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奇变偶不变……符号看,象限?”馬信低声反复念诵着这十分拗口的两句话,陷入了深深的怀疑当中。


    他少年时也曾念过书,认字识字,这两句十个字应当都认得,但连在一起就完全不懂了。他挠挠头,忍不住发问:“姑娘,此话是究竟何意?”


    “只是一句密语,并无他意。”谢乔含糊地说,嘴角微抿。


    听不懂就对了。


    对于谢乔所说的去处,尤其是她描述的种种,“没有逼迫,屋舍宽敞,所有人都吃得饱,穿得暖。那里幼有所育、劳有所得、病有所医、老有所养”的地方,那不是大贤良师口中的太平之世吗。这样的地方天底下竟然有,无需抛头颅洒热血,无需揭竿而起去“致太平”?營寨内所有人都持怀疑态度,不敢轻信。


    但现实的情况,正如她说的,要想活命绝无他法。


    作为这支黄巾的首领,馬信打定了主意。


    那就去吧,总比在这里等死要强。


    到薄暮时分,在官道上被冲散的黄巾能回来的都回来了,馬信把全部人组织起,做好了动身的准备。


    “这一去大約有一两日的行程,你们路上可能会遭遇官軍,最好都摘掉头上黄巾,扮作流民模样,只管赶路,以免横生枝节。”谢乔提醒道。


    黄巾軍没有统一的制式服装,头上醒目的黄巾一摘,身上穿的只是粗布衣服,只有少數黄巾軍还披着从官府抢来的甲胄,脱掉甲胄,隐藏身份完全没有问题。天下大乱以来,各州郡无數百姓颠沛流离,举乡流离失所的情况太常见了,更何况他们之中本就有不少老弱妇孺。


    为防止他们途中迷路,谢乔还特意拿了块木板,用刀在上面雕了路线的草图。


    考虑到要长途赶路,路上至少得歇一夜,谢乔还给他们每人发了两張肉馅的烙饼,用以充饥。


    黄巾加上伤员和眷属总共約四五百人,每人分到了两張还热得烫手的馅饼。一張收起来,另一張直接拿在手里啃。


    初尝馅饼时大都有些小心和怀疑,只敢咬一小口,随后咬到久违的碎肉,上下颚就停不下了,咀嚼、吞咽、回味,一时间,肉香味弥漫开,好些人甚至吃完了一张还想把另一张一块儿吃掉。


    看着大家的脸庞从先前的不安转为松弛,并深深地为馅饼所折服,谢乔趁热打铁地说:“那边还有很多肉,还有很多不同风味的食物,只要勤奋,你们每一个人都能丰衣足食。”


    闻言,众人纷纷朝谢乔投来了目光,她明显能感受到,大家的眼神


    发生了变化。


    变得更信服了。


    果然,喊口号画大饼这种事以后得少做,要做就做点实际性的。


    毕竟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她苦口婆心说了一大堆,远不如一张馅饼来得有可信度,一次性发出去八/九百张肉馅饼就能看出她真正的实力了。


    天边残阳如血,摘下黄巾的百姓在馬信的领头下踏上了漫漫长路。谢乔同他们挥手告别,而后转过身,一把大火将營寨全烧个干净,制造出全歼敌众的假象。


    从官道折返,谢乔命軍士一路打扫战场:处理尸体,收捡箭支。箭竿虽然大都损坏折断,但箭镞拆下来往后还能接着用,那可是工匠辛苦打造的。勤俭节約是良好习惯。


    天光向暝,谢乔赶在夜幕降临前返回了營地。出乎她意料的是,各路军马中,他们竟然是第一个回歸的,可见这次行动其他路应该都遇到了不小的麻烦。


    歸寨修整歇息,皇甫嵩分派的第一个阻擊任务,她算是顺利达成了,除此之外还为西凉新增了四五百的人口。完美。


    复盘今天的战斗,黄巾诚然人多势众,攻势凶猛,士气高昂,但她的西凉骑兵训练有素,再加上她“放风筝”的猥琐战术,先由弓骑兵耗光体能,重骑兵再冲锋,以极低战损比的拿下了胜利。当然,谢乔很清楚,她的战术目前也就能欺负没有成建制、兵种单一的黄巾,真对上正规军就不会那么好使了。


    她这边,虽然冲陣的百余西凉铁骑中不少人都挨了刀,马匹也挨了刀,但装配的铁甲和马铠够厚够硬,人和马都没有受大伤,大多是些皮外伤和擦伤。


    另外,由于双方的冲撞太猛烈,大約有十来名军士的胳膊手臂不同程度地扭到,骨头错位。军營里有皇甫嵩的随军军医,这会儿营地没旁人,谢乔直接将军医领来帮忙正骨。


    得了空,谢乔才静下心来有工夫查看这场战斗的结算情况。最早招募的三支西凉弓骑成功升到了四级,此前已经卡在三级很久了。部队从三级开始后,兵营的[训练]就只能起到训练的作用,无法再提供升级的经验值。事实上,通过[训练]获得的经验值是有限的,全部获取之后,要想升级就能通过实战了。升到四级的西凉弓骑,单支部队的满编人數从二十八骑扩充到了三十八骑。其实这里的满编人數就好比是血条,人数越多,血条越厚,这支部队就越不容易被全歼。


    经过这场战斗,谢乔本人也升到了六级。她照旧将新增的属性点加在攻擊、防御和气运这三点。


    当然,谢乔最满足的还是新增了两个【背包】的格子,约等于增加了两吨的负重能力。目前的总格子数量来到了十七个,之前从一级升级到二级时,只增加了一个格子,但从四级升到五级,包括从五级升到六级,都是增加的两个格子,由此谢乔发现了一个规律,那就是越往后面升级,开放的格子数量越多。这大概跟签到奖励的递增機制类似。


    梁汾从一级升到了二级。【人物】的获得经验升级的条件都很苛刻,且品级越高越苛刻,还具有一定的随機性。梁汾作为将才,本就是一张SR级别的武将,获得经验需要指挥大中型的战斗,且必须担任绝对的指挥位置,之前在西凉剿匪寇,只算小打小闹,都不计经验的。只有这一次率领三百人规模的骑兵与近两千人的黄巾作战,他才勉强获得了13点经验。


    这其实也说得过去,作为高品级的人物,属性值本就优于常人太多了,如果升级再变得容易的话,分分钟升到满级,属性拉满,那就太逆天了。谢乔清晰地认知到,她的主公系统待她从来都刻薄,从不会便宜她。当然,广告除外。


    梁汾升一级同样获得了5点属性值,谢乔选择都分配在他的攻擊力上,使数值从67提升到了72,进一步提升他的战力。她想的是,充分发挥优势,先直接把战斗力拉满,有一个单挑无解的武将是安全的保障。至于梁汾稍微弱一些的短板,比如智慧等,因为暂不考虑让他独立领兵作战,可以先不用去管。


    关掉面板后,谢乔忽然听见了一陣马蹄声。出帳一看,火炬如林,一彪人马歸营。谢乔在火光中认出了长水校尉陳靖,对方也留意到了她,脸上阴恻恻一笑,仿佛在说:等着瞧吧。


    三个时辰前,陳靖躺在草地里睡了个悠闲的午觉,睁开眼睛,脑袋都有些睡疼了。他伸懒腰,抬手招呼斥候过来。


    “去西道看看,是不是都逃了?”


    如果是,他就能在皇甫使君面前参一本,参她未战先怯,临陣脱逃。一旦坐实,有她受的了。


    斥候探明情况后回报,官道上空无一天,只留下战斗痕迹,可能已经溃败了。


    三百人对陣两千人,能不溃败才有鬼了。陳靖慢悠悠地跨上战马,令部众开拔西去。两相争斗必定一伤一死,是时候去收渔翁之利了。他只需要将精疲力竭的黄巾擊溃,便能领了头功。如果战得只剩百十来人,他丝毫不介意,无论敌友,围而全歼之。呵,跟他斗,嫩着呢。


    由于不确定两拨人马退到了何地,陳靖先遣出斥候散开,四处寻觅其踪迹。虽然人数悬殊,他以为谢乔率部怎么也会抵抗一二,结果方圆十里,官道上、林子里皆找不到行迹。


    天色看看暗下来,就在陈靖狐疑之际,有斥候来报,谢乔部军容严整地回到了营地。


    军容严整?


    这是没敢短兵相接,直接被吓了个屁滚尿流吧。陈靖几乎要笑出声来。


    夜里,谢乔宿在军帳里,凌晨断断续续听见外面传来阵阵马蹄声,应当是各支部曲陆续歸营。因为没有喊杀声,就不是敌袭。


    第二日一早,谢乔刚醒,便有军士来帳前传唤。她简单梳了个头,洗把脸,赶去中军帳。


    各部开始汇报战果,如她预料的一样,无论佯攻还是伏击的各支部曲都遭遇了不小的麻烦。


    虽于增援路上设下伏兵,初有成效,可与黄巾近战肉搏砍杀之际,黄巾攻势蛮横,即使是精锐,最后并没有讨到多少便宜,战损比几乎是一比一。


    至于皇甫嵩亲自率领的一部,佯攻团团围住阳城,城中黄巾本来按兵不动等待援军。可到了夜幕时分,黄巾突然自城中冲杀而出。皇甫嵩麾下这部,只是装样子的义军,人数虽多,仓促募集的义军训练不足,阵前的军士为黄巾连连砍翻在地,眼看就要全线溃散。皇甫嵩只得命令撤军还寨,暂避锋芒。


    随后轮到了长水校尉陈靖说话。


    “报使君,昨日我与谢县长北据黄巾增援,于路上设伏,约定共同夹击。可临了谢县长竟然临阵脱逃,未曾接战便回了营寨,以致错失良機。黄巾此次倾巢而出,若谢县长不退,我两部左右夹击,必能大破之。可惜啊……”话到此处,陈靖颇为惋惜地叹了口气,而后拱手,“还请使君切莫责怪,女子实不宜统兵,故自古鲜有女将。”


    谢乔眉头微蹙。帮她说话,你人还怪好的。


    闻言,皇甫嵩目光转向谢乔,问:“昭奕,发生了何事?”


    “情况可能与陈校尉所言,略有出入。”谢乔好脾气地说。


    “有什么出入?昭奕贤妹,今次轻敌,各部战果均露颓势,你虽怯战,临阵脱逃,料想皇甫使君定然不会责怪的,切莫寻借口开脱。”陈靖插话。


    “陈校尉大概尚不知情。阳城山下两千余黄巾,业已为我部尽数歼灭。”谢乔眼神含笑地看着陈靖。


    “你说什么!”


    陈靖瞪大了眼睛,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三百全灭两千余人,开什么玩笑!从其他部队的伤亡情况来判断,足以看出黄巾是难啃的骨头。她不止与之交战,更歼灭敌众,还军容完整?不,假的,定是假的!


