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利用永久通道,謝乔一行,自榆安瞬间抵达千里之遥的莽苍城寨。
踏出端口,一股混杂着牲畜粪便、炊烟和汗水的浓烈气味扑面而来。眼前的莽苍山寨,与几个月前相比,已然天壤之别。
城墙耸立,寨内屋舍成排,虽然简陋,却也初具规模。神奇土壤被精耕细作,作物长勢喜人,麦穗沉甸甸往下垂落。
孩童在不大的空地上追逐嬉闹,处处透着一股鲜活的、野蛮生长的生活气息。
然而,这股蓬勃的生机之下,是掩盖不住的紊乱。
秽物隨处可见,污水横流,由于山顶土地面积有限,她没有建造太多标准的宽敞[屋舍],城寨房屋都是自行搭建的,更集中紧凑。同时新建的房屋缺乏规划,显得杂乱无章。
而大多數山贼出身的城寨居民,骨子里的散漫习气难以在短时间内根除。
謝乔留在寨中的管理者,是从凉州軍士中提拔的親信,忠诚毋庸置疑,但管理偌大一个山寨,显然能力有所欠缺,只能勉强维持秩序,谈不上精细治理。
好在,她这次并非空手而来。隨行的除了那队她带来練级的西凉骑兵精锐,还有一批特殊的人才。
这些人,都是謝均在榆安縣府任上,一手发掘并悉心培养的可信之人。
榆安縣府,在謝均的主持下,俨然成了一所非典型的“职业学校”,专门从普通百姓中遴选那些识文断字、头脑灵活、踏实肯干的人,加以任用,处理庶务。
这批人,大多是榆安本地人,家眷親属都在榆安城内落户。家人的羁绊,是谢乔确保他们忠诚的重要砝码。乱世之中,一份安稳的劳务,以及家人的平安,足以让大多數人安分守己,尽心效力。
谢乔当即挑选可信之人,将其中一部分人留在了莽苍山寨。她仔细交代了任务,划分了管理区域,从卫生整治、物资登记、民户管理到治安巡逻,都做了初步的安排。看着这些新任的管理者虽略显紧张,但眼中透着对未来的期盼,她稍稍放下心来。
处理完山寨的事务,谢乔下令,让西凉骑兵,以及其余可信人才,通过山寨内的临时通道,先行返回睢阳城。
而她自己则领着极支辽、张梁等部分亲从步行下山。
她不能直接进入通道,一进一出,临时通道便会关闭。
下山的路,依旧是那条熟悉的崎岖小径。
途中,谢乔交给了张梁一项特殊任务。
命他乔装一番,秘密前往青州一带,尽可能收拢那里的黄巾軍民,然后再扮作流民,缓缓向莽苍山转移。
如果不出意外,谢乔征服天下的最大阻碍仍然会是曹老板,这是历史趋勢,也是必然。
而根据谢乔的记忆,公元192年,曹操任兖州牧时将会击溃青州黄巾軍,收降士卒三十余万及百万家属。
他会从中挑选精锐,组成赫赫有名的“青州兵”,其余人则安置屯田,成为其早期的重要兵源与经济基础。
而这支青州兵,作为农民起义軍出身,他们实战经验丰富,作战英勇,成为曹军主力之一,参与官渡之战、平定北方等关键战役,助力曹操勢力崛起。
谢乔如今收服张梁,以人公将军在太平道中的威望,青州黄巾自然不可能落入曹老板之手。
若她能尽数收入这百万人口,组建二十万的部曲不成问题。二十万部曲,再经由[兵營]进行基础训練,配备精良兵器铠甲,足以她睥睨天下。
当然,阻力不会少,首先就是张梁该如何取信青州黄巾的渠帅首领,毕竟人公将军死于广宗地道,这是世人皆知的事实。
或许换张宝来执行这一任务更合适,毕竟当日他从荥阳呼风化雨而去,天下哗然。
下山后,谢乔直奔睢阳城,一入城内,眼前景象让她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
睢阳城,这座曾被瘟疫阴影笼罩的郡城,如今已彻底焕发生机。街道上行人往来,車馬不绝,沿街的商铺重新开张,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孩童的笑闹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充满活力的市井画卷。
瘟疫带来的死亡与萧条,仿佛被这片土地强大的生命力彻底抹去,只留下一些淡淡的痕迹,提醒着人们那段艰难的过往。
“这才是中原腹地该有的样子。”谢乔心中感叹。
相比于地广人稀、资源相对匮乏的凉州,这里的恢复速度和潜力,简直不可同日而语。人口基数、土地肥沃程度、商业基础,都远非西凉可比。在这里,只要给予一段安定的时间,就能迅速积聚起可观的力量。
她没有在街上过多停留,径直走向郡守府。
官署之内,一切井然有序。之前的班底大多还在,见到谢乔归来,纷纷行礼问安,神色间带着敬畏。
谢乔首先召见了刘备。
刘备快步进入厅堂,副恭谨谦和,对着谢乔深施一礼:“备,参见使君。”
“玄德,不必多礼。”谢乔示意他坐下,开门见山,“听闻这段时日,你在协理国中事务。”
刘备连忙起身:“此乃备分内之事,不敢言苦。国中诸事平稳,全赖使君威名远播,宵小不敢作祟。”
谢乔打量着他,这位未来的蜀汉昭烈帝,此刻还只是一个心怀抱负、却地位卑微的亭长。她笑了笑,说道:“玄德言重了。你之才干,屈居一亭长,实为可惜。我意辟你为郡守长史,辅佐我处理郡国政务,你意下如何?”
刘备闻言,猛地抬起头,眼中先是难以置信,随即涌上激动,他离座再
次拜倒在地,声音都有些颤抖:“使君……使君如此看重,备何德何能!敢不效犬馬之劳!”
长史,郡守一级的主要佐官,地位仅次于郡丞,秩六百石,这对他而言,无异于一步登天。
从一个连编制都未必稳固的亭长,直接跃升为郡府的核心官员,这份知遇之恩,让他感激涕零。
“玄德请起。”谢乔虚扶一把,“玄德之才,我看在眼里。”
看着刘备激动得有些泛红的眼眶,谢乔心中却有另一番计较。
刘备这样的人物,胸有丘壑,绝非池中之物。将他外放为县尉县长,固然能发挥其才,但远离自己的视线,以他的手段和名望,难保不会在地方上迅速坐大,滋生变数。
而放在身边任长史,既能利用他的才能处理繁杂的政务,也能将其置于自己的掌控之下,随时观察。这是一种任用,也是一种限制。
随后,谢乔又正式行文,征辟原中尉府的得力干吏周密为郡丞,作为自己的副手,并上报朝廷备案。
对于之前跟随她的中尉府旧人,如于融等人,也根据功劳和能力,各有提拔升迁,安置在郡府及下属各曹的关键位置上。
一应人事安排妥当,谢乔正准备再去拜访梁王宫。
就在这时,门外亲卫快步进来通报:“启禀使君,府外高平塢遣人求见,言说代表塢主,特来敬献一批粮草,以慰军需。”
高平塢?
谢乔眉毛微挑。
她记得这个塢堡,是梁国境内除了宁陵邬之外,规模较大的几个坞堡之一。
之前一直保持中立,既不亲近官府,也不主动挑衅。
谢乔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其中关窍。
自己先前毫不留情地拔除了徐济在梁国安插的势力,紧接着又以雷霆之势,一夜之间荡平了实力不俗的宁陵邬,这份狠辣果决,显然是震慑住了这些习惯于割据自保的坞堡主们。
高平坞这是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主动前来示好,用粮食换取平安。
“让他们进来吧。”谢乔吩咐道。送上门的好处,没有不收的道理。她现在正需要大量的粮草来支撑日益扩大的军队和各项建设。
高平坞的使者进来后,态度极为谦卑恭顺,将姿态放得很低,言辞恳切地表达了对谢乔这位新任梁国相的拥戴,以及愿意为朝廷分忧的“忠心”。
送走高平坞的使者,看着院中堆放的部分样品粮袋,谢乔心中一个计划已然成型。
既然敲山能够震虎,那何不把这动静闹得更大一些?
她当即传令下去,命令驻扎在城外军營的郡国兵,即刻起,加大操练强度和频次。
命令传达下去,睢阳城外的军营立时变得喧嚣震天。操练的号子声、士卒奔跑呼喝声、兵器碰撞声、战马嘶鸣声,汇成一股充满肃杀之气的洪流,远远传开。一队队军士顶盔贯甲,在校场上进行队列、刺杀、骑术等科目的演练,烟尘滚滚,旗帜招展。
作为她的嫡系,西凉骑兵来回驰骋冲击,马蹄声如同闷雷滚过大地,声势骇人。
整个军营都笼罩在一片紧张忙碌、大战将临的气氛之中。
这番动静,自然瞒不过城内外的有心人。
那些坞堡的眼线,很快便将郡兵大营异动的消息传了回去。
效果立竿见影。
第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睢阳城东门外热闹异常,便排起了长长的車队。
一架架装满了粮食、布匹甚至铜钱的大车,从各个方向汇聚而来,车辕上插着代表不同坞堡的简易旗帜。赶车的农夫,押送的护卫,以及各个坞堡派来的管事、使者,脸上都带着或焦虑、或谄媚、或无奈的神情,在清晨的寒风中,安静地等待着城门开启,等待着向那位强势的新任国相献上敬意。
长长的车队,几乎望不到头,宛如一条蜿蜒的长龙,匍匐在睢阳城下。
谢乔立身城头,端起手边温热的茶水,轻轻抿了一口。
第82章
仓廪内,一袋袋粮食堆积如山,铜钱成串,布匹成捆。周密亲自帶着书吏清点登记,核对各坞堡送来的數目,忙得额头见汗。
初步看来,數目极为可观。
这些个坞堡,果然家底雄厚,难怪会主动示好,平日里鱼肉乡里,搜刮来的民脂民膏。如今见风使舵,拿出一部分来买平安,算盘打得精明。
謝乔面上不动声色,一一接见各坞堡派来的管事,言语温和,许诺只要他们安分守己,绝不相压。
她本来也不打算动,她心里清楚,中原之地,耳目众多,不比偏远的凉州。拔除宁陵邬已是极限,再动其他坞堡,便是公然与整个士族地主阶层为敌,她也就成了众矢之的。她没兴趣当出头椽子。
她不喜欢張扬,她喜欢隐藏实力,她喜欢扮猪吃老虎。
功曹阎忠在旁建议:“主公,如今钱粮充裕,可招兵买马,以壮实力。”
謝乔摇了摇头:“兵是要练,但这些钱粮,我另有他用。”
回到暂住的院落,劉備看着窗外渐渐暗下的天色,心中五味杂陈。今日所见坞堡献上的钱粮,车队长龙般不见首尾,与城中百姓的困苦形成了鲜明对比。这两个月,他巡视城内城外,见仍然百姓乞怜讨饭,路有饿死者。
“唉,”他輕叹一声,“如此多的钱粮,若能分与百姓,该救活多少人命。”
張飞在一旁擦拭着他的丈八蛇矛,闻言哼了一声:“大哥,俺看那謝乔,把东西全搬进仓廪了,眼睛都不眨一下,分明是想私吞!”
“翼德,休得胡言!”劉備皱眉。
一旁默然侍立的关羽抚着长髯,丹凤眼微阖:“兄长心怀黎民,然天下与兄长同志者,少矣。”
“俺可没胡说!”張飞嗓门大了起来,“入库封存,哪里有半分要分给百姓的样子?再说,俺可听说了,她能当上这梁国相,是走了朝中阉宦的路子!这种人,能是什么好官?定然是打算将这些钱粮送去讨好阉人!”
“此等行径,确与卢植公之风骨,相去甚远。”关羽道。
劉備心中一沉,“即便如此,謝府君行事或有不周,却好过其他酷吏太多。谢府君不以愚兄卑鄙,留为长史,奉养照常,待我有知遇之恩,你们不必再言。我等身为属下,不应背后非议。我既身为长史,明日自当去向府君进言,劝她以苍生为念。”
張飞还想争什么,被关羽一个眼神止住,只得悻悻作罢。
第二日清晨,劉備怀揣着反复斟酌一夜的谏言,准备去相府分说利害。他甚至想好了數种说辞,既要劝诫谢乔,又不能讓她觉得自己不知进退,心生嫌隙。张飞也跟了出来,嘴里还嘟囔着。
刚走到相府街口,远远便看见黑压压的人群排起了长龙,喧闹声中夹杂着感激的啜泣。几口大锅架在府门外,熱气腾腾,浓稠的米粥香气彌漫开来。穿着郡兵服饰的军士正在维持秩序,将一勺勺粥分发到那些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百姓碗中。
“谢府君真是活菩萨啊!”
“这下有救了,能活下去了……”
百姓们接过粥碗,感激涕零,不少人直接跪地叩首。
刘备准备好的满腹经纶,瞬间堵在了喉咙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看着眼前施粥的景象,又看了看身旁。
张飞瞪圆了环眼,嘴巴微张,脸上的表情像是见了鬼一般,刚刚还振振有词的指控,此刻哑然无声。
谢乔并未出现在施粥现场。敲山震虎,安抚民心,这两步棋走完,她的目光已投向了下一个目标。她整理好衣冠,吩咐备车:“去梁王宫。”
王宫偏殿,刘彌着常服,眉宇间帶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忧愁,甚至还有几分久居人下的谨慎。
这可以理解,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在他的梁国,他的属地,才亡一狼,又来一虎,且是这虎是吃掉的这狼。
去年夜宴上的芥蒂,从未真正解开,即便疫病起时曾一起共度时艰,即便刘彌知道谢乔爱民,与徐济截然不同。但他极其清楚,谢乔的狼子野心,绝不比徐济小。
所以去年,当刘彌听闻谢乔率部驰援冀州,并立下战功之时,还曾短暂地欣喜过。因为谢乔以中尉之职得此功劳,必然往上升迁,一旦升迁就意味着她不会留在梁国,他也就能松一口气了。
却不曾料想,升倒确实升了,结果是从梁国中尉,升到了梁国相。
刘弥差点气得吐血。
“谢相君今日前来,不知有何见教?”刘弥的声音平淡,帶着公式化的客气,但敛去了敌意。
谢乔不绕弯子,直接开口:“大王,可知晓昔日梁园盛景?”
“梁园……”
这话讓刘弥的眼神瞬间恍惚了一下,他穿透了时光,看到了那座曾引得无數文人墨客流连忘返的天下名园。那是先祖梁孝王刘武留下的荣耀,亦是他心中隐秘的痛。
“孤如何不记得?《太史公书》有载,昔者,‘筑东苑,方三百余里,广睢阳城七十里’,园中‘宫观相连,奇果异树,瑰禽怪兽,靡不毕集’,司马相如
、枚乘、邹阳之流皆曾游于此,留下多少佳话。”
他喟然长叹,“可惜,那都是过去了。”
谢乔接口道,“然梁园之风流,大王岂非不想重现乎?”
这话精准地击中了刘弥的心窝。
怎么可能不想?他做梦都想恢复祖上的荣光!
但现实是冰冷的。
“谢相君说笑了。”
刘弥苦涩地摇摇头,“如今天下纷乱,黄巾蛾贼虽平,各地依旧盗匪横行,朝中宦官当道,天子……唉!孤不过一介宗室闲王,自保尚且勉力,何谈重开梁园?稍有不慎,引来觊觎,恐连这祖宗基业都守不住了。”话语中充满了无奈与颓丧。
“大王此言差矣。”谢乔语气平静中帶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力量,“正因天下纷乱,人心思定,才更需要一些振奋人心之事。”
她继续说:“梁国虽历战火,然根基尚在,国都更是中原要地。若能借此时机,重开梁园,以文会友,不止扫尽战乱之颓靡,更显梁国并未凋敝,大王亦非庸碌之辈。此举,既能扬梁国之名,又聚拢天下名士之心,于大王,于梁国,百利而无一害。望大王明察。”
刘弥目光顿住,被谢乔描绘的前景打动,眼中闪过一丝渴望,但旋即又被顾虑淹没:“谢相君说得輕巧,可所需钱资从何而来?”
