仅是为了采光通风,更是谢乔有意为之。


    知识不应被高墙深院所禁锢,不应仅仅是士人阶层的专属。


    一墙之隔,便是熙攘的街道,那些无缘入学的普通百姓,无论是贩夫走卒,还是寻常农户,路过时皆可驻足旁听一二,感受圣贤教诲。


    草堂之事初步安定,谢乔的目光又投向了更基础的教育。她立即着手,令桥舒等人筹备推广蒙学,选址则是草堂旁的另一座一级[官学]建筑内。


    这蒙学仿照榆安的学堂,主要针对六岁以上、十岁以下的孩童,不论文男女,皆可入学。每期学费仅收二百文铜钱,孩童每日走读,提供晌午一顿饭,但不提供宿。


    为確保贫寒子弟亦能获得启蒙机会,谢乔特意指示设立“助学名额”。凡家境確实贫寒,无力承担学费者,可向蒙学先生报名,由草堂派人在各里坊查访核实,一旦確认,便可免费入学。蒙学的目的,并非培养高深人才,而是开蒙启智,教授基础的识字、数术,为将来的草堂储备更多有潜力的生源。


    这助学令一经颁布,贫苦人家闻之,无不感激涕零。许多原本因家贫而无法让孩子识字的父母,纷纷牵着自家孩童,前往蒙学。


    一时间,“圣人仁德,泽被苍生”的赞誉之声,如同春风化雨,传遍了睢陽的街头巷尾,深入人心。


    梁国教育蓬勃之际,境内的軍事防御在同步进行。


    收集完所需的材料后,谢乔立即创建了五级城墙的建造任务。


    睢陽的城墙,经过


    谢乔这段时间的不断扩建,周长已经长达四十里。而完成如此规模的五级城墙升级,需要近一个月的时间。不过这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在五级城墙建造的时间,谢乔多线程创建其他任务,包括箭楼、瞭望楼、瓮城等防御设施,以及睢阳城内其他所需的建筑。


    除此,她还在系统之外,令那一批俘虏的管亥余部,沿着睢阳城,凿挖护城河。


    城池城池,城和池自然缺一不可。


    当然,护城河的周长要比现有的城墙更大,为睢阳的未来发展留足空间,毕竟城墙可以利用系统外扩,护城河却只能一次到位。


    中平二年,一个平凡的清晨,谢乔【签到】不平凡地开出了[投石车Ⅰ型]图纸。


    当了多年的非酋,她终于欧皇了一把!


    投石车就是象棋中的炮,在中国古代,投石车在战场上威力巨大,春秋时期便已是攻城利器。


    即使没有图纸,让工坊的匠人也能大致打造出来。只是耗时必长,工艺粗疏,且成品良莠不齐,威力与耐用度皆难保证。有的投臂角度不对,石弹抛不高远。有的结构不稳,几次抛射便松松垮垮,不堪再用。威力与耐用,皆难有保障。


    但如果将[投石车]图纸放入[工坊]建筑中,就像庖丁解牛得了肯綮。只要提供足够的材料后,工匠按图索骥,依样打造,不仅建造速度远胜从前,成品亦是规整划一,尺寸精准,日后若有损坏,更换部件也更为便捷。


    更为重要的是,这般造出的投石车能直接纳入系统管理,其射程、威力、耐久等各项数据皆清晰可考,甚至还可以升级改进。


    凡摧城拔寨,战线快速前推,投石车就一定是最强力的武器。


    在原世界,谢乔曾经玩过一款三国题材的战略游戏,她查攻略玩过一个流派,叫作万炮齐发流。


    那就是在前期全力发展投石车,优先点亮投石车相关科技,能造多少造多少,然后火速攻占各个小县城。小县城,城郭残破,城防薄弱,直接在城外将数十上百架投石车一字排开,装填石块,同时发射。一时间,地动山摇,碎石如雨。往往小县城的敌方守軍尚未组织起有效抵抗,城墙便已在持续的轰击下土崩瓦解。大軍得以长驱直入,推进神速,常能在敌对势力反应过来之前,便已兵临其都城之下。


    当然,玩这个流派,有个弊端,石弹无眼,攻城之时,城中无辜百姓往往死伤惨重,几乎相当于屠城。


    未来,如果她要利用投石车推进战线,或许可以提前遣人散布消息,让百姓躲起来,最好是挖坑躲进地下,等轰炸完毕,再用系统重新快速建造屋舍。


    谢乔将[投石车Ⅰ型]的图纸投进了[工坊],并准备好了所需的原材料。


    一根根粗壮的硬木出现在工坊,这些木料皆是事先挑选、干燥过的上好榆木与槐木,足以充当投石车的主梁与支撑。另有成捆的坚韧麻绳,皆以桐油浸泡过,以防潮湿霉烂,用以制作绞盘索与投石索。铁匠那边炉火烧得通红,开始锻打所需的铁制轴承、枢纽以及加固用的铁片、铁钉。


    投入[工坊]的图纸信息自动灌入匠人的脑海,图纸雖非后世精密图样,却也清晰标明了各部件的尺寸、连接方式以及大致的形状。匠人围在一处,仔细揣摩,不时伸出手指比划,低声讨论着卯榫结构、力臂长短。随后,便开始分工劳作。有的匠人负责依尺寸开解木料。有的则精细打磨关键的承力部件,確保其光滑坚固。另有匠人则开始搓制更为粗壮的复合绳索,将数股麻绳绞合一处,增强其韧性与拉力。


    三个时辰之后,在工坊外的空地上,第一架结构略显粗犷,却已具备完整形态的投石车组装完毕。其主体由坚实的木架构成,一根长长的投臂斜指天空,末端系着宽大的皮制投兜,另一端则预留了配重及人力拖拽的空间。


    谢乔走到这架新生的战争机器旁,点击查看属性。


    面板上显示,这台[投石车Ⅰ型]的最大射程为250米,误差范围100米。


    谢乔:“……”


    这数据实在不敢恭维,射程仅比弓手的攻击距离远一些,可那误差范围达到了惊人的100米。


    误差100米什么概念,这也就是说,如果一个人站在200米外,一架投石车的石弹全打光了,都不一定能打中。


    不过没关系,谢乔有火力不足恐惧症,一架打不中,那就十架,一百架。以数量形成覆盖,总能将那误差弥补回来。


    几日后,相府门前,早已清出了一片空地,由几名差役手持水火棍,勉强维持着秩序。


    为首的两人,一人捧着一卷扎好的红纸,另一人则捧着一卷黑纸。紧随其后的小吏们,有的抬着两块打磨光滑约莫一人高的崭新木板,有的提着木桶,里面是刚熬好的、尚冒着热气的浓稠浆糊,散发着淡淡的米香味,还有人拿着干净的布巾和木柄棕刷。


    小吏们先将一块木板在左侧选好的位置立稳,用粗麻绳在木板背后预留的穿孔中穿过,牢牢系在事先打入地下的木桩上,确保其不会晃动。


    随后,一名小吏小心翼翼地解开红纸卷上的细绳,将红纸徐徐展开,双手执其上端,另一名小吏则托住下端。


    红纸上,一行行墨迹清晰的楷字,记录着受褒奖的商户名号与事由。


    一名手持棕刷的小吏上前,将刷子探入木桶,蘸满了温热的浆糊,然后均匀地涂抹在木板表面。待整个板面都刷遍浆糊,那两名捧着红纸的小吏便上前,将红纸的上端对准木板顶端贴上。


    “红榜!是红榜!”人群中,不知是谁眼尖,率先喊了一声。


    早已等候多时的百姓们顿时一阵骚动,纷纷踮起脚尖,伸长了脖子,试图看清上面的字迹。


    识字的人便高声念诵起来:“德盛粮行,诚信经营,斗米足量,特此嘉奖……”


    “仁心药铺,药材地道,救济贫苦,堪为表率……”


    每念到一家,人群中便爆发出一阵或羡慕或赞叹的议论声。


    “这张屠户家的肉铺也上了!说是从不注水,斤两公道!”


    “李老汉的杂货铺也在,他家东西确实便宜!”


    红榜张贴完毕,小吏们又依样画葫芦,在右侧立起了另一块木板。


    这次,他们展开的是那卷黑纸。同样是蘸浆糊、涂抹、裱糊、抚平。


    “那是……黑榜?”人群的议论声渐渐低了下去,空气似乎也凝重了几分。


    众人屏息凝神


    ,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那张黑纸。


    幸崇也挤在伸长脖颈的人群里,一颗心随着众人的目光在两张榜文间游移。他先是伸着脖子,在红榜上从头到尾细细寻了一遍,没见着自家“悅朋居”的名号,心中略微有些失落。


    他的目光继而转向了那张令人心悸的黑榜,本是存着几分看热闹的心思,想瞧瞧是哪几家不走运的同行触了霉头。


    他眯着眼,从上往下,一行行仔细地扫过那些用浓墨写就的商铺名字及其劣迹。


    “永安当铺,盘剥过甚……”


    “王记酒肆,售卖劣酒……”


    一个又一个熟悉或陌生的名字从眼前掠过,幸崇的眉头也随之越蹙越紧。


    突然,他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住一般,死死地定在了黑榜中段的某个名字上,瞳孔骤然收缩。他下意识地往前又挤了几步,几乎要贴到榜文上,揉了揉眼睛,再定睛瞧去:那三个墨迹宛然的字,如同三柄重锤,狠狠砸在了他的心上。


    悅朋居!


    其后还用小字注着缘由:“伪造账目,欺瞒东家”。


    幸崇只觉得脑中霎时间一片空白,脚下踉跄,险些栽倒。


    又觉得五雷轰顶,眼前金星乱冒,他嘶声喊道:“冤枉!悅朋居冤枉啊!此乃污蔑,定是有人恶意中伤!”


    他像一头发怒的公牛,奋力拨开身前层层叠叠的人群,衣衫被挤得歪斜,发髻也散乱了几分,踉踉跄跄地冲到榜文之前。


    他伸出微微颤抖的右手指着那黑榜上自家铺号的字迹,声音因激动而走了调,尖利刺耳:“诸位父老乡亲,街坊邻里!我幸崇在此经营悅朋居一十又三年,迎来送往,靠的是诚信二字,怎会行此等猪狗不如的欺诈之事?这定是有人眼红我生意兴隆,蓄意泼脏水,想要败坏我的名声啊!”


    人群中响起一阵嗡嗡的窃窃私语,有的人面露困惑,显然不敢相信平日里还算殷勤的幸掌櫃会做出这等事。


    有的人则目露怀疑,毕竟榜文乃官府所出,岂能儿戏。


    更有不少人纯粹是抱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然而,榜文既出,岂是幸崇几句辩解就能随意更改的。


    谢乔之所以将“悦朋居”列入黑榜,自然是有确凿的凭据。


    一个月前,谢乔分红时便起了疑心,她不动声色,秘密派人守在悦朋居外围,记录了三日的客流。结果下个月去晦日分红时,查账簿,发现那三日,客流被少记了半数以上。


    这三日便是如此,没记录的,不知凡几。


    悦朋居登上黑榜的当天,谢乔委派的管事,与市曹的差役一同到了悦朋居。


    彼时,悦朋居内尚有几桌食客,伙计们正忙着端茶送菜。管事一脚踏入店门,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幸崇何在?烦请出来一见。”


    幸崇闻声从櫃后走出,一见来人是乔先生的管事,身后还跟着官府差役,心中已然咯噔一下,暗道不妙,但脸上仍勉强堆起笑容:“张管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失迎之至啊!”


    管事面无表情,从袖中取出一份早已备好的文书,往前一递,冷声道:“幸掌櫃,我家主人乔先生有话,着我转告并办理。”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盯着幸崇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乔先生当初与你合股经营悦朋居,本是盼着能同心协力,互利共赢,成就一番事业。你却阳奉阴违,暗中克扣流水,伪造账目,欺瞒于他。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今日,便请你将乔先生当初投入的全部股本,以及按照这三日核查实数推算,你所隐瞒未分的红利,一并清算归还。自此之后,乔先生与你悦朋居再无任何瓜葛,此前的合股契约,一笔勾销。”


    管事说罢,将那份写明了撤资缘由与清算要求的文书往幸崇面前的櫃面上一放,两名差役则不声不响地分立其身后两侧,目光森然,无形中给幸崇施加了巨大的压力。


    幸崇虽有千般不愿,却也只能照做。


    “乔先生”的撤资,对悦朋居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


    而黑榜一张,更是致命一击。


    原本还算热闹的悦朋居,顷刻间门可罗雀。往来的食客一见黑榜上“悦朋居”三个大字以及后面“假账,欺瞒股东”的劣迹,便纷纷绕道而行,生怕沾染了晦气。


    偶有不知情的过路人想进去歇脚,也会被旁人好心提醒:“莫去了,那家店上了相府的黑榜,不是什么正经地方!”