    除了陈靖外,中军帐内所有人脸上都露出了震惊之色,包括皇甫嵩。


    “大概是运气好,我部所遇这支黄巾战力不足,更兼妇孺老弱在列,一触即溃。我部追亡逐北,故而取胜。可见黄巾虽众,却良莠不齐,在下捡了个便宜。”谢乔委婉地说。


    把胜利归功于于运气,她这番话,让在场所有人的脸上都挂得住。毕竟首战不利,就够郁结的了,又反被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小县长抢去功劳,颜面无存。


    谢乔不想广泛树敌,一两个就够了,枪打出头鸟的道理她自然清楚,所以选择敛去锋芒。


    果不其然,听到她后续的话,其余人脸上都纷纷松弛下来。


    只是遇到了一支杂牌而已,换他们,他们也能大胜得归,无需介怀。


    皇甫嵩若有所思,而后对谢乔说:“虽是如此,也是你与之交锋才窥探出其军貌,或有运气,但勇气不可忽视,以三百人迎战两千人,有英雄之气概。昭奕,我记你大功一件。”


    谢乔拱手,“使君谬赞。”


    “等等!使君切莫轻信,”陈靖有些心焦,又转向谢乔,质问道,“你如何证实?”


    “我部追亡逐北,敌众四散奔逃,遗尸甚众,或遁入山林,骑兵难以追击。故我部攻入阳城山下黄巾营寨,诱敌回归斩杀,主力已然殆尽,山林间仅剩残兵游勇。现营寨为我所


    烧,陈校尉若不信,大可派斥候前去查看。”


    谢乔忽然话锋一转,“在下倒是有些好奇,我部与黄巾接战之际,陈校尉所部在何处。”


    “东道与西道,相去不过十余里地,在下派去通知陈校尉的斥候都已归还,却迟迟不见陈校尉的人马。莫非是在林子里迷失了方向,抑或是,陈校尉看得起在下,有意锻炼在下独自应敌的能力。”谢乔皮笑肉不笑。


    陈靖面容僵硬了一瞬间,随后機敏地反应过来,连忙为自己辩解:“非也非也,谢县长莫急。斥候来报的第一时间,我已命军士开拔,孰料路上遭遇一彪人马,只得仓促应战,故而来迟。”


    “哦?情势如此紧急,战况胶着,想必陈校尉军中必然颇有些伤亡。若是未伤一兵一马,便拿下敌众,陈校尉大有孙子之才,堪称孙子。”谢乔抿唇,阴阳怪气地说,“我指的是兵圣孙武。”


    中军帐内一片哄笑。


    陈靖眼神仇恨地瞪着谢乔。


    而首座之上的皇甫嵩目光精明,略一思索,便明白了问题所在。


    “陈靖。”皇甫嵩看向他,语气不友好。


    皇甫嵩不矜不伐,为人周到,即使是对下属将领依然客客气气。古人喜欢称对方的表字以示敬重,而此时直呼其名,可见是真的动怒了。


    陈靖望着皇甫嵩冷峻的面容,觉察到了危机,立时双手抱拳,“使君明察,末将所言句句属实,路上果真遭遇了一彪人马耽搁了时辰。”


    “你可是要我去一一盘问?”皇甫嵩见他还不松口,脸上的阴云更浓郁了,他音量加大,“来人,去传长水丞,传长水营军司马,传各曲长屯将。”


    闻言,陈靖方寸大乱。他压根没想到这一出,更来不及跟属下串供,这一问指定立马露馅。


    扑通一声,陈靖跪下来认罪,“末将知错,是末将失职,求使君责罚。”


    长长的沉默后,皇甫嵩从位置上站了起来,挪开了盯在陈靖身上的目光,而后扫过中军帐内所有人的脸庞。


    “大敌当前,国家危难之际,万万仰仗诸位勠力同心,精诚团结。唯有齐心协力,方可平逆贼,定天下。今日之事,我不希望再看到,否则定不轻饶。”


    “使君英明!”众人齐呼。


    皇甫嵩又转头看向跪在地上,将头埋得极低的陈靖,“你蓄意延误军机,本是大罪,念你初犯,尚是用人之际,责二十军棍,以儆效尤。来人,拖下去。”


    话音刚落,帐外两名军士近前来,一左一右架住陈靖。


    谢乔微微侧过脸,对上他不共戴天之仇一般的眼神时,不着痕迹地吐了吐舌头。他见状,眼珠子几乎都要翻出来了,但此时也只能被军士架出去,执行惩罚。


    还挺解气,谢乔心情大好。


    感谢皇甫嵩的清明,赏罚分明,没有因为职级的差距选择包庇纵容,挺好。当然,她和陈靖的仇怨加深,梁子就此结下了,往后只要同在一片屋檐下,她需要当心别被穿小鞋,时时提防着。


    中军帐外,不断传来陈靖声嘶力竭的哀嚎声,军中杖责不是盖的,二十下够要命了,指定十天半个月下不来床。


    哀嚎声丝毫不影响帐内议事。


    皇甫嵩问谢乔:“此次一役,你部伤亡如何?”


    “回使君,数十人受伤,数人阵亡,阵亡军士已料理,伤者也请军医救治过了。”谢乔把战损比往高了报,反正他也无迹可查。


    “阵亡军士切莫忘记抚恤其家人,可先记下名录,他日得胜归朝,我自向天子请赏。”


    “多谢使君。”谢乔敬重地拱手。


    都道皇甫嵩治军清明,温恤士卒,今日观之,果然如此。


    皇甫嵩又问,“你军中军器损耗几何?”


    “回使君,箭矢尽数用光了。”谢乔即答。心里则有了一丝丝小期盼。


    果然,他立马招来管军需的官吏,吩咐道:“为昭奕部补三千支羽箭。”


    “还有什么需求?皆可一一说来,无需拘谨。”


    谢乔控制住内心的窃喜,见好就收地说,“别无所需,只是昨日一场大战,部众稍有些疲惫,需修整一番。”


    “修整是对的,”皇甫嵩点点头,对军需官说,“再赐昭奕部酒三十坛,肉百斤。”他转向账内所有人,朗声说:“自今日起,列位也都一样,奋勇杀敌者,重重有赏。”


    “多谢使君!”谢乔发自肺腑地呼道,她其实还想再加一叫使君牛逼。


    三十坛酒,一百斤肉对她而言真不算多,毕竟在西凉,她有酒舍,还有一大片牧场。


    但赏的东西不一样,薅公家的羊毛,就是爽!


    出中军帐,谢乔远远望见了行刑结束的陈靖,他正被属下搀扶着拖行,双腿大约已经无法直立。


    谢乔闲着也是闲着,索性好事地走上去,迎着他的目光,贱贱地说:“陈校尉受委屈了,谢某之罪,谢某这张嘴啊,当时在帐中不该将事阐明,害得陈校尉受如此无妄之灾。”


    “谢乔,你不要得意太早,给我等着!”陈靖一字一顿地说。如果他懂一些现代人的口癖,谢乔不敢想象他会骂得多脏。


    “对了,皇甫使君适才赐了我部百斤肉,陈校尉若是馋了,可来我帐中讨些吃。我部军士牙口不好,骨头可都为陈校尉留着。”谢乔扬眉说。


    陈靖气到郁结,抬腿想往她身上踹,可随着他髋骨一用力,伤口撕裂更大,痛到无以复加。


    一声哀嚎响遏行云。


    ……


    天色渐渐明朗,一昼夜的赶路,马信领着人终于来到了汜水桥前。


    他命人熄灭火把,径直过河。桥对岸就是虎牢关,但他们不打关前过,而是转而顺着河流方向继续北上。


    这一路倒是没什么波折,途中遇见过两次官军,见他们人多,盘问了几句,知道是迁徙的流民,当中又有不少老弱妇孺,且没有携带武器,便不再多疑,直接放行了。


    四五百人浩浩荡荡地渡河,约摸几里地后,马信抬头望西面山坡上,果然在树杈上望见了一截醒目的鲜红绸布。


    他兴奋地上前,拨开横陈的荆棘和枯藤,寻到了一条山间小道。他先去探路,穿过崎岖的山间小路,越过十来米高的小土山,背面便是荥阳县城。


    城中家家户户大都闭户,街巷上鲜有人迹,马信在城中四处寻觅,突然眼睛一亮,在一处街前望了一位静立的少年,身姿挺拔单薄。


    他快步走上前去,少年听见脚步声,机敏地转过身来。


    马信一时激动,有些忘了要说什么,他突然想起标示舆图的木板,掏出来看上面刻的字,“奇变,偶不变。”


    “符号看象限。”谢适淡定地说。


    是了!果然是他!


    “小先生可否为我引路?”马信强行压制住激动的心情。


    谢适问:“可是我姐荐你们来此地的?”


    “不错,正是一位姑娘,她让我来此地寻小先生,并教我方才的暗语。”马信如实回答。


    谢适点点头,确认了,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那便好,我这就带你去,这边请。”


    “小先生稍等片刻,还有人同往,就在山后,我立即去唤他们。”说完,马信转身快步跑回去。他跑到山顶处,大喊了一声。


    俄顷,谢适眼见着浩浩荡荡的人群自土山上下来,不由得瞠目结舌,咽了咽口水。谢乔确实和他说过,后面应该陆陆续续会有人过来,他负责接引。但完全没想到,这一来就来这么多。这还只是第一拨人。


    随着四五百人聚在了面前,谢适恢复了镇定,领着他们转进旁边一条街巷,来到了一面土墙前。


    “直接由此入墙即可,穿过墙体,另一端自会有人安置你们。”谢适手指墙面说。


    在超自然现象感知模糊的作用下,所有人并未有太多疑惑。马信领头,走在第一个,他先伸手接触墙体,指腹却摸不到粗糙的墙面,整个指/尖被拦腰截断,但没有任何痛感。他索性不再迟疑,抬腿迈步,整个人完全没入其中。


    墙面的另一端是截然不同的景象,马信瞪大了眼珠子,抬头望着才将将蒙蒙亮的头顶的天空。如果他懂一些现代地理知识,应该就会明白这是晨昏线变化带来的时差现象,荥阳县与玉门关隔着大约一个小时的时差。


    晨风刮在脸上凉飕飕的,身后是一堵高大的、一望无垠的长城,而眼前则是广袤的原野。


    近处有一大片严整的屋舍,如同城池一般,鸡犬相闻,有几户还升起了袅袅的炊烟。


    值守的人发现了他,一队人马立刻上前来查问。


    而身后的墙体,人们也陆续穿出来,同他一样,巨大的变化,使他们一下被眼前壮丽的景象所吸引,迟迟没有回过神来。


    这时候,一名军官扮相的军士问:“你们可是我家主公安置过来的?”