“钱资,乔自有办法。”谢乔自信道。
通过敲山震虎,梁国境内各坞堡送来的钱资,这就派上用场了。
“至于梁园安危,大王不必忧心。郡国兵驻于城外,乔更有西凉骑兵,足以保国都无虞。乔今日前来,并非要大王倾尽府库,而是想向大王借梁园一用。”
“借?”刘弥有些错愕地看着她,没明白她的意思。
“正是,借。”谢乔微微颔首,“乔欲借梁园之地,筹措一场文会盛事,讓天下人再睹梁园风采,亦是为大王扬名。事成之后,梁园之名必将重振于天下,而大王,亦将收获天下文士的敬意与关注。岂非大王所望乎?”
刘弥的心脏怦怦直跳。
谢乔的话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尘封已久的雄心。他看着眼前这位年輕的国相,她眼神清澈,语气从容,似乎一切尽在掌握。
他想起了她雷厉风行扫平徐济势力,一夜荡平宁陵邬的手段,又想起了城外那连绵不绝的献粮车队。
或许她真的能做到?
内心的挣扎异常激烈。一边是谨小慎微、守成保业的惯性,一边是对恢复祖宗荣光的渴望。
最终,渴望压倒了顾虑。
“谢相君……此言当真?”
“当真。”谢乔道。
刘弥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好!若谢相君真能办成此事,孤便将梁园借与谢相君!”
“多谢大王成全。”谢乔起身行礼,“乔必不负所托。”
离开梁王宫,谢乔步履未停,径直返回相府。刘弥那边算是说通了,但这只是第一步。想让梁园文会一炮而红,光靠梁王点头还远远不够,她需要一个引爆点,一篇足够分量的“广告软文”来点燃整个舆论场。
把自己关进书房,摒退左右。她清楚自己的斤两,让她搞搞视频剪辑、玩玩梗还行,要她凭空创作一篇足以惊艳当世大儒的汉賦?那真是强人所难了。肚子里那点存货,怕是连个像样的开头都凑不出来。不文抄公,那就只有一个办法。
广告君。
自从上次Ace上线,毫不留情地将广告病毒清理之后,广告卷土重来,甚至还进行了功能升级。之前的广告弹出全凭随机,让人防不胜防,自身无法掌控。新版广告却有了“自定义”功能,可以根据她的需求随时生成,当然,观看时长和需求的难度依然成正比。
比如前几日,她想再要十个【背包】格子腾道具,自定义的广告只需要观看一小时。再比如,她想要5个属性点,增强自己的体质,只需要观看30分钟。她通通抵挡住了诱惑,坚守原则,没有突破自己的底线。这次不算突破底线,因为就算穷尽她的大脑,她依然拿不出来,她更不会文抄公,利用广告君是唯一的解决办法。
今天算是新功能的首次试用。
可以控制广告的出现时间,这一点至关重要,这意味着不会再像上次一样,当着Ace的面弹出来窗口。而看广告的时间,谢乔选择定在夜间。夜里是睡眠时间,Ace必定不可能在这个时间节点上线检查。
【广告方案生成完毕:观看此广告,你将获得[中华诗词歌賦素养]持续1小时。广告总时长:6小时。】
【[点击观看]/[残忍拒绝]】
六个小时!谢乔眼角抽搐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做好了接受精神污染的准备,毅然选择了前者。
随即,她往榻上一躺,闭上眼睛,开始“欣赏”起注定漫长且无聊的广告内容。从“神医华佗再世,专治不孕不育”到“性感玉米在线售卖,量大从优”,各种莫名其妙的广告在她脑海里跑马灯似的闪过,吵得她脑仁疼。她强忍着吐槽的冲动,默默忍受着,只盼着这六小时赶紧过去。
翌日凌晨,当最后一条广告播完,谢乔猛地睁开双眼,布满血丝的眼中尽是疲惫。
然而,下一刻,一股难以言喻的清流涌入大脑,仿佛醍醐灌顶。无数华美的辞藻、精妙的对仗、磅礴的意境如同奔腾的江河,瞬间充盈了她的思维。
[中华诗词歌賦素养]的buff在身,谢乔感觉自己出口成章,现在她哪怕骂出脏话,定然都充满了文采和巧思。 但buff时间有限,谢乔不再耽搁,构想自己要写的主题,随即字字珠玑,句句生辉,一篇文采斐然、气势恢宏的賦文在她脑海中逐渐被构思出来。
千载风采,尽在其中!这正是她要的东西。
疲惫感瞬间被巨大的惊喜冲散,谢乔精神一振,几乎要跳起来。她连忙取来狼毫和绢纸,凝神聚气,挥墨书写,奋筆疾书,下筆如有神助。
洋洋洒洒九百零九言,引经据典,辞藻华丽,将梁园昔日的盛况描绘得淋漓尽致,仿佛画卷般在眼前展开,又巧妙地融入了对当今重开盛会、再续风流的期盼,筆力雄健,气韵生动。
写完最后一个字,谢乔放下筆,长舒一口气。看着绢纸上虽然字迹拉胯、但内容绝对顶级的赋文,她终于满意地勾起了嘴角。
不过,光这样还不够,得加点“料”。
她又拿起笔,重新审视赋文,眼珠一转,动起了“歪脑筋”。故意在赋文的三个地方,做了微小的改动。这三处改动极其隐晦,或是音韵上的一点瑕疵,或是用典上的些微争议,寻常人根本看不出来,甚至一些自诩饱学之士也未必能察觉,必须得是真正精通经史子集、音韵训诂的大家,才能识破其中关窍。
这可是免费的流量密码,不用白不用。谢乔心中暗笑。想当年,她在原世界做鬼畜视频骗弹幕就爱用这招,屡试不爽。 当弹幕还在为用词的准确与否争论得不可开交之际,她的视频早就赚得盆满钵满了。
当然,后来套路被一些“铁粉”识破,效果就大打折扣了。 不过用在东汉末年这群“单纯”的古人身上,应该还是够用的。
她当即唤来周密。
周密一进门,便被谢乔那双熬得通红的眼睛吓了一跳,再看到桌上那篇墨迹未干的赋文,更是惊得合不拢嘴。“这……这是府君作的?”
“不错。”谢乔故作淡定地点点头。
周密捧起绢纸,只读了数句,便被那磅礴的气势和华美的文采深深吸引,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神色:“府君!此文……此文简直是……” 他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气吞山河,文采卓绝!足以与前贤比肩!府君何时竟有如此大才?密竟全然不知!”
“咳,”谢乔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胡诌道,“昨夜偶得一梦,梦中与梁
孝王及诸位先贤畅谈,醒来便得了此赋,一时技痒,便写了下来。”
周密张了张嘴,随后恭敬地应道:“府君真乃神人也!竟能梦中得赋!”
谢乔摆摆手,打断他的惊叹,“你立刻组织人手,将这篇《梁园赋》誊抄数百份,务必用最快的速度传遍梁国境内,再派快马送往雒阳、颍川、陈留、南阳、邺城等文风鼎盛之地。”
她顿了顿,特别嘱咐道:“对外宣称时,切记要说:此赋乃谢乔偶得灵感所作,自觉才疏学浅,文中或有瑕疵错漏之处,恳请天下高明之士不吝斧正。”
周密虽不明白为何要如此谦虚,甚至主动“求喷”,但还是毫不犹豫地领命:“喏!属下这就去办!”
从此,谢府君好梦中作赋,传遍天下。
《梁园赋》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迅速在士人圈子里激起了巨大的波澜。
不过数日,从睢阳到洛阳,从颍川到南阳,几乎所有文人雅士的案头,都多了一份墨迹未干的抄本。
睢阳各家书坊的抄书吏日夜赶工,依旧供不应求。
茶楼酒肆之中,随处可见捧着赋文低声吟哦或高声争论的士子。
那赋文辞藻华美,气势恢宏,将梁孝王时期的园林盛景、宾客云集描绘得如在眼前,又巧妙点出重开盛会、再续风流的期盼,引得无数人心驰神往。
“真乃神来之笔!梁园盛景,恍如昨日重现!”
“谢府君不仅能安邦定国,文采亦是斐然,巾帼不让须眉啊!”
“谢府君究竟何等神人,我定要前往一睹尊容。”
远在陈留隐居的边让,这位辞赋大家,手捧抄本,读罢一遍,又细细品读第二遍。目光在赋文的某几处微微停留,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是抄录有误,还是……他沉吟片刻,又缓缓摇头,将那一点疑虑暂且放下。
北海,郑玄的茅庐之中,清风徐来,伴着淡淡墨香。
名满天下的大儒须发皆白,正襟危坐于席上,手中捧着的正是那份传抄而来的《梁园赋》。
他看得极慢,极细,浑浊的老眼中时而闪过一丝亮光,显然是被赋文的文采与气势所吸引。
梁园盛景,跃然纸上,孝王风流,宛在目前。
读至中段,郑玄的手指在竹简的某一处停顿了片刻,眉头微不可察地拢起。
他并未立刻言语,只是将那一句反复看了两遍,口中无声地翕动,似乎在辨析音韵,又似在考量用典。随即,他继续往下读,神色如常。
然而,未过多久,又一处让他停了下来。这次,他沉吟的时间稍长,目光在赋文与窗外的青衿弟子间转了转,最终落在书案旁的经籍上,却并未去翻阅。
第三处“微瑕”出现时,郑玄终于放下了竹简,端起旁边的粗陶茶碗,輕轻呷了一口微凉的茶水。
他审视着整篇赋文,神情与其说是困惑,不如说是带着几分探究的趣味。
“谢乔……”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像是在掂量,“豫州崭露锋芒,梁国扫平徐济,河北计淹蛾贼……如今,又作此雄文?”他想起了文中那句“恳请天下高明之士不吝斧正”的注脚,嘴角逸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是无心之失,还是……别有用意?倒是有趣。
与此同时,京师雒阳,尚书卢植,也在反复吟诵着这篇《梁园赋》。
与郑玄的沉静不同,卢植读赋时,声音抑扬顿挫,带着一股金石之气。
他戎马半生,亦是经学大家,文武之道,皆有涉猎。
“妙则妙矣,气魄亦足,只是……”卢植读罢,将抄本往案上一放,目光扫向侍立左右的门生故吏,“此赋果真系那梁国相谢乔所作?”
一名门生连忙躬身应道:“回老师,确实如此。此赋已传遍各州郡,皆署名梁国谢乔。梁国相府还特意传出话来,说谢乔自觉才疏,文中或有错漏,望天下高士指教。”
“哦?请天下高士指教?”卢植挑了挑眉,手指轻轻叩击着桌面,“小小年纪,好大口气。以女子之身,坐镇一方,已是奇事。如今又能作出此等文章……是真是假?抑或是寻人代笔,故作姿态?”他并非全然不信,只是谢乔之前的名声,多在于其雷厉风行的军事手腕和对时局的精准把握,这突然展现的文学才华,反差太大,由不得他不生疑。
另一位年纪稍长的故吏则道:“老师,代笔之说,我看未必。谢府君入主梁国时日尚短,根基未稳,若行此沽名钓誉之事,一旦败露,反受其害。况且,观此赋气象,非胸有丘壑者不能为。依学生看,或许这位谢府君,确是文武全才。”
卢植沉默不语,重新拿起赋文,目光再次逡巡。他也注意到了几处似乎不甚妥帖的地方,但比起郑玄的纯粹从经学、音韵角度的审视,卢植想得更多的是这篇赋出现的时机,以及谢乔的真实意图。
借梁园,办文会,扬名声……好大的手笔,好深的算计。
这赋文,怕不只是文学,更是檄文,是请柬,也是试探天下士子人心的一块敲门砖。
他哼了一声,不知是赞是叹:“有点意思。这天下,越来越熱闹了。”
颍川书院内,荀彧与几位友人手执抄本,围坐灯下。
荀彧反复品读,脸上露出赞赏之色:“此赋不仅文采夺人,更难得的是其立意。于此乱世,欲借文会重振人心,凝聚名士,谢府君此举,深谋远虑,非寻常女子可比。”
旁边有人点头附和:“是啊,既为梁王扬名,又显自身才干,一举两得。”
雒阳城,在司徒府任奏曹掾的孔融兴奋不已。他年轻气盛,正是熱爱辞赋的年纪,得此佳作,如获至宝。
与友人聚在一处,反复吟诵,逐字逐句地探讨其中精妙之处,恨不能立刻飞往睢阳,去见见这位奇女子。
就连归乡祭祖的曹操,听闻此事后,也特意找来一份《梁园赋》。他读罢,目光闪动,对左右赞道:“此女不仅有将略之才,亦有惊世文采,当真不可小觑。”
当然,并非所有人都沉浸在赞叹之中。
一些真正浸淫经史、精通音韵训诂的老学究,或是在某个僻静书斋里苦读的寒门士子,反复诵读之后,总觉得赋中某几处音律似乎略有拗口,或是某个典故的用法,与古籍记载稍有偏差?但这种感觉极其细微,稍纵即逝。
他们皱着眉头,翻阅古籍,试图找出证据,却又往往无功而返。
毕竟,《梁园赋》整体气势磅礴,文采斐然,那几处疑点,在通篇的光芒下显得微不足道。
是自己学艺不精,还是谢府君另有深意?
又或是真如其言,偶有瑕疵,待人斧正?
一时间,众说纷纭,反而更助长了《梁园赋》的传播热度。
相府书房内,谢乔听着周密的回报,嘴角笑意愈盛。
很好,用她原世界的话说,成功骗到了弹幕,就等着那些自诩高明的“杠精”们自己跳出来了。
她甚至能想象到,不久之后,围绕这篇赋文的争论,将会如何席卷整个士林。
舆论已然彻底引爆。
梁王刘弥见时机成熟,立刻顺水推舟,以梁王府的名义,正式向天下发布告示:为重现孝王遗风,感念梁国相谢乔美意,兹定于二月初一,重开梁园,广邀天下文人雅士,莅临睢阳,以文会友,共襄盛举!
这消息一出,无异于在刚刚经历过黄巾之乱、死气沉沉的天下打上了一剂强心针。
战乱之后,人心需要慰藉,精神需要寄托,一场盛大的文化集会,来得正是时候。
一时间,睢阳城仿佛成了一块巨大的磁石,吸引着四面八方飞来的铁屑。
洛阳的贵胄、颍川的士子、南阳的游侠、冀州的客商,甚至还有更远处闻风而来、抱着各种心思的人,都朝着这个方向汇聚。
通往睢阳的几条主要官道上,车辚辚,马萧萧,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数日不散。
城门处更是拥堵不堪,守城军士不得不加派人手维
持秩序,检查盘问也比往日严苛了数倍。
城内的景象更是热闹得快要沸腾。客舍早已家家挂出“客满”的牌子,来晚一步的,只能设法投宿民居,连带着寻常百姓家的房价都水涨船高。
酒肆茶楼更是座无虚席,从清晨到深夜,喧哗声、谈笑声、辩论声不绝于耳,跑堂的伙计脚不沾地,累得满头大汗。
物价也跟着一路攀升,一斗粟米的价格几乎翻了一番,饶是如此,依旧供不应求。
谢乔站在城楼上凭栏远眺,看着城中鼎沸的人声与车水马龙,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时机已至,她的第二步棋,该落子了。
第二日,本就拥挤闹热的睢阳东市,赫然多出了十几个格外扎眼的摊位。
这些摊位都选在市集最显眼的位置,摊主清一色是身材魁梧、面相粗犷的汉子,皮肤黝黑,眼神锐利,穿着寻常的短打装束,操着一口带着浓重边塞腔调、略显生硬的中原话。
他们沉默寡言,只在有人询问时才开口,与周围热情吆喝的本地商贩形成了鲜明对比。
而他们摊位上摆放的东西,更是引来了无数好奇的目光。一堆堆圆滚滚、带着新鲜泥土气息的块茎,有黄皮的,有褐皮的,大小不一,从未有人见过。
一捆捆颗粒饱满、色泽金黄的棒状作物,顶端还带着枯黄的缨子。
还有案板上用粗布盖着的大块肉,掀开一角,露出下面鲜红的牛肉和带着脂肪纹理的羊肉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腥膻气。
“这位大哥,敢问此物何名?怎生食用?”一个穿着体面、像是大户人家管事的胖子,捻起一个土豆,翻来覆去地看。
摊主咧嘴一笑,拿起一个擦了擦泥:“这叫土豆!好东西,顶饱得很!蒸、煮、烤都成!烤着吃最香!切块跟肉一起炖,那滋味,啧啧!”他说话直白,面容憨厚,不似诡诈之徒。
“那这个棒子呢?”旁边一个青衫士子模样的年轻人指着玉米,眼中满是新奇。
“玉米,甜的,掰开煮熟了啃,香甜得很!也可以把粒子剥下来煮粥喝!”另一个摊主拿起一根,用力掰开,露出里面紧密排列的金黄玉米粒。
“还有这牛肉、羊肉!刚宰杀运来的,绝对新鲜!瞧这肉色!”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这些新奇的吃食,尤其是土豆和玉米,对吃惯了粟米、黍米、麦饭的中原人来说,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虽然摊主报出的价格着实不低,一小袋土豆或几根玉米就要数十钱,牛羊肉更是按斤两算,普通百姓只能咂舌摇头,望而却步。
但那些随着名士大儒前来的富家子弟、豪奴管事,以及嗅觉灵敏、不差钱的商贾们,却眼睛发亮。
“这土豆,给某来五斤!”