    不出几日,悦朋居内便空空荡荡,连伙计都寻不到几个了。


    可铺面是租来的,每月租金却是一文不能少。


    眼见着收入断绝,还要倒贴租金,幸崇夫妻二人叫苦不迭。


    终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夫妻俩将店中尚存的些许细软打成包裹,趁着四下无人,悄悄打开后门,卷起铺盖,逃之夭夭,不知去向。


    黑榜一张,着实起到了杀鸡儆猴、以儆效尤之效。


    那些平日里在经营上动些歪心思的商铺掌柜,原本还在犯罪的边缘小心试探,此刻见了“悦朋居”的下场,无不心惊胆战,立即把不干净的小手缩了回去。


    譬如城中某家粮行,原先有些掌柜暗中吩咐伙计,量米时斗要装得虚一些,让米粒堆得松散,或者用那斗壁稍厚、内里窄了分毫的特制斗具,日积月累,便能克扣下不少。


    如今,他们赶紧将那些动过手脚的斗、升从柜上撤下,锁进库房深处,换上了官府查验过的标准量器,反复叮嘱伙计:“务必将斗装满,用斗刮刮平,尖头与斗边齐,毫厘不得短缺!若再让我知晓,定不轻饶!”


    伙计也怕自家铺子遭殃,连声应诺,量米时格外仔细,确保每一斗都足足的。


    又有那经营油盐酱醋的铺子,以往或许会在酱油里多兑些井水,显得量多,赚取昧心钱。


    黑榜一出,这些掌柜也慌了神,生怕被人察觉,步了悦朋居的后尘。


    他们先是令家人将库中那些掺了假的油、兑了水的酱醋,趁着夜色,悄悄运到城外僻静处倒掉,或是自家用了,绝不敢再摆上柜台。随后,又亲自去采买上好的原料,确保新做的货品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便是那些平日里在称重时习惯性将秤杆微微上翘,或是秤砣磨损得轻了几分,导致短斤少两的肉铺、布庄,也都赶紧校准了自家秤具。有的掌柜直接把用了多年的旧秤收起,专门去市集上请匠人打造了新秤,秤杆笔直,秤星清晰,秤砣也用官府的标准砝码反复校对过。一时间,称量时都老老实实,将秤杆放平,待秤星稳定了才报数,不敢再有半点虚报。


    至于那些在账簿上做文章,譬如将收入记作支出,或是虚报损耗,意图偷漏税赋的商户,更是连夜挑灯。


    他们将一本本账册从柜子深处翻了出来,摊在桌上,掌柜的亲自执笔,伙计在一旁打着算盘,逐条逐款地核对。但凡发现先前有可疑之处,或是故意错记漏记的款项,无不心惊肉跳,赶紧用墨笔勾销,重新誊写,务求账目清晰,与实际收支相符,不敢再存半点侥幸。


    总之,凡是先前在经营中有些不端行为,此刻都老老实实、规规矩矩、本本分分地做起了买卖,唯恐自家铺号也上了那人人避之不及的黑榜。


    而登上红榜,则无异于官府出资,替自家商铺做了遍传梁国的广告,且分文不取。


    若能名列前三甲,那更是锦上添花,不仅能得此美誉,更能实打实地免去五成市税。这市税乃是商户一项不小的开销,能免去一半,足以让掌柜的眉开眼笑,多出不少余钱用以周转,或是改善营生。


    如此这般,城中大大小小的商铺,皆在自家经营上下足了功夫。或提升货品成色,或改善待客之道,或确保分量公道,无不盼着能以诚信经营、货真价实博得官府青睐,将自家名号送上那光耀门楣的红榜。


    城中商铺整顿完毕,谢乔


    随即将目光投向了东市。东市虽然繁华,周边更是成为了中原大地上数一数二的商圈,却也因缺乏统一规划而显得杂乱无章。


    东市的勃勃生机之下,实则暗藏着管理上的诸多不便与混乱。比如,布摊旁就是鱼肉案,油铺对着铁匠炉,气味混杂,人流拥堵不堪。顾客寻物不便,商贩也时有怨言。


    谢乔下定决心,要对这片区域进行一次彻底的梳理与重构,而其中的关键,便是清晰明确的分区管理。


    在此之前,东市虽繁盛,然其内部摊位布局随意,各类商品混杂,行走其间,常令人有眼花缭乱、无所适从之感。


    这般杂乱无序的局面,不仅给日常管理带来了极大的困扰,亦使得整个市场的运作效率大打折扣,宛如一团乱麻,难以理清头绪。


    是以,她要做的,就是将这混乱的东市,依照商品品类,重新划分出井然有序的经营区域。


    重新规划的东市,将按照蔬菜、肉类、米面、鲜果、干料、小吃等分区设置。对于市场内的每一个铺位,谢乔也制定了明确的规范,其大小位置皆经过细致考量。


    这些铺位的租金,将由市曹进行统一收取,免去了以往各自为政的麻烦。


    每个铺位每月的租金定为一百文钱,标准统一,公开透明,杜绝了随意涨价或暗箱操作的可能。


    一个月后,五级城墙完工了。


    城墙之上,箭楼如哨兵般矗立,瞭望楼高耸入云,城门外侧的瓮城更添了一重坚实的屏障,这一切都给人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城墙垛口之后,弓手们占据高处,视野开阔,往往敌军尚未冲至近前,便已在他们居高临下的密集攒射中纷纷倒毙,难越雷池半步。


    谢乔还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将投石车搬上城楼。


    在原世界,她玩的那款三国游戏里,投石车无法做到这一点。


    而现在,这五级城墙,其顶端宽阔的跑马道,为安放这些庞然大物提供了足够的空间。投石车体型笨重,想要将其整个推上数丈高的城墙,绝无可能。但先将其拆解开来,把各个部件一一搬运上城楼,再行组装。


    如果投石车部署在城内,隔着城墙,投手军士无法瞄准目标。即使勉强投出去的石弹,以抛物线翻越城墙,射程将直接折半。而且以投石车的精度,甚至抛出去的石弹可能打歪,打在城墙上,自毁长城。


    而如果投石车一旦上了城墙,意味着射程将更远,视野更开阔,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谢乔甚至可以想见未来的场面:敌军黑压压一片,将城池围得水泄不通,旌旗招展,营帐连绵,自以为稳操胜券,只待城内粮尽援绝。


    然而,他们哪里知晓,这高耸的城墙之上,早已暗藏杀机。


    一声令下,城头那数十架早已调试妥当的投石车便会同时发动。只听“嘎吱——”的巨响,粗壮的杠杆猛然扬起,皮索绷紧,将磨盘大小的石块呼啸着抛向半空。无数巨石犹如天降陨石,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越过城垛,精准地砸向敌军的营寨、攻城器械,乃至密集的人群。


    顷刻间,人仰马翻,惨叫连连,敌军精心构筑的营盘,在这一轮又一轮的石雨下,必将化为一片狼藉,锐气尽丧。


    一个月后,周长约八十里的护城河紧接着完工,黄巾俘虏在吏卒的指挥下,用夯具将河道两侧的堤岸最后一遍砸实,确保坡度陡峭而坚固,难以攀爬。


    随着几名力夫合力用木杠撬开预设的土石堰坝,河水先是试探性地渗入干涸的渠口,随即汇成一股洪流,欢快地奔涌向前。水头抵达护城河的入口,先是“哗啦”一声,接着便源源不断地灌入。


    那土黄色的水面在宽阔的河道中慢慢上涨,从最初的涓涓细流,逐渐漫过河底,淹没坡脚,最终形成一道环绕城池的宽阔水面。


    水波荡漾,映照着新建的城墙,更添几分雄壮。


    有了这道数丈宽的护城河,城池的防御便又多了一重保障。敌军若想攻城,便先要设法渡过这道天堑。无论是试图搭建浮桥,还是用土包填河,都需耗费时日,且完全暴露在城头守军的箭矢与投石车的攻击之下。


    那些笨重的楼车、冲车,更难以靠近城墙。这护城河,便如一道屏障,足以隔绝敌军的初锐,为城内争取宝贵的应对时间。


    而在平日里,这护城河也不会闲置无用。它是圈存起充沛的水源,俨然一个天然的蓄水池。


    城外的农田,尤其是靠近城池的部分,便可从中受益。只需在河岸预留的数个水口处,打开简易的木制水闸,清澈的河水便会顺着早已挖好的沟渠,缓缓流入田间,滋养禾苗。如此一来,即便遇上些许旱情,城周的农事也能得到几分保障。


    让谢乔惊喜的消息接踵而至,[工坊]在马不停蹄地造了二十架投石车之后,图纸竟然升到[Ⅱ型]。


    工坊匠人得了新图,虽与旧式略有不同,但万变不离其宗,加之经验丰富,不多时,一架崭新的[Ⅱ型]投石车便矗立在谢乔面前。


    其配重、杠杆、绳索的细节均有调整,整体观之,似乎更为精悍几分。


    谢乔查看属性,射程达到了350米,而误差范围缩小到了80米。


    这样一比较,[投石车Ⅰ型]将毫无优势可言。


    甚至等未来升到[Ⅲ型],或者[Ⅳ型],初始的这二十架投石车更是毫无用武之力。


    可这二十架被替换下来的[投石车Ⅰ型]该如何处置?


    这些初型机括虽射程、准头皆逊于[Ⅱ型],然当初建造时,亦耗费了大量木料与工时。若就此拆解,木料尚可回收几分,可那些投入的人力心血,便如东流之水,再难追回,委实可惜。


    谢乔在工坊内踱步思量,目光扫过这些甚至还未使用过的崭新的初型投石车。弃之可惜,留之无用。


    谢乔思来想去,或许可以出售?


    就像在她的原世界一样,超级大国,在建造了新式武器之后,原来装配的旧的、落后的、淘汰的武器,就卖给科技相对落后的小国,赚一笔。


    此法,或可借鉴。


    卖给谁?


    谢乔打开了【舆图】功能,在全图中搜索,发现了一个心仪目标。那就是与梁国相邻的陈国。


    陈国与梁国接壤,地理位置甚是方便。


    陈王刘寵,谢乔对他有印象。老刘家的这位宗室,与梁王刘弥耽于安乐不同,此人励精图治,颇有振作之心。一个有进取心的君主,想必对增强国力、添置军备会有兴趣。


    购买些投石车,用以守城或攻伐,都合情理。


    将这些旧式投石车售予陈国刘寵,既能解了睢阳这边旧物堆积之困,又能换回些钱粮以充实府库,还能稍稍影响一下周边势力间的平衡。甚至,在这乱世之中,未来梁陈二国还能结盟,互为倚靠。


    军.火贩子谢乔快乐地挑好了自己的买主。


    数日后,谢乔备下文书,择定一名精明干练的属吏为使,携数名随从护卫,备足盘缠,晓行夜宿,一路向西,往陈国而去。


    抵达陈国都城,使者先至馆驿安顿,随即按礼制,向陈王宫门递上名刺,言明乃梁国相谢乔所遣,有要事求见陈王刘寵。


    刘寵听闻是梁国相遣人前来,虽有些讶异,但念及对方新近声名鹊起,亦不敢怠慢,于次日在正殿召见了睢阳使者。


    使者趋步入殿,对高坐王座的刘宠恭敬行礼:“外臣奉谢府君之命,特来拜见大王。”


    刘宠略一点头:“使者远来辛苦。不知谢府君有何见教?”


    使者再拜,朗声道:“谢府君闻大王励精图治,欲强国安民,现有投石车二十架,愿以每架五金之价,售予陈国,以助守备。”


    说着,呈上了一份绘制了投石车简图及说明其大致威力的绢帛。


    内侍接过绢帛,转呈刘宠。


    刘宠展开细看,那图上器械结构虽不甚精细,但已能窥其概貌,再看文字描述其抛射石块之力,不禁双目一亮。此等利器,无论是守城御敌,还是他日有所图谋,皆大有裨益!


    梁国竟有此物,且愿意出售!


    刘宠心中盘算,脸上却露出一丝难色,沉吟道:“谢府君美意,孤心领了。这投石车确是军国重器,只可惜……”


    他叹了口气,“陈国府库并不充裕,军中将士粮饷军械已是竭力维持,要一次拿出百金,着实有些为难。”


    陈国虽有恢复之象,但底子薄,养兵造弩已是勉力维系,大笔开支确实拿不出。


    使者察言观色,见刘宠虽面露难色,但对投石车的渴望溢于言表,遂按谢乔预先的交代,接口道:“启禀大王,谢府君亦知列国经营皆有不易。若大王一时不便以金支付,府君有言,亦可以等价之良材相抵。譬如,上等柘木、榆木等,亦可商议折价。”


    第107章


    刘寵听罢以良材折价之议,手指輕叩着扶手,沉吟未决。


    以木易械,倒不失为一个法子,陈国山林之中,柘木、榆木等良材尚算丰足,凑足等价之木,比之直接拨付六十金,压力确是小了不少。


    这投石车图纸瞧着确有几分威力,但毕竟只是纸上之物,是否真值五金,他心中仍存疑虑。


    万一梁国所售乃是虚有其表不堪一用之物,那陈国不仅白白耗费了钱粮或珍贵木材


    ,更可能因此贻误戎机,岂非得不偿失?