    马信连忙拱手道:“正是正是,是一位姓谢的姑娘,让我们来此定居。”


    “既如此,这边请,请先来小城中歇脚。”军士客气地说。


    他口中的小城,便是冥水口的据点,谢乔已经将屋舍的数量增加到了百余户,称做小城完全说得过去。只是军户数量有限,百户屋舍目前只住了二十一户。剩下的八十余户暂时给他们歇脚,挤一挤,勉强够,后续再另做安排。其实连谢乔本人都没预料到,第一拨就直接输入了四五百号人。


    全部人以家庭为单位安顿在了小城的屋舍中,每户住五到六人。而后据点的军士以及小城内的军户热情为他们送来烹煮的食物,分发提前准备好的干净被褥,并往房间的热炕里添柴烧火。因为此时尚是早春时节,西凉的天气还不算暖和。


    军户脸上堆满了善意的笑容,和他们一样都穿着朴素的粗布衣服,但却整洁干净。望着热气腾腾的汤饼、肉糜粥,见他们准备得如此妥协热情,马信视线模糊地看到妻子眼眶湿润,他感受到了温暖,久违的温暖。


    除了面片,连汤也全喝进肚子里,身体暖暖的。马信将六岁的女儿阿采抱上温暖的热炕被窝,小丫头吃着吃着肉糜就睡了过去,这是太安心的表现。


    事实上,连夜赶路,他们所有人早已疲惫不堪,困到了极致。马信刷干净碗,躺上热炕,眼睛一闭就着了。


    第二日一早,马信从一场美梦中醒过来。妻女都睡在旁边,被窝里温热无比,跟连夜赶路时的又冷又累全然是两个极端,这未必不是另一场美梦。


    马信替妻子掖好被子,轻手轻脚爬下来,披衣服出门。


    屋门外是宽敞的大院子,各类农具整齐地摆放在檐下,灶房、茅厕、堂屋、房间全都是崭新的。


    他们安安稳稳地在这里过了一昼夜,屋舍温暖,食物管够,那位谢姑娘果然没有相欺。虽然“幼有所育、劳有所得、病有所医、老有所养”还有待进一步去考证,不过就目前观察的情况来看,这是完全可信的。


    从战败被俘面悬一线,到现在不但脱离了险境,还过得如此好,大概是觉着当下太美好,马信心里总有些不安。他想做点什么,迫切地想去做点什么,哪怕付出再多,只要能留住现在的生活,只要能让阿采好,让他做什么他都愿意,苦点累点都无所谓的。


    马信推开大门,想去问问军士,看看能不能找到他可以帮忙干的活。


    走到巷子里的尽头,他突然发现长城下聚了好些人,上前一看,是城墙上贴出了一张榜文。


    “上面写的什么?”马信问旁边的人。他这里离榜文太远,看不清字。


    “招工文书。”


    “招工?”马信闻言,眼睛一亮,立马来人兴趣,“怎么说的?”


    旁边另一名军士帮他解答道:“文书上可全乎了,招织坊的织工,窑坊的师傅,医馆大夫和伙计,工坊招铁匠木匠皮匠,还招厨子呢。都给钱的,按月给,织工每月两百文,工坊师傅看技艺给钱,技艺高超的最多每月有三百文,一知半解的也能进工坊当学徒,每月五十文,技艺学到家了还会成倍的涨。”


    “可这些我都不会啊。”一个身形高大,但模样憨厚的大个挠了挠头,苦恼地说。


    军士答道:“那简单,你一身的好力气,可以当力工,出出力,搬搬东西,扛扛货,每月也是有钱拿的。”


    大个跃跃欲试,“好!我要做力工,官爷,我叫铁栋,你把我名字记下来。”


    军士摆摆手,手指向不远处的一间屋舍,“看到那边的马匹了吗,从旁边大门进去,黄先生在里面,都归他管。”


    大个认准目标,神采飞扬地跑上去,其余有了目标的人都纷纷跟上。


    “军爷,文书上这些我恐怕都做不好。我一身武艺,只想保家卫国,能不能投军?”一名精悍的男子从前排挤过来问。


    马信竖起耳朵听,这话是问到他的心坎里去了。


    “那你可以当军户。”


    “什么是军户?”


    这显然把军士问住了,他抓抓脑袋,面露难色,“这我一下讲不明白,总之太多好处了,我自己就是军户。你若是有兴趣,想了解更多,也可以去那边问黄先生,黄先生什么都知道。”


    走进院中,马信一眼就看到了桌案后坐的黄先生,他坐在一把特质的椅子上,椅子两侧带了能转的轱辘。


    黄先生束发,是文人的扮相,脸上疤痕遍布,细看还有些渗人。但与疤痕密布的表皮违和的是,他脸上始终挂着让人舒服的笑意,声音温和耐心。从旁边的侍从就能看出来,黄先生在这里有一定的地位,却依然待每个人都如此真诚。马信对他的好感陡然攀升。


    排了会儿队,马信终于走上前去,与他一起的,还有好些想了解军户制度的同伴。黄先生不厌其烦,一条条同他们讲述并解释各项好处。


    越说下去,大伙越心动。放在平时,他们肯定不敢轻信,但他们身处的这片神奇的地界,这片远离中原战祸天灾的地界,人人都能吃饱穿暖的地界,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马信不再犹豫,难掩激动地举起了手,“黄先生,算我一个!”


    “好,”黄意翻出册子,笔尖沾墨,问,“你叫什么名字,我记下来。”


    “马信,”马信补充到,“马援的马,韩信的信。”


    听见这两个名字,黄意停下笔,颇有兴致地打量着他。“这两人,你都认得?”


    两日后,马信正式成为了军户,并在据点分到了一户属于他的屋舍,这是他们在这个陌生地界的家。


    跟随他从阳城山下营寨来迁徙至此的同伴,以家庭为单位,全都有了各自的活计。约七十户和马信一样,选择成为军户,并均匀分配去了另外四处据点。


    其余的,有各自手段能力的,选择去做织工、匠人,缺乏技艺的,也有去做了力工,他们迁去了百里地之外的龙勒县城和一百五十里外的榆安城,据说也都无偿分到了各自的屋舍。马信替自己也替同伴开心,屋舍是起点,是家,天大地大,有家,就有了一切。


    马信和妻子邹绵认识了同为军户的邻居,郑柘和杨荷。


    他们早一年成为了军户,家中已然井井有条,郑柘在长城戍边,平日里操练、巡逻,杨荷操持家务。院中搭建的窝棚里养着好几只鸡,母鸡天天下蛋。但最让马信觉着神奇的,是他们在院子的角落里,巴掌大的小地方垦地种植,麦子长势又密又好,除了种麦子还种了些果蔬,即使株间几乎没有空隙,也丝毫不会影响干扰。郑柘告诉他,这叫神奇土壤,所有的作物


    种在上面都能快速生长,且无需过多料理。这种神奇土壤他也会有,不过要等一等,等到主公回来。


    郑柘和杨荷夫妇称那位谢姑娘为主公,他们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主公是顶顶的好人”。主公谢乔去年送杨荷进榆安诊治,具大夫不光医好了她的头风,顺带还调养好了她的身体,如今她又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从和邻居的谈话中,榆安这座城池的名字总是传进在耳朵里。郑柘还推荐他可以将女儿阿采送去榆安的学堂念书。军户子女入学堂是不用花钱的,郑柘和杨荷将来也打算把孩子送去榆安。


    闻言,马信纳闷,“女娃也能念书吗?”


    “马大哥,男娃女娃都能念书,主公颁布了法令,凡从学堂出来的,不论男女,均有机会在此地为官。”杨荷说。


    郑柘也附和,“这边的军户好些都将女娃送去学堂,有比你家阿采还小的,官学的先生待人很好的,完全不用担心,如果实在想得慌,还能去看,逢年过节也能把人接来团圆。”


    马信眉头漾开,其实他感觉得到阿采可能会喜欢念书,在她比现在还小一些的时候,他吟诵些经文,她话还说不利索,都会跟着学样,隔十天半个月再去问她,她还能精准地复述出来。


    第二日,马信和邹绵领着阿采去了一趟榆安城,找黄先生就能安排马匹送他们过去。如果黄先生不在,就找那户屋舍的其他人办,这是军户的特权。


    站在官学的学堂外,耳畔是郎朗的读书声,马信仿佛一下回到了年少时光。转头看阿采,她垫着脚尖,目光憧憬地望着望着窗内的景象,望着好些和她同龄的孩童,羡慕极了。


    ……


    经过首次战役的失利,皇甫嵩已经意识到了黄巾的锋芒。黄巾势头方兴未艾,士气高涨,但总会衰竭的,没有什么可以长盛不衰。


    是以,他定好了策略,那就是先消磨其意志。


    大军全面展开阵势,但不急于求成,而是保持足够的耐心,伺机寻找机会。只要守住雒阳的东大门,不威胁到京畿地区,一切就都在可控的范围内。


    这期间,谢乔被派去率领骑兵滋扰游击阳城一带的黄巾。这个任务谢乔十分乐意去做,简直就是为她量身打造的。


    但阳城一带距离营寨极近,除去谢乔这一支,还有三支骑兵领到了相同的任务。其余部队则按兵不动,保持警戒。


    皇甫嵩体恤出营将士的不易,将军需更多的往他们这边倾斜,这就导致营地火头军直接三餐供给食物,且送来军帐,确保都能填饱肚子。干硬的冷馍馍,咬起来像石头一样,但这些都是军士最基础的口粮,好些还吃不到吃不饱。


    “我想吃馅饼了。”极支辽望着谢乔,巴巴地说。


    自那次在伏击黄巾前吃过肉馅饼后,他就再没机会吃过,回味无穷。以致于无比后悔,当时怎么就吃得这么快,应该多品品的。这件事不能想,千万不能想,就像一个无底洞,只会越陷越深。


    从前在草原上,他吃腻了肉,后来开始觉得麦粉做的食物好吃,但这天底下怎么能有人煮东西煮得如此难吃!这些火头军简直是羊羔子变的!


    这时候如果能再给他一张肉馅饱满滋味喷香的馅饼,他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谢乔体恤他的不易,安慰到:“我给你讲个卧薪尝胆的典故吧。几百年前越王勾践兵败,为了报仇雪恨,他日日睡在硌人的柴堆上,每天都要舔一舔苦胆,以此来提醒自己不要忘记心中仇恨。终于击败对手,成就一番大业。”


    “你现在吃得苦一点,就好比是勾践尝胆,时刻提醒自己大任在肩。你说我讲的有没有道理?”