“玉米某要十根!”
“这牛肉看着不错,某全要了!”
摊主们也不多话,收钱、称重、打包,动作麻利。
有人问起详细做法,他们便耐心解说,甚至有个摊位旁当场架起了一口小陶锅,丢了几块切好的土豆和掰开的玉米段进去煮。
没过多久,一股混合着泥土清香和植物甜香的热气便弥漫开来,勾得围观众人直咽口水。
尝过样品的人更是赞不绝口,引得更多人掏出钱袋,买买买。
短短半日,十几个摊位的货物便去了大半。
待到日暮西沉,东市渐渐散去,喧嚣归于平静。
那些“商贩”们默默收拾好摊位,将一个个装得鼓鼓囊囊的钱袋、一匹匹充当货款的布帛,以及一些零散的珠玉器物,悄无声息地装上几辆不起眼的骡车,趁着夜色,拐进了守卫森严的相府后院。
清点之后,负责记账的幕僚看着账簿上惊人的数字,手都有些微微发抖。
这几日所得,竟已抵得上梁国小半年的税赋!
灯火下,谢乔看着清点的今日收获,铜钱碰撞发出悦耳的声响,她的脸上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总算开始盈利了。”她在心里默默计算着,西凉那摊子实在太烧钱了,招兵买马、练兵养兵,哪样不要钱?有了这笔收入,总算能缓解些压力。
这既赚了钱,又进一步将天下人的目光吸引到了睢阳,一举两得。
睢阳东市的新奇货物,几乎与即将开始的梁园文会一样,成为了人们口中津津乐道的话题。
日子一天天过去,梁园文会如期开幕。
修一新的梁园再次敞开大门,虽不复孝王时期的盛景,但也清雅别致,亭台错落,曲水流觞。园内名士云集,冠盖往来,衣香鬓影,盛况空前。各地赶来的士子文人摩肩接踵,或聚于水榭高谈阔论,或立于廊下低声交流,还有的干脆席地而坐,就着石桌石凳辩论经义,引经据典,唾沫横飞。
“依老夫之见,《春秋》微言大义,当……”一位白发老儒捋着胡须,声音洪亮。
“先生此言差矣!《左传》记事详实,方为正道!”旁边立刻有人起身反驳。
不远处,几个年轻士子则围着一首新诗品评,时而点头赞许,时而蹙眉争论。空气中弥漫着墨香、脂粉香,以及隐约的酒气。
人群中,三个身影略显特别。刘备正襟危坐,认真倾听着一位名士讲解《尚书》,神情专注。关羽抱臂站在一旁,丹凤眼微阖,似在闭目养神,又似在观察四周。张飞却有些不耐烦,看看这个,瞅瞅那个,最后目光落在了远处小贩叫卖的吃食上,喉结滚动了一下,嘟囔道:“光说不练,还不如街头卖的土豆玉米来得实在!”
刘备闻言,回头瞪了他一眼,张飞这才悻悻然收回目光。
与园内的热闹喧嚣不同,一墙之隔的相府内则安静许多。谢乔并未亲临文会现场,她坐镇府中,面前堆放着一摞摞刚从梁园送来的纸张。这些都是文会上产生的佳作名篇,由专人仔细抄录、收集整理后,第一时间呈送给她。
她仔细翻阅着,从诗词歌赋到策论文章,无一遗漏。她的手指拂过一行行字迹,时而凝神思索,时而嘴角微扬。这些文章里,有对时局的忧虑,有对经典的阐释,也有对未来的畅想。当然,也少不了歌功颂德、粉饰太平的篇章,这些她只是一扫而过。
“主公,这是今日梁园文会佳作录,另,园内有几位名士对近日市集上出现的土豆、玉米颇感兴趣,私下议论其是否可充军粮、解民困。”阎忠将新收录的文稿呈上,低声禀报。
谢乔接过文稿,目光落在其中一篇策论上,笔锋犀利,见解独到,竟是分析当前天下粮食物流利弊,并隐晦提及了边塞新粮种的重要性。她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眼中闪过一丝赞赏。“知道了,继续留意。”
看着窗外梁园方向隐约传来的喧闹,再看看桌上厚厚的文稿,以及旁边账房刚送来的关于东市交易额的简报,谢乔心中自有丘壑。梁园文会是饵,吸引天下目光。东市的新
奇货物是钩,充实她的钱袋。如今看来,鱼儿们都上钩了,而且胃口还不小。这感觉,不错。
这天夜里,谢乔正在灯下翻看今日送来的文稿,外面传来亲卫的通报:“启禀府君,府外有一中年文士求见,言有要事,与《梁园赋》有关。”
又是关于《梁园赋》的?
谢乔放下手中的竹简:“请他进来。”
片刻后,一个身着青色儒衫的中年文士被引了进来。
此人面容清癯,颌下留着三缕长须,顾盼之间,自有一股沉凝的气度,眼神平静无波,打量着谢乔,却并无谄媚畏惧之色。
“在下冒昧夜访,还请府君见谅。”文士拱手一礼,声音温和却不失力量。
“先生请坐。”谢乔示意,“不知先生深夜到访,有何指教?”
中年文士也不落座,直接说道:“国相所作《梁园赋》,文采斐然,意境高远,实乃近年来难得一见的佳作。”
他话锋一转,“只是赋中三处,似有讹误,恐为白璧微瑕,若流传天下,或贻笑于后世方家。”
来了!
谢乔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哦?愿闻其详。”
中年文士从容不迫,准确地指出了谢乔故意埋下的那三处“雷”,引经据典,剖析源流,将正确的用法和典故娓娓道来,言简意赅,条理清晰,显露出极深的学问功底。
谢乔听完,心中暗赞,果然是高人!
这绝对不是普通儒生能有的见地。
“先生高见,字字珠玑,乔今日茅塞顿开,受教了!”
她起身郑重一礼,“敢问先生高姓大名?乔必当铭记指教之恩。”
中年文士却只是微微摇了摇头,向后退了一步,避开了谢乔的礼:“姓名不过身外浮云,不足挂齿。谢府君能于此乱世,尚有心重振文风,续梁园盛事,已属难得。在下不过偶有所感,前来一叙罢了。言尽于此,告辞。”
说完,他再一拱手,转身便向外走去,步履从容,毫不拖泥带水。
谢乔凝视着他消失在门外的背影,突然像被什么击中了。
她立即追上前,躬身,作长揖,“晚辈谢乔,见过蔡先生。”
中年文士脚步为之一滞。
第83章
中年文士的脚步在门槛處顿住,背影僵硬了一瞬。他緩緩转过身,那双原本平静无波的眼眸中,此刻已然掀起波澜。
他没有立刻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深深地注视着谢喬。
俄顷,他才开口。
“谢府君,如何得知?”嗓音依旧温和,却帶上了一絲难以察觉的沙哑与紧绷。
谢喬维持着长揖的姿势,语气恭顺:“晚辈曾有幸拜读过先生大作,亦闻先生风骨。方才先生指点拙作之谬误,引经据典,鞭辟入里,此等学识气度,放眼天下,除却博学鸿儒蔡伯喈先生,晚辈实在想不出第二人。”
其实谢喬能辨别出他,主要靠的是他隐姓埋名、深夜造访这一点,在这个时间节点上,又能有如此才学,只能是此刻在江南避难的蔡邕。
中年文士,也即蔡邕,沉默了片刻。
他眼中的波澜渐渐平複,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複杂难明的情绪,有释然,有警惕,亦有一絲淡淡的疏离。
他輕輕叹了口气,直起身,却没有接受谢喬的礼,反而又退了半步,拉开了些许距离。
“在下确是蔡邕。”他终于承认,语气却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
这话一出,谢乔内心狂喜,她丢丢出去的饵,果然钓上了鱼。
查看【角色】模块,谢乔发现人物列表中没有出现他的名字,证明当然可招募概率为0。可见此刻,他虽流亡在外,仍忠于漢室,绝无异心。
无法直接招募,不过她还有别的法子。
“先生请上座。”谢乔再次示意旁邊的席位,态度恳切。
蔡邕却摆了摆手,环视了一下这间布置雅致却不奢华的书房,目光最终落在谢乔身上,帶着审视:“不必了。谢府君,老夫此来,只为《梁园赋》。赋文之事已了,叨扰已久,这便告辞。”
他的态度明显不似方才论学时的投入,反而帶着一种刻意的疏远和冷淡。
谢乔心中了然,看来外面那些关于自己与阉宦有所牵扯的流言,这位以刚正闻名、曾深受宦官迫害的文宗,是听进去了,且深以为意。
“先生何必如此拒人?”谢乔直起身,语气平和,“乔虽年輕,却也知晓先生高义。今日得见,实乃三生有幸,岂能不好好请教一番?”
蔡邕眉头微蹙,语气更冷了几分:“请教不敢当。老夫不过一避祸之人,早已不问世事。听闻谢府君年纪輕轻便身居高位,想来是长袖善舞,自有通天手段。老夫一介腐儒,与谢府君并非同路之人,亦无意攀附。方才所言,不过是见猎心喜,一时技痒罢了,当不得府君如此。”
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补充道,“尤其听闻府君与阉宦之流过从甚密,老夫更是避之唯恐不及。道不同,不相为谋。”
这话已经说得相当不客气了。将她与他最痛恨的宦官归为一类,这几乎是直接的讥诮。
谢乔心中暗叹,果然如此。蔡邕的性格,她是清楚的,刚直,甚至有些不合时宜的清高。
他因得罪宦官而流放,对阉党恨之入骨,对自己这个靠着“传闻中”宦官关系起家的官吏,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臉色。
谢乔面上兀自平静,露出一絲浅淡的笑意:“先生误会了。乔与宦官确有些渊源,却非先生所想那般。身處乱世,有些事,身不由己。不过,乔亦知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日久见真。”
蔡邕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显然不信,“是非曲直,自有公论,却也无需向老夫证明什么。”
他再次拱手作辞,“赋文指瑕,乃文人之常情,谢府君不必挂怀。老夫言尽于此,后会无期。”
说罢,他不再看谢乔,转身便要迈步离开。步履虽依旧从容,却帶着一股决绝的意味,显然一刻也不想在此多待。
看着那即将消失在门框外的背影,谢乔知道,寻常的言语和示好,恐怕难以打动这位固执的大儒。
她深吸一口气,清亮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响起,精准地投向那个即将离去的身影:
“蔡先生,难道便不想知道令爱蔡琰的下落么?”
如同被施了定身法,蔡邕的脚步骤然止住。
他几乎是霍然转身,动作之快,带起了衣袂的微风。
那張原本刻意保持着冷淡和疏离的臉上,瞬间被震惊、急切和难以置信的情绪所充斥。
一双饱经风霜的眼睛死死盯住谢乔,眼中沉静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汹涌的波涛,声音也失去了之前的平稳,变得嘶哑而急促:
“你…你说什么?你知道琰儿的下落?!”
一提及蔡琰,他便心如刀绞。当初避难之际,不慎遗失幼女,是他此生做过最错的事。
他向前抢上一步,几乎要抓住谢乔的衣袖,“她在哪里?她怎么样了?!”
那瞬间爆发出的强烈情绪,让整个书房的气氛都为之一变。
方才那个拒人千里、冷淡疏离的鸿儒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心急如焚,牵挂着女儿安危的父親。
“先生稍安。”谢乔稳住身形,并未因对方的逼近而慌乱,她的声音依旧保持着镇定,试图安抚蔡邕激动的情绪,“令爱一切安好,先生不必过虑。”
“安好?何處安好?!”
蔡邕的声音带着颤抖,他紧紧攥着拳头,“兵荒马乱,世道艰难,一个年岁尚幼的女童……她如何能安好?你快告诉我,她在哪里?!”
他几乎是在恳求,那份属于大儒的从容镇定,在女儿的消息面前,彻底土崩瓦解。
谢乔看着眼前这位失态的父親,心中微叹。无论多么博学,多么刚直,面对骨肉親情,终究还是凡人。
她放緩了语速,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令爱如今身在一个极为安全之所,远离战火纷扰。她有书可读,有琴可习,更有专人教导音律学问,生活安稳,学业也未曾荒废。”
这番话如同及时的甘霖,让蔡邕激动的情绪稍稍平複了一些。
他急促的呼吸放緩了些,紧绷的身体也略微松弛,但眼中的焦灼并未完全褪去,只是多了一层审慎:“此言当真?谢府君如何得知?又为何会照拂于她?”
“乔与令爱有过数面之缘。”谢乔坦然道,“至于缘由,说来话长。先生只需知道,令爱聪慧过人,坚韧好学,即便曾身處逆境,亦从未放弃。她如今一切安好,先生尽可宽心。”
“宽心……如何能宽心?”蔡邕喃喃自语,眼神复杂地看着谢乔,似在判断她话语的真伪。
他一生坎坷,见惯了世态炎凉、人心险恶,不敢轻易相信。可女儿的消息,又是他此刻最深的渴望。
谢乔看着他眼中的挣扎,决定再加一把火。
她语气温和,却带着一絲恰到好处的感伤:“令爱虽一切安好,心中却时刻挂念着蔡先生。她不止一次向我打听,是
否有她父親的下落,我却不忍相告。”
谢乔微微停顿,观察着蔡邕的反应,“她说,她很想念父亲,不知父亲是否安康,身在何方。”
这句话,如同最精准的箭矢,瞬间击中了蔡邕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这位饱经风霜的中年人,身躯猛地一震。他猛地抬起头,眼中迅速氤氲起一层水汽,嘴唇翕动了几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張清癯的臉上,痛苦、思念、担忧、还有一丝为人父的愧疚,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令他瞬间苍老了许多。他最疼爱的便是这个才华横溢、冰雪聪明的女儿,流亡在外,最放心不下的也是她。骤然听到女儿不仅安好,而且还如此深切地思念着自己,那份积压在心底多年的情感,再也无法抑制。
他别过头去,似乎想掩饰自己的失态,但微微颤抖的肩膀,却泄露了他内心的激动。
书房内一时陷入了沉默,只有灯火偶尔爆裂的噼啪声,以及蔡邕压抑着的粗重的呼吸声。
谢乔静静地等待着,她知道,火候到了。
待蔡邕的情绪稍稍平复,她才再次开口,声音沉稳而清晰:“蔡先生,乔知晓先生如今身不由己,意在避祸。中原之地,江南江北,战乱频仍,恐非久留之所。”
她看着蔡邕,目光诚恳,“晚辈斗胆,或可为先生指一条去路。”
蔡邕缓缓转过头,眼眶微红,带着询问的目光看向谢乔。
“西凉,如今尚算安稳。”谢乔缓缓说道,“乔籍凉州敦煌,乔在凉州薄有根基,或可为先生提供一处安身立命之所,潜心治学,静待时变。更重要的是,”她语气微微加重,“令爱蔡琰,如今亦在彼处。”
蔡邕的瞳孔骤然收缩,紧紧地盯着谢乔。
他那双因激动而微红的眼睛,此刻重新染上了审视与疑虑。他不再是那个失态的父亲,而是变回了那个饱经世事、心思缜密的大儒蔡邕。
“西凉之地?”他重复了一遍,声音依旧有些沙哑,却已恢复了几分冷静,“路途何其遥远,兵祸连结,盗匪横行,如何去得?”