    使者见刘寵眉头微锁,便知这位他心中正在反复权衡利弊,对这桩交易的风险尚有顧虑。


    这在謝府君预料之中。


    使者暗吸一口气,躬身再拜:“大王,謝府君知大王谨慎。此批投石车,早已运抵梁陈边界。若大王信得过外臣,可否移驾亲往一观其效?眼见为实,百闻不如一见,此器械究竟威力如何,价值几何,大王一见便知分晓。”


    刘寵闻言,眉毛一挑。


    哦?已运至边界?这謝乔,行事倒是果决。


    亲眼查验,这倒是个稳妥的法子,可免被人虚言所欺。


    他略作思忖,与其在此殿中凭图猜度,耗费心神,不如亲见分晓。


    遂颔首道:“如此甚好。便依使者所言。孤明日便启程,与使者同往。”


    又转向身边的侍者,吩咐道:“去告知孝遠,明日与孤一同前往观摩。”


    孝遠,即陈国相駱俊。


    侍者领了命,匆匆去了相府,细说分明。


    駱俊在房中踱步,沉思良久。


    次日清晨,一支十余人的马队离了陈都,向東而行。


    当日便抵达了洧水之岸。


    洧水自西北而来,蜿蜒向東南,乃梁陈两国天然分界。


    此刻,刘寵一行立于洧水西岸一处略高的土塬之上,视野开阔。


    梁国使者下马,趋前几步,伸手指向河对岸,恭声道:“大王请看,那便是謝府君预备售予贵国的投石车。”


    刘宠顺着他指引望去,只见洧水东岸百步开外,二十架形制古朴的投石车一字排开。


    每架投石车旁,皆有數名身着梁国军服的士卒肃立,似在静候指令。


    那些投石车以粗大的原木搭建,结构遠远瞧着并不复杂,长长的抛臂斜指天空,后端配重或以繩索牵引装置清晰可见。


    河中水流不急,几处犬牙交错的礁石露出水面,在日光下泛着青黑色。


    使者退后一步,向随行的一名吏员点了点头。


    那吏员会意,从腰间解下一面折叠好的赤色小旗,双手执定旗杆,猛地一抖,旗帜哗啦一声在晨风中展开,随即他用尽全力,将小旗朝对岸奋力挥舞了三下。


    对岸的梁军阵中,一名身材魁梧的曲长高声发令:“上石!”


    号令一下,东岸的梁军军士立时忙碌起来。


    只见他们两人一组,合力从地上抬起一块块足有磨盘大小、边缘粗糙的石块。这些石块显然是就近采集,分量不輕,军士额上青筋暴起,脚步沉稳地将石块运至各架投石车前,小心翼翼地安放在皮索编织的宽大兜囊之中,并仔细调整石块的位置,确保其稳固。


    另有數名士卒则围在一架绞盘旁,几人合力抓住粗壮的杠杆,咬紧牙关,一圈一圈地转动,带动着连接抛臂的坚韧繩索缓缓收紧。随着绳索的绞动,那巨大的抛臂被一点点向后拉拽,发出沉闷的“咯吱”声,直至被拉至预定的发射位置,只听“咔”的一声清脆巨响,机括稳稳扣紧,锁定了巨大的勢能。


    整个装填过程井然有序,动作划一,雖隔着一条洧水,西岸的刘宠等人亦能感受到那份临战前的紧张与肃杀之气。


    片刻之后,准备就绪。


    那曲长再次扬起手臂,目光扫过二十架投石车,厉声喝道:“放!”


    随着这一声令下,二十名负责操控机括的士卒几乎在同一时刻,用尽全身力气砸下或解开了固定抛臂的机括。


    只听一阵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响连成一片,二十根巨大的抛臂猛然弹起,带动着沉重的石块呼啸而出,划过一道道弧线,直扑河心与对岸的礁石群!


    “轰!轰隆!砰!”


    石块接二连三地砸入水中,激起数丈高的水柱,如暴雨般倾泻而下,水面顿时波涛翻涌,浊浪滔天。


    更有数枚石块精准地击中了那些坚硬的礁石,“砰”的巨响声中,石屑纷飞,原本兀立水中的礁石竟被砸得四分五裂,碎块滚落入水,激起更大的浪花。


    一时间,水声、风声、石块破空之声与撞击之声交织在一起,场面蔚为壮观,声勢骇人。


    刘宠站在土塬上,只觉脚下土地似乎都微微震颤。他双目圆睁,嘴巴微张,原本捋着胡须的手也停在了半空。身旁的李显与陈纪亦是面露惊骇,倒吸一口凉气。喉结滚动,显然被这景象所震慑。


    这等威力,远超他们想象!


    若是用于攻城,再坚固的城墙,恐怕也经不住这般轮番轰击。若是用于守城,敌军的攻城器械与步卒,又如何能轻易近前?


    待到烟尘水雾稍散,河面渐趋平静,只余下被摧残得不成模样的礁石残骸,无声地昭示着方才的破坏力。


    刘宠胸中热血沸腾,一颗心怦怦直跳,目光灼灼地盯着对岸那些安静下来的杀器,恨不能立刻将其全部纳入囊中。


    这哪里是什么旧式军械,分明是克敌制胜的利器!


    有了此物,陈国何愁不强?


    他日图谋,亦多了几分底气!


    他将駱俊引到一侧商议。


    “孝远,方才那般景象,都瞧仔细了?”刘宠问。


    駱俊素以沉稳冷静著称,平日里便是泰山崩于前亦不见其神色稍变。波澜不惊的目光,此刻都有了光彩。


    “臣,尽收眼底。其势,确如奔雷,有摧枯拉朽之威。”


    “那依孝远之见,”刘宠向前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试探,更多的却是难耐的期盼,“以为此物如何?”


    “国之重器也。”骆俊中肯地评价。


    刘宠与骆俊,是一对默契的搭档,二人分工明确,前者主军事,后者主行政。但钱掌握在后者手中。


    “孝远,買之何如?”刘宠疯狂想買。


    骆俊摇头,“容臣考虑。”


    “買吧买吧。”刘宠疯狂想买。


    骆俊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既为一国之主,岂能仅凭一时激荡行事。


    投石车固然是国之重器,但静下心来,骆俊也对谢乔产生了一丝顧虑,不得不怀疑其别有用心。


    不过也仅仅只是顾虑。


    作为邻国,自谢乔入主梁国,骆俊便遣了得力细作入睢阳,日夜关注其动向。


    细作回报,谢乔此人行事确有出人意表之处,时常不按常理,却并未见其招兵买马,扩充军备。反倒是兴修水利,劝课农桑,整顿吏治,种种举措,皆是务实之举。雖偶有惊人之语,或行不羁之事,引人注目,看着倒像是在经营地方,而非图谋不轨。


    只是一个劲地在梁国境内干


    着实事,虽然间或也弄出一些引人瞩目的噱头,但根子上,却是个安分守己的能吏模样。


    刘宠与骆俊并肩踱回人群。


    使者察言观色,见刘宠双目放光,跃跃欲试,而骆俊眉头微锁,似有沉吟,便知二人心中已然意动,只是尚存几分顾虑未消。


    遂不失时机地躬身一揖,朗声道:“大王明鉴,骆相君明鉴,当今天下纷扰,战乱频仍,我家府君并无他图,唯愿能凭借梁国一隅之地,尽心竭力,固守疆土,护佑治下万民,使百姓免遭兵戈之苦,得以安居乐业。”


    骆俊微微点头。


    使者所言,与他掌握的情报大致相符。


    陈国如今尚有一万善射之士,而梁国的郡国兵,据报不过千余人。先前讨黄巾余党,虽声势浩大,却还是同境内各坞堡借的私兵,一群乌合之众,足见军力捉襟见肘。


    这么少的人马,是不足以掀起太大风浪的,更不足以成为陈国的隐患。


    他当然不知道,谢乔还有隐藏的部曲正在西凉日夜操练着。


    骆俊目光一凝,追问:“此等利器,威力无匹,梁国何不自用,谢府君为何肯慨然售予陈国?莫非有何深意?”


    刘宠在一旁听着,心中有些焦急,几乎要插话,却被骆俊一个眼神制止。


    使者面不改色,微微躬身,从容应答:“骆相君多虑了。府君常言,独木不成林,孤掌亦难鸣。梁国初定,百废待兴,府库不丰,军士亦寡,实难大规模列装此等重器。与其让此等利器因梁国力有不逮而明珠蒙尘,束之高阁,倒不如交予陈国这般友邻,既能壮大陈国声威,亦能使梁国借此与强邻结好,互为屏障,共御外侮。此乃两利之举,何乐而不为?”


    刘宠闻言,忍不住拍手道:“说得好!此等杀器,合该用在刀刃之上!”


    骆俊却不为所动,只将目光凝在使者脸上,缓缓逼问:“使者言之凿凿,然此物之重,非同小可。谢府君当真如此大度,不计丝毫得失,甘愿为他人作嫁衣裳?或许,这投石车有所瑕疵?”


    这话一出,空气仿佛凝滞了刹那。


    使者脸上的笑容收敛,随即挺直了身躯,语气中带上了一丝被冒犯的凛然:“骆相君既如此疑虑重重,看来是我家府君一片好意错付了。也罢,强扭的瓜不甜。梁国虽积弱,却也不愿被人这般猜忌。在下请辞,还望大王与骆相君海涵!”


    说罢,他竟真的长身一揖,作势便要转身离去。


    “哎!”见状,刘宠心中更是急切,压低声音道:“孝远,依孤看,使者言辞恳切,不似作伪啊。”


    骆俊却不慌不忙地按住刘宠,“大王宽心,无妨。”


    他此举,不过是要挫其锐气,探其虚实,或者说,不过是要杀杀价而已。


    毕竟,是谢乔主动遣使前来,那便是梁国有所求于陈国。他们是主动的一方,当拥有更多的话语权。自然不能轻易便应了,总要拿捏一番的。


    一说卖,他们就买,显得他们多缺似的。这不好。


    目光掠过使者决绝的背影,骆俊嘴角自信地勾起。


    他料定,使者必然回头。


    使者已至马前,解缰绳的动作干净利落,不见半分犹豫。


    他在心中默念:“三。”


    使者翻身上马,姿态稳健。


    “二。”


    使者一抖缰绳,马儿似乎已会其意,轻轻打了个响鼻。


    “一。”


    使者驱马而去。


    骆俊顾不得道路颠簸,踉踉跄跄冲上前去:“使者且慢!且慢!等等!”


    第108章


    使者听闻身后动静,勒住马缰,回头诧异地望向奔来的骆俊,“骆相君可是有事吩咐?”


    骆俊赶至马前,气喘吁吁,“先生且留步,凡事皆可商量,有话好说!”


    使者了然,正如謝府君所预料的一般,这位精明过人的骆相君,终究还是被计策稳稳地拿捏住了,分寸不差。


    然而,戏尚未演足,他还要再添一把火。


    “骆相君盛情,在下心领。然相君不必相留,在下还要赴沛国,告辞。”使者面带疏离。


    话音未落,陳王刘宠也已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他本就心急如焚,此刻听闻“沛国”二字,更是按捺不住,急声问道:“先生此言何意,去那沛国作甚?


    使者微微一笑,抬眼望向对岸成一字阵列的投石车,话里有话,“这批投石车,想必沛相也感兴趣。”


    “沛国路途遥远,先生就不必再劳费周折,多此一趟了。”骆俊语气肯定。


    使者听骆俊此言,便知火候已然恰到好处,他不再多言,动作流畅地翻身下马,站定在二人面前。


    他对着二人再次深深一揖,“謝府君常言,梁国与陳国,山水相連,唇齿相依,犹如车之两轮,鸟之双翼,若一方有难,另一方岂能独善其身,安然无恙?”


    骆俊听到此处,心中最后一缕疑虑彻底消散。


    他目光变得锐利而坚定,沉声道:“謝府君高瞻远瞩,所言极是。既謝府君有意售此重器,这批投石车,陳国要了。”


    一旁的刘宠內心雀跃,双手在袖子下攥紧。


    好!


    此事终于敲定了。


    使者拱手道:“此二十架攻城利器,若单论其工本耗费与匠人之巧思,价值非凡。然谢府君亦深知,当今乱世,陳梁两国唇齿相依,唯有互助扶持,方能共渡时艰,保境安民。故此,府君不欲以重金为难,徒增陈国府库之负担。”


    刘宠故作镇定地点了点头,捋着胡须的手显得格外有力:“谢府君高义,孤深感其诚。”


    使者这才不疾不徐地道出谢乔的真正意图:“梁国守城,需操练弓弩之士,奈何軍中所需上等木材缺口甚大,遍寻不易。久闻陈国盛产柘木,冠绝天下,其质坚韧,其性刚劲,乃是制作强弓硬弩之不二上选。”


    陈国因盛产柘木,境內甚至有县名“柘县”,此物于陈国而言,虽珍贵,却远非金银那般费力。


    骆俊不动声色,问道:“不知梁国意欲几何?”


    使者微微一笑,伸出五指,复又屈伸一番:“我家府君之意,若能得陈国柘木五十车,则此二十架投石车,連同其详细操演之法,愿仅以五十金之售予陈国。谢府君常言,金银财帛,身外之物,易得也。上等良材,关乎軍国之本,难求也。然则,比良材更难求者,乃是邻邦之和睦与信义也。”


    刘宠闻言,先是一怔,继而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喜悦。


    五十车柘木,对于陈国而言,虽需一番采集拣选,却绝非难事。


    如此算来,那二十架威力惊人的投石车,竟然打了对折,只需五十金!白菜价!


    他捋着胡须的手微微颤抖,脸上笑意渐浓,直至朗声大笑起来:“五十车柘木,五十金……先生此言当真?”