    极支辽抓了抓头发,随后目光坚定地握住拳头,看看手里的干馍,张大嘴巴,一口咬了下去,咬肌需要很用力才咀嚼地动。眼泪看看包裹不住了。


    谢乔勉励他:“加油,草原的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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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7章


    在謝乔的鼓励下,极支辽硬着头皮又连吃了几日火头軍做的干饃。考虑到干饃又冷又硬,謝乔建议他可以尝试把馍馍撕烂,放进开水中搅拌成面糊糊。谁成想更難吃了,极支辽直接吃吐了。他其实不是不能吃苦,小时候流落在草原上,为了活下去,还生吃过苦涩的野草。但部族迁徙到新的栖息地后的日子过得实在太舒坦了,尤其是包括謝乔在内的汉人教了他很多新的饮食方法,他的胃口就彻底回不去了。謝乔告诉他,这叫曾经沧海難为水。


    他已经整整两个月没吃到在一张稀薄的面饼放上烤好的牛肉块,再扮上沙葱、菜叶、黄瓜丝和酱料,最后卷在一起从头吃尾的美食了!


    实际上谢乔也不太能把这些東西硬塞下去,部队的口粮除了能填饱肚子之外,口腹之欲得不到丝毫的满足。她想回西涼,或者寻个单独的机会偷偷啃几张依然是剛出锅状态的肉馅饼,但火头軍送上来的軍粮得消耗掉,否则堆起来旁人一定会起疑。扔掉的话,谢乔心里这一关过不去。这些看似难以下咽的軍粮,是天下流民百姓梦寐以求的食物。


    极偶尔的时候,她会将附近几个帐篷的自己的军士聚拢过来,偷偷发给他们馅饼打打牙祭,然后将军粮收进【背包】格子里。格子至多只能腾出两个用来藏干馍。至于藏起来的干馍,谢乔会在出寨游击黄巾的时候,顺道分发给饥肠辘辘的流民消化掉。


    相比于极支辽,谢乔在原世界其实见过更辽阔的沧海,万般滋味出现在她的魂牵梦绕里,不过她有[寿命],实在馋得慌的时候就调快时间进度,一切欲望都能在六十四倍速中消泯于无形。


    她也因此真的戒掉了网瘾,且克服了戒断反应。一年半多的时间没有接触过任何电子产品,眼睛没有看过任何电子屏幕,她的视野清澈得犹如4K蓝光。广告是直接输入大脑意识,不用眼睛真的去看。


    自皇甫嵩转变战略以来,谢乔领着麾下部曲几乎日日出寨游击。这种任務实在合她心意,就类似于游戏中的刷小怪刷经验。毕竟在西涼她的地盘上,已经没有匪寇能给她刷经验了。此番除了能刷经验,还能将部队在兵营中训练的战术在实战中发挥出来,以战代练,进一步提升技战术水平。


    比如[西涼铁騎]的楔形冲锋陣型,撕开步兵方陣的口子,撕穿,并迅速发起第二次冲锋。再比如[西凉弓騎]的騎射战术,骑射分为前进和后撤,前者用于追击,而后者用于风筝消耗敌军的有生力量。


    实战才是最好的训练项目,在这片大平原上,西凉铁骑纵横驰骋,零散的黄巾一击即溃。


    接到的任務就不折不扣去执行,谢乔相信,皇甫嵩心中自有一把尺,能记下她的功劳。


    她模模糊糊能感覺得到,对方对她和她的部曲越来越信任,任务的紧要性和难度在慢慢提升。


    二十余日后,皇甫嵩的大方略取得了一定的进展,不与陽城黄巾决战厮杀,而是全面铺开,守住营寨和要塞,派出进可攻退可走的骑兵挫其锐气。


    潜入陽城的探子来报,陽城黄巾的粮草接近耗尽。


    皇甫嵩敏锐地嗅到了机会,于是派遣大量的斥候,深处敌后刺探情报。


    粮草耗尽就是一个契机,意味着军心浮动,黄巾的紧密性大打折扣。皇甫嵩在盘算着一场全面的进攻,当然在还要等。


    恰在此时,雒陽皇宫遣来了中贵人韩礼,入军营巡查,探听军情上报天子。


    皇甫嵩听到了些雒阳的风声,对于他惨淡的战果和呈入朝廷寥寥可数的军报,天子已经有些不满了。


    中军帐内,氛围诡异。谢乔剛走进去就覺察到了这股诡异,悄悄地站在最末位。


    “皇甫公,你不该对天子有个解释吗?”虽然称谓算是敬重,但韩礼的语气


    尽显责备。


    他看起还很年轻,细皮嫩肉,皮肤白皙,与四五十岁的皇甫嵩立在一起看起来像是差了辈分。其实官衔也有悬殊。但没办法,他是天子身边崇信的进臣。自古有宰相门房七品官的说法,何况是大汉天子。


    目光越过身旁同僚往上看,谢乔瞥见韩礼的脸,越看越觉着眼熟。


    “中贵人明察,这实在卑职的掌握之中。”皇甫嵩态度和缓。


    “天子亲重皇甫公,命公领京师之骁锐,出征月余,战线止步不前,”韩礼逼视,最后几个字的音量加重,“莫非皇甫公,另有所图?”


    话音一落,中军帐内,当场所有人身躯不由一震。


    皇甫嵩抱拳执礼,“卑职不敢,国家危难,嵩怎敢懈怠?此前只为刺探黄巾情报,今已毕,正欲出奇兵大破贼寇。”


    韩礼不屑地冷嘁一声,“好,我倒要看看皇甫公如何破敌。”


    “自雒阳来此,一路颠簸,请天使先回帐歇息。”皇甫嵩态度敬重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不急,”韩礼轻轻摆了摆手,反而径直坐了下来,坐在了帅案后。那是主帅皇甫嵩的位置。


    “皇甫公,择日不如撞日,现在便部署列阵杀贼吧,天子催得急。”


    皇甫嵩眉头微蹙,藏在袖子里的拳头,紧了松,松了紧。斥候的消息还没回来,黄巾动向并不明朗,现在发兵出战绝不是最优的选择。


    见到他犹豫,韩礼话含讥讽:“怎么,莫非皇甫公部署军阵要背着我?在下奉天子之命,行耳目之能。看来皇甫公是有什么瞒着天子。”


    “卑职绝无此意,天使莫要误会!”皇甫嵩惶恐地说。


    他转过身,面色稍显窘迫。韩礼句句相逼,到了这个份上,如果再拖下去,必落得话柄,他一旦回了雒阳一切就不好说了。他不得不有所表示,与阳城黄巾的决战不得不提前。


    “诸位听令。”皇甫嵩望向帐内将领。


    在如此氛围下,帐中所有人都集中了万分的精神,齐声回应:“在。”


    舆图铺开,皇甫嵩指向阳城,开始部署:“阳城一带农田尽毁,城中粮仓已然见底,料想这两日必然辎重自東向西运粮入城。”


    “元寿,你可领本部军马,弃军衣,部众皆以黄巾抹额,夜里扮作辎重队绕至城东,叫开城门。辎重粮袋皆装薪柴,入城即焚,以火乱敌军心。”


    “子奚,你领五千精兵埋伏城西,见城东火光,立时攻城。”


    “城若破,黄巾必走北门,子垚,你可领本部军马袭之,追亡逐北。”


    “颍水之南,黄巾必渡河增援,曼益,你可准备火油,隔岸以火箭射船。”


    ……


    这是皇甫嵩在脑海里构思过无数次的攻城部署,成竹在胸,说起来顺畅。现在还差一环,那就是东面颍川郡治阳翟城送来的辎重,若能截而焚之,即使攻城失利,无法杀尽阳城黄巾,也能彻底断其生路。本来若有斥候的情报,袭击敌方会容易得多,但现在显然等不到了。


    皇甫嵩思虑再三,将这个任务交给了谢乔。


    他观察过,谢乔麾下的西凉马高大,速度快,深入敌占区,行军火速,势如闪电,可攻可退,自最合适的人选。


    “昭奕,非你莫属。”皇甫嵩的目光精准地找到了最末位的谢乔,委以重任。


    “下官领命,定不负使君所托。”谢乔出列一步,郑重地抱拳。


    表面镇定,但内心早已窃喜不已。她清楚皇甫嵩的统筹计划,她这一步是整个战役的保险栓,或者说托底的。把如此紧要的任务交给自己,足以证明她在他心中的地位。


    此事若成,大功一件!


    谢乔最满意的当然还是无需她的骑兵去攻城肉搏。


    “你?”


    就在这时,帅案的韩礼望着谢乔发出一声纳闷。


    双方四目相对,谢乔大脑飞速运转,猛然记起来了。怪不得说眼熟,去年入雒阳买官,在西邸卖官的那位脸上长颗大黑痣的黄门,可不就是他吗。


    “真是你!”韩礼目光盯着谢乔,站起了起来,脸上浮现出笑容。


    虽然只是匆匆一面,但谢乔却在他这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入西邸买官者多如烟海,但肯花钱买一边陲小县县长者,还是女子,全天下只此一人。为此他们还讨论了好一阵子。


    帐中所有人的目光落在谢乔身上。她略有些不安,瞥了一眼旁边的皇甫嵩,后者的目光从先前的期许,一下子暗沉了下来。


    谢乔不由拘谨地咽了咽口水,她感觉自己在皇甫嵩这里的形象分可能正在大跌。


    其实巴结太监也失为一条快速上位的捷径,她此行的终极目的往上爬。但谢乔知道未来历史的发展脉络,宦官集团就要完犊子了。宦官为天下人所不齿,本就没什么正面形象。身为主公,她不能沾染太多的政治污点,她若与宦官走得太近,会被竞争对手无限扩大、攻讦。


    此时的皇甫嵩与朝廷的宦官集团显然是不对付的。


    对于这个刚刚骑在皇甫嵩头上作威作福的黄门,谢乔此时只有一个念头:我认识你?离我远点好吗。


    “真没想到能在这见到你啊,谢乔。”韩礼脸上一改先前的咄咄逼人,挂着笑容,他快步走过来,一副他乡遇故知的形容。


    随后光速变脸,回看皇甫嵩,冷冷道:“皇甫公,谋划既然布下,我等你的好消息。莫要令天子失望。”


    又光速变脸,问谢乔:“不是去了西凉赴任,如何身在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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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8章


    面对韩礼当众的发问,谢喬讪讪一笑,“国家危难之际,喬岂敢置身事外,特募兵勤王。”


    闻言,韩礼认可地点点头,赞许道:“不错不错,虽身在邊地,却心系家国,千里赴难,汝之赤胆忠心天地可鉴也。”


    “中贵人过誉了,喬不过尽人臣之道耳,”谢喬发挥自己毕生的演技,谦虚应答,大脑飞速运转,随即充满歉意地问,“不知中贵人怎么称呼?当日匆匆一面,还未讨教过名讳。”


    我连你名字都不知道,言外之意,我跟你真不熟,别来沾邊昂。


    “吾姓韩名礼,”韩礼即答,脸上并无半点愠色,侧过身往帳外走,对谢乔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你随我来小叙片刻。”


    谢乔心中只想骂脏,仇恨地瞪了一眼韩礼的后脑勺,


    却也只能在满帳人众目睽睽的目光中随他一同出去。跟进为韩礼备的军帳,侍从以茶水点心招待,而后侍从恭恭敬敬退出去,帳中只留她和韩礼两人。他轻抿一口茶,眉头微蹙地看向谢乔,“邊地实在不是人待的地方,待久了人都会憔悴许多。”


    “看看,你这脸蛋皮相,比去年来西邸时粗糙了许多,想是饱受西涼风沙之苦,”他目光聚焦在谢乔的脸上,语气带着些许的惋惜,指腹又在自己的脸上滑过,“你再瞧瞧我,身在秀丽之中原,享神州之灵气,肌肤光洁如玉。可见一方水土是养一方人的。”


    谢乔:“……”


    虽说她不怎么照镜子,但这一年来,大部分的时间她都用[寿命],身体状态是不会有任何变化。


    他这明显是尬黑。纯黑子。


    心念电转,谢乔忽然猜到了他另外的用意。


    大概是铺垫完了,韩礼直接换了话题,眉眼含笑地问:“今后是何打算?可想迁入中原?”