这并非杞人忧天。
从中原到凉州,千里迢迢,关隘重重,莫说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士,便是寻常商队,若无强力护卫,也多半是有去无回。
他看向谢乔,目光锐利:“凉州偏远,非是中原繁盛之地,府君身居梁相,何以护得老朽周全,安顿老朽生活?”
他一生坎坷,早已不轻信于人。眼前这位年轻“府君”的承诺,听起来美好,却也虚无缥缈。万一只是对方随口一说,或是力有不逮,自己贸然前往,岂不是自投罗网,境况只比现在更加不堪。
谢乔理解他的顾虑。换做是她自己,面对一个来历不明、自称能提供庇护的陌生人,恐怕比蔡邕还要多疑。
她微微一笑,并未因蔡邕的质疑而动怒,反而觉得这才是正常人该有的反应。若是对方毫不犹豫便答应下来,她反而要掂量一下对方的智商了。
“先生所虑,确是实情。”谢乔坦然承认,“路途艰险,非乔一人之力可轻易抹平。但乔既敢提出此议,便非信口开河。”
她站直了身子,语气平稳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自信:“护送先生西行之人,乔会亲自挑选,皆是百战余生、忠勇可靠的精锐之士。乔亦知一条小径,可避开兵乱丛生的河西,直入敦煌。彼处亦是乔之基业之所在。”
“焉有此小径?”蔡邕怀疑道。
“蔡先生可曾听闻睢阳东市?”谢乔反问。
蔡邕点点头,如今,东市名头不比梁园文会低多少,市中多售稀奇物种,牛、羊肉鲜美,土豆尤其为人追捧。
谢乔顿了顿,看着蔡邕的眼睛,“不错,那东市商贩,正是我帐下军士,所售货物,咸来自西凉。货物源源不绝,若非经此小道,途中便为兵痞所掠,岂有东市今日之盛况?只是这商道隐蔽,乔不便告知。”
闻言,蔡邕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谢乔继续说:“先生若至西凉,我可为先生寻一处清静雅致的院落,远离尘嚣,潜心治学,绝无问题。笔墨纸砚、日常用度,自会供给。若先生愿意,凉州亦有学子渴望聆听大儒教诲,先生也可参与地方教化,传授学问。如此,既能安身,亦能立命,不至于埋没先生一身才学。”
她描绘的景象,并非空中楼阁,而是实实在在的安排。
一个可以安心著述的环境,甚至还有一个发挥余热、传承文脉的机会。这对一个流亡的文人来说,诱惑不可谓不大。
蔡邕沉默了。他手指摩挲着粗糙的布袍袖口,眉头紧锁,显然在急速权衡利弊。
谢乔的话语,比他预想的要实在得多,也考虑得周全得多。
谢乔看着他眼中的挣扎,知道是时候祭出最后的杀手锏了。
她放缓了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温情:“先生,路途之险,比之战火离乱,孰轻孰重?居无定所、时刻担忧朝不保夕之苦,与西凉虽远、却能安稳度日相比,又当如何抉择?”
“更何况,”她声音压低,如同带着魔力,“令爱蔡琰,正在那片土地上,翘首以盼,日夜思念着她的父亲。先生难道不想早日见到她,亲口告诉她,你一切安好吗?”
“分别之苦,重逢之乐。蔡先生,天伦之乐,近在咫尺,只需先生下定决心。”
父女团聚。
这四个字,如同千钧重锤,狠狠砸在了蔡邕的心坎上。所有的疑虑、所有的担忧、所有的权衡,在这一刻,似乎都变得不再重要。
他想到了女儿聪慧的眉眼,想到了她绕膝承欢的娇憨,想到了她灯下苦读的专注,那是他生命中最宝贵的牵挂。
为了这份牵挂,再大的风险,似乎也值得去冒。
方才被强行压下的情绪再次翻涌上来,这一次,不再是纯粹的激动,而是掺杂了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和渴望。
他长长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胸中积郁多年的浊气一并吐出。紧绷的肩膀终于松弛下来,紧锁的眉头也渐渐舒展。
蔡邕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也透着一股释然:“老朽愿信谢府君。”
谢乔心中一松,知道此事已成大半。
成了!拐带,不,是延请当世大儒蔡邕成功!
然而,蔡邕接下来的话,却让谢乔微微一怔。
“只是,老朽尚有一事相求。”蔡邕抬起头,目光变得郑重,“老朽半生心血,多在那些藏书之中。如今散落各处,能带走的已然不多。但有几箱最为紧要的典籍手稿,若能设法保全一二,随老朽一同带往西凉,老朽纵死亦可瞑目。”
“不在话下。”谢乔立刻应承下来,语气郑重,“蔡先生放心,书籍乃文脉所系,更是先生心血所在,乔定当竭尽所能,设法保全,并妥善安排,一并运抵西凉。”
蔡邕没想到对方答应得如此爽快,他甚至有些感激涕零。
紧绷的心弦终于彻底放松下来,“如此……便多谢府君援手之恩。”他站起身,朝着谢乔深深一揖。
谢乔连忙侧身避开,虚扶一把:“蔡先生言重了。能为先生略尽绵力,亦是乔之幸事。蔡先生且安心准备,请静候佳音。”
送走蔡邕,谢乔站在书房窗前,看着外面漆黑的夜色,长舒了一口气。
她甚至能想象到小蔡琰见到父亲,会是何等欢快幸福。
更重要的是,不管何时纳入【角色】,有了蔡邕这位文化大能坐镇,凉州的文化建设和人才培养,就能迈上一个新台阶了。
半个月后,谢乔派出去的心腹,随蔡邕折返吴县,带上沉重的书箱,再渡江入梁国,登莽苍,瞬至西凉之地。
在西凉端口前等候的是龙勒县丞徐垣,他纳头便拜,行师生之大礼,“学生徐垣,在此恭候多时。”
中平二年,黄巾的余烬仍在灼着大漢帝国这座摇摇欲坠的大厦。
一月,西域长史張晏在疏勒遇刺,朝廷暂未派遣新官员。
二月,天下大疫。
二月己酉日,洛阳南宫云台发生特大火灾,波及乐成门、延阁等建筑。
灵帝听信宦官谗言,向天下加征“修宫钱”,每亩十钱。
二月,北地郡羌族与漢阳郡黄巾残部联合叛乱,拥立湟中义从胡北宫伯玉为将军。
叛军杀护羌校尉伶征,围攻州郡,寇掠三辅,侵逼园陵。
三月,朝廷急招左车骑将军皇甫嵩由冀州回雒阳,率部镇守长安。
而与之同时,梁园的第二次文会,如期而至。
不同于初次的轰动与新奇,这次的梁园,少了几分初见的惊艳,多了几分约定俗成的雅致。园中的布置依旧精心,流水潺潺,曲径通幽,几处新设的席位点缀在林木花影之间,更显从容。
梁国本地以及周邊的士子们,怀着对《梁园赋》的余韵和对知识交流的期待,陆续抵达。
谢乔依旧选择了角落的位置,一身寻常的青衫,将自己隐没在众多幕僚随从之中。
她的目光扫过全场,看着刘弥站在主位。
今日的刘弥,换上了一身更为考究的深衣,发髻梳理得一丝不苟,眉宇间带着几分刻意练习过
的沉稳,颇有几分世家子弟主持清谈的派头。
“诸君远道而来,光临梁园,孤深觉荣幸。”刘弥的声音响起,清朗而沉稳,他微微躬身,向四方致意,“前次谢相君妙笔生花,一曲《梁园赋》名动一时,珠玉在前,孤实不敢献丑。今日,孤亦东施效颦,作短歌一首,以抛砖引玉,望诸君不吝赐教。”
他缓缓吟诵起来,是一首关于劝农兴桑的短歌,辞藻不算华丽,却也工整流畅,内容贴合时政,显出了不错的学养。
虽无谢乔那般石破天惊的气势,但也成功将众人的注意力从单纯的文学欣赏,引向了更广泛的经世致用之学。
“大王此歌,虽简而意深,劝农兴桑,乃国之根本,善。”一位老者抚须赞道。
“正是,空谈玄理,不如务实为民。”另一人附和。
气氛渐渐热烈起来,话题围绕着农桑、水利、乃至地方治安等实际问题展开。谢乔安静地听着,如同一个真正的幕僚,偶尔端起面前的茶杯,浅啜一口微凉的饮子,目光却如同探照灯,细细梭巡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几轮讨论过去,一个角落里的青年引起了谢乔的注意。此人约莫二十五六年纪,身形中等,面容普通,穿着半旧的儒衫,一直沉默寡言。然而,每当讨论陷入僵局或流于空泛时,他总会不经意地插上一两句,言语简练,却总能切中要害。
“……诸位所言屯田,皆重招募流民,然,窃以为,屯田之要,非在人多,而在法明。若无明确之规章,赏罚之准绳,纵有万顷良田,亦恐事倍功半,甚至滋生弊端……”
“……论及吏治,清浊之辨固然重要,然更需虑及权责是否对等。下官有责无权,则事事掣肘;有权无责,则易生骄横。唯权责相符,考核得当,方能人尽其才,政通人和……”
他的声音不高,语速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穿透力。谢乔心中一动,这个调调,这个见解……她脑海中迅速检索着记忆库。
屯田,吏治,言简意赅,直指核心。毛玠毛孝先?那个曹操身邊的重要谋臣?
她仔细打量着那青年,越看越觉得有可能。历史上的毛玠,正是以清廉、公正、有谋略,尤其擅长内政和人才选拔著称。这人的气质和谈吐,与记载中的形象颇为吻合。
就在此时,一阵不和谐的喧闹声从不远处传来。
“你这厮走路不长眼吗?撞洒了某家哥哥的酒!”一个粗豪的声音响起,带着浓浓的火气。
谢乔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材魁梧、豹头环眼的黑臉漢子正怒视着一个不小心碰了他一下的文士,那文士吓得脸色发白,连连道歉。黑脸汉子旁邊,一个面如重枣、长髯飘飘的红脸大汉眉头微蹙,似有不豫,而站在两人中间的,则是一位面容和煦、双臂过膝的青年,他正连忙按住那黑脸汉子的胳膊。
“三弟,不得无礼!这位先生并非有意,快向先生致歉。”那双耳垂肩的青年温声劝道,同时向那受惊的文士拱手,“备管教不严,累及先生,还望海涵。”
“哼!”黑脸汉子显然不服气,但被兄长按着,终究没再发作,只是瞪了那文士一眼。
红脸大汉微微颔首,算是表达了歉意。
谢乔看着这一幕,嘴角不由勾起一丝弧度。刘关张三兄弟也来了。看样子,是刘备对这种文人集会比较感兴趣,硬拉着两位关张二人的。张飞这暴脾气,果然在哪儿都安分不了。至于关羽,史载他好《左氏春秋》,估计对那些匡扶汉室、忠义节烈的话题会竖起耳朵听听,其他的,怕是也觉无趣。
文会暂时中断,众人目光都投向那边。刘弥也起身,准备过去调解。
趁着这个间隙,谢乔不紧不慢地朝着毛玠的方向走去。她需要确认。
“这位先生,”谢乔在毛玠身旁站定,微微颔首,姿态放得很低,像个真心求教的晚辈,“方才听先生论及屯田与吏治,令人茅塞顿开。在下斗胆,想请教一二。”
毛玠正看着刘备那边,闻言转过头,打量了谢乔一眼。
见她衣着普通,气质却不同寻常,眼神清亮,不似一般随从,便也客气地回礼:“阁下客气了,玠不过拾人牙慧,随意妄言罢了,何谈请教。”
“先生过谦了。”谢乔笑了笑,直接切入正题,“先生言,屯田之要在于法明,权责对等方能吏治清明。此乃正论。然,边郡之地,譬如凉州,羌乱未平,民生凋敝,朝廷法度鞭长莫及,豪强世家盘根错节。若欲推行先生之策,恐阻力重重,非有雷霆手段不可。不知先生对此等困局,可有良策?”
她故意点出“凉州”,观察对方的反应。
毛玠闻言,眉峰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看向谢乔的目光中多了一丝探究。眼前这“幕僚”模样的人,问的问题竟如此具体而尖锐,直指施政的现实困境,绝非空谈之辈。
他沉吟片刻,才缓缓开口:“阁下所虑极是。边郡之难,非朝夕可解。若欲破局,窃以为,当因地制宜,恩威并施。其一,需得强兵以为后盾,无兵则无威,政令难出州府;其二,当择贤能廉吏,下放实权,严考核,重奖惩,破格用人,不拘一格;其三,亦需与地方势力周旋,分化拉拢,寻其利弊,徐徐图之,不可操之过急……”
他的语速依旧不快,条理清晰,显然是深思熟虑过的。
虽然言语间仍有保留,但其见识和思路已经显露无疑。
谢乔心中大定,果然是他!这思路,简直是为凉州量身定做。强兵、用人、处理地方关系,都是她正在头疼或者即将面对的问题。
“先生高见,发人深省。”谢乔诚恳地说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毛玠摆摆手:“阁下谬赞。不知阁下高姓大名?”他有些好奇她的身份。
“在下不过府君帐下一小吏,今日随侍左右,偶闻先生高论,一时技痒,唐突请教,还望先生勿怪。”谢乔含糊其辞,并不透露身份。
毛玠见她不愿多说,也知趣地不再追问,只点了点头。
此时,刘备那边的小风波已经平息,文会重新开始。
谢乔向毛玠告辞,回到了自己的角落。
她看着毛玠重新坐下,又恢复了那副沉默寡言的样子,仿佛刚才那番精辟的论述并非出自他口。谢乔心中暗笑,这毛玠,果然是个低调的实力派。
梁园文会的名声,在此次之后,愈发声名远播。人们不仅谈论《梁园赋》的惊才绝艳,也开始津津乐道这里开放、务实的讨论氛围。
越来越多的人,不仅仅是豫州本地的士子,甚至一些更远地方,听闻消息的读书人,也开始动身,想要来梁园一探究竟。
谢乔望着渐渐散去的宾客,尤其是毛玠那并不起眼的背影,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
人才,正在慢慢聚集。
她知道,这才只是个
开始。
梁园文会后,谢乔并未立刻去找毛玠等人。人才难得,尤其是这种有真才实学又低调的,更需耐心。她先将此事记下,只需寻更合适的时机。
相府的日常事务依旧繁忙,但有了周密、阎忠、刘备等人分担,谢乔需要自己处理定夺的部分其实并不多了。
周密心思缜密,擅长处理繁杂的文书和人事调动。阎忠原为信都令,老成持重,对地方政务颇有见地。刘备,处理起民事纠纷来也头头是道,待人接物更是让人如沐春风,引得不少吏员暗中称赞。
谢乔乐得清闲,只需在关键决策上把关,大部分事务都放手让他们去做,这算是一种锻炼和考察。
宁陵邬那边,虞仲和杜奉仍旧奉命操练军士。杜奉虽不足全信,但可以服众,而虞仲则像一把悬在杜奉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时刻监督,预防杜奉拥兵自重,生出异心。
谢乔偶尔会潜去坞堡外围转转。远远望见军士训练刻苦,精神饱满,坞堡内的工匠、农户各司其职,与周遭村落的百姓相处也颇为融洽,甚至由于免去头税之后,百姓甚至主动送些自家种的菜蔬给坞堡,这让她欣慰。
至于莽苍山城寨,她分几次上山,将通过【签到】获得的神奇土壤布置在空地上。
效果是显著的,原本贫瘠的山地,如今土豆、红薯、玉米这些高产作物长势喜人,一茬接一茬地收获,堆满了几个的仓库,几乎成了她的粮食种植基地,且由于地势险峻,易守难攻,极其安全。与此同时,谢乔有计划地将城寨中的一部分人,特别是那些经历战乱、身体孱弱的老弱妇孺,挑选出来,分批转移到凉州安置落户。他们需要更安稳宽敞的环境休养生息。
唯一让谢乔有些挂心的,是派去青州收拢黄巾的张梁。
数月过去,一点消息也没传回来,更别说带回黄巾军民了。青州黄巾势大,情况复杂,谢乔不由得有些担心他是不是遇到了麻烦。
好在【角色】模块里,张梁的状态一直显示“健康”,这让她稍稍安心,推测或许是过程不太顺利,有些曲折。她现在能做的,就是耐心等待。
基业的摊子铺得越来越大,各行其是,各司其职,使这台机器有条不紊地运转着。发育需要时间,让子弹飞,让酵母发酵。谢乔适时地利用[寿命],往后拉动时间线,度过了许多无聊的时光。
这种“快进”的感觉,让她这个习惯了现代快节奏的社畜重新感到了一丝微妙的熟悉。
与此同时,睢阳东市,其繁华程度与日俱增,几乎是一日一个样。
梁园不同主题的文会接连筹措,名声早已不限于豫州,那些与会士子回到家乡后的口耳相传,更是最好的宣传。
原有的市集范围早已不敷使用,谢乔下令向外扩建。
新铺就的石板路干净整洁,两侧商铺鳞次栉比,南来北往的商贾云集于此,带来了各地的丝绸、瓷器、香料乃至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空气中弥漫着牲畜的气味、讨价还价的喧嚣声、以及各种食物的香气,一派勃勃生机。
不过仅仅出售原材料,利润有限。谢乔便令麾下,在东市最显眼、人流量最大的十字路口支起了一个大摊子,专卖一样新奇吃食——油炸土豆。
在这个时代,辣椒尚未传入,百姓口味普遍清淡,但这并不妨碍土豆的魅力。
当切好的土豆条被投入滚烫的油锅中,发出“滋啦”的声响,那独特的、带着淀粉焦化的香气便开始霸道地扩散。炸至金黄酥脆后捞出,沥干油分,趁热撒上细盐和从西域商人那里购来的孜然粉,香气更是猛增数倍,足以让半条街的人都忍不住抽动鼻子,循味而来。
“嚯!这摊子卖的什么?香得人走不动道!”