    使者肃然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府君之命,下臣岂敢虚传妄语。府君亦常言,远亲不如近邻,陈梁两国若能互为羽翼,彼此扶持,何惧天下風雨飘摇?此举,亦是为表梁国愿与陈国永结盟好世代相安之拳拳诚意。”


    “好!”刘宠猛地一拍大腿,声音因激动而显得格外洪亮,“好一个远亲不如近邻!孤信了!就依使者所言,五十车上等柘木,孤即刻下令去筹备,務必挑选最为坚实、纹理笔直之上等品。五十金,亦不成问题!”


    骆俊白了他一眼。


    你给錢呗。


    五十金诚然便宜,但不难看出,此乃谢乔以一种极为巧妙的方式,向陈国示好,并换取她急需的战略物资。


    这等手笔,既显大气,又深藏机心,让他对那位未曾谋面的梁国相,不由得更高看了几分。


    三日后。


    按照约定,二十架拆卸开来的投石车部件,在梁国軍士的押送下,抵达了陈梁边境的交接之地。


    陈国派出的吏员与匠人早已在此等候,他们上前仔细查验,清点了数目,确认了那些木料、绞盘、配重石等部件无误,特别核对了绘制详尽的组装图纸以及详细的操演之法是否齐全。


    与此同时,五十车柘木,五十金,尽数送到了梁国。


    軍.火贩谢乔欢快地收获了在主业上的第一桶金。


    从很久之前,谢乔便知道,招募一支如[西凉弓手]这类部曲,所消耗的木材的原料与其攻击射程息息相关。


    最开始招募的[西凉弓骑],原料更是枯朽的胡杨木,不仅射程颇为局限,其韧性更是严重匮乏,稍遇强劲拉伸便极易崩裂折断。


    一旦损坏,就只能她通过系统修复了。平时训练时倒还好,弓弦偶断,弓臂偶裂,尚可从容替换。可萬一是战时,在瞬息萬变的战場之上,往往能在片息间就能决定军士的生死。


    所以,谢乔最开始招募的那批[西凉弓骑]手中的长弓,在找到更合适的木料后就被立即替换掉了。


    以桦木换胡杨木,平均射程提升了大约一成左右。


    柘木,自古便是军中锻造各色利器之上选良材。


    此木生长极为缓慢,因而其质地坚韧异常,远非寻常速生木材可比,且又富有绝佳的天然弹性,无论是用以制作弓身之弓胎,还是弩床之弩臂,其最终成品的性能都远非那些寻常木料所能企及。


    这柘木的战略价值,大概相当于谢乔原世界的稀土。小国用不上,而大国要想发展精尖武器,则是必不可少。


    谢乔此番,既收获了五十车


    柘木,又淘汰掉了落后的装备,赚到了一笔錢,同时,还增进了与邻国陈国的关系,可谓是一石三鸟。


    她立即命人将这五十车柘木送入[工坊],加紧打造弓弩,尤其是做工极其精巧复杂的連弩。


    榆安的[工坊]至今只制造了七十张連弩,距离她打造那支梦寐以求的自定义部曲[西凉连弩骑],还远得很。


    主要因为只有一条产线,不过隨着梁国的稳固,现在可以在睢阳铺第二条产线了。


    柘木虽然优秀,但难以成大材,因为生长速度太过缓慢。所以自然是不适合用来制造投石车的长臂的。


    投石车先用普通木材即可,等图纸升到更高级后,再换良木不迟。


    至于图纸升级的途径,系统没有明说,但谢乔大胆猜测,一定是通造更多的投石车。


    这也符合现实逻辑,图纸与技艺,都需在不断的试造、运用与摸索中去芜存菁,方能源源不断地推陈出新。


    光阴荏苒,忽而三年时间过去。


    这三年,谢乔每每将任務分派下去后,便利用[寿命]加速时间的流逝。


    她不想自己老得太快,不想在漫长的等待中过早耗损。


    年轻,意味着更多的精力,意味着更好的体质。


    作为一方势力的主公,绝不能因为衰老而昏聩顽固。


    这三年,实际上,对她而言,大概只过去了一个月。


    谢均痼疾难除,仍以[寿命]吊着,这三年来,年龄同样未曾增长。


    谢家三姐弟中,只有谢适逐渐长成了和他们一般的同龄人。


    谢适资质平平,无法纳入【角色】中,这也就意味着无法对他使用[寿命]。


    阿适相对于他们来说,还会不断长大,从小弟,长成兄长,再长成父辈,乃至祖辈。


    谢乔想想都觉得唏嘘。


    大概若干年后,会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头叫她阿姐,也会有一会顽皮的孩童,叫她姑祖,或者太姑。


    而在她的时间尺度上,这一天不会太久。


    说回正题。


    而就在谢乔走马灯一般的视界中,她以外的世界,却是天翻地覆。


    梁国八县,宁陵坞,莽苍城寨,以及她在西凉的大后方,都在她预设的轨道上,如同精密运转的机械般,有条不紊地稳步发展壮大。


    这期间,没有争城夺地,未兴刀兵,不事扩张,只潜心积蓄,静待时宜,默默发育。


    她的方针是:广积粮,精练兵,固城池,厚根基。


    当初从陈国换来的五十车优质柘木,已尽数化为长弓和连弩。


    谢乔一次性招募了十支自定义部曲,[西凉连弩骑],并通过[兵营]的训练和一些小规模的实战,快速升到了三级,总人数为二百八十人,个个精悍勇武。


    这是一支双武器的部队,以连弩为主武器,以长弓为副武器。


    长弓配羽箭是远程攻击,连弩配细枝短箭则用以中近距离的突防和密集的攒射。同时,由于马匹优良,军士骑术精湛,还拥有极高的机动性。一旦箭矢耗尽,还能全身而退。


    如風驰电掣般穿梭于战場,用谢乔原世界的一句游戏术语来说,叫做游龙。


    总而言之,这是一支不可能被全歼的部曲,她手中最锋利的匕首。


    陈国,刘宠得了那批投石车,初时确也兴奋了一阵,投石车操演时,乱石飞空,果然威力惊人。


    但二十架投石车逐渐满足不了需求,他便命人依样画葫芦,自行打造。不过却是东施效颦,质量远远达不到最初这二十架的水准。


    即使工匠不断改进,也鲜有寸进。


    直接谢乔的使者再度出使陈国,带来了[投石车Ⅱ型],售价两百金,同样可以良木折价。


    陈梁两国关系愈发和睦,边境贸易繁荣,互通有无,相安无事。


    西凉。


    张梁伤愈后,执意要踏遍州郡,去寻觅那些尚在受苦的太平道信徒。


    谢乔虽然担心他的安危,但也充分理解他的坚持,理解他的理想,放手隨他去。为护卫周全,她增派西凉骑兵相隨。


    这三年间,张梁的足迹遍布中原,不断接引着黄巾军民,以及在连天烽火中流离失所、食不果腹的流民,前往他们梦寐以求的净土,安居乐业。


    通过[空间传送符]瞬间抵达长城外的天平道信徒或流民,需经过黄意的初步筛选,审慎地剔除其中可能混入的奸细或身染疫疾之人。


    若有答话含糊、形迹可疑者,便会被带到一旁,由专人进一步审讯,甚至暂时羁押。


    隨后是检视疫疾。随军医者上前,仔细查看各人肤色、呼吸,并轻触额头探查体温。若发现有人面色潮红、咳嗽不止,或身上有不明疹块,便会立即将其引至预设的隔离区域。医者为病患诊治,力求阻断疫病传播。


    而进入长城者,若家属中有精壮男丁,可以选择成为军户。成为军户,待遇极佳,且军户眷属并不禁足,服役期满,还能迁回內地。


    若有一技之长,如铁匠、木匠、医者,则录入专门的匠籍或医籍,入籍榆安、龙勒二城,充实城中百业。


    若两者都不是,也可以以普通百姓的身份编入户籍。


    凡入籍者,子女均可送入榆安的官学。


    三年时间,根据黄意的统计,二城二关之地,总人口已经突破了八十萬,且还在源源不断上涨,一路往百萬人狂飙去了。


    谢乔听完这个数据,心潮澎湃,心中踏实异常。


    要知道,据可信的史料记载,东汉二百余年间,整个凉州地区,包括武威、金城、陇西、张掖、酒泉、敦煌等数郡的总人口从未突破过五十万。


    在素来贫瘠、气候恶劣的西凉之地,养活如此多的人口,绝非易事。


    幸得早有规划,各类资源由官府统一调配,官吏百姓上下一心,统筹协调,人数虽众,也能勉力维持。


    二城二关之地的主政者,皆是不可多得的治才。


    谢均现基本将榆安城內的庶務,交予了何颂与张宝二人。榆安是谢乔势力的大本营,重中之重,但二人配合默契,治理井井有条。


    何颂是何颙的从弟,当年何氏家族一大家子都被何颙带入西凉。何颂虽年岁尚轻,然聪敏好学。谢均便察其才干,招为掾属,令其随侍左右,观摩政務处置。起初,何颂只是在县府负责整理简牍,传达政令。渐渐地,谢均便放手让他尝试草拟文书,处理一些民事纠纷。如今数年历练下来,已然通晓民情吏治,处事老练,足以独当一面。


    龙勒县丞何垣,曾是京官,治理小小县城,自然不在话下。


    黄易统管整个长城防线的军政,提拔了许多原黄巾军中的优秀将领,作为中流砥柱。长城防线坚不可摧。


    谢均,则是谢乔在西凉的代言人,或者说她的眼睛。卸下榆安政务后,他轻松了许多,但仍然需要每日往返各地,利用谢乔给他的子系统的【背包】功能,运送露天煤場采集的煤块,高山牧場的肉蛋奶,往[大仓]中补充,与此同时,昼夜不停地创建[屋舍]的建造任务,并监察各地情况,却保万无一失。


    她对谢均是绝对放心的。


    面对汹涌而来的人口,住宿成了头等大事。依旧沿用过去的老办法,先期抵达、已安顿下来的百姓,被动员起来,发扬互助之風,家家户户都尽量挤出些空间,接纳新来者。


    城中空地、长城脚下,也搭建起了一排排整齐的军帐,以木为骨,覆以厚实的毡布,勉强可避風雨。


    甚至,当安置不及,部分拖家带口的流民仍在寒风中瑟缩之时,被匈奴两大部族的牧民慷慨地领到毡房中暂住。


    到了冬季,天寒地冻。差役会每家每户分发煤块,百姓可以烧炕保暖。这些煤块质地坚实,一块便能燃烧甚久,往往入夜时添足,便可保一室温暖,直至天明。


    西凉骑兵的铁蹄踏处,烟尘滚滚。


    校尉一声令下,数百名西凉骁骑如离弦之箭,直扑匪巢。


    斥候先行,探明贼踪。大军继至,或设伏诱敌,或长途奔袭,断其粮道,塞其归路。三年之间,盘踞丝路南线多年的大小匪帮,或被剿灭,或望风而逃,彻底扫平了匪患。


    丝路畅通,货物远远不断销往西域。


    尤其是榆安生产的陶瓷、丝绸等,经商贾之手,运抵西域各邦,往往能换回数倍乃至十数倍价值的夜光璧、和田玉、明珠、琉璃等奇珍。而谢乔最为看重的,则是从大食、波斯等地辗转贩来的实战能力极强的阿拉伯马。


    除了这些远销的贵重商品,西凉本地的物产亦日渐丰饶。棉花已在军民中推广种植,收获后,妇孺们便围坐一起,先用手剥去棉籽,再以木制弓弦弹松棉絮,而后细心纺成棉线,织成土布,虽不比丝绸华贵,却也厚实耐用,可御风寒。


    得益于此地白日酷热曝晒、夜间寒凉如水的独特气候,所产的蜜瓜、葡萄、李杏之属,甜度远胜他处。自颍水被引入榆安、龙勒灌溉区后,昔日诸多旱地变为良田,瓜果种植的田亩更是逐年扩张。


    这些成熟的瓜果,除了满足本地军民的需求外,品相上佳者便由商队精心包装,运往远方贩售。


    长城内的军户,与长城外的匈奴部族,勺夏和温洒两部,睦邻友好,通过集市,公平交易,互通有无。甚至在市集上相识,一来二去,眉目传情,汉匈两


    族通婚的情况也常常发生。


    草原部族得到稳定的环境修生养息,因这稳定的互市,生活大为改观。


    他们用牲畜皮毛换来了过去难以获得的粮食、铁器与布匹,不必再完全依赖狩猎与单一的畜牧,族中老弱妇孺的生活有了保障。


    温洒部族利用源源不断的水源,再开支渠,将水流引入昔日的不毛之地。又在迎风面种植沙棘、梭梭等耐旱植株,以固沙土。数年经营,昔日的沙地竟也泛起了绿意,逐渐拓宽为新的草场与耕地,部族甚至因此扩大了原有的绿洲面积。


    然而,安逸并未消磨他们的警惕之心。草原的法则便是弱肉强食,亘古不变。


    一个部族若想延续,居安思危是必修课。


    因此,温洒的君长比都骨下令,部族中的青壮男子,在放牧之余,不得懈怠骑射操练。虽然他们已经摆脱了原先羌渠单于的控制,但单于的追兵随时都有可能兵临领地。


    越操练,越安心。


    过去他们日夜担心,提心吊胆,但此刻,他们有信心,凭借手中的弓刀和□□的骏马,以及与长城之内,汉家军户的守望相助,足以抵御任何来犯之敌,守护这片来之不易的新家园。


    没有了往日单于沉重的盘剥,不必再将辛苦养大的牛羊作为贡品上缴,牧民们放牧的每一头牲畜,都是自己的财富。这份实实在在的好处,让他们对眼下的生活倍加珍惜,也更坚定了他们守护这片安宁的决心。


    而在梁国。


    那一万八千黄巾俘虏,终于迎来了三年役期届满之日,可以恢复自由身。黄巾俘虏于校场空地上列成数个方阵。


    这些人面容带着三载劳役的疲惫,然眼神中却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期盼,还有一些类似于近乡情怯的紧张。


    不多时,工官毛玠在吏役的簇拥下,来到早已搭好的木台前。台下,数张长案依次排开,案上堆放着成串的五铢铜錢和一袋袋扎紧了口的粟米。


    这三年时间,他们勤勤恳恳,在梁国境内完成了大量的劳动,建造了一个又一个官方工程。自然要按照承诺,分发錢粮。


    毛玠清了清嗓子,扬声道:“诸位,服役三载,今日功毕。依谢府君之诺,发放尔等应得之钱粮。”


    话音方落,便有吏员展开手中的竹简名册,高声唱名:“王伯安!”