    谢乔绝不会以为他是在关心自己的近况,问她是否有意迁回中原,不过是想再敲她一笔。因为他知道自己有油水,一定还有购官的意愿。


    “暂无此打算。”谢乔道,随便找了个理由,“乔主政龙勒方才一年,县内稍有起色,不忍弃民。”


    闻言,韩礼不着痕迹地轻笑一下,追问:“那可想更进一步,往上升升?”


    “一县之长,所辖不过百里之地,牧民不过数千,左右掣肘,难成功业。贤妹若为一郡之长,一国之相,郡内统筹协理,必大有可为。”


    他说的确是实情,同为地方官,相比于县长,郡守的权力大得多,尤其是独立行政的权力。除治民、进贤、决讼、检奸外,太守还能自行任免属官掾史。


    她还真有进步的想法,不过不想花钱,至少不想花太多钱,所以才千里迢迢来此“募兵勤王”,立些功勋。从一邊地县长直升太守难度有些大,孙坚跟着朱儁平定宛城黃巾后才正式被汉廷任命为没太多权力的低级军官,别部司马;刘备跟着卢植立过许多功劳,戰后也只落得个安喜县尉的职务;倒是曹操在不久后击败颍川黃巾后升为了与郡太守平级的济南国相,当然这不能忽略他的人脉关系,以及在此前他就已经是秩比二千石、掌监羽林骑的骑都尉了,升迁也不过升了半步,这还是凭借着斩敵首万级的军功。军功诚然能助力升迁,但却绝不能平步青云。


    所以即使有了军功,谢乔仍然免不了要使些钱财打点关系,在军功的基础上再出价买官。


    谢乔尝试着先打探行情,“不知一郡之长,所费钱资几何?”


    大概是觉着有利可图,韩礼眉眼漾开,“放心,边地郡守自然是好商量。但你要知道,郡守一职位高,秩两千石,天下太守几无空缺,有道是物以稀为贵,断然不能像当日龙勒县长一样折钱。”


    “我想想,”韩礼回想片刻,“现下辽东玄菟郡倒无主官,按理应是两千万钱,贤妹我可做主卖你个人情,许你八百万钱,如何?”


    他眉角控制不住地勾了勾,贪婪之色尽显。


    谢乔:“……”


    玄菟郡在东北,与她的大本营西涼隔天遠地遠。还有,八百万钱你怎么不去死啊。合着这一通笑脸相待,是把她当冤大头,再想宰一顿是吧?


    “哎,八百万钱乔实在拿不出,去年筹五十万钱也是掏空父母老本,四处筹措。”谢乔叹了口气,面露窘迫地说。


    “无妨无妨,此番贤妹可先付八十万钱,往玄菟郡赴任,后慢慢偿还之。”


    先让她交首付,再慢慢还,真打得一手好算盘。


    谢乔兀自摇头,继续婉拒,“实在捉襟见肘,凑不出这八十万钱。”


    闻言,她观察到对方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发生了变化。


    为了不直接得罪他,谢乔连忙安抚道:“中贵人可容下官于龙勒多经营几年,定能筹到钱资。”


    “如此甚好。”韩礼微微点头,这才恢复方才的轻松,满意一笑。


    从军帐出来,军帐周圍稍遠一些的地方,好些人的鄙夷目光纷纷落在她身上。陈靖离得近,嫌恶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即使是他对谢乔如此仇恨也只敢遠远地用行为表达厌恶,不敢上前造次怕被逮到把柄,毕竟宦官当权。


    自中军帐散之后,各支部曲按照皇甫嵩的部署,紧锣密鼓地开始准备行动。行动时间定在明日夜间。


    谢乔在备火油和火折子的同时,略显焦虑。因为先前在中军帐太监韩礼对她的态度,从旁人眼中看来,她与这位中贵人交情匪浅。


    大汉朝廷的臣工,除了宦官本身以外,没有不痛恨这个专权跋扈的群体的。皇甫嵩自然也不会例外。从他脸上微妙的表情变化,谢乔便有所感应。或许他对同僚友善亲厚,大公无私,那么对于暗中争斗的政敵呢。


    买个官,不光花了些冤枉钱,竟然还在宦官阶层中间刷了张熟脸,谢乔不禁有些懊丧。


    恰在此时,何颙归寨了。


    之前将谢乔引荐给皇甫嵩之后,何颙便辞别谢乔,回了一趟乡里探亲。


    黃巾渠帅、“神上使”张曼成杀南阳太守褚贡,南阳郡各地现已为黃巾所陷,何颙忧心家中亲人,故乔装为流民,一路南下。


    帐中相叙,何颙拱手,面露祈求之色,“谢县长,此番颙归乡里,但见家中钱糧已为黄巾所劫,房屋焚毁,亲族老幼八十三口无所傍依。可否许吾家入榆安暂避?”


    身在榆安一年,何颙很清楚谢乔的为人,扫除匪寇,接纳流民,尽行仁义之事。榆安百姓对她赞不绝口,极是敬重。不难看出,已有明主之象,当然现在说这种话还稍微有些早。


    家乡已经待不下去,天下大乱,生灵涂炭,榆安位居西涼,百姓安居,自是最合适的选择。


    “伯求放心,家人现在何处?榆安必有他们的容身之所。”谢乔爽快地应下。


    八十三口人完全不嫌多,她还巴不得。把全家都安置进她的榆安城,那就不愁招不到何颙本人了。


    “多谢,”何颙拱手感激,“族人正缓缓北迁。因扶老携幼,脚程稍慢。”


    “黄巾乱贼虽志在郡国官吏军士,然一路远迁,恐路上多生枝节,伯求可去接应,尔后北上领入荥阳城中,我弟谢适自在城中引路。”谢乔安排道。


    何颙闻言,心间微微动容,郑重辞谢,便要离去。


    谢乔想起要紧事,连忙叫住他,“伯求且慢,我尚有一事纠结,不得其解,万望伯求可否替我出出主意。”


    问的自然是她现在的处境该当如何应对,她有些担心在被全军嫌恶的情况下深入敵后作戰会不会有变故,像上次一样,本该支援的友军迟来或者干脆不来。又或者事到临头时皇甫嵩直接把她拿下,任务派给旁人去做。甚至为了达成打压宦官势力的目的,遣她的骑兵下马,肉搏攻城,以此消磨。如果果真如此,皇甫嵩帐下容不下她,她必须另做打算,及时止损。


    从中军帐韩礼与她相认,事态发展到如今,远在谢乔可控的范圍之外,她一时拿不到主意。


    纵观自己带来的心腹,梁汾为人不知变通,极支辽就一心智半开的大孩子。她目前可以咨询的,只有算她半个麾下的何颙。


    何颙与皇甫嵩过去有交情,比她更熟知他的底细,且身处京师多年,他清楚朝臣与宦官集团之间的微妙关系。


    一个来月的相处,谢乔对皇甫嵩并不算知底,对他的印象更多还只能来自于只言片语的精简的文言文史料。皇甫嵩本人其实城府深,虽待人和善,礼数周全,其他更多的时候喜形不露于色。之前在中军帐,当韩礼与她相认,他面部表情变化都很轻微,几乎察觉不到,若不是谢乔特意去瞥,丝毫不会留意。


    是以,谢乔将先前发生的事情同他和盘托出。


    并希望他能帮自己想个完美的主意,最好既能让旁人看见她与宦官集团之间是泾渭分明的,同时又不得罪韩礼等人。毕竟后面她靠军功进步,得过宦官那一关。


    了解全盘后,何颙点点头,“皇甫嵩为将门之后,多受宦官猜忌,平素隐忍不发,当年私宴席间他也曾大吐苦水。”也就是说,果真他与宦官集团势同水火,只是在一味地忍让。


    思虑一阵,纠结片刻,何颙道:“其实,在下以为可能没那么麻烦。”


    谢乔眉头一动,“怎么说?”


    “依在下愚见,谢县长不妨诉皇甫嵩以实情。”


    “恐怕不妥吧。”谢乔摆了摆手,她不是没这么想过,说实情就势必要说出


    当日在西邸的一番遭遇。卖官鬻爵本就是不好的风气,忠直的士人都极其痛恨抨击,尤其这还是汉灵帝主导宫中宦官一手操办的事情,更为清流士人所深恶痛绝。


    她以买官入仕并不光彩,说出去只怕会被愈发鄙夷。是以,从入皇甫嵩军中之后,她都故意瞒着不说,刻意不去提及,就是怕的这个。只要她不说,旁人也不会有那个心思去查,查还得通过宦官,等得了功劳就管不了她了。


    何颙则有不同的意见,“女子为官,实在不易,以买官入仕情有可原。自天子开鸿都门榜卖官爵以来,风气败坏,无能之辈仗万贯家财忝居上位,在其位不谋其政,收刮民脂民膏,故而士皆愤慨之。然谢县长,才干卓越,图一边地小吏,却体恤百姓,为政清明,治地有方,民皆称颂,绝非庸才无能之辈。更兼有千里勤王之功,出阵斩杀黄巾之效。皇甫嵩念君一片赤诚,必然不会猜疑。”


    “义真已过不惑之年,阅历丰富,洞察敏锐,编谎言反而容易露出破绽。”何颙补充道。


    简而言之,就是真心换真心。何颙善于识人,他识人的本领是有史料支撑的,既然他都这样说了,那谢乔便没有什么可怀疑的了。


    谢乔然之。


    送别何颙后,谢乔当即去了一趟皇甫嵩帐。卫士通禀后,她走进去,眼见皇甫嵩合上书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昭奕,坐。”


    态度仍然算是平和。


    谢乔愈发相信何颙的话,或许当时在中军帐就是自己太敏感了,没她想象的那么糟糕。


    “使君,下官有些话想说。”谢乔的拘谨消散不少,确认帐内没有旁人后开口。


    “但说无妨。”皇甫嵩抬手。


    “使君定然疑惑下官如何与韩礼有旧。”谢乔如实说,“不瞒使君,乔见宦官当道,天下民不聊生,不忍弃百姓不顾,欲入仕为官,尽绵薄之力,奈何乔本白身,仕途无望,报国无门。正逢天子开榜售官,乔故而捐官走了捷径,购得偏远小县之长。韩礼便是当日西邸售官的黄门。”


    谢乔进一步解释:“边地小县之长,无人向往,乔大抵是绝无仅有,故韩礼印象。”


    闻言,皇甫嵩缓缓点头,沉默良久。俄顷,了然开口道:“原来如此。”


    “乔投机取巧,羞愧难当。”谢乔低姿态地说,拱手揖礼。


    “我朝鲜有女子为官,昭奕所为,未必不对。”皇甫嵩宽慰道,“若非捐官入仕,昭奕之才能埋没于江湖之间,岂不可惜。今天下大难,昭奕又何以能募兵勤王?”