“好像叫……土豆?闻所未闻,看着黄澄澄的,不知味道如何?”
“管他呢,先来一份尝尝!大哥,怎么卖?”
摊位前迅速排起了长龙,队伍里有短衫赤脚的力夫,有挎着篮子的妇人,也有好奇张望的小童。甚至一些路过的士人,本来还端着架子,闻着味儿,看着别人吃得香甜,也忍不住偷偷咽了口唾沫,最终还是让随行的仆役上前去买一份回来。热乎乎的炸土豆用简单的油纸包着,烫手却又让人舍不得放下,顾不得仪态,直接用手抓着送进嘴里,那外酥里糯的口感,加上盐和孜然的调味,瞬间征服了食客的味蕾。
“唔……好吃!真香!”
“外皮焦脆,里面却软糯得很,这口感绝了!”
“就是有点烫嘴……嘶……不过瘾,再来一份!”
一时间,吃炸土豆成了睢阳城里最新的风尚。
这新奇吃食不仅风靡市井,连一些小型的文人雅集上,都有人将其作为谈资,讨论其风味与新奇之处,俨然成了一种时髦。
没几日,一份写在竹简上的“诗作”被呈送到了谢乔的案头。
她有些好奇地展开,定睛一看,差点没笑出声。
竟是一首咏叹炸土豆的打油诗。
文辞算不上华丽,平仄格律更是无从谈起,有些地方甚至显得颇为粗陋直白,但却朗朗上口,字里行间那股子对炸土豆的真切喜爱和惊叹感,却是扑面而来,鲜活得很。
第84章
梁园文会的热闹,并未随着士子的陆续散去而立刻冷却下来。
最初的喧嚣鼎沸渐渐沉淀,化为一种細水长流的文化氛围,润物細无声。
謝乔与刘弥商定,梁园后续仍将定期向士人开放。
往后每年三月都会举行一次盛大的文会,以为定例。
同时,每个月亦会安排一次小型的雅集。
在文会雅集之上,无论是诗词歌赋的唱和,还是经义策论的辩难,都将成为常态。
其中遴选出的优秀作品与见解,会被郑重地书写于特制的屏风之上,立于园中顯眼处,供后来者觀览品评。
这无形中又添了几分激励与竞争。
而在睢阳的东市,卖油炸土豆的摊子前,人潮依旧汹涌,丝毫不见颓势。
那首歪歪扭扭粗陋直白的打油诗,竟然真的被某个闲不住的好事者给谱上了曲调。
更离谱的是,这支帶着浓浓市井气息的俚调,凭借其简单上口的旋律和接地气的內容,迅速传遍了睢阳的大街小巷,连追逐打闹的孩童都能摇头晃脑地哼上两句:“黄澄澄,热乎乎,一口下去停不住。”
这无心插柳的广告软文,直接导致了炸土豆摊前的队伍,又肉眼可见地向后延长了几分,摊主忙得脚不沾地,脸上的笑容止不住。
连向謝乔负責汇报的下属,在提及此事时都哭笑不得。
相府的书房之內,灯火通明,謝乔的身影端正坐于宽大的书案后。
在她面前,層層叠叠地摊开着竹简,一卷又一卷,分量十足。
它们堆叠起来,几乎垒成一座小山,足见数目之庞大。
竹简上,細密的墨迹如同蛛网般铺展开来,记录着参与梁园文会的一个个士子的姓名与籍贯。
而名字之后,紧跟着是更为详尽的策论要点摘录,他们的思想精华。
甚至,还有与会期间,专人记录下的言谈举止的細致觀察。
某人辩论时的眼神闪烁,被敏锐地捕捉。
某人言语不多却能一语中的,也被郑重地记录。
某人衣着朴素但见解不凡,同样没有被遗漏。
这些细致入微的觀察,如同沙里淘金般,力求不放过任何一丝潜在的光芒,不使明珠蒙尘。
这些记录经过反复的筛选、整理和核对,最终才呈递到謝乔的案头。
每一卷竹简,每一个名字背后,都可能潜藏着未来的栋梁之才,亦有可能只是昙花一现的过客。
谢乔的指腹帶着一丝微凉的触感,在一个个略顯陌生的名字上缓缓划过。
“阮瑀,陈留人,未来的建安七子之一。”
她心中默念着,原世界的记忆与眼前的文字交织在一起。
“
文采斐然,但观其言行记录,似乎更适宜成为笔杆子。”
“毛玠,陈留平丘人……”
她的目光停留在下一个名字之上,思绪继续延伸。
她的脑海中,各种信息如同走马灯般快速转动、碰撞、组合。不仅看他们的主张,更要结合记录中的性情、谈吐、乃至一些不经意的小动作,去判断其人的潜力、可用之处以及潜在的风险。
这工作量,比她原世界的HR筛选简历可要复杂和关键得多,毕竟这关係到她未来的班底,乃至整个势力的根基。
梁国虽小,官場上的弯弯绕绕却一点不少。
谢乔主政梁国的这些日子,旁敲侧击,翻阅了些许陈年卷宗,发现许多位置上的人,要么是靠着祖荫混日子,尸位素餐,要么就是精通推诿扯皮之术,将“多做多错,少做少错”奉为圭臬。真正遇到棘手问题,便只会两手一摊,念叨着“祖宗之法不可变”,或者干脆称病不出。
这与日新月异、充满活力的东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作为梁国相,她拥有征辟之权,理论上可以革除庸碌无为的官吏,将这些看中的士子直接任命,以填补空缺。
她完全可以快速组建新的班子。
但直接把人塞进去顯然不行,太粗暴。
她几乎能想象出那些满腹经纶、踌躇满志的年轻士子,一头扎进官場后,被那些老吏们或明或暗的手段耍得团团转,或者凭着一腔热血把好事办砸的場景。到时候哭都没地方哭去。
那不是她想要的人才引进,反而是揠苗助长,甚至可能毁了这些好苗子。
空有理论,不谙世事,纸上谈兵终究是虚的。
她需要的不是一群只会引经据典、高谈阔论的“嘴强王者”,而是能真正俯下身子,看清问题,解决问题的实干家。
她的目光重新落回竹简上。这些来自五湖四海的学子,帶着不同的乡音,不同的见识,不同的抱负,是这个时代知识精英的一个缩影。
他们是未经雕琢的璞玉,需要打磨,需要一个合适的平台去施展拳脚。
与其让他们两眼一抹黑地跳进地方的泥潭,被那些老油条帶歪,或者在底層消磨掉锐气,不如……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脑海中逐渐成型,
不如,先集中起来,试用一番。
这个想法让谢乔精神一振。
她要做的,不仅仅是“用人”,更是“育人”。
同时,这也是让她自己,一个势力的主公,能够最快速、最全面地洞悉这个庞大国家机器末梢运作方式的捷径。
她要把梁国和相府,或者说,把梁国官場,变成一个大型的岗前培训基地!
她忍不住在心里嘀咕,这词太现代了,但意思就是那个意思。
让这些学子了解梁国各曹各司的运作流程,接触真实的卷宗案例,甚至可以分组,针对睢阳城乃至梁国目前面临的实际问题,比如流民安置的具体细节、农田水利的规划勘察、商税厘定的实际操作等,提出解决方案,进行模拟推演和辩论。
这个念头一旦成型,便挥之不去,谢乔越想越觉得可行。这样既能考察他们的实际能力、心性品格,又能让他们在相对可控的环境下熟悉政务,还能顺便看看谁是骡子谁是马,谁适合哪个坑。一举多得。
她放下竹简,扬声唤来侍立一旁的文吏:“去,将这份名单上的人,明日起,分批请至相府。”
文吏躬身:“诺。敢问府君,以何名义?”
谢乔说:“本相对諸位在文会上的高见颇为欣赏,欲请諸位前来,共同探讨一些经世济民的策论。”
“诺。”文吏再次躬身,领命而去。
接下来的几日,相府的门槛几乎被踏破。
一批批在文会上崭露头角、或言辞恳切、或见解独到的学子被请入府中。他们大多出身寒微,或是家道中落,对于能得到梁国相的亲自召见,既激动又忐忑。
一间偏厅內,七八位学子正襟危坐,神情各异。
有人难掩兴奋,目光灼灼。有人则略显拘谨,双手安放在膝上,不敢随意动弹。
谢乔缓步走了进来,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
她没有坐在主位上,而是随意地在一旁的坐席坐下,这种略显随和的姿态,稍稍缓解了厅內的紧张气氛。
“諸位不必拘礼。”她开口,声音清晰,“今日请諸位前来,非为考较学问,也非授予官職。”
这话一出,几位原本满怀期待的学子脸上,不由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一位性子略急的青年忍不住开口问道:“敢问谢府君,召我等前来,所为何事?”
谢乔看向他,认出是名单上备注“性直,有辩才”的那个。
“问得好。”她微微颔首,“我知诸位皆有匡扶社稷之心,亦有经世济民之学。然,空谈理论,终究是纸上文章。治理一地,犹如庖丁解牛,需得熟悉脉络,方能游刃有余。”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梁国虽小,亦有田亩、户籍、税赋、治安、水利、工商诸多事务。我欲邀请诸位,并非直接出任某職,而是进入各曹、各司,从旁学习,亲身参与。你们可以观察老吏如何处理文书,如何应对乡里纠纷,如何征收粮税,如何规划市集。此行,我称之为‘实习’。”
“实习?”几个学子面面相觑,这个词汇对他们来说过于新奇。
“对,就是实习。”谢乔解释道,“意为实践中学习。以为期半年。半年之内,你们可以轮转于不同曹司,了解各项政务的实际运作。半年之后,我会根据诸位的表现、专长以及意愿,再行任命。在此期间,相府会提供食宿,并发放一定的津贴,确保诸位生活无忧。”
谢乔的话如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在众人心中激起層层涟漪。
“谢府君之意,是让我等先做学徒?”有人迟疑地问,语气中带着几分不确定。毕竟,他们是饱读诗书的士人。
“可以这么理解。”谢乔并不否认,“但我更愿意称之为‘预备官员’。诸位读圣贤书,所为何事?难道不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将所学付诸实践,造福一方百姓吗?若连最基本的政务流程都不熟悉,连百姓的疾苦都不了解,如何能奢谈治理?”
她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圣贤书是根基,但实践中的经验同样重要。我希望从梁国走出去的官员,不仅能引经据典,更能撸起袖子,解决具体事宜。梁国官场,将是你们学堂。当然,如果有人觉得此举有辱斯文,不愿屈就,现在便可离去,绝不强求。”
厅内一片寂静。
学子们互相交换着眼神,消化着这番颠覆性的言论。
让他们这些自负才学的士子,去跟着胥吏学习具体的事务,这在传统的观念里,确实有些“掉价”。
但谢乔的话也点醒了他们。
空谈误国,实干兴邦。
他们中的许多人,并非尽数出身世家大族,若无此机会,或许终其一生也难以接触到真正的政务核心。梁国相提供的,不仅是一个職位,更是一个宝贵的学习实践平台。
短暂的沉默后,先前性急的那个青年率先站起,躬身行礼:“在下愿听从谢府君安排!府君所言,深合我心!”
有人带头,其他人也纷纷反应过来。
“在下亦愿!”
“愿随府君学习!”