    被点到名字的汉子一怔,随即在同伴的推搡下,有些局促地走出队列。


    他走到案前,一名吏员核对了样貌,点了点头。


    另一名吏员便从钱堆中数出两百枚穿好的铜钱,沉甸甸的一小串,交到他颤抖的手中。


    旁边,又有人递过一个小布袋,里面装着约莫一升的粟米。


    王伯安捧着钱粮,嘴唇嗫嚅着,似想说什么,却终究未语,只深深一揖,退到一旁。


    “李石!”


    “赵礼!”


    ……


    汉子们一个个上前,他们拿到钱粮,一个个五大三粗,却激动落泪。


    待所有钱粮分发完毕,场中一时安静下来


    毛玠再次开口:“尔等如今皆为自由之身,可自行归乡,亦可选择留在我梁国。若愿留下,官府将为尔等登记造册,分发田亩农具,或安排营生。梁国不问过往,只看将来。”


    故乡,早已在战火中面目全非,亲人或许也已离散。


    而这三年,虽为劳役,却也温饱不愁,如今更有安身立命之机。


    “俺……俺不走了!”一个黝黑的壮汉率先喊道,声音带着哽咽,“俺家早没人了,回去也是饿死。俺愿留在梁国,种田,当牛做马都行!”


    “俺也留下!”


    “还有俺!”


    呼应之声此起彼伏。绝大多数人,在经历了颠沛流离与生死考验之后,选择了在这片给予他们新生希望的土地上,安家立业。


    毛玠见状,微微颔首,示意吏员开始办理愿留者的登记事宜。愿意留下的人们,自觉地排起长队,挨个走到另一侧的案桌前,报上姓名、大致的年岁。


    吏员则取过新的空白竹简,用毛笔蘸饱了墨,一笔一划地将这些名字记录下来,纳入梁国的户籍之中。


    睢阳城池的拓建工程,三年来从未停歇。


    城牆每日里都在向外扩展,直至牆脚已逼近原先护城河的边缘。


    城牆之内,亦非旧时模样。


    谢乔将原先杂乱的民居重新布置,拆除掉年份太久、或者废弃掉的房屋,再将材料收集起来,利用系统的建造功能,给百姓换新居。


    至于屋舍的形制,谢乔通过看广告的方式,获得了新的[屋舍]皮肤。其中一种便是更为紧凑的联排屋舍,各家各户之间以牆相隔,不再配备独立的院落,如此可在有限的土地上容纳更多的人口。


    一个优秀的市区规划,是一座城市持续发展的保障和基础,城内的每一片土地都要充分利用起来。


    东市,经过谢乔的悉心经营,已是井然有序。


    各类摊位按货物种类划分区域,贩卖谷物的在一处,贩卖布匹的在另一处,售卖瓜果菜蔬的则集中在市集入口附近,方便采买。


    谢乔常于市集中巡视,见各色水果如新摘的桃、李、杏等,码放整齐,色泽鲜亮,小贩叫卖声不绝于耳,一派繁荣景象。


    在第三产业蓬勃发展的同时,谢乔同样着力于农事与手工业。


    她下令组织人手,包括先前的黄巾俘虏,在城郭左近开垦荒地。吏员先勘定荒地区域,召集民夫,执斧持锄,芟除荆棘,搬开石块。随后,牛挽犁,奋力将坚硬的荒地深耕细作,翻出新土。田曹再按丁口将开垦出的田亩分发给愿意耕种的百姓,并提供部分籽种、农具,许以数年内减免田赋。


    至于手工业,则鼓励匠人制作更为精良的农具、陶器、织品等日常用物,以供民需,更销往四方。


    三年来,一座草堂,吸引了天下士人的目光。烽火连天,中原板荡,有志之士听闻梁国安定,且圣人降世,或为躲避迫近的狼烟,或为寻一隅清静治学,或为将胸中所学付诸实践,不远千里,跋山涉水,纷至沓来。


    草堂之内,学风浓厚。


    有专研经义者,捧着先贤的竹简或帛书,在郑玄等大儒的引领下,逐字逐句地剖析微言大义,时而为一字之解争得面红耳赤,时而又为豁然开朗而抚掌赞叹。学子或席地而坐,或伏于低矮的几案,手执毛笔,于木牍之上认真记录。


    有习律法者,则聚集


    一处,研读汉家律令,吏员会取来一些实际的案例,隐去姓名,供他们探讨,分析条文如何适用,权衡情理法理。


    有究算术者,则以算筹在特制的算板上布列演算,解决田亩分割、粮草调配、工程预算等实际问题。毫厘之间,关系重大。


    郑玄与圣人那场旷古烁今的辩经开了先河。


    草堂内,精彩的辩经常常发生,但辩经的双方却不再是当初的圣人与郑玄。这已成为学子砥砺思想,增长见闻的重要方式。


    白驹过隙,三年后,第一批在草堂潜心修习的学子已然学有所成。


    其中一部分,经草堂师长举荐,再由功曹考校其品行与才干,若堪用,便被征辟,分派至梁国各郡县,充任小吏,辅佐政事,将所学用于实处。


    另有一些性喜钻研、且颇具教导天赋的学子,则选择留在草堂,担任助教。他们协助郑玄等先生整理经籍,为新来的学子答疑解惑,或带领小群学子温习课业,传道授业,将所学薪火相传。


    当然,亦有一二胸怀大志,不甘偏安一隅者,他们认为梁国虽好,终究非天下之中。


    于是,他们收拾好简陋的行囊,拜别师友,毅然决然地踏上了前往雒阳的道路,期望在那风云际会的帝都一展拳脚,博取功名。


    谢乔并未因为人才流失而可惜,从草堂出去的人,自然有和梁国割舍不掉的羁绊。他日无论身在何方,未来都是可以利用的政治资源。


    这期间,郑玄始终兢兢业业地在草堂讲学。


    谢乔此前还以为,他会继续探究谢均的身份。尤其是听闻那日辩经结束后,突然暴起,扯开帷幕,认出谢均,情绪激动不能自已。


    但郑玄没有,这三年来,他的心境异常平静,仿佛压根不感兴趣,又仿佛当日之事并未发生。


    梁园之内,文会雅集,三年来未曾断绝。


    文会上所出佳作,由众人公推,或由德高望重者品定。被选中之篇章,便有专职书佐,恭楷抄录。而后,召来技艺精湛的石匠,于梁园一侧特设的石壁上,依样摹勒。


    这石壁,便是“梁榜”。


    每有新作上榜,便引来许多士人学子围观、传抄。


    更有乐工将其谱上曲调,于市井酒肆间传唱,一时成为美谈。


    如此,梁园风流,亦随这些诗文歌赋,远播四方。


    谢乔最开始行使国相的征辟权,从参加文会雅集的士人中,遴选出来的小吏,进入梁国官场,为梁国办事。


    这些官吏在实习期满,大部分继续留任。


    其中佼佼者,便是现如今任工官的毛玠。


    待这批早期征辟的官吏在各自的职位上历练已久,对政务日渐娴熟之后,谢乔又有了新的考量。新的政策是,根据自身意愿,委派到西凉锻炼,足三年后可选择回归中原,届时将会得到更好的福利待遇。


    部分小吏跃跃欲试,陆续被调用到西凉的官场中。


    圣人答疑的惯例,仍在梁国延续,依然是每日十问。


    每日清晨,草堂外便有专设的几案,欲求问者将疑难写于木简或竹片之上,投入一旁的木匣。童子会从中拣选出十条,呈交圣人。


    至于“答主”,包括荀爽、蔡邕、谢均,以及谢乔本人。


    为了将荀爽留在梁国,谢乔颇费了一番工夫。炸土豆那老头很快吃腻了,别的瓜果,他大都不感兴趣。谢乔遂又以孜然肉串,勾住了他的味蕾。


    圣人既然是圣人,自然不常露面。谢均最主要的任务,还是在西凉,同时还兼具建造屋舍的任务。谢乔空闲时,也会回西凉帮忙。


    经年累月,圣人答语万万千千,谢乔寻人编纂了一本连载中的《圣人言》,记录每日问答。


    当然,内容得是精挑细选、绝对安全、高度符合梁国当前发展核心价值观的版本,夹带私货,潜移默化地传递一些普适价值观。


    比如众生平等。


    在这个年代,阶级分化根深蒂固,“众生平等”之类的话更像是妄言。


    《圣人言》并不能实质性地改变什么,但至少,能在人们心中,悄悄地埋下一颗种子。


    种子,总有发芽的那一天。


    至于梁国的军防。


    校场之上,关羽、屯长张飞二人每日操练军士,未尝懈怠。


    军侯关羽声若洪钟:“今日操演,先习队列!闻鼓而进,闻金而止,左右转进,务必整齐划一,如臂使指!”


    他走入队列,纠正某个新兵略微倾斜的矛尖,又拍了拍另一人不够挺直的腰杆。随后,他会亲自演示几套刀法,大开大合,势沉力猛,每一次劈砍都带着风声,让军士看得心驰神往。


    另一侧,屯长张飞不时咆哮着冲入战团,用手中的木矛拨开缠斗的兵士,大喝道:“出矛要快!要狠!看准了再刺!莫要胆小如鼠!”


    他亲自下场,与三五个军士对打,木矛在他手中使得虎虎生风,逼得对方连连后退。


    他更注重激发军士的血勇之气,常以激将法道:“哪个孬种不敢上前?!”


    训练间歇,他会与军士们一同席地而坐,大口喝水,拍着他们的肩膀说些鼓劲的笑话。


    相府之内,长史刘备则又是另一番景象。他长年埋首于堆积如山的文牍簿册之间,其处事条理分明,待人谦和有礼,又能洞察细微,常于繁杂事务中寻得症结,提出妥善建言。


    梁汾亦在军务上日益精进,常与关张二将讨教兵法,夜则研读谢乔所授之兵书图志,于排兵布阵、军械调度一道,颇有心得。


    极支辽则于智谋一道用心钻研,不再局限于书本,更开始分析各地传来的讯息。谢乔常将一些从北方各地搜集来的情报,如南匈奴部落动向、地方豪强纷争等,交予他剖析,锻炼其判断时局、揣摩人心的能力。


    Ⅱ型的投石车造完一百架之后,果然如谢乔所料,[工坊]的图纸升到了Ⅲ型。由此推测,升到Ⅳ型,可能得好几百架,至少上五百架。


    若五六百架投石车放在城中,太夸张了,也占地方。


    用不上那么多,谢乔将投石车产线暂时关闭。


    在造完的这一百架投石车中,已有八十架,被悉数安置上了高达五丈的五级城墙。


    搬运这些庞然大物,着实不易。军士协力,先是将每架投石车的长臂、底座、配重箱等主要部件拆卸开来,每一处接口、每一个榫卯,均用炭笔细细标记,唯恐组装时出了差错。


    而后,于城墙之下,临时竖起数座巨大的木制辘轳与吊臂,数十名壮汉一组,肌肉贲张,青筋暴起,口中呼喝着统一的号子,合力绞动辘轳,将数千斤重的部件,用浸过桐油的粗大麻绳,一寸寸、稳稳地吊上墙头。


    城墙之上,早有经验丰富的匠人等候,他们手持图样,指挥着军士将吊运上来的部件迅速归位,依照标记,将榫卯一一对合,再用坚实的木楔敲紧,关键处则以特制的铁钉铆死。


    一架投石车从拆解到在墙垛间重新昂然挺立,往往需耗去大半日时光。


    坚逾金汤的城墙是最牢固的盾,而这些蓄势待发的投石车,便是悬于敌颈的最锋利之矛,二者相合,方能高枕无忧。


    石弹,自然是越多越好。


    为了确保这百架投石车有充足的备弹量,增开了几座采石场,军士先用重锤凿开山石,再用铁凿,将这些碎裂的石块大致修整成百斤左右的圆形或椭圆形,虽不求规整,却也尽量减少棱角,以利抛射。