    谢乔动容地抬起头,“使君明鉴。”


    “阉党欺上多年,祸患无穷,招致天下怨懑,倾覆只在旦夕之间。昭奕,今番倘若得胜归京,得仕于朝,最好不要与之扯上关系,以免受到牵连。”皇甫嵩真诚地劝道。


    “谨听使君教诲。”


    “欸,教诲谈不上,”皇甫嵩推辞地摆摆手,想起要紧事,“对了,此次大戰在即,遣出去的斥候尚未归还,阳城以东情况未知,昭奕此去务必谨慎行事。倘使遭遇黄巾重兵,敵不过便撤,西涼马匹善驰,可保存有生力量以期来日再戰。若是发现黄巾辎重并焚毁,断绝其糧草,我定向天子表你奇功一件。”


    “乔谨记。”谢乔心情大好地拱手。有他这句话就彻底放心了。


    薄暮时分,谢乔领着三百骑出营东去,他们要先于大部隊动起来。与此同时,还有一支约两千人的部隊与西凉骑兵相去十里的距离行动。这支部隊也会绕过阳城往东去,埋伏在西凉骑兵与阳城之间,作为机动:往西可以增援阳城的攻城,往东则能支援谢乔的动作。


    夜幕降临,天色暗下里。阴云浓密,遮住了月亮和星光,地上伸手不见五指。


    为了不暴露行踪,谢乔特意让全体军士都不点火把,摸黑夜行。之所以行进得如此顺畅,因为她有自己的黑科技,【舆图】。【舆图】没有黑夜白天的概念,附近十公里内的地形相当清晰,于是她开着【舆图】,在最前面领路。


    越过阳城,往更东边,这便算是深入了敌占区腹地。颍川一带由渠帅波才率领的黄巾号称十万之众,一个不谨慎便可能遭遇一场恶战、硬战,深陷重圍之中。


    就在这时,谢乔耳朵忽然一动,她骑马在最前面,听见从东边传来了清脆的马蹄声。


    身后的西凉骑兵虽然也骑马,但为了隐藏动静,她命令所有人马匹轻行。而东面听到的动静,明显是急促奔驰的快马。


    谢乔示意全员静默,不多时,快马冲到跟前,立时便被截住了。一看装束扮相,原来是之前遣出去刺探情报的斥候。


    “将军,阳翟城送往阳城的辎重就在东边五十里地!”斥候喘着粗气汇报军情。


    皇甫嵩预测的没错,阳翟城果然送来糧草援助。


    好极了!这真是她前去断绝黄巾糧草的大好时机,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


    “但……”斥候还有话要说,喝了一口水,才继续说下去,“除了运送辎重的五百黄巾,另有两股黄巾护翼,一南一北,各八千余人马。”


    闻言,谢乔不禁眉头紧锁。


    一南一北八千,那就是一万六,显然这不仅仅是送粮草那么简单,还另有增援阳城的目的。


    谢乔大脑飞速地运转着,三百对一万六,她自然是不可能硬刚的,可一旦阻击不了,粮草送入阳城后,再增加一万六的援军,双方的悬殊就更大了。攻城失利不说,甚至还会被反推。


    到底退还是不退?退回去,告知皇甫嵩实情,取消今夜的行动,撤回营地,或许不会损失一兵一卒。但相应的,她也失去了绝佳的立功机会。


    事情变得棘手了。


    谢乔捏着睛明穴陷入了沉思,忽然脑子像被什么击中了一般。


    不对,不对,这不对。


    黄巾为何散开三路,要一南一北护翼辎重隊,若是担心辎重被夺被毁,大部队全部编入其中不就好了?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南北的护翼部队距辎重車多远?”谢乔追问斥候。


    “大约十里地。”斥候即答。


    “可点火把照明?”


    “辎重車点着火把照路,但南北护翼没有,似乎在刻意隐匿踪迹,还是有兄弟白天侦察时看见的。”


    “此去刺探的斥候可有失踪的?”谢乔问。


    斥候点点头,“今日晨间,有一人林中行路,不慎中了埋伏。”


    谢乔缓缓点了点头,那一切就貌似说得通了。


    一旁的极支辽完全听懵了,挠挠头,疑惑地问:“怎么回事啊?”


    “别烦我。”谢乔冷冷道。


    极支辽眼含幽怨地躲去一边。


    她正思考到关键的点上,答案呼之欲出。灵光一闪,她想到了。


    是诱饵。前方的辎重队不一定是辎重粮草,很可能是假的,诱饵。诱使他们前去袭击,战斗一旦打响,隐匿在南北两面的黄巾再赶来夹击,三面受敌,必然溃败。


    谢乔不禁感慨,一直以为黄巾只是松散的武装,没想到当中竟然也有如此谋略之人。


    那么真正的辎重藏在什么地方呢?


    她大概猜到了,应该在跟在这三支部队的后方,因为阳城粮草耗尽是事实,刻不容缓。真正的粮草可能就跟在后面,等夹击胜利之后,辎重便能安稳地送入阳城之中。


    “你速去通禀皇甫使君,情况有变,阳城黄巾可能已经知晓我军今夜的行动。转告使君,可围城,但切莫派遣军士入城,城中黄巾或许已然严密布防。我在此地见机行事,尽量延阻,伺机捣毁其粮草辎重。”谢乔吩咐道。


    “得令!”斥候领命,飞驰出去。


    谢乔转过身,目光坚定,遥望着东边。她下了决心,她要去做一件大胆的事情,很冒险,但收益更大。


    那就是错开假的辎重队以及南北两翼的伏兵,径直去袭击后方跟随的真正的辎重队。黄巾将兵力放在前面,后方真正的辎重粮草应当不会有大多的人马押送。


    当然,以上种种其实都是基于谢乔的推测,辎重队到底是真是假,后方到底还有没有真正的运粮車,都不确定:所以说高风险。


    而如果她猜对了,既识破黄巾的谋划,又成功摧毁了粮草,阳城黄巾军心动摇,大军拿下阳城,毫无疑问,她在这个过程中力挽狂澜,转危为安,当之无愧的MVP,必居首功:所以说高收益。


    更何况,对她而言,说是高风险,也不见得有多高。高风险是相对于普通部队来说的。


    有【舆图】的帮助,她


    能领着部曲在黑夜中行路,全灭火炬,减少被发现的概率。


    还有那就是西凉马匹的脚力,若计划败露,他们被包围,在平原之上,高大的匈奴马能助他们冲出重围。真到了绝境,黄巾重重包围,还能用[空间传送符]跑路,她还剩下一张就是等着关键时刻用来救命的。


    下定了决心,谢乔就不再犹豫多疑,坚定地去执行。


    她命令队伍呈一条长蛇状,避开道路,进入林间田野。因为辎重车需要在平坦的道路上才能行驶。


    西凉骑兵缓行,尽可能地敛去马蹄的动静,谢乔走在最前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有【舆图】的帮助,她总能领着走最正确的路线,始终和官道保持安全距离。


    半个多时辰后,约摸往前推进了三十里地,谢乔的目光越过薄薄的一排树林,看见了官道上的一列列火把,火光渐渐明亮。那应该就是黄巾作为诱饵的辎重车。


    这也就是说,在他们的北方向几里地左右就有一支八千人的护翼军马。


    谢乔的视线不自觉地望向北边茫茫的田野和矮树,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但她仿佛莫名地感受到了一阵肃杀的气息,危机近在咫尺。


    谢乔打手势,示意后方的部曲停止行军,照看马匹切莫使马受惊,原地待命。不主动往前行路,而是等他们过去。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南面官道上的辎重队越来越近,所有人屏息凝神,观察着周围的动静,只有马匹偶尔发出的噗声,每一声都能让谢乔神经绷紧,但好在这个距离,这点动静是传不过去的。


    很快,辎重队的火把光芒与西凉骑兵停留的点连成的直线垂直于官道,这是双方最近的距离,大约只有三里地,也就是1.5公里。


    垂直线的直角慢慢变为了钝角,双方错开过去,火光越来越远。


    谢乔稍微松了口气,命令麾下西凉骑兵散开出去,开始寻找搜索后方真正的辎重队。


    半个时辰后,果然在官道上听见了车轱辘碾在地上的声音,行驶缓慢,只有最前头领路的才燃着火把照明。


    谢乔当机立断,聚拢骑兵,命令弓骑兵取出火油,以火折子燃之,再点燃提前准备好的火箭。


    与此同时,在黄巾的视角中,漆黑一片的茫茫前路上,官道两侧,火光几乎同一时间陡然亮起,将他们包围其中。显然,这是敌人的伏兵!敌人识破了他们的计谋,没有动前方的诱饵,而是直取他们!


    运粮的黄巾顿时心惊胆颤,怯意横生,大有脚底抹油开溜的念头。部队精锐都在前面,他们只是负责运粮,几乎不参与战斗,一两个月前还只是田间地头干活的农户,哪见过这阵仗。


    两百[西凉弓骑]半弧形排开,火箭都已然点火,谢乔举起令旗看看就要挥下,“放箭”两个字就在喉间。令旗一下,万箭齐发,烧毁黄巾粮草,必是大功一件。


    就在这时,运粮队列中最前头的那名黄巾扔掉手中火把,往后方狼狈地蹿了出去。这立刻引发了连锁发应,头裹黄巾的非专业军士一个接一个往后逃窜出去,望风披靡般悉数溃退。


    一刻钟不到,官道上便只剩下了辎重车队,人尽数逃光了。


    谢乔:“……”


    只能说士气是个好东西。


    既然敌军悉数被驱走,那便没有放火焚烧的必要,夺走即可。


    皇甫嵩遣她烧毁粮草的本意只是要断绝黄巾的粮草补给,这才是战略目的,并不是真正销毁粮食。毕竟普天之下,还有无数百姓饥肠辘辘,因饥饿而死。在这个缺衣少食的年代,没人跟粮食过不去。


    谢乔领着人马上前查看,火光照亮下,辎重车一架接一架,麻袋的数目多到数不清,拆开一看,皆是上好的麦粉。这果然是黄巾的真正辎重粮草,赌对了!