看着眼前这些眼中重新燃起光彩的年轻人,谢乔心里清楚,她的“梁国官场大学”计划,算是成功迈出了第一步。
接下来的日子里,梁国各个官署衙门里,多了一道道年轻而陌生的身影。
他们起初或许笨手笨脚,对着堆积如山的文书和繁琐的流程感到无所适从,甚至闹出一些笑话。
有被派去协助管理市场,结果被油滑的商贩几句话绕晕,差点弄错税额。
有被安排去处理乡间田亩纠纷,听着双方乡民俚语土话的争吵,半天没弄明白事情原委。
还有跟着老吏下乡丈量土地,一天下来,腿脚酸软,叫苦不迭。
谢乔并没有过多干预,只是派人留意观察,定期
将这些“实习生”的表现汇总给她。
她时常翻阅,上面记录着每个人的进步、遇到的困难,以及他们各自展现出的不同特质。
她看不过来的,还有周密替她筛查。
“此人对数术敏感,可以往户曹或仓曹方向培养。”
“此人性子沉稳,言语不多,但做事条理清晰,适合处理文书档案。”
“此人总能用些乡间俚语与百姓打成一片,化解矛盾。是沟通之人才。”
周密心思缜密,为她省去了许多琐碎。
以此形式,谢乔不仅为西凉储备了未来的行政力量,更重要的是,她拥有了无数双眼睛和手,深入到了这具庞大郡国机器的每一个角落。
这些年轻的预备吏员,就像是她放出去的探针,让她清晰地感知到梁国行政体係运作的真实脉络与细微之处。
哪个部门人浮于事,哪个环节容易上下其手,哪些沿用已久的规章早已不合时宜,都在这日复一日的实践反馈中,逐渐在她面前显露无遗。
这与她此前担任中尉时,只能管好自己一亩三分地的情形,已是天壤之别。
如今身为梁国相,名正言顺地掌握着一国资源调配的大权,她终于有机会,也有能力,去彻底熟悉并驾驭这整套行政班子。
带回来的第一手信息,远比任何故纸堆里的记载都要鲜活深刻。
由此,谢乔对郡国级的行政体係,不再只是一堆模糊的官職名称。
她现在能具体地想象出每个岗位实际运转的模样,且理解透彻。
作为梁国之相,谢乔是最高决策者,总揽军政大权。
在之下,是郡丞,她最主要的副手,现由周密担任。
郡丞日常需要处理的事务极其庞杂琐碎,几乎所有她不直接过问的行政事务,最终都会汇集到郡丞那里。
批阅不完的文书,协调不尽的部门,应对不暇的突发状况,构成了郡丞的全部日常。
而相府内的长史,则更像是整个府中枢神经的管理者,大概相当于她原世界的两办秘书长。现由刘备担任。
长史不仅要仔细核对进出的每一份公文,确保信息准确无误地流转,还要妥善保管堆积如山的档案,以备查阅。
有时,在官员的初步筛选和评价上,长史亦需提供重要的参考意见。
主簿一职,是相府内部运转不可或缺的一环,负責具体的文书起草与记录。
至于军事与地方治安,由中尉(或称都尉)负責,也是谢乔先前所任之职。
稳定可靠的地方武装力量和治安管理体係,是发展的基础,容不得半点松懈。
此外,设有司马一职,作为中尉军事上的佐官,现仍由于融担任。
有被安排去观摩军营操练,回来报告说光是清点核对那些制式不一、新旧混杂的兵器,就已经让人眼花缭乱。
更别提核对每日消耗的粮草数目,稍有差池便可能影响军心士气,这让他头昏脑胀。
这还仅仅是日常管理,若是到了战时,人员调度、物资转运、情报传递更是千头万绪。
还有一个职位,让谢乔格外关注——督邮。
演义里张飞怒鞭的正是此官职。
这职位听起来不起眼,仿佛只是个跑腿送信的,却手握巡查监督的大权,直属于相府。
督邮需要代表相府,定期下到各县巡视,考察当地官员的勤政廉洁,还要检查政令是否真正落到实处。
甚至,他们还要直接受理百姓递交的状纸,倾听那些可能被地方官吏压下的冤屈。
这简直是她原世界的巡视组加上流动□□办,还兼带一部分纪委的职能。
那些被派下乡处理田亩纠纷、丈量土地的预备官员,他们的经历正是督邮日常工作的一部分缩影。
他们被方言俚语绕得晕头转向,听不懂争执双方在吼些什么。
他们被乡间盘根错节的人情世故搞得焦头烂额,一件小事背后往往牵扯着几代人的恩怨。
谢乔看着报告里描述,有实习生试图调解两家因为一棵长歪了,果实掉落界限模糊的枣树归属而几乎要动手的纠纷。
那人引经据典讲了半天道理,双方却依旧怒目相向,互不相让。
最终,还是靠着请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出面,连哄带劝,才勉强让两家暂时偃旗息鼓,但梁子显然已经结下。
读到此处,谢乔不禁失笑,这基层治理的复杂性,真是超乎她坐在书房里的想象。
报告上提到了一人,名言平,人如其名,说他总有办法用当地人听得懂的玩笑和土话,跟老百姓迅速拉近距离。
哪怕是剑拔弩张的场面,他也能插科打诨几句,三言两语就把紧张气氛化解掉,让双方愿意坐下来谈。
谢乔用笔在言平的名字旁重重地画了个圈,心里有了计较:这种与基层打交道的天赋异禀,正是督邮或者类似需要深入地方的角色所急需的宝贵才能。
再往下,便是分管各项具体事务的曹掾部门,这些“预备官员”的亲身实践,使她得以细致入微地观察到每个部门的实际运作状态。
主管人事考核、官吏任免与升迁大权的,是功曹,相当于组织部。
负責登记户籍、核算人口增减、征收田赋口赋、摊派徭役力役等民政要务的,是户曹。
掌管着粮仓存储、各类物资调配,确保军粮民食供应无虞,并且要时刻防范损耗、盗窃的,是仓曹。
管理财政收支、货币流通与铸造,乃至盐铁专卖等国家重要经济命脉的,是金曹,有时也因兼管盐铁事务而被称为盐铁曹。
负责缉捕盗贼、审理各类刑事民事案件、维持地方基本治安秩序的,是贼曹,也称决曹,那些处理乡间纠纷的“预备官员”便是在体验此类职责之艰辛。
涉及兵员征募、名册管理、武库日常维护、军事训练后勤保障等行政事务的,则归属兵曹。
其职责与中尉、司马的军事指挥权相互联系,又各有分工,确保军队这部机器能够顺畅运转。
监督市场交易秩序、管理商品物价、打击囤积居奇、征收商税的,是市曹。
那些被油滑商贩几句话绕得晕头转向,差点弄错税额的学子,正是在这个与市井百态紧密接触的部门历练。
负责农田水利设施的规划与建设、土地的丈量与登记造册、推广先进农耕技术与优良种子的,是田曹。
跟着老吏顶着烈日下乡,深一脚浅一脚地丈量土地,一天下来累得腰酸腿软、满身泥泞的年轻人,体验的便是此职的辛劳。
还有专门负责医疗事务、管理医者、应对可能发生的疫病的医曹。
负责礼仪教化、管理郡学的文学曹。
此外,还有诸如负责官方文书信件传递、管理驿站系统的邮驿。
负责官方工程建设、管理工匠的工官。
它们如同无数大小齿轮,共同编织构成了郡国这部庞大机器赖以运转的精密网络。
每
一个曹的顶端,都明确设置了一位主官,被称为“掾”,次官称“史”。如功曹掾阎忠,兵曹史单全。
掾,便如同后世一个部门的总负责人,是该曹所有事务的最终决策者与责任人,直接向郡丞或太守国相汇报。
史是副官,一如太守之于长史。
而在掾和史之下,则配备了若干书佐,他们是掾处理日常事务的左膀右臂,负责具体执行、文书处理和信息传递。
繁杂文书工作,很大一部分便是由这些书佐承担,他们负责起草公文、整理档案、记录考勤,是维持部门运转的中坚力量。
再往下,便是数量更多、层级更低的小吏,他们构成了执行层面的基础。
这些小吏负责跑腿传达、看守库房、引导百姓、执行具体指令,如同庞大机器上的细小齿轮,不可或缺。
谢乔的目光继续下沉,从郡国府的宏大结构,探入支撑着这座大厦的基石——县、乡、亭、里。
这套体系的最底层,同样有着细致的分工。
在县这一级,是郡、国一级的缩小版,官员和职能部门基本能对应。
县往下,是乡,首先是三老,这个职位并非由官府直接任命,而是推举当地年高德劭、为乡人所敬重者担任。
其核心职责在于掌管教化,维系地方风俗,调解民间纠纷,更像是半官方的道德领袖和仲裁者。
这是利用乡土社会自身的权威来辅助治理,成本低,效果或许还不错,当然前提是选对了人。
然后是啬夫,主管着一乡的诉讼审理和赋税征收,相当于集基层法官与税务官于一身。
百姓间的家长里短、田产地界纠纷,乃至更复杂的案件,都可能先到他这里寻求裁决。
同时,每年田赋口赋的核定与催缴,也由他负责,直接关系到国库收入和百姓负担。
谢乔了然,这权力集中在一人之手,若无有效监督,极易滋生事端。
再有便是游徼,负责在县域内巡查治安,如同流动的眼睛和耳朵。
他们往来于乡野阡陌之间,探查盗贼踪迹,维护基本秩序,发现不法行为便要立即上报并参与缉捕。
这大概就是她原世界的基层巡警了,工作辛苦且有一定危险性,是维持地方安宁的第一道防线。
此外,县与乡之间,还有一个重要的纽带,亭。
谢乔对这个级别并不陌生,那位大汉开国皇帝刘邦,早年便担任过泗水亭长。
亭长负责一亭范围内的治安维持,处理更细微的纠纷,并且承担着管理驿传、保障邮路畅通的重要任务。
他们是帝国庞大信息网络与交通网络上的关键节点,确保政令文书得以上传下达。
最基层的,便是深入村落的“里”。
里的负责人被称为里正,或称里魁。
里正直接管理着大约百户人家,负责最基础的户籍登记、人口核查、安排徭役等事务。
里正是官府与普通民众打交道的最前沿,政令能否被准确传达、赋役能否被公平摊派,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们。
更加琐碎、更加具体、更加考验耐心的民生百态,这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官场大学”课程。
预备官员的实习实践过程,不仅仅是让他们自己熟悉从高层决策到基层具体执行的每一个细微环节。
更重要的是,让谢乔对于郡国内各官吏的具体职能范围、权力边界、日常运作流程,甚至其中潜在的效率低下或滋生弊端的环节,都有了远超书本知识的、鲜活深刻的认知。
这为她日后优化现有结构,建立真正属于自己的、高效且廉洁的统治班底与制度体系,打下了无比坚实的基础。
半年时光悄然而逝,当初那些略显青涩的学子,在经历了相府到乡亭里的全方位“官场实践课”后,已然脱胎换骨。
凭借实习期间积累的实务经验和展现出的能力,陆续通过了考核,得到了正式的官职任命。
新鲜血液的注入,使得梁国官场的气象为之一新,官员队伍显著年轻化。
那些原本占据高位、却只知空谈不做实事的老吏,在这些精力充沛,熟悉具体运作流程的年轻人面前,相形见绌,不少人不得不黯然让位下台。
这番人事变动雷厉风行,但也如同捅了马蜂窝,那些盘踞地方利益受损的豪强大族,对始作俑者谢乔的记恨又加深了几分。
谢乔对此心知肚明,却也不甚在意。
梁国终究只是一个跳板,一个为西凉本部培养和输送人才的基地。
毕竟,从零开始培养能独当一面的可用人才,周期太过漫长,远水解不了近渴。眼下,借着梁国这块试验田,筛选、锻炼、然后择优调往西凉,才是最高效的办法。
谢乔翻看着梁国新晋官员的名册,目光锐利地扫过一个个名字。许多人在此时尚且籍籍无名,但在她那来自原世界的记忆里,却清晰地标注着他们未来的分量。
当看到“毛玠”二字时,她微微一顿。
这位未来给曹老板提出“奉天子以令不臣”的关键人物,更是屯田制的重要推手,现在已然在梁国某个不起眼的职位上历练了。
谢乔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作响:这种级别的重要谋士,其价值绝非寻常官吏可比。
未来曹老板会是主要竞争对手,曹老板那边少一个栋梁,自己这边多一个支柱,一来一回,里外里就是双倍收益。
血赚!——
作者有话说:[星星眼]有时候挺茫然的,想知道大家更想看什么,与历史名人的互动,还是想看剧情,看基建种田,看攻城略地,还是女主的高光
第85章
遴选的新官吏,揣着任命文书和几分忐忑,走马上任。
他们帶来的不仅是年轻的面孔,更是謝乔反复强调的关键词:效率、实干、责任到人。
梁国,这台一度运转不畅的机器,各部件各齿轮,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运转。
效果是立竿见影的,短短一个月,卓有成效。
过去积压的文书在几日內便得到批复流转,不再是动辄数月杳无音信。
田野里,新任的亭长、里正不再只是板着脸催缴租税,而是帶着相府统一印发、图文并茂的《农时简报》,与老农们蹲在田埂上,认真讨论着墒情、选种和新农具的试用。
老农起初还拘谨,后来发现这些年轻的官吏,是真的能说出些门道,态度亲和,渐渐话多了起来,脸上多了几分踏实的期盼。
市集上,尤其以睢阳为最,变化更是显著。往来商贩增多,南腔北调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取代了往日的萧条。绢布、粮油、盐铁等大宗商品交易活跃,甚至一些来自外郡乃至更远地方的皮货、药材也出现在固定摊位上。
在加强巡逻的新任县尉弹压下,过去常见的地痞滋扰、强买强卖现象几乎绝迹,整个市集秩序井然。
就连一些偏远县乡,坑洼泥泞的道路上,也出现了民夫修整的身影。
新任亭长亲自监督,确保工程用料和进度。虽然只是初步修缮,远谈不上平整宽阔,但至少保证了雨雪天气下的基本通行。往来传递公文的驿卒脚程因此快了不少,行商也敢于走到更偏远的村落收购土产。
梁国上下一派新气象,尽扫战乱阴霾。
一場考验来得猝不及防。
邻郡骤然爆发瘟疫,起初只是零星消息,但很快,疫情悄然蔓延,触角伸向了梁国边境的几个村落。
消息通过加急驿传送到睢阳时,已是深夜。
几乎在消息送达的同时,医曹属官吏便迅速行动起来。不等天亮,新上任的医曹史已经亲自帶着几名得力下属,以及预先储备好的药材、石灰、醋等防疫物资,快马加鞭直奔疫区。
隔离病患、划定疫区范围、熬制防疫汤药分发、组织人手遍洒石灰消毒、严格管理水源和食物:一套后世看来或许粗糙但在当时已属先进的组合拳有条不紊地打了下去。疫情甚至还没来得及在普通民众中引发恐慌,便被有效扼死在萌芽状态。
那位新上任的医曹史,其家族世代行医,凭借着医学素养和一篇论述防疫的策论而被謝乔看中,被破格录取,如今得以在梁国政坛施展拳脚。
当然,能在梁国获得官职,并不意味着从此高枕无忧,捧上了铁饭碗,可以在任上摸鱼摆烂。謝乔仍会定期组织对官员的考察。 除了定期的述职报告,还有不定期的抽查,她亲自委派的“观察员”将深入各地明察暗访,收集最真实的反馈。这一个多月,就已经有两名在实习期表现尚可但正式上任后迅速故态复萌敷衍塞责的官员,被毫不留情地罢免,空出的职位立刻由候补名单中考評更优者替补。
这番操作,无疑再次敲響了警钟,让所有新晋官吏都明白,在梁国,想要在宦海畅游,唯有勤勉实干,拿出真正的政绩,方可不翻船。
潁川。
雅致的庄园內,水榭亭台,曲水流觞。
峨冠博帶的士人围坐清谈。案几上摆着精致的茶点,仆从侍立一旁,小心翼翼地添着茶水。
“諸位可曾听闻梁国之事?”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轻捻胡须,慢悠悠地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屑,“那謝乔,行事乖张,竟是依附了宫中阉宦,行龌龊之事,方才窃得国相之位。”
旁边一年轻些的士人立刻接话,语带激愤:“何止!荀公此言还是太过宽厚。此人在梁国,推行所谓‘唯才是举’,实则大肆提拔寒门鄙夫,排挤我等饱学鸿儒!说是看重才干,我看不过是收买人心,培植私党罢了!与那禁中阉党沆瀣一气,狼狈为奸!”
“不错,”另一人抚掌叹息,“最令人痛心疾首者,此女全然不敬名教,视圣贤经典如无物。观其政令,处处透着一股子铜臭之气,行事作风粗鄙不堪,与我辈士人崇尚的清雅德行、礼乐教化背道而驰!长此以往,纲常沦丧,斯文扫地,国将不国矣!”
“岂止是不敬名教,”又有人补充,“听闻其遴选官吏,不问德行出身,只看样貌。样貌生得俊俏者,便留在身
边委以近职。样貌稍有不足,哪怕腹有经纶,也拒之千里之外。
“这简直是牝鸡司晨,秽乱不堪!荒唐至极!”
“更有甚者,”一个声音压低了,带着神秘兮兮的语气,“传言那相府夜夜笙歌,裙下之臣不知凡几,豢养了不少面首。”
“蝇营狗苟,伤风败俗!”
“竟有此事?成何体统。”
类似的“清议”,在潁川郡的各个角落上演。
文人士子聚会,世家大族宴饮,席间谈资总少不了这位梁国相。
一封封措辞严厉的书信,如同带着毒刺的羽箭,在各个士族大家之间飞速传递。
那些关于谢乔勾结阉宦、唯利是图、践踏名教、色欲薰心、生活淫靡的负面評价,被不断添油加醋,如同墨汁滴入清水,迅速扩散、发酵,最终汇聚成舆论的浊流。
远在梁国的谢乔,在他们口中,已然成了一个集野心家、谄媚者、道德败坏者于一身的妖女。
谢乔后知后觉风評被害。
消息传进相府时,她正在处理一批督邮送上来的民情简报。
她放下竹简,面色平静,眸子里却闪过一丝冷光。
说她与宦官有关系也就罢了,竟还造起了黄谣。
说她以貌取人,还夜夜笙歌。滑天下之大稽!
止住属下的回报,谢乔揉了揉眉心,问:“消息是谁最先传出来的?”