    修整好的石弹,由牛车一车车艰难地运往城墙之下,再由军士们肩扛手抬,一枚枚搬运至城墙上的指定位置,堆积在每架投石车的近旁,如同小山一般。


    可以轻易预想到,城墙上的这些投石车,一旦催动,万石启发,城外哪怕再严密的军阵也必然溃败。


    睢阳之外,宁陵坞和莽苍城寨同样在稳步发展。


    高山上的城寨,利用神奇土壤,高效种植作物,不仅能养活城寨居民,还能悄悄地为梁国提供食材供应。


    随着优秀管理人才入主城寨,脏乱差的现象彻底改变,寨中百姓安居乐业。


    而宁陵坞,则在虞仲和杜奉的带领下,秘密操练着私兵。这些兵卒手持矛、盾牌,在教头的喝令下,一日复一日,演练着刺、劈、格挡等招式,武德充沛。


    宁陵坞,这座军事堡垒,就像是谢乔打在前方的一颗尖钉。


    这几年来,四境一片欣欣向荣,可若放眼望去,海内却是不同的光景。


    梁国之外,汉家天下,依旧风雨飘摇,在崩塌的边缘苦苦支撑。


    终于,中平六年,山陵崩。


    四海巨震。


    第109章


    公元189年,即中平六年四月,大行皇帝崩于嘉德殿,龙驭上宾,寿三十有三。


    宫中缟素,皇子刘辩柩前即位,群臣跪拜,山呼万岁。


    新帝尊其母何氏为太后,临朝称制。


    太后之兄,大将軍何进,与太傅袁隗,共录尚书事,辅弼朝政。


    消息不日傳到梁国。


    这都如史书记载一般无二,謝乔知道,帝都雒阳,此刻定是暗流汹涌,杀机四伏。


    以大将軍何进为首的外戚集团,以袁隗为首的士人集团,与宫中宦官积怨已久,如今新帝年幼,正是图穷匕见之时。


    果然,她眼前久违地弹出了新的系统


    任務。


    【任務:平步青云


    任務详情:宗正刘焉,以刺史职权过轻,难以弹压地方,上疏朝廷,建议改刺史为州牧,赋予州牧更大的軍政权力。你需顺应时勢,设法进位一州之牧。


    任務奖励:[空间傳送符(永久)×2]、[弩车图纸]、[蒙冲图纸]、[走舸图纸]、[寿命十年]、[哨点×6]、[牧场×10][初级神奇土壤×12000]、[中级神奇土壤×1200]、[高级神奇土壤×800]】


    看到这个任务奖励,謝乔想笑。她早就通过看广告,获取了[空间傳送符(永久)],还早就利用上了。


    系统这是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众多任务奖励中,謝乔最感兴趣的,还是那三样图纸。样样都是古代战场的黑科技。尤其是要征服天下,训练一支水師是必须的,而要拥有水師,基础就是造船。


    [蒙冲]和[走舸]都是这个时代最高科技的战船。


    数日之后,睢阳相府之外,蹄声骤急,数骑快马卷着漫天烟尘,嘶鸣着在相府门前勒住。


    马上人匆忙滚下,踉跄几步,尚未站稳,便被两名手持长戟的卫士拦下。


    “来者何人?”卫士厉声喝问,戟尖直指来人咽喉。


    来人声音嘶哑:“放肆!吾乃天子使,携宫中急诏,求见謝府君!十万火急!”


    府吏闻听是禁中来人,且言辞如此急切,不敢丝毫怠慢,连忙躬身引路:“中使请随我来。”


    这名来自雒阳的黄门宦官,帶来了宫中宦官的密令:请梁国相谢乔即刻点齐本部軍马,启程入京,名为“清君侧”。


    实则为宦官集团張目撑腰,对抗日益咄咄逼人的大将军何进。


    没了先帝刘宏的庇佑,宦官勢力,便如失了水的鱼,风中的残烛。


    谢乔面色深沉,心中却明镜似的。


    此刻入京,无异于将自己绑上宦官集团那艘行将倾覆的老破船。


    “谢府君!”那中使泪眼婆娑,紧紧抓住谢乔的衣袖,仿佛那是救命稻草,“可一定要帶上梁国最精锐的兵将,助我等一臂之力啊!”


    谢乔温言安抚道:“中贵人不必忧虑,梁国与朝廷休戚与共,此事我必有计较。”


    中使闻言,见她态度诚恳,又念及谢乔往日与宫中尚算融洽的关系,稍稍心安了些:“有谢府君这番话,吾就放心了。”


    送走中使,谢乔眸光微闪。


    一个字,拖。


    真要去了,即便日后见风使舵,在关键时刻倒戈相助何进诛杀宦官,也难免落个首鼠两端、趋炎附勢的名声,洗不清这趟浑水。


    若是不倒戈,那更是死路一条,彻底被划归阉党一伙,待何进动手,便是玉石俱焚、万劫不复的下场。


    半月后,局勢的发展,正如史书所载,也基本符合谢乔的预判。


    新帝刘辩即位后不久,外戚大将军何进便迫不及待地寻了个由头,诛杀了深受灵帝信任的大宦官蹇硕,干净利落地夺了其兵权。


    随即,何进与心腹司隶校尉袁绍等人,日夜于府中密谋,欲借此雷霆之势,将宫中盘根错节的宦官势力连根拔起,一网打盡。


    为确保万无一失,他们甚至还私下傳檄,召令手握重兵的并州牧董卓率部进京,名为“协助剿除阉竖”,实则引狼入室。


    雒阳城中风声鹤唳,那位中使,果然又来了。


    此番,他神色比上次更加仓皇,衣衫不整,发髻散亂,几乎是扑进相府的:“谢府君!朝中十万火急!料何进要盡诛我等啊!”


    谢乔故作惊诧,猛地站起身,一脸严肃:“竟有此事!中使放心,何进如此倒行逆施,我岂能坐视!我即刻整顿军马,火速进京勤王,拨亂反正!”


    中使:“哎呀我的谢府君,此事万不可儿戏!何进那屠户出身的莽夫,心狠手辣,如今已是剑拔弩張,宫中人人自危,朝不保夕啊!”


    谢乔重重一拍案几,声色俱厉,义正辞严:“中贵人所言极是!何进此人,名为国戚,实为国贼!包藏祸心,不臣之迹昭然若揭,此等亂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当杀!”


    中使被她的气势所慑,又听她言语间杀气腾腾,心中大定,连忙从地上爬起,抹了把眼泪鼻涕,急切追问:“谢府君预备调拨多少兵马入京?”


    谢乔故作沉吟,手指在案几上轻轻叩击,似在盘算兵力,片刻之后,她抬起头,目光坚定,缓缓伸出三根修长的手指,语气斩钉截铁:“一万精兵!粮草辎重,我梁国早已暗中备下,只待一声令下,便可即刻开拔!”


    中使:“妙极!”


    有此上万精兵,由谢府君这等人物统率,只要进了雒阳,定能将何进那屠户及其党羽一举荡平。


    “只是……”谢乔话锋一转,眉头微蹙,“点兵调将,整合大军,需召集各地戍卒,查验兵甲,配发糧秣,非一日之功能够完成,还需数日筹备。中使可先回京禀报太后与宫中诸位贵人,请他们务必稳住心神,设法周旋,我随后便至,断不食言!”


    中使听闻有三万精兵作为强援,已是喜出望外,至于数日的筹备时间,在他看来亦是合情合理,连连点头道:“好好好!府君高义!有此强援,何愁大事不成!咱家这便回去复命!恭候府君大驾光临!”


    看着中使千恩万谢、连滚帶爬离去的背影,谢乔脸上的怒容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深思。一万精兵?她梁国如今能战之兵,满打满算也就此数,岂能轻易投入雒阳那吃人的漩涡。


    半月后,那中使如期而至,再度前来催促,却被府吏告知,谢府君连日操劳国事,又为入京勤王之事殚精竭虑,寝食难安,心力交瘁之下,不慎病倒了,如今卧床不起,实难会客。


    中使心急如焚,如遭雷击,在府外哭求,捶胸顿足,哭天抢地,言辞恳切,非要亲见谢乔一面才肯罢休。


    无奈之下,府吏只得将他引入谢乔卧房。


    门尚未入,便有侍女自内迎出,悄声细语:“中贵人,我家府君昨夜咳喘不止,折腾了大半宿,此刻方才略略安稳些,万望进去后,莫要高声惊扰了府君静养。”


    那中使连日奔波,早已心力交瘁,闻言只不耐地摆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吾省得,前头帶路。”


    侍女这才轻轻推开一扇门,一股浓重的药气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姜味儿扑面而来。房内光线黯淡,厚重的帷幔垂落,只在角落里点着一盏小小的油灯,豆大的火苗轻轻晃动。


    中使眯了眯眼,方才看清榻上之人。


    只见谢乔面色蜡


    黄(这自然是提前命侍女取了些灶房常用的姜黄细末,以少量清水在粗瓷碗中调和均匀,再用指尖蘸取,小心翼翼地涂抹在脸上、颈间,务求肤色憔悴而不显刻意),嘴唇干裂起皮,不见半分血色,正虚弱地倚在引枕上,身上严严实实盖着几层厚厚的锦被,额上还敷着一块用凉井水浸湿又拧干的白麻布巾。


    听闻脚步声,她眼睫微颤,似是费了极大的力气才撑开一条缝,声音沙哑得仿佛被砂纸磨过一般:“咳……咳咳……是……是何人来了?”


    中使三步并作两步抢到榻前,见她这般模样,先前满腔的焦躁与催促顿时化为惊愕与担忧:“哎呀!谢府君!这是怎么了?怎的病成了这般光景!”


    谢乔似是认出了他,想挣扎着欠身,却只动了动肩膀便无力地垂下,气息微弱,断断续续道:“是中贵人啊……咳咳……恕乔病体沉重……未能远迎……咳咳咳……”


    话未说完,便是一阵剧烈而深沉的咳嗽,仿佛五脏六腑都要被咳出来一般,她瘦削的肩头不住耸动,看得人心惊肉跳。


    一旁的侍女连忙上前,轻轻拍着她的背,低声劝慰:“府君慢些,莫动了气。”


    中使凑近了些,借着昏暗的光线细细打量,只见谢乔双目无神,眼下乌青一片,呼吸浅促,全无往日那般顾盼神飞的英气,心中不由信了七八分,焦急道:“谢府君这病容瞧着可不轻啊!这可如何是好!宫中已是危如累卵,何进那屠户……他……他……”


    他急得直跺脚,话也说不囫囵。


    侍女端上杯子,谢乔艰难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


    每一个字都说得极为艰难:“中贵人不必忧心,我这是军中落下的病根……咳咳……此次……许是……积劳……成疾……病势……来得凶猛……一时半会儿……怕是……难以理事了咳咳咳……”她喘息着,眼神中带着深深的歉疚,“点兵发兵之事,不得不暂缓,还请中贵人代我与宫中诸位告罪。”


    “暂缓?!”中使闻言,如遭雷击,失声道:“哎呀我的谢府君!此事如何能缓得!何进那厮磨刀霍霍,宫中人人自危,朝不保夕,就盼着您的万许精兵如天降神兵一般去解围啊!府君这一病这可如何是好啊!”他急得团团转,看着谢乔那随时都可能咽气的模样,一颗心直往下沉。


    谢乔眼中似有水光一闪,不知是病痛还是急切,她伸出枯瘦的手,微微抬了抬,又无力地垂下,声音愈发虚弱:“中贵人……咳……你且……放心……我虽……病体……沉珂……但勤王……之心……未敢……稍忘……咳咳……待……待我这身子……稍有好转……哪怕……咳……只剩……一口气……也定当……即刻……启程……绝……绝不……耽搁……咳咳咳!”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她整个人几乎蜷缩起来,额上的冷汗涔涔而下。


    中使见她病到这般田地,说话间气息都接不上,那張脸蜡黄得没有一丝人气,不似作伪,心中虽是焦急万分,如热锅上的蚂蚁,却也无可奈何,总不能真将一个垂危的病人从榻上拖起来逼赴战场。他长长叹了口气,语气中满是失望与无力:“唉!府君……府君都病成这样了,吾怎忍心再催逼。府君可千万要保重贵体,好生休养啊!”


    他又忍不住追问一句:“那一万精兵之事,府君,可一定要盡快好起来啊!太后与宫中诸位,可都翘首以盼。”


    谢乔微微点了点头,闭上眼睛,仿佛连点头的力气都已耗盡。


    中使见状,知道再多说无益,只得连连叹气,口中说着“府君务必保重贵体,千万保重”,一步三回头,满怀忧虑地怏怏而去。


    中使一走,谢乔一个鲤鱼打挺,翻身立起。


    因为升级,她的属性点又增加不少,身体杠杠的。


    方才这番演技,不说奥斯卡小金人了,至少金像奖得给她来一个吧。


    十数日后,中使放心不下,又差人送来些许宫中珍稀药材,并再度前来探视病情。


    此时谢乔已“好转”不少,脸上姜黄之色已褪去大半,虽仍显虚弱,却能坐起身与他交谈几句。


    中使见状,心中石头稍稍落地,又提及发兵之事。


    谢乔面露难色,长叹一声:“唉,中贵人有所不知。我梁国虽有兵一万,然久不经战事,军心本就有些懈怠。如今要远赴京師,路途遥远,将士们多有顾虑。更为棘手的是,近来梁国数郡遭灾,府库空虚,筹措军饷糧草极为艰难。我已下令催逼,奈何……若无足够钱糧开拔犒赏,只怕将士们不肯用命,纵然勉强出兵,亦不过是些士气低落的散兵游勇,于事无补啊!”