    现在还不是高兴的时候,谢乔在极短的时间内平复下心情,因为战斗还没有真正的结束,还没有脱离险境。她紧接着遇到了一个难题,那就是如何将这些粮食运走。这不是一个小数目,马匹所能携带走连十分之一都不到,而且大量负重也会极大延缓骑兵的行进速度。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黄巾占领区的腹地,一旦逃走这帮人引来了大股敌人,那情况就糟糕了。


    那就只能就近先寻个地方把粮食都藏起来,等战役胜利,驱走阳城黄巾之后,再回来取。


    事不宜迟,她立刻吩咐下去办。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官道两旁的田野或许就合适,挖个大坑,将麻袋丢进去再埋起来,以枯叶伪装表面的土壤。最后再焚烧车辆,基本就能蒙混过关了。


    谢乔专门腾出一个【背包】格子,用以搬运掘出来的土壤。但由于没有随身携带锄头铁锹,只能用刀矛等武器掘地,还得分派一部分人去放哨,整体的速度并不快。


    就在这时,一名军士突然冲上前来禀报敌情。


    谢乔心里一咯噔,坑这才一半都还没挖到。她抬头看去,只见西北和西南面皆亮起了火光,亮光正朝着他们而来,越来越近。很显然,野地里埋伏了黄巾的探子,他们刚刚亮火箭暴露了行踪,来的正是一南一北各八千人马的护翼军。


    不能再挖地了,来不及了,现在要做的就是撤退。至于粮草,藏不起来,只能烧掉了,不能留给黄巾,虽然谢乔知道这是极大的浪费。当然,谢乔还有个法子,那就是用[空间传送符]连人带粮全部转移走,时间上是完全来得及的。但她并不打算这样去做,[空间传送符]是极其珍贵的道具,优先级远远高于粮草,在关键的时刻是能发挥巨大作用,能救大命的,不能就这样用掉。


    黄巾的粮草已经聚到了一堆,谢乔手握火把,准备悉数付之一炬。


    可惜了,这么多的粮草能养活多少百姓,只恨格子不够,如果她有足够多的格子,将粮草全都装走就好了。


    火把的火焰正要接触到麻袋的瞬间,谢乔视野突然闪动了一下,眼前弹出了一行字幕。


    【观看本条广告串烧,你将获得[背包]格子二十个。】


    【是否观看?】


    谢乔:歪日?——


    作者有话说:好了,你们都是我爸爸了,我太菜了感谢在2024-02-2523:59:05~2024-02-2821:00: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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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9章


    广告时间与现实时间是完全独立的,当广告进行时,现实时间是凝滞的,所以謝乔不必担心看个广告的工夫家被偷了。


    二十个【背包】格子的奖励实在太具有诱惑力了,到目前为止,她升一级,系统才磕磕碜碜地给一两个,还是广告给力,一次性直接给比她到升级现在的格子总数还要多!二十个格子就是二十吨的容量,这些糧草的总重量未知,她不确定能裝下多少,不过裝多裝少总比烧掉的要好得多。


    毫不犹豫选择了是,视野立即跳入广告页面,右上角的广告时间显示为两小时。


    謝乔现在百分百确认了,广告的时长是不断在递增的,从最开始的几分钟,递增到了两小时!而广告的內容,竟然也从单一的一支广告,发展为了现在的广告串烧。牛的。


    眼前出现了广告画面。


    [请注意!请注意!三年六班李子明同学,你妈妈拿了两罐旺仔牛奶要给你!]


    ……


    [我要当太空人,爷爷奶奶可高兴了,给我爱吃的喜之郎果冻]


    ……


    [广告位招商]


    ……


    [強者更強,徐工,支撑世界的力量,徐工徐工,祝您成功!]


    ……


    真就是广告串烧,整整两个小时,短的长的,各行各业,五颜六色,五花八门,林林总总,凡所應有,无所不有。


    这两个小时就像在渡劫,精神力高強度集中,上一次这样高强度用脑,还是在玩PUBG决赛圈遇到敌人手忙脚乱但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忙什么的时候。但那时候的精神力爆.炸只是几分钟的事情,而现在却是两个小时。


    当謝乔从广告世界脱离的时候,整个人的精神意识是涣散的,看东西有了重影,虽然她并没有使用现实世界的眼睛。


    她感觉自己累到了极致。


    短暂地发懵了几秒钟,謝乔强行使自己回过神来,因为现实的处境不允许她迟疑耽搁太久。


    事不宜迟,赶忙使用新增的二十个【背包】空格子裝放糧草。糧草刚才便已经堆放在了一处,她只需要吩咐人一一打开麻袋,她用眼睛去扫描即可。军士帮忙举着火把照明,谢乔眼睛一扫便是一袋,如同流水线作业一样,扫完便只剩麻袋。不到一刻钟的时间【背包】空间提示负重满了。


    加上她先前空置出来的一个格子,【背包】里共计装满了整整二十一吨面粉。


    然而,地上还剩下大约三分之二的麻袋,她这二十一个格子连一半的糧草都没装得下,也就是说,还有大概四十吨的粮食只能烧掉。浪费食物是最可耻的行为,尤其是在物资匮乏的东汉末年,哪怕烧掉一粒米她都觉得痛心。谢乔脑海里猛然闪过一个念头,这时候如果能再给她一些格子就好了,她太想把这些粮食都装走了。


    但显然这是不现实的,即使是看广告也没有一连看两次的道理。


    打脸发生在这个念头出现的下一秒。


    视野里弹出新的字幕。


    【观看本条广告串烧,你将获得[背包]格子四十个。】


    【是否观看?】!


    心脏在扑扑狂跳,莫大的喜悦将谢乔一整个包裹住。此时此刻,她心里有话说憋了好久了,不吐不快。


    她超想对绑定她的主公系统说:亲爱的,请允许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你應该成熟一些的,你應该懂这个道理的,感情是双方的,不合适就是不合适,强扭的瓜不甜,好了,就这样吧,我们的缘分尽了,以后别给我打电话了,我怕广告误会。广告他才刚刚睡着呢,他睡着的时候侧颜是很好看的,他睡眠很浅,你要是吵到他的话,我跟你拼命!拼命!


    坚定地选择[是]后,谢乔发现这一次广告的时长来到了极其夸张的四个小时。


    四个小时!


    没所谓了,两个小时反正都已经熬过来了,那索性就一鼓作气,看个痛快,干就完事了。


    当谢乔的主观意识熬过了漫长的四个小时,从广告世界中脱离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大概是要死了。这四个小时以来,没有哪怕一秒钟的时间可以休息,无法闭眼,无法转移注意力,无法思考别的东西,各条广告的內容清晰确凿地在她意识的海洋里播放。


    谢乔捂住侧腹,只觉得肝脏位置都是疼的,此时她对爆肝这个词语有了最极致的理解。


    西面回击的黃巾愈发近了,在险境面前,□□的不适暂时被谢乔忽略掉。


    打开【背包】,崭新的四十个格子呈现在眼前,闪烁着炫目的光芒。虽然连看六个小时的广告太过要命,但格子的总数量来到了惊人的七十七个,不止是这次,以后用起来也一定足够了,一劳永逸了属于是。


    谢乔稳定心神,继续流水作业般装放粮草。


    在她装载粮草的同时,其余军士在她的吩咐下将官道上木质的辎重车都推到一起,并散开四处搜寻枯枝枯叶等可燃物,堆放在一起,再往上淋火油,携带的火油全部淋上去。


    约摸一刻钟后,谢乔的耳畔传来黄巾愈发震撼的喊杀声,好在格子悉数装满了,最后的粮食只剩下几百斤不到。


    她思虑片刻,不带走了,因为放在馬背上负重会降低马匹的敏捷性,不利于突围。也不烧掉,谢乔坚持不浪费一粒粮食的原则,而是直接让人给扔进林子里,谁捡到算谁的。就几百斤粮食,即使给黃巾捡回去,也翻不起太大的波澜。


    一切准备就绪后,西涼骑兵皆跨上馬匹,列阵完毕。谢乔骑在马背上,手持火炬,扔进了辎重车堆积的柴堆之中。


    火苗传递到枯叶木材上,火油同时被引燃,火焰蔓延开,蹭蹭地往上蹿升,在极短的时间內,熊熊大火燃烧,黑暗的野地里亮起了滔天的火光。


    火焰与黑烟直冲云霄,大平原上没有大多的遮挡物,蔚为壮观,阳城黃巾應该也能看到这里的火勢。即使看不到,但本应送去的辎重粮草迟迟没有送到,自然就相信了。


    大火灼热滚烫,敌情紧急,谢乔无心欣赏火勢,从官道退入原野后,命全部军士都灭了手中照明的火炬,准备突围。


    夜色沉沉,没有光源,黃巾几乎是看不到西涼骑兵踪影的,仅能通过馬蹄判断大致的方位。况且为了急行军,黄巾本身就亮着火把,从明亮处看暗处肉眼就更看不清楚了,这是一个基本的生理常识。


    通过观察【舆图】所示的地形,谢乔领着兵馬只管往黄巾两部之间的缝隙中间扎进去。在突围前,谢乔让“骑将”梁汾和极支辽各领一支重骑兵,呈一个锐角保护在西涼弓骑的两侧,重骑兵的护甲厚,能起到良好的保护作用。


    在【舆图】上认准了一条平直无障碍的道路,谢乔命令部队全速冲锋,策马扬鞭,扑入黑暗之中。


    当锐角三角阵型的西凉骑兵接近两部黄巾之间的区域时,马蹄声震裂耳膜,黄巾头目反应过来的,下令所属黄巾军放箭。但黄巾军士看不清目标,只能通过双耳效应模糊地判断方位,拉弓搭箭,朝着那黑蒙蒙的一片射过去。当箭支离弦,在漆黑夜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射出去时,急速奔驰的匈奴马早已驶离了原先的位置。


    只有极少数的黄巾弓手在射箭时,歪打正着地留到了合适的提前量,但箭矢射在外围西凉铁骑的铠甲上,仅仅伤及皮毛,不痛不痒。


    远程攻击的黄巾弓手尚且束手无策,而数目更多的黄巾轻步兵,只能干听着马蹄声越来越远,更没有丝毫的办法。


    骏马奔腾,一路西去,阵列严整的西凉骑兵顺利地从黄巾军的半包围阵勢中间穿越过去,如入无人之境。这比谢乔想象的更容易。全速前进中,她转头望去,发现密集的火把早已落在了几里地开外。