属下立刻回禀:“主公,源头已经很難追溯,但最先公开议论此事,并且言辞激烈的,是潁川本地的一些士族名士。特别是陈氏、荀氏、钟氏这几家,府中门客和依附他们的中小士族,都在推波助澜。”
谢乔冷笑,低声道:“果然如此。”
她明白,梁国旧势力的反扑是必然的,但潁川士族的反應,让她嗅到了一丝不同的味道。
这不仅仅是简单的“风評被害”,背后恐怕还隐藏着更深层次的博弈。
谢乔心中透亮。颍川士族是想借此机会,敲打她,维护他们的清流地位,顺便打压她这个不按规矩出牌的异类。
她太清楚颍川士族在中原地区乃至整个大汉天下的特殊地位了。
东汉重经学,而颍川,正是经学传承的核心地带。
这里的几大世家,如荀氏、陈氏、钟氏、韩氏等,以家族为核心,通过对儒家经典的代代研习和阐释,形成了各自独特的家学体系。
颍川士族不仅垄断了经学的解释权,更凭借这种学术优势,源源不断地向朝廷输送人才,占据太学博士、郡国守相、朝中公卿等显要职位。
东汉奉行“以经取士”的制度,使得颍川士族牢牢把控了人才选拔的话语权。
他们更是通过遍布朝野的门生故吏,结成了一个庞大而稳固的政治学术同盟。
而其他地域的学者,尤其是寒门出身者,想要突破这层壁垒,进入权力的核心圈,難如登天。
这也是为什么谢乔能在梁国相对容易地招揽到一批有才华却郁郁不得志的人,因为在正常的轨道上,他们很難与颍川士族子弟竞争,難以被朝廷着意。
更有,颍川士族还掌握着“清议”这件武器。
所谓“清议”,一种由士大夫阶层主导的舆论活动,包括南阳汝南一带盛行的“月旦评”,本质上都是士人阶层用以臧否人物、褒贬时政的舆论工具。
在太平年月,这种评议或许还能对官员品行起到一定的监督作用,但在东汉末年这等讲究门第出身、人情关系盘根错节的时代,它早已变了味。
颍川士族以德行著称,通过自身操守赢得社会声望,通过品评人物、臧否时政、标榜道德,成功塑造了自身“清流”领袖的文化权威形象。
而党锢之祸中,他们又与太学生联合,抨击宦官集团,导致在“党锢之祸”中被镇压,这反而强化了其“正义代言人”的地位。
谁若是被他们打上了负面标签,往往声名狼藉,寸步难行。
一言可以扬名,一语亦可灭人。
现在,她在梁国大刀阔斧改制,重用非颍川籍、甚至寒门出身的人才,打破了他们潜在的人才垄断格局,又行事不循传统士族规矩,自然就成了他们眼中需要打压的“异类”。
梁国旧势力的怨恨,恰好为他们提供了攻击的口实和民意基础。
谢乔如今就面临着被“清议”审判的危机。
她很清楚,颍川士族的影響力非同小可,任由这股负面舆论发酵,后果不堪设想。
以讹传讹,人言可畏。
谣言不及时止住,不仅会严重影響她在颍川乃至整个士林中的声誉,影響招揽英才的大计,更可能被扣上难以洗刷的政治污点,为她未来的发展,埋下巨大隐患。
谁愿意投奔一个声名狼藉的主君?
谢乔眼神逐渐变得锐利起来。
这些个造谣诽谤者,让她莫名想起原世界里,在她剪的视频里满嘴喷粪的小黑子。
應对小黑子,她可以拉黑举报无视,这里却不能。
“谢府君,”国丞周密忧心道,“斥候传回消息,颍川那边,言辞颇为激烈,已有多家名士公然表示对府君行事不满。”
谢乔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远处的天空,心中做出了决定。
必须去趟颍川,亲自解决这件事。
颍川,士族盘踞之地,人言如同,如同龙潭虎穴,此行必然凶险。
但谢乔知道,她避无可避。
想要彻底扭转风评,掌控舆论,就必须直面风暴的中心。
“控评”,这一现代网络用语,此刻却无比精准地概括了谢乔的目的。
她要去颍川控评,为自己正名,为梁国未来的发展扫清障碍。
这盆脏水,必须想办法挡回去,甚至泼回去!
决心已下,谢乔开始考虑隨行人员。
硬碰硬肯定不行,得有策略。她思忖片刻,点了一个名字:“传令,召毛玠前来。”
毛玠,字孝先,陈留平丘人,虽非颍川核心士族,但也尝游学颍川。其人处事稳重,熟悉经义,在之前的实习中表现突出,已被任命为县丞,能力卓越。带上他,既能作为熟悉当地情况和经学辩论的助手,也向外界展示梁国唯才是举并非虚言。
对外,就宣称是前往颍川考察风土人情,学习先进经验。
另外,从西凉铁骑中挑选一百精锐,秘密隨行,在外围接應,以應对最坏情况的发生。
前往颍川途中,谢乔还特意绕道颖水,去看了看端口附近的情况。
端口处依旧隐秘,有专人看守引渡。
源源不断的颖水流经此处,骤然消失的一部分河水通过空间隧洞,源源不断地注入长城外的大渠,以补充西凉的水源。
十日后,一支并不张扬的车队在颍川郡內弯弯绕绕地游荡,终于抵达了郡治——阳翟。
谢乔刻意保持低调,车马从简,隨从不多。
然而,谢乔似乎低估了自己在颍川的知名度。
入城不久,她就敏锐地察觉到,路边行人、茶馆闲坐的士子,投来的目光中充满了探究、审视,甚至毫不掩饰的不屑与敌意。
仿佛她的到来,本身就是一件值得被议论和警惕的事情。
“谢府君大名,似已传遍阳翟大街小巷。”车厢內,毛玠苦笑着对谢乔说道,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
谢乔掀开车帘一角,看着外面繁华却暗藏汹涌的街道,嘴角微扬:“意料之中。若是悄无声息,反倒不正常了。”
接下来的几天,谢乔尝试以官方身份拜访当地几位德高望重的名士,结果无一例外地都吃了闭门羹。
要么是管家出来,以主人偶感风寒、闭门谢客等理由婉拒。
要么干脆就是家中子侄辈出面,敷衍几句,言语间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
一层无形的壁垒,清晰地横亘在她与颍川士林之间。
毛玠打听到城东有一处颇有名气的学馆,馆主是小有名气的儒者。
谢乔便想着去碰碰运气,至少能感受一下当地的学术氛围。
谁知,在学馆门口,竟意外撞见了几张熟面孔。
那几位年轻士子,正是当初在梁国参与实习,但因为表现平平,最终未能获得正式官职的颍川籍学子。
大概是庶出子弟,因为嫡出自然有更好的门路。
此刻,他们正与几位同伴站在学馆外的树荫下高谈阔论,声音不大,但足够让经过的谢乔听清楚。
“我观谢乔行事乖张,全无章法,梁国被她搞得乌烟瘴气。”
“没错,听闻她重用的,多是些言语粗鄙的武夫,或是钻营取巧的小吏,真正有学问的君子,反受排挤。”
“我等幸而早早离开,否则,与此等人物共事,岂非玷污了清名。”
“……”
几人见到谢乔的车驾过来,先是一愣,隨即脸上露出混合着尴尬、轻蔑和一丝幸灾乐祸的神情,故意提高了音量,刻意说给她听。
谢乔面无表情地从他们身边走过。
回到临时的居所,气氛有些压抑。
毛玠突然回来,他利用自己在颍川人脉,旁敲侧击,打探到了惊人的消息。
“谢府君,”毛玠面色凝重地禀报道,“我从一位故交那里得知,颍川几大士族,似乎正在酝酿一場针对您的雅集。”
“雅集?”谢乔挑眉。
“是,”毛玠点头,“名义上是品评人物,切磋学问,但据我所知,其真实目的,恐怕是想在公开場合,当众向府君发难,质询府君在梁国的种种施政,以及……那些关于府君的流言。”
“鸿门宴么?”谢乔淡淡一笑,“地点定了吗?主家是谁?”
“据说是三日后,在城外荀氏的庄园。荀氏在颍川德高望重,影响力极大,尤其是荀爽先生,更是海内闻名的大儒。”毛玠补充道,“他们选择荀氏出面,料是想借助荀家的声望,给这場雅集增加分量。”
话音刚落,门外亲卫通报:“主公,门外有一位自称陈家子弟的年轻士子求见,说是奉长辈之命,特来邀请主公参加三日后的荀氏雅集。”
来了。
谢乔与毛玠对视一眼。
片刻后,一位衣着考究,气度俨然的年轻士子被请了进来。
他约莫二十出头,面容俊朗,但眉宇间带着一股掩饰不住的倨傲。
他先是依足了礼数,对谢乔行了一礼,随后便开门见山,言辞听似恳切,实则暗藏机锋。
“久闻谢府君大名,今日得见,实乃晚生荣幸。”他虽然年轻,但在颍川士林中已颇具名望。此刻他彬彬有礼,笑容温和,但那份世家子弟特有的矜持与审视,却怎么也藏不住。
“晚生陈群,字长文。”他微微躬身,“家父与荀氏諸公,听闻谢府君驾临颍川,未能远迎,深感歉意。恰逢三日后,荀氏叔侄欲在庄园举办雅集,与同道切磋学问,品评时事。家父与諸位长辈特意嘱托晚生前来,诚邀谢府君拨冗莅临。”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谢乔脸上,语气变得更加恳切:“近来,颍川郡内,对谢府君在梁国之政,颇有些不同声音。想来多是传闻失实,以讹传讹。正好借此雅集,谢府君可与颍川諸位贤达当面一叙,澄清外界疑虑,以正视听。不知意下如何?”
话音落下,室内一片寂静。
陈群脸上依旧挂着礼貌的微笑,但眼神深处,却透着一丝挑战意味。
陈群,陈长文,也是未来的曹魏重臣,以《魏法》和九品中正制闻名。
谢乔了然。
这哪里是邀请,分明就是一封措辞文雅的战书。
毛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看向谢乔。
他深知,一旦应下,等待谢乔的将是一场精心布置的围攻。
颍川士族的笔杆子,杀伤力绝不亚于真刀真枪。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谢乔脸上非但没有丝毫为难或愠怒,反而露出一抹平静的笑容。
她端起案几上的茶盏,轻轻呷了一口,动作从容不迫。
“既是荀氏与诸位名士盛情相邀,乔岂有推辞之理?”她放下茶盏,目光迎上陈群,清澈而锐利,“三日后,我必准时赴约。劳烦长文先生代为回复。”
没有犹豫,没有退缩,甚至没有一丝被冒犯的不悦。
她的平静,反而让陈群准备好的、应对各种推诿或愤怒的说辞,全都卡在了喉咙里。
他微微一怔,随即恢复了镇定,再次躬身:“谢府君快人快语,晚生定将此意转达。届时,恭候府君大驾。”
说完,陈群不再逗留,转身告辞离去。
待陈群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毛玠才长长舒了口气,脸上忧色更重:“府君真的要去?这分明是他们设下的圈套!到时候唇枪舌剑,众口铄金,他们占据天时地利人和,我们太被动了!”
“我岂会不知是圈套。”谢乔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渐渐暗下来的天色,“但若是我拒绝,岂不更坐实了心虚胆怯?”
“正好,我也想见识见识,这颍川士林的清议,究竟有多厉害。”
谢乔受邀参加荀氏雅集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阳翟,乃至向颍川各县辐射开去。
整个颍川士林为之瞩目,各种议论甚嚣尘上。
“奇哉!怪哉!那梁国谢乔,竟然应下了荀氏的雅集之邀!”
“不知天高地厚!她以为颍川是什么地方?是她那可以任意妄为的梁国吗?”
“荀慈明先生、陈太丘先生俱在,还有钟家、韩家……这阵仗,她一个女子,怕是要被问得哑口无言!”
“我倒有些好
奇,她究竟有何底气敢来?莫非真有什么惊世之论?”
“管她什么论调,不合经义,便是歪理邪说!我赌她撑不过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你太抬举她了!”
好事者甚至已经开始私下设局,赌谢乔能在雅集上坚持多久,是灰头土脸地败退,还是能有几句惊人之语。
这场名为“雅集”实为“清浊之辨”的聚会,俨然成了颍川近期最大的热点。
临时居所内,气氛愈发凝重。
毛玠将自己打探到的情况,以及他对颍川几大士族关系的分析,一一向谢乔汇报。
“颍川士族,尤以荀、陈、钟、韩四家为首,盘根错节,互为姻亲,同气连枝。他们不仅在朝中势力庞大,更关键的是,他们牢牢把控着对经典的解释权。”毛玠的声音带着深深的忧虑,“与他们辩论,尤其是在经义方面,极易落入他们精心设计的语言陷阱。一字之差,便可能谬以千里,被扣上曲解圣贤的罪名。”
“此行,实在凶险万分!”他看着谢乔,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忍不住道:“府君,要不我们寻个理由,推迟或是……”
谢乔转过头,看着一脸焦虑的毛玠,忽然笑了。
笑容并非嘲讽,而是一种带着些许神秘和自信的轻松。
“孝先不必过于忧虑。”她语气带着一种奇特的笃定,“他们有他们的经义,我亦有我的道理。”
她所说的“道理”,自然不是这个时代士人奉为圭臬的儒家经典,而是来自另一个时空,经过实践检验的逻辑、事实和朴素的是非观。
她不准备和他们在故纸堆里纠缠不清,她要用他们无法反驳的现实,来回应那些虚无缥缈的指责。
毛玠看着谢乔脸上那抹奇异的光彩,虽然依旧担心,但心中却莫名地安定了几分。
她似乎真的能在绝境中找到出路。
三日后,荀氏庄园。
高门阔院,曲水流觞,本是风雅之地,今日却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肃杀。
庄园的主厅内外,早已坐满了人。
放眼望去,皆是峨冠博带,气度俨然的颍川名士。
荀氏、陈氏、钟氏、韩氏的子弟,以及依附于他们的各路学者,几乎齐聚一堂。
他们或低声交谈,或闭目养神,目光却时不时地瞟向主位旁那个为客人特设的席位,那里,还空着。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压力,混合着淡淡的熏香,形成一种奇异而凝重的氛围。
每个人都在等待,等待那个搅动了颍川风云的谢乔。
“梁国相,谢乔到——”
随着门外仆役一声拉长的通报,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于入口。
谢乔身着一身素雅但不失官仪的深衣,步履从容地走了进来。
她身后跟着神色略显紧张的毛玠。面对满堂审视,谢乔脸上没有丝毫怯意,反而微微颔首,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微笑,仿佛只是来参加一场普通的文会。
“谢府君远道而来,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主位上,一位须发花白,面容清癯的老者缓缓起身,正是荀氏当代颇有声望的长者,荀俭。
他虽语带客气,但眼神锐利,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度。
谢乔上前一步,依礼:“晚辈谢乔,见过荀公,叨扰清净,实是惶恐。”
荀俭微微颔首,示意她入座。
他目光扫过全场,声音不高,却足以让每个人听清:“今日雅集,群贤毕至,本是畅谈玄理,品评风雅之事。然,窃闻谢使君在梁国,颇有新政,引天下侧目。清流之士,素以砥砺名节,匡扶世道为己任。不知使君之政,可合圣人教诲?譬如,听闻使君选拔官吏,不重家世,自诩唯才是举,甚至起用不通经义之布衣子弟,此举,与尊贤之道,似有不同啊?”
话音刚落,厅内頓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谢乔身上。
这看似温和的询问,实则一开场便抛出了最尖锐的问题,直指谢乔用人策略的核心,隐隐带着不合礼法的指责。
毛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心微微出汗。
谢乔却仿佛未觉察到其中的锋芒,她端起面前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才不疾不徐地开口:“荀公所言尊贤,乔亦不敢或忘。然何为贤?《尚书》有云:惟精惟一,允执厥中。乔以为,贤者,非徒有虚名,更在于实才实德,在于其能否为国为民,办实事,解民忧。”
这三天时间,谢乔早有准备,她是文科生,背东西的能力一流,自然提前充分准备了答案。
她放下茶盏,目光坦然地迎向荀俭:“梁国初定,百废待兴。若只论出身,不问才能,岂非遗珠于野,使真正有才干、能为百姓谋福祉之人,报国无门?乔所行,正是欲广纳贤才,不拘一格,使贤者在位,能者在职。至于荀公所谓布衣子弟,孔圣亦有言,有教无类,难道出身寒微,便不能心怀天下,为国效力?”
她頓了顿,声音清晰地传遍大厅:“敢问荀公,若以家世论,昔日伊尹为庖厨,傅说为胥靡,此二人,莫非不贤?梁国立国之本,在于民心。选贤任能,使吏治澄清,百姓安居,此方为最大的德政,亦是最大的尊贤。梁国各郡县上计,钱粮入库较往年增三成,盗匪案件降五成,新垦农田增十万亩,流民安置近五千户。这些,皆是实效。不知诸君以为,此等实效,可算合圣贤之道?”