    她一边说,一边露出忧国忧民的愁容。


    中使面色凝重,想了想说:“不然先欠着。等到了京師,解了围,太后和陛下定有重赏。别说区区粮饷,便是金山银山,也不在话下。”


    谢乔见招拆招:“实不相瞒,我能即刻调动的,大半是梁国境内那些坞堡的私兵。尽是粗鄙之人,只认钱粮,不认什么大道理,不见饷粮,压根儿不动。”


    中使:“……”


    光阴荏苒,又是半月悄然而过。


    这一次,竟然是張閏本人亲自来了。


    见了谢乔,张閏脸上堆着略显急切的笑容,省却了繁文缛节,只拱了拱手道:“谢府君,别来无恙。”


    谢乔回礼。


    张閏目光在她脸上转了转,见她气色不错,心中稍定,便不再多言其他,只一摆手,沉声道:“来人,将东西抬上来给谢府君过目。”


    话音未落,数名随从应声而入,吃力地抬着几口朱漆大箱,箱盖被随从们一一开启。


    内里,赫然是黄澄澄的金饼与一锭锭银铤。布袋解开,则是堆积如山的五铢铜钱,散发着金属特有的气味。


    张闰指着这些钱物道:“此乃宫中同僚与太后凑出的些许心意,以充军资。若是不够,还可再设法!”


    倒是舍得下本钱。


    这些钱财,怕是已将她当初买官并上下打点的数额尽数还了回来还多了数倍,可见这群阉竖平日里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


    就在这时,只听得庭院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与呼喝声。


    “府君!府君不好了!”张飞那独有的洪钟大嗓已然穿透门窗,先声夺人。


    帘栊一挑,张飞那铁塔似的魁梧身影已然撞了进来,他额上见汗,神色焦急,“府君,我那二哥,提刀前来,要取府君性命!说你勾结阉人,连阉人一并斩了!”


    张闰低头一看,心惊肉跳。尤其听闻


    “阉人一并斩了”这句,本就因张飞闯入而有些发白的脸,“唰”地一下更是没了血色。


    谢乔脸上现出几分错愕与愠怒:“谁?关云长?此等不分青红皂白,我竟不知!枉我还曾多番提拔于他!”


    张飞急得连连跺脚,粗声道:“府君,二哥杀奔相府,府君还请速速避祸,不可与之硬抗!二哥有万夫不当之勇。”


    谢乔唇角微抿,似在权衡,目光沉凝。


    张飞这边话声未曾完全落下,庭中便传来一声暴喝:“谢贼何在!阉贼何在!关云长在此,尔等还不速速出来引颈就戮!”


    话音未落,一道凌厉无匹的青色寒光已然破开窗棂,带着呼啸的风声,直劈而下。


    张飞怒吼一声:“二哥不可!”


    一个箭步抢上前,手中丈八蛇矛一抖,堪堪架住了那柄势不可挡的青龙偃月刀。


    “铛——”金铁交鸣之声震耳欲聋,火星四溅。


    关羽丹凤眼圆睁,卧蚕眉倒竖,见是张飞,怒道:“三弟!你也要助纣为虐,与这奸佞同流合污不成?速速让开,待我斩了这祸国殃民之辈!”


    张飞双臂筋肉虬结,死死抵住关羽的刀势,矛杆因巨力而微微弯曲,他咬牙道:“二哥,此事定有误会!府君带我等兄弟不薄,并非奸佞!”


    关羽哪里肯听,大喝一声,手腕猛然发力,青龙刀一旋,荡开蛇矛,随即刀光一转,又是一招势大力沉的横扫,直取谢乔腰腹。


    张飞急忙回矛格挡。


    两人你来我往,刀来矛架,一时间,堂内寒光闪烁,劲风呼啸,桌椅屏风被刀风矛影扫过,纷纷碎裂倾倒,木屑横飞。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遽然炸响,火星迸射如泼,四下飞溅。整个厅堂似乎都为之晃了一晃,梁上灰尘簌簌而下。


    张飞双臂肌肉坟起,青筋暴突,咬紧牙关,才勉强抵住那沉重无匹的力道。


    关羽张飞交锋,大战三百回合,不分胜负。


    混亂之中,一支冷箭“咻”地破空而来,带着一丝阴冷的杀气,目标直指张闰!


    当然,射手箭术精壮,堪堪从耳侧射过,惊得一身冷汗。


    他骇然转头,正见那没入廊柱近半的箭矢,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脑门,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双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


    此时,庭院外已传来更多杂乱的脚步声和甲胄摩擦声,显然是闻讯赶来的追兵。


    谢乔见状,当机立断,对张闰道:“中贵人,此地不宜久留,当速速离去!待乔平息此间内乱,定当即刻点兵,挥师雒阳勤王!”


    张闰早已吓得三魂去了七魄,闻言如蒙大赦,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仪态,连声道:“多谢府君!多谢府君!”


    便连滚带爬,在一片混乱中,狼狈不堪地逃出了梁国。自然也顾不得他带来的军饷。


    今日这场内讧,当然是演戏。


    天下已乱,没理由梁国不乱,合情合理。


    自张闰逃出梁国后,京中宦官催促的密信依旧不断,但谢乔信奉一个拖字诀。


    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


    这一拖,便是数月光景。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并不会因个人的意志而停滞分毫。


    京师雒阳,何进及其党羽欲尽除宦官之谋,因犹豫不决,又用人不当,消息不慎泄露。


    宫中,中常侍张让、段珪、毕岚等人听闻此讯,深知已无退路,索性困兽犹斗,抢先一步动手。


    当下,他们计议已定,着人模仿皇后笔迹,连夜草拟了一份矫诏,称太后有密旨急召大将军何进入宫议事。


    次日,何进接诏入宫。虽有僚属劝阻,言宫中恐有变故,然何进自恃手握重兵,兼有外戚之尊,未将宦官放在眼中,略作犹豫,便带着少数扈从,径入宫门。


    行至嘉德殿前,殿门两侧早已埋伏下数十名刀斧手,皆是宦官心腹死士。何进刚踏入殿门,未及反应,那些刀斧手便如饿狼般从暗处扑出,寒光闪烁,斧钺交加。


    何进虽勇,猝不及防之下,又寡不敌众,转瞬之间便被斩于阶下,血溅当场。


    张让等人见何进已死,心知大祸临头,袁绍等人必不会善罢甘休。遂胁迫少帝刘辩与陈留王刘协仓皇从宫中秘道出逃,意图暂避锋芒。


    雒阳城内,何进的死讯传开,群龙无首,顿时大乱。


    袁绍、袁术等人闻此噩耗,当即点起本部兵马,又联络何进旧部,如潮水般杀入皇宫。此时宫中守备空虚,宦官自然抵挡不住。袁绍等人杀红了眼,下令凡宫中宦官,不论老幼,一概格杀勿论。


    一时间,宫阙之内,惨叫声、兵刃交击声响成一片,处处鲜血,步步尸骸,昔日极尽奢靡辉煌壮丽的皇宫,竟成屠场。


    谢乔在这期间,曾短暂地犹豫过,要不要利用[空间传送符]去雒阳,救下刘协刘辩,自己来个挟天子令诸侯什么的。汉室的宗庙社稷,便系于她谢乔一身。


    她可以为自己的势力攫取利益,或者胁迫天子,届时,莫说一个州牧的虚名,便是裂土封王,也并非遥不可及。


    完成系统任务[进位州牧]自然是轻轻松松。


    这诱惑实在太大,大到让她有那么一瞬间,几乎要下令点兵。


    然而,这股热血很快便被一盆冷水浇熄。


    去雒阳露面的代价是,梁国将成为风暴中心。


    若她真去了,梁国,这片她苦心经营的基业,顷刻间便会从一个偏安的角落,被标为高亮。


    各路诸侯,无论是忠于汉室,还是心怀鬼胎,都会将矛头指向她。


    在史料记载中,挟持天子的董卓,将致使天下诸侯联盟,组成“讨董”联军。


    而如果组成“讨谢”联军,那就还要再多一个董卓。


    她不希望过早地曝光在聚光灯下,默默发育才是她的策略。此刻跳出去,不过是为人作嫁。她还没有准备好,应付四面之敌。


    更没到能一手遮天,与天下为敌的地步。


    雒阳乱,就让它乱去吧,越乱越好。


    等那些所谓的天下群雄斗个你死我活,精疲力尽,或许,才是她闪亮登场的时机。


    于是,数月过去,天下人心惶惶,梁国依旧稳定发展。


    历史车轮滚滚。


    不久,应大将军何进之召,并州牧董卓率虎狼之师入京。


    董卓将少帝刘辩奉迎至宫闱,挟天子以令诸侯,开始干预整个东汉中央政权。


    雒阳城内,自公卿大臣至寻常百姓,无不被董卓的雷霆手段与赫赫凶威所震慑,噤若寒蝉,莫敢造次。


    董卓以雷霆之势收编何进、何苗的部曲。


    董卓派大将吕布斩杀执金吾,接收全部京城防卫部队。京师防卫,尽数易主。


    董卓迫使朝廷免除司空刘弘的职务,自取而代之。


    董卓废黜少帝刘辩为弘农王。另立年仅九岁的陈留王刘协为帝,是为汉献帝。


    董卓将自己升迁为太尉,成为三公之一,掌管全国军事和前将军事务。后又自封郡侯,拜国相,跃居三公之首,掌宰相权。


    是为: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


    董卓自任相国,朝政独断,生杀予夺,皆在其一念之间。


    其部曲凶悍,横行京师,奸淫掳掠,无恶不作。


    雒阳城中,人人自危。汉家四百年天下,至此已是风雨飘摇,国祚存亡,仅悬一丝。


    与此同时,朝中官员,凡有门路者,纷纷逃出京师,躲避董卓的控制。


    袁绍、曹操等人则迅速回归各自地盘,招兵买马,竖起讨董大旗。


    一时间,关东州郡响应者众,十八镇诸侯,渐成合盟之势,浩浩荡荡,剑指雒阳。


    十八路诸侯,共讨国贼。这出历史级别的大戏,果然还是要如期上演了。


    雒阳越乱越好,如今这乱局,眼看就要席卷天下。她梁国,是该置身事外,还是稍作姿态?完全不理会,恐怕会落人口实,甚至被视为董卓同党。她本来就已经疑似阉贼同党了。可若是倾力参与,又非她所愿,梁国这点家底,可经不起折腾。


    “传周密、于融。”她吩咐下去。


    不多时,国丞周密同司马于融联袂而至。


    谢乔开门见山:“想必雒阳传来的消息,二位也听说了。袁绍、曹操正串联各路诸侯,共讨董卓。檄文很快就要传遍天下了,二位以为,梁国当如何自处?”


    于融戎装在身,闻言抱拳道:“主公,董卓麾下西凉铁骑,悍勇异常,兼有吕布这等猛将。联军虽众,人心各异,胜负实难预料。我军若要出兵,须得谨慎。”他从军事角度分析,言语间透着凝重。


    周密一身文士袍,眉头微蹙:“主公,梁国虽定,民心思安。近来屯田垦荒初见成效,府库略有盈余。若大举兴兵,耗费钱粮兵甲无数,恐拖累我等发展大计,百姓亦将再受兵灾之苦。”


    他心系内政,每一句话都离不开柴米油盐。


    谢乔听着两人的话,心中早有定计,“于司马所言甚是,董卓非易与之辈。周国丞的顾虑,也正是我所想。然,天下诸侯皆起,我梁国若毫无表示,特立独行,怕是会引人侧目,届时反而不妥。”


    她目光扫过二人:“我意派遣一支兵马,前往会盟。”


    于融眼中精光一闪,随即问道:“主公之意是,出兵多少?由何人统领?”


    周密也望向谢乔,显然对出兵规模极为关切。


    “兵不用多。”谢乔伸出一根手指,比划了一下,“千人足矣。打出我梁国的旗号,到会盟之地亮相,表明梁国亦是心向汉室,与国贼董卓誓不两立。”


    “千


    人?”于融微微一愣。


    这点人马,在动辄数万的诸侯联军中,简直就是沧海一粟,怕是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来。


    “此去,非为攻城拔寨,也非为争夺头功。首要目的,是告诉天下人,梁国在此,谢乔在此。至于力挽狂澜,匡扶汉室的重任,还是留给那些兵强马壮的英雄豪杰们去操心吧。”谢乔沉声道。


    她转向周密:“一千兵马一应粮草军械,可有压力?”