谢乔没有直接辩驳经义,而是将尊贤和德政落到了实处,用梁国实实在在的变化作为论据。
一连串清晰的数字和事实,让原本准备引经据典反驳的几位名士,一时竟有些语塞。
“巧言令色!”一个略显尖锐的声音响起,来自侧席一位中年文士,乃是陈家一位旁支子弟,“谢府君满口实效,数字详实,倒像是商贾计利,而非士人论道!此等效率之说,莫非是取法于商鞅、韩非?以奇技淫巧治国,恐非圣人之道,乃是霸道杂学,非我儒门正统!”
这顶帽子扣得极重,直接将谢乔打入了非主流甚至异端的行列。
在场众人看向谢乔的目光,顿时又多了几分怀疑和警惕。
就在这时,谢乔身后沉默的毛玠霍然起身,对着那陈氏子弟拱手道:“足下此言差矣!《易》曰: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圣人之道,非一成不变之死理。时移世易,政令亦当因时而变。《大学》亦言: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谢府君考察实效,正是格物致知,以求政令之善。何来奇技淫巧之说?至于选贤任能,更是《皋陶谟》所倡:知人则哲,能官人。不问出身,唯才是举,正是上合圣贤之意,下应百姓之盼。足下以法家、杂家相诬,未免武断!”
毛玠引经据典,言辞恳切,将谢乔的政策巧妙地纳入了儒家可以接受的范畴,为她化解了方才的指摘。
场面一时有些僵持。
另一侧,一个面色阴沉的士人站起身,手中拿着一卷竹简,高声道:“诸位,且不论梁国政绩真伪。我这里,倒有一物,或许能让诸位看清谢府君的真面目!”
他展开竹简,厉声道:“此乃梁国故吏冒死传出之密信!信中言明,谢府君得以在梁国站稳脚跟,实赖宫中常侍。其所用钱粮,皆是搜刮民脂民膏的不义之财!其与阉宦勾结,私相授受,此等行径,也配谈清流,也配谈圣贤之道?!”
此言一出,犹如惊雷,整个厅堂瞬间炸开了锅。
与宦官勾结,这在自诩清流的士人眼中,是绝对无法容忍的污点!
无数道质疑、愤怒、鄙夷的目光,如同利箭般射向谢乔。
毛玠脸色煞白,身体微微颤抖。
谢乔端坐不动,目光锐利地看向那个拿出“证据”的士人,“敢问这位先生,此信从何而来?又是哪位梁国故吏如此大义凛然,冒死传信?可敢请他出来,与我对
质?”
她声音陡然拔高:“据我所知,梁国被罢黜的官员中,确有几人因贪赃枉法鱼肉乡里而被下狱。莫非,这位先生口中的故吏,便是其中之一?他们构陷于我,是为一己私怨,还是受人指使,欲借颍川诸公之手,搅乱梁国,阻碍新政?先生与这些罪吏暗通款曲,又是何居心?”
谢乔的反问又快又狠,直接点出对方可能与梁国被清洗的旧势力勾结,暗示其动机不纯。
那士人被问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张口结舌,竟说不出话来。
厅堂之上,荀氏、陈氏等几位真正能主事的核心人物,如荀俭等人都只是静静地看着场上的局势变化,并未立刻表态,似乎在观察,在权衡。
持信人被谢乔一番抢白,堵得面皮涨红,讷讷退下,可这并未让风波平息,反而激起了更大的浪涛。
先前那呵斥年轻人的陈氏子弟身侧,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缓缓站起。
此人乃颍川宿儒,颇有名望。
他轻咳一声,厅堂内安静了些许。
老者先是对着上首的荀俭等人微一颔首,而后转向谢乔,声调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谢府君方才之辩,可谓伶俐。老朽听闻府君曾作《梁园赋》,文采斐然,传颂一时。只是此赋与府君平日行事风格大相径庭。坊间早有传言,此赋实乃他人代笔,谢府君不过沽名钓誉耳。”
此言一出,比方才的密信更让一些人骚动。
对于士人而言,才学名声,有时甚至重于德行。
若连代表性的作品都是假的,那这个人的一切都值得怀疑。
“老朽自是不信,然人言可畏,三人成虎。”
老者顿了顿,干枯的手指指向厅中悬挂的笔墨:“今日雅集,名士云集。谢府君不若以此间景致,或以时局为题,当场赋诗一首?也好让我等开开眼界,见识谢府君真才实学,谣言不攻自破矣。”
这要求看似给了谢乔一个自辩的机会,实则歹毒无比。
仓促之间,众目睽睽之下,要作出能匹配《梁园赋》水准的作品,何其艰难?稍有逊色,便坐实了代笔之名。
当然,谢乔可以用新版本的广告,获得一个小时的[中华诗词歌赋素养],才思如泉涌,再作惊世之名篇。
就算不用广告,她也可以随口文抄公,作为文科生,随随便便背点后世的李白苏轼轻轻松松,如果觉得后世的文风与现在不符,太过跳脱,当世的三曹加建安七子,她也偶有涉猎,足够应付。
但她都不想用,也不想自证。
她凭什么要向这些人自证?
“对!当场作赋!”
“谢府君若不敢,便是心虚!”
“女子干政已是牝鸡司晨,若再无真才实学,岂非贻笑大方?”
“听闻谢府君以貌取人,在下幸赖父母,略生俊俏丰神,不知可入府君法眼,随侍左右?”
“敢问谢府君闺中宽敞否?能容几人?”
附和之声四起,污言秽语也开始夹杂其中,越来越不堪入耳。
矛头再次精准地对准了谢乔。
毛玠气得浑身发抖,正欲再次起身辩驳,却被谢乔一个极其细微的动作制止了。
出乎所有人意料,面对这等同于扒光衣服验明正身的羞辱性要求,以及周遭越来越放肆的詈骂,谢乔非但没有动怒,甚至连姿态都未曾改变分毫。
她依旧端坐席上,连指尖都没有一丝颤动。
她不去看那老者,也不去看那些叫嚣的人群,只是静静地垂着颈,仿佛在研究自己面前案几的纹路。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凝滞了。
她的沉默,比任何激烈的反驳都更具力量。
那是一种全然的、彻底的无视。
仿佛老儒的指控,众人的喧嚣,都只是夏日里恼人的蝉鸣,根本不配她投入一丝一毫的关注。
这种死寂般的平静,让原本喧闹的厅堂诡异地安静下来。
那些叫嚷的声音渐渐稀落,人们面面相觑,被这种无声的蔑视搞得心头火起,却又有些无所适从。
老儒的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最后几乎成了猪肝色。
他一生受人尊崇,在颍川地界跺跺脚地面都要抖三抖,何曾被如此顶撞?
尤其还是被一个年轻女子,一个出身不明,被他们打心底里视为侥幸得位的异类!
“竖子!安敢如此!”
老儒终于按捺不住,枯瘦的手指几乎戳到谢乔脸上,声音因激动而尖利,“出身鄙陋,不通礼仪!侥幸窃据梁国,便以为能与我辈鸿儒并列?!汝之所为,不过是哗众取宠之术,与倡优何异!还说什么新政,我看就是饮鸩止渴,祸国殃民!今日竟敢在此大放厥词,污我清流!”
他越骂越激动,唾沫横飞,言语愈发粗鄙不堪,什么“牝鸡司晨,家国不幸”、“沐猴而冠,贻笑大方”,几乎将世间能想到的对女性和非士族出身者的蔑称都翻了出来。
就在此时,一直低着头,仿佛在研究案几上木头纹理的谢乔,缓缓抬起了脸。
她脸上没有波澜,没有被羞辱的愤怒,甚至连一丝被冒犯的愠色都看不出来。
她站起身,动作不快,甚至有些慢条斯理,却带着一种无形的气场,压得周围的喧嚣都为之一静。
“骂完了?”谢乔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像是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却又异常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厅堂的每个角落。
老儒被这突如其来的平静噎了一下,后面的污言秽语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脸色憋得更加难看。
谢乔没再看他,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尤其是上首那几位始终沉默的“大人物”。
她的语速陡然加快,字字清晰,如同连珠炮一般响起:“这位老先生,还有诸位。”她顿了顿,接触到她视线的人,无论之前是叫嚣还是冷眼旁观,都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仿佛被针扎了一般,“你们聚在这里,高谈阔论,品评人物,吟风弄月,自诩风雅,自命清高。可颍川,就在你们脚下这片土地,多少人流离失所,多少人易子而食,你们出门的时候,难道是闭着眼睛走路的吗?还是说,那些挣扎求活的黔首,根本入不得诸位清流的法眼?又或者,你们压根没长眼睛?”
“《梁园赋》是不是我写的,很重要吗?就算是我亲笔所书,字字珠玑,惊才绝艳,能让一个饿死的农夫死而复生?能让颍川的粮价降一文钱?就算不是我写的,是我找人代笔沽名钓誉,难道就能证明,你们这些空谈玄理、不事稼穑的君子,动动嘴皮子就能变出粮食来,填饱那些嗷嗷待哺的肚皮?”
“你们指我勾结阉宦?”谢乔轻笑一声,笑声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厅堂每个角落,带着刺骨的讥诮,“宦官权倾朝野,浊乱朝纲之时,诸位清流又在何处高卧?是在自家府邸里闭门著书,痛斥奸佞,修身养性?还是在酒宴之上,拍案而起,挥斥方遒?哦,对了,”她话锋一转,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上首几位,“我倒是听说,颍川不少才俊,为入仕,没少往那些浊流门下钻营奔走。比如说,那荀氏荀绲,因忌惮宦官权势,让其子荀彧迎娶中常侍唐衡之女,此事应当不假吧?”
这话一出,厅中顿时安静了几分,不少目光若有若无地瞟向上首。
荀彧娶唐衡之女是史实,但史书上没有具体的时间,谢乔其实拿不准这件事到底是过去式,还是未来式。
但料想此时荀彧大概二十一岁,应当是成婚的年纪。
“如今党禁解除,诸位又摇身一变,成了刚正不阿的道德楷模,占据高地,开始对他人指点江山了?这脸皮之厚,怕是连雒阳的城墙都要甘拜下风!”
“说我奇技淫巧?”谢乔的声音扬高,带着压抑不住的火气,目光锐利地扫视着一张张或惊愕、或愤怒
、或尴尬的脸。
“我推行新法,讲究实效,核算数字,注重效率。我承认,我用的方法,可能不够雅。我让官员习算学,是为更精准地统计田亩、人口、赋税,避免糊涂账,减少贪墨的机会。我鼓励格物,改进农具,推广水车,是想让农人省些力气,多打些粮食。我重用工匠,改良器物,是想让百姓的日子更便利。这些,在你们眼中,就是伤风败俗,扰乱纲常的奇技淫巧?”
她的声音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但每个字都像小锤子,敲打在众人的心上:“用这些奇技淫巧,让大家在青黄不接的时候,能有口热粥喝,能少饿死几个人,能让那些卖儿鬻女的人家稍微犹豫一下,这就是祸国殃民?”
“你们说我不通礼仪,出身鄙陋。不错,我确实不如诸位家学渊源,自幼饱读诗书。但我至少知道,仓廪实而知礼节,礼的基础,是让人能活下去。当百姓连饭都吃不饱,衣不蔽体,随时可能冻饿而死的时候,跟他们空谈仁义道德,宣讲礼乐纲常,岂不招笑?”
最后那句反问,如同一根针,刺得不少人脸上发烫。
他们自诩饱读诗书,通晓古今,岂能不知这典故的出处和含义?
这简直是指着鼻子骂他们愚蠢、麻木、不恤民情!
那老儒气得浑身发抖,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他引以为傲的经学、礼法,在对方赤裸裸的现实质问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厅堂里,死一般的寂静再次降临,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和某些人不安挪动身体的细微声响。之前那些附和叫嚣的人,此刻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牝鸡司晨?怎么,这天下难道就该是男人的?女子就活该待在闺阁绣花描红,等着你们功成名就之后,作为战利品或者点缀,分一点残羹冷炙?”她猛地往前踏了一步,目光锐利如刀,直视着那些脸色各异的士人,“我谢乔今日站在这里,不靠着祖宗十八代的荫庇,不靠与哪个世家大族联姻,是靠自己,靠身后,靠治下的百姓,从无到有,一刀一枪拼出来的活路!一粒米一粒盐攒出来的基业!你们呢?”她停顿了一下,环视一周,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哦,对了,你们靠祖宗,靠名望,靠互相吹捧,如此而已。”
“去年黄巾犯境,颍川沦陷,城中几度危急,敢问诸位高士,当时身在何处?是在奋笔疾书,痛斥贼寇?还是在后方藏匿,瑟瑟发抖?”她再次发问,声音不大,却字字敲在人心上。
“乔不才,当时忝为皇甫公帐下一小将,领西凉骑兵,于颍川随军破贼,浴血奋战,杀敌致果。”
喷人这种事,谢乔经验丰富。
在原世界,她在视频评论区,和小黑子高强度对线,盖几百楼不费劲。键盘敲得噼里啪啦响,骂得对方祖宗十八代在地底下都遭老罪。
在原世界,她属于现实唯唯诺诺,网上重拳出击的那种人,那是因为她没底气,她太穷了。
可现在完全不同了,有兵有粮有地盘,这就是底气!底气足了,腰杆自然就硬。
我管你这那的,喷就完事儿了。
“还当场赋诗?我赋你爹的头!”这一声骂又轻又脆,却像鞭子一样抽在众人脸上,不少人真的哆嗦了一下。还有些人在尝试理解那是什么意思。
谢乔脸上鄙夷之色更浓,“我就算文思泉涌,写得比司马相如还花团锦簇,你们照样能挑出一百个毛病,说我辞藻堆砌,说我心术不正!我要是写不出来,或者写得不合诸位大人口味,那更好,直接钉死我无才无德!怎么说都是你们有理,这评判的权力,岂非牢牢攥在你们手里?”
“你们哪里在乎什么《梁园赋》真假?哪里在乎什么狗屁圣贤之道?你们就是看不得!看不得我一个女子,一个被你们瞧不起的外人,居然做成了你们做不到,甚至不敢想的事!你们是嫉妒!是害怕!怕我们这些泥腿子、女流之辈真的站稳了脚跟,显得你们这些锦衣玉食、高谈阔论的清流名士,除了党同伐异、内斗内行之外,一无是处!”
“一群废物!就会躲在朱门高墙之内,对着前人故纸堆指指点点,对窗外百姓疾苦充耳不闻!内斗一个比一个狠,外战一个比一个怂!也配在这里谈经论道?也配评价他人功过是非?!”
她目光转向那被气得发抖的老儒,毫不客气:“还有你,老东西,没人告诉过你你嘴巴很臭吗?臭气熏天,滂臭!回去好好治治。劝你以后说话不要对着人,你那些门生怕你,不敢说实话,心里指不定怎么恶心呢!你说我找人代笔?心里龌龊的人,看什么都龌龊。不如说说你,这辈子写的东西里,有多少是自己真情实感,又有多少是沽名钓誉找人代写的伪作?”
她话音未落,那老儒被这连番羞辱和诛心之言气得浑身发颤,脸色紫胀,嘴唇哆嗦着,手指着谢乔,“你……你……你这……刁……泼……”
话未说完,他猛地双眼上翻,喉间发出“嗬嗬”怪响,整个人直挺挺向后倒去!
“砰”一声闷响,砸在地上,尘土飞扬。
厅中死寂一瞬,随即炸开锅。
“先生!”
“韩公!”
惊呼、奔走、乱作一团。
有人慌忙去扶,有人掐人中,有人不知所措。
方才还剑拔弩张的气氛,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彻底打乱。
而谢乔,就站在那片混乱的中心,胸膛微微起伏,眼神冷漠地看着地上人事不知的老者,脸上看不出丝毫慌乱,更无半分歉疚。
就在这混乱中,谢乔的声音再次响起,清晰而冷冽:“诸位口口声声清流正统,言必称圣贤之道。”
她目光扫过那些慌乱或惊疑的面孔,“敢问,何为清流?是如诸位这般,安坐高堂,空谈玄理,党同伐异,便为清流?还是如我这般,脚踏实地,心怀黎庶,革除弊病,但求民生,方为清流?”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不加掩饰的嘲讽:“你们惯于评价天下人物,今日,我便来评价评价你们这所谓的‘清议’——”
她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双标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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