    周密略一盘算,答道:“千人,若只是短期应付,尚可支应。若战事旷日持久,则需从长计议。”


    谢乔点头:“此行,便由你二人亲自率部前往。”


    “我等亲自前往?”于融和周密皆是一惊。


    派两位梁国柱石,却只带千余兵卒,这阵仗着实有些古怪。


    “正是。”谢乔语气坚定,“司马领军,国丞总理钱粮、居中调度,方显我梁国对此事的重视。对外,可以说我梁国虽地瘠民贫,兵微将寡,亦是倾尽所有,以助大义。对内,你们二位亲临其境,也能借此机会,看清各路诸侯的虚实,摸清他们的底细,甚至探查一下有无可交之友,可图之机。这比在梁国干听斥候回报,要真切百倍。”


    去会盟,打个卡,露个面,也算是她为大汉国祚尽力了。


    她梁国真心国力衰微啊。


    于融和周密对视一眼,渐渐品出味来。


    就在谢乔打着如意算盘,要趁诸侯大战猛猛发育之际,一道天子诏书出人意料地下到了梁国。


    一名内侍监,嗓音尖细,在相府门前摆开了架势,捏着嗓子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惟国家多事,干臣不易。尔梁国相谢乔,忠勤体国,德政彰闻,抚民有方,实乃社稷之臣。今特擢为少府,命即刻束装上道,赴京供职,以匡不逮,毋得稽留。”


    谢乔垂首,恭谨接旨。


    心中却是一片雪亮,这套路,董卓玩得可真是熟稔。挟天子以令诸侯,名为擢升,实则调虎离山,将地方实力派一个个诓进京师,要么收归己用,要么就地看管,方便他剪除异己,瓦解关东联军的潜在力量。这一手,想必不止用在了她一人身上。


    进京?去做董卓砧板上的鱼肉吗?


    她可不是那些会被一纸诏书吓得六神无主,或被所谓天子颜面束缚手脚的迂腐之辈。


    “臣,谢乔,领旨谢恩。”她声音平静,听不出丝毫波澜。


    第二日,她便遣了心腹使者快马加鞭赶赴雒阳,带去了一封情真意切的奏表。


    核心意思只有一句:梁国初定,百废待兴,臣深受百姓爱戴,万民恳切挽留,实在不忍离弃。故而,恳请陛下体谅臣的苦衷,暂缓入京。


    这是董卓曾经使过的伎俩,当年董卓应对西凉叛军有功,手握重兵,朝廷不放心,便晋升他为并州牧,实则是要他将兵权交给皇甫嵩。


    结果如何?董卓一封奏表上去,言辞恳切,只说麾下将士们与他情同骨肉,听闻调令,日夜恸哭,军心浮动,实在不忍强行分离。于是乎,他不仅领了并州牧之职,兵权更是牢牢攥在手中,分毫未损。


    此乃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谢乔倒是有些好奇,等董卓收到这份“百姓不忍她走”的奏表时,会是个什么精彩表情。


    可惜没有现场直播。


    几日后,雒阳,相国府。


    董卓高踞主位,身形肥硕,面色黧黑,正享用着侍女奉上的西凉美酒。


    李儒手持一卷竹简,将谢乔的奏表念给董卓听,后者眉头紧锁,将手中玉杯摔为齑粉。


    与此同时,远在梁国的谢乔悠哉悠哉地利用[寿命]拨快时间线。


    然而下一秒,她眼前弹出了字幕,伴随着整个面板的边框变红闪烁。


    【你获得了[诡计多端]骂名。】


    【你获得了[抗旨不遵]罪名。】


    【你的声望值下降了30点。】


    谢乔:?


    第110章


    【你获得了[诡计多端]骂名。】


    【你获得了[抗旨不遵]罪名。】


    【你的声望值下降了30点。】


    謝乔看着眼前闪烁的面板,以及那明晃晃的“诡计多端”和“抗旨不遵”八个大字,嘴角不禁抽了一下。


    这狗屎系統,还真是会给她惊喜。


    她不过是依样画葫芦,将董卓昔日的手段原样奉还罢了。


    董卓为拒朝廷征辟,能上疏言道“将士情深,不忍分离”,恳求朝廷体谅。


    这套说辞非但没让他受罚,反而让他名正言顺地将兵权牢牢攥在手里。


    到了她这里,同样的招数,一句情真意切的“百姓爱戴,万民恳留”,竟成了板上钉钉的罪名。


    不管如何,事实就是:她绑定的主公系統具有两面性,既给她带来了无与伦比的便利性,使她开挂,在绝境中开辟生路,加速发展,宛如神助。同时,也有负面性的,系统像个铁面无私的判官,时刻监视着她,将她限製在条条框框中,任何试图钻的空子,耍的小聪明,都可能招致意想不到的惩戒与反噬。


    因为系统的製裁,30点声望值扣掉,这让她肉疼。那不是一串简单的数字,是她日夜操劳,推行善政,安抚流民,一点一滴辛苦积攒而来的民心认可。就这么一封奏表发出,顷刻间化为乌有。


    她甚至能想象,若是再来这么几次,将来有人在梁国街头问起她的名姓,得到的回答恐怕只会是:“謝乔?哪个謝乔?未曾听闻,是个大人物么?谋士还是武将?”


    声望的损失尚可弥补,更恶心的是那两个标签。


    它们就像官府烙在囚犯脸上的刺字,雖无形,却已深深地刻进了每一个看向她的人的心里。这是一种根植于意识层面的印象,无法用言语辩解,更无法用行动去抹除。


    她能感覺到,当她被打上这两个标签时,某些东西已经开始变了。


    相府里,那些平日里对她敬爱有加的属吏,再与她对视时,眼神深处一定会多一絲探究与怀疑。那些视她为主心骨的百姓,在田间地头谈论起她时,一定也会在交口称赞之余,添上一句“咱们的主公,就是心眼多了些”。


    以致于他们根深蒂固地认为,她真是诡计多端和抗旨不尊。


    打开系统面板的【城池】列表翻阅,謝乔发现她据有的十城二关之地,数据顯示民忠都在不同程度地往下掉,尤其是梁国的其余七县,掉得最严重。


    民心忠诚度的根基,正在被悄然动摇。当“诡计多端”和“抗旨不遵”的印象深入人心,信任便会瓦解,敬爱亦会消磨。


    等民忠掉到临界值,积怨便会如山洪般爆发,就该爆发内乱了。


    这才是最要命的。


    “主公。”周密的声音隔着木门传来,恭谨而克制。


    “进来。”谢乔應了一声。


    她关闭面板,迅速收敛了心神,面上恢复了惯常的平靜。


    于融与周密一前一后,跨过门槛,垂首步入堂中。二人走到离席案数步之遥站定,向谢乔行揖礼。


    “主公。”二人齐声唤道。


    直起身,目光触及谢乔时,皆是微微一顿。


    周密率先察覺到不对,他感覺今日的主公,似乎……有些不同。


    并非是外貌或衣着,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氛围。


    往日里,主公雖年轻,但自有股运筹帷幄的沉穩气度,令人信服。


    可今日,她端坐席上,身形未动,眼神却像一池深潭,望不见底。他竟从主公身上隐约感到一絲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感,隔了一层无形的屏障。


    于融虽不如周密那般敏锐,但也察觉到堂中气氛似乎比往常凝重了些许。


    “主公,兵马整顿完毕,随时可以开拔。”于融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粮草也已备齐,数目无误。”周密跟着禀报。


    二人说完,便靜立堂下,下意识地观察着谢乔的反應,等待她的指令。


    谢乔抬起眼,视线逐一扫过于融与周密


    ,那目光平静无波,却让二人无端感到一股寒意。


    前几日,袁绍的讨董檄文传入梁国,关东諸侯定下的会盟之地在酸枣。


    “先前所议,一仍其旧。我身不至,便由二位代劳。”谢乔说。


    还是之前拟定的计划,派遣周密于融,一文一武,代替她去会盟。


    她看向周密:“此去酸枣,諸侯会盟,人心各异,言辞交锋之险,不亚于刀兵相见。盟中诸事,由你权衡定夺。”


    而后,她的目光转向于融:“你领一千兵为梁国门面,兵事之外,一應进退,皆需听从周密调度,不得擅专。”


    一番话说完,堂中再度陷入沉寂。


    主公的命令清晰明确,可那份不容置喙的疏离与决断,却让他们感到陌生。二人下意识地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那一闪而过的迟疑。他们犹豫的,并非是命令本身,而是主公此刻的态度。


    最终,还是周密先一步敛神,躬身长揖到底:“诺。”


    于融反应过来,亦随之抱拳:“末将遵命。”


    谢乔不再多言,只淡淡吐出四个字:“即刻开拔。”


    二人顿了顿,仿佛在思考什么,后知后觉地应声:“是,主公。”


    随后转身,迈着沉穩却比来时更顯凝重的步子,退了出去。


    堂中重归寂静,谢乔站起身,觉得有些气闷,想出去走走。


    她回到内室,换上一身寻常百姓穿的粗麻短褐,从侧门步出相府,决定去逛逛东市。两名亲卫同样换了便装,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


    在原世界她就喜欢逛菜市场,她很喜欢市井的烟火气,这让她觉得自己与这片土地的联系是真实的。


    她缓步走着,看货郎摇着拨浪鼓,看陶器摊上新烧制的瓦罐,心头的凝重似乎被这喧嚣冲淡了些许。


    变故陡生。


    人群中猛然挤出一人,面带一种扭曲的狂热,手中紧攥着一柄殺猪刀,刀锋在日光下泛着油腻的寒光。


    他嘶吼着扑了过来,目标正是谢乔。


    “逆贼!”


    不等周围的百姓反应过来,谢乔身后的两名亲卫已如猎豹般窜出。


    一人迎面而上,用小臂精准地格开持刀的手腕,另一人则顺势欺近,一记手刀砍在对方手肘关节处。


    只听咔地一声脆响,殺猪刀脱手飞出,在地上滚了几圈。


    那人吃痛,身子一软,已被亲卫反剪双手,死死按跪在地。整个过程不过眨眼之间,快得让四周的惊叫声都慢了半拍。


    “主公!”亲卫低喝一声,侧头请她示下。


    被制服的刺客兀自挣扎,脸贴着尘土,脖颈青筋暴起,他奋力扭过头,朝着谢乔的方向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嘶声力竭地骂道:“国之逆贼,天下共讨之!我今日杀你,乃是为国除害!死又何憾!”


    听着这番话,谢乔心头一震。


    她仔细打量着地上的人,他着粗布衣衫,上面沾着不知是油污还是泥垢的痕迹,露出的手掌满是厚茧,指甲缝里嵌着黑泥,这分明是个靠力气吃饭的底层百姓,并非训练有素的刺客。


    她看着这个衣衫褴褛、满眼血丝的男人,他不是刺客,甚至不是敌人。他只是一个被那两个标签蒙蔽了双眼的百姓,一个被当了刀使的无辜之人。


    “主公,此人当街行刺,意图不轨,罪当……”


    谢乔摆了摆手,打断了亲卫的话。


    “放了他。”她下来决断。


    “可是主公,此人……”


    “照我说的做。”谢乔坚定道。


    亲卫虽有不解,却还是松开了手。


    那人得了自由,一时竟有些发愣,他踉跄着爬起来,难以置信地看着谢乔,最后眼神复杂地混入四散的人群,消失不见。


    方才还热闹的市集,此刻静得可怕。


    百姓远远地围着,投来的目光里,有惊恐,有疑惑,更多的,是一种疏离的审视。


    回到相府,东市的喧嚣与杀意仿佛都被隔绝在高墙之外。堂中空旷,只余下自己沉重的脚步声。谢乔挥退了跟着的亲卫,独自走入内室坐下。


    一名侍者悄无声息地进来,她端着一个木盘,盘中放着一整套煮茶的器物。侍者叫阿元,手脚利索,跟在谢乔身边已有两年。


    阿元将煮好的茶汤盛入一只黑漆耳杯,双手捧着,恭敬地递到谢乔面前的矮案上。


    她端起温热的耳杯,茶汤入口,带着一股浓重的苦涩和微微的咸味。虽然差异并不明显,但她还是察觉到了,这味道与往日不一样。


    这口茶,谢乔没有下咽,而是将之含在嘴里。


    一股怪异的麻痹感从唇舌升起,渐渐僵硬。


    谢乔猛然意识到什么,眼睛盯着旁边立伺的阿元。


    阿元的身子早已抖如筛糠,在谢乔看过来的一瞬间,她眼中的惊恐与挣扎轰然破碎,整个人像一滩烂泥般瘫软下去,额头重重叩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主公……”她泣不成声,声音支离破碎,语无伦次地哭诉起来,“去年冬日,奴手上生了冻疮,又疼又痒,都烂了,是主公……是主公赐下的药膏。”


    “奴的阿弟病了,阿弟得了时疫,眼看就要没命了,也是主公……主公准了假,还赏了钱,让他请到了城里最好的医工……”


    她的哭声忽然一顿,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喉咙。她撑起上半身,直直地看向谢乔,眼中满是血丝,那份感激不知何时已变成了惊恐与质问。


    “可是主公!”她的声音陡然尖利起来,“为何要行此不臣之事,忤逆天子?此乃大不敬,是万劫不复的罪过!”


    谢乔:“……”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不等应答,门被推开,一道高大的身形迈了进来。是极支辽。


    他双手小心地捧着一只粗陶碗,正丝丝缕缕地冒着白气。他大步走到案前,将陶碗稳稳放下。只是这肉粥的颜色怎么看怎么不对。


    极支辽脸上憨笑:“这是我特意给你熬的肉糜,很好吃的,你趁热尝尝?嘿嘿嘿。”


    谢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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