    更远处,滔天火勢依然在持续升腾中。


    料想这支黄巾发觉计谋被识破,送往阳城的粮草被烧毁,大概不会再继续往西增援了,因为已经没有了任何战略收益。总揽指挥颍川一带黄巾的渠帅面对这现状


    ,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再筹粮草增援,要么放弃阳城这一据点,如果他足够明智,一定会选择后者。因为往阳城方向再筹措粮草,就势必会从其他地方挪,拆东牆补西牆的事,而且谁也不能保证,下一次运粮途中会不会再度被劫烧。


    放弃或许是最优解。


    突围之后,殿后侦察的斥候回禀,黄巾果然没有追击的迹象。谢乔松了口气,那么现在需要应对的就只有阳城之內弹尽粮絕的这两万余众。


    返回阳城一带,皇甫嵩已命全军将这座孤城团团围住,但围而不攻,静候着东面的情况。


    谢乔单骑赶到了大纛旗下。


    此时皇甫嵩正眉头紧锁,眺望着东方。早些时候,传信的斥候禀报,黄巾以辎重为诱饵,两翼分藏八千军士,如瓮口一般前推。而获悉这一关键情报的谢乔部却并未选择及时撤回,反而留在原地伺机行动。三百面对近两万伏兵,悬殊过大,没有任何胜算,他不免有些忧心,这样一支精锐骑兵和一名优秀的贤才,若是出了什么意外,折损阵亡,对整个战局而言都是不小的损失。


    一个时辰前,东面瞬间燃起了滔天的火光,皇甫嵩心中微动,能烧起如此火势,只有一种可能,昭奕出色地完成了任务,断絕了黄巾的粮草。否则谁会点这么大的火。


    随即他开始揪心另一个问题,粮草虽是烧掉了,可人还回得来吗?深入敌阵焚烧辎重,必定深陷十面重围。


    原本负责接应的部队已经火速往东面抵近了,至今仍杳无音讯。但阳城离不了人,一旦他命人撤掉包围东进,城内黄巾闻风而动,便将他们置于夹击之中。


    一阵轻蹄打断了皇甫嵩的思绪,谢乔驱马行至大纛旗下,勒住缰绳,滚鞍下马,动作利索。


    “使君,下官归阵!”


    见到这道矫健的身影,皇甫嵩心中大喜,看她身上并无伤势,询问:“昭奕,前方情势如何了?”


    谢乔道:“回使君,下官已领部属尽数烧掉黄巾粮草。”


    把一件关乎整场战役的关键战斗说得轻描淡写,云淡风轻,说完连谢乔自己都觉得有些许装逼了,下次或许可以再收敛一些锋芒,用更好更优的处理方式。


    “孤军突入敌阵,何其惊险!”皇甫嵩关切道。


    “黄巾少马,阵中并无骑兵,乔见情势紧急,只能铤而走险。”


    “如若不然的话,待黄巾援军送粮草入阳城,于我方极其不利。乔实知,此番攻城若是失利,中贵人那边不好交代……当时,乔料到敌军辎重必在其后,所以于野地之中潜行,越过敌军军阵,果然发现了真正的辎重车,遂命弓手万箭齐发,以火箭焚之。不料黄巾反扑回来,陷入重围,乔命将士舍生死战,又赖有天相,短兵相接,搏命拼杀,终于冲出敌阵。”谢乔尽可能陈述自己的不容易,并适当地增加了一些夸张的手法。


    哪有默默承受的道理,她为了什么、做了什么、做了多少一定要让他清楚明白地知道,絕不能模棱两可似是而非。


    这得给她记在功劳簿上。


    闻言,皇甫嵩沉默了片刻,思考良多,才缓缓开口:“昭奕,多亏你了。”


    她所言皆是实情,黄巾援军辎重若入城,他失利而归,必被韩礼在天子面前参上一本。或许天子会派来更高明的主帅,但临阵换帅自是兵家大忌,剿灭黄巾将遥遥无期。


    昭奕此举,太关键了!


    恰在此时,谢乔觉着有些刺痛,伸手捂住了肝部的位置,疼是真的疼,因为爆肝了六个小时的广告,但没有那么夸张,她多少有些装的成分。


    虽然何颙说过,皇甫嵩明察洞悉,但借着夜色,谢乔有把握发挥发挥自己的演技。


    “昭奕,可是伤到何处了?”见状,皇甫嵩紧张地询问。


    “多谢使君关怀,无甚大碍,只是冲阵之时受了钝击,缓缓就好。”谢乔摆摆手,假装故作淡然的模样,演技拐了两道弯。


    她接着说:“使君,东面黄巾并未追击,料想短时间内不会来援,城中黄巾见粮草被焚,军心必乱,可趁机攻取城池。”


    “我正有此意。”皇甫嵩点点头,忽然又想起什么,问,“昭奕返回时可曾遇见我派来接应的军马?”


    “沿途并未见过。”谢乔答。


    皇甫嵩眉头微凝,“暂且不提,待攻下阳城,我再行定夺。”


    遂遣屯骑校尉杜平城门下叫阵。


    “城上的蛾贼听着,尔等粮草已絕尽,还不下关受死,更待何时?”


    城门楼上,黄巾头目周沣从入夜起便一直观察着东面的景象。阳城与皇甫嵩部相持月余,从昨夜起粮草便已经耗光,渠帅波才答应分拨粮草,并遣援军助阵,设下诱敌之计。成与不成就看今夜。


    皇甫嵩部大军围于城下,当东面燃起了熊熊的火光,援军迟迟未到,周沣便明白大势已去。


    绝望之色浮现在城关上每一名军士的脸上,粮草断绝,城中人心浮动,士气低迷。随着时间的流逝,饥饿使全军将士几乎丧失了最后的斗志。


    所以,当对方城下叫阵之时,周沣没有太多的犹豫纠结,当即冲着城门下喊:“军爷,我们愿意归降,求饶过小的一命!”


    他明白,皇甫嵩将门之后,乃是汉家重臣,言出必行,若是主动请降,受降之后,皇甫嵩必并不会出尔反尔,害他们性命。


    杜平做不了主,驱马回到大纛旗禀报,“报使君,蛾贼请降。”


    “不受。”皇甫嵩眼神中闪过锐利的光,坚定地下令:“通令全军,即刻准备攻城。黄巾蛾贼,一个不留!”


    一旁的谢乔目光微沉。面对黄巾的请降,皇甫嵩做出的选择和未来的朱儁一样,不接受投降。叛乱是夷族的死罪,不容情面,即使知道强行攻城会折损将士,也在所不惜。


    他要立汉家的天威。


    皇甫嵩迅速做出了攻城的部署:今黄巾粮尽,兵临城下,全力攻城,必做困兽之斗。是以,围师必阙。


    他决定空出西面,若黄巾从西面出城遁逃,必定东去与波才本部汇合,从西再北上,再饶到东面,会兜一个大圈,黄巾遁逃的路径,正是破敌的绝妙时机。因为黄巾仓皇逃窜,顾不得回击,唯有奔命。


    将令下达,三军不折不扣地开始执行了。


    正面军阵中缓缓推出了投石车,只有四架,都是临时造的,但攻一座阳城足够了。投石车投掷飞石,从先秦战国时代起,就广泛应用于战争之中,也就是中国象棋中的砲。而投石车的结构极其简单,一根巨大的杠杆被支架分为两端,长的那截用木框装填巨石块,短的那截则绑上一根根绳索,投石车发动攻击时,十数人同时拉动短端的绳索,利用杠杆原理,就能将巨石快高高抛出。


    而发展到三国时代,据可信的史料记载,归附于曹操的宗室刘晔改良了投石车,威力更大,被称为霹雳车,在官渡之战中大显神威。


    投石车是攻城的利器,谢乔以后自然也会给部曲装配。但这东西怎么说呢,有利有弊,利处自然是能摧毁城牆,大量伤亡、震慑敌军。至于弊端,天上的飞石不长眼,很可能会波及到城内无辜百姓。投石车需要更明智地使用。


    四架投石车一列排开,军士往木框中装载提前准备好的大小质量匀称的飞石,装载完毕,兵长一发令,军士一齐用力,长杆扬起,木框中的巨石瞬间望着城内方向崩飞了出去。另外三架投石车也先后投出了飞石,落点不一,三块石头飞进了城牆之内,似乎砸中了城中屋舍。另一块用力不齐,仅飞出去百来米,落下了城外。


    投石车对准一个大致的方向,无法做到精确的瞄准,精度不够,能砸中目标很大程度上要仰仗运气,这需要长时间的训练,同时拉拽绳索的军士需要培养出一定的默契。虽说精度欠缺,可一旦砸中,收益绝不会低,若是砸在城墙上,将城墙砸开一道口子,攻城便无需拿人头去堆。


    在接下来的半个时辰内,四架投石车连


    续不断地发炮,一块块飞石坠入城内,屋舍坍塌,城墙崩损,直接砸死砸伤了上千的黄巾兵卒。


    准备的巨石耗尽后,投石车退去一边,与此同时,北、西、南,三面大军同时发动了攻城战,军士推着云梯接近城墙,挥舞着手中环首刀,喊杀声震天响。


    而守城的黄巾则在城墙上往下砸石块、倒烫水、洒金汤。


    这是一场数万人规模的攻城战,谢乔远远看着,心神止不住地震颤,这样的场面,她此前只在原世界的影视剧和游戏里见过。


    攻城兵卒人人士气高昂,攀上城墙后搏命奋杀。


    而另一头,刚才经历从天而降的飞石的震慑,再面临不绝于耳的喊杀声,黄巾惊惧,节节败退。在象征性地抵抗过后,果然开启西面城门,弃城而走。


    三面攻城部队皆顺利地攻入城郭,夺回阳城全境。


    出逃的黄巾仅剩万余,已然溃不成军,果如皇甫嵩所料,先遁入了西面的山林,绕道北上,再东去。


    但在黄巾逃亡的路线上,皇甫嵩提前部署了伏兵,面对溃散的黄巾,军皆神勇,追亡逐北,杀敌无数。


    刚才经历过突围的谢乔及其部署本应在皇甫嵩的安排下歇息,但谢乔主动请缨,加入追击黄巾的行列中。在追击过程中,谢乔尽自己所能,保住能保住的人,先让他们摘掉头上黄巾,扮作流民,再以肉馅饼为凭证,提议往西北去荥阳县可觅得生路。


    追击的军队不止谢乔这一支,她还需要避人耳目,救下来的十之一二,更多的黄巾乱贼则被官军枭首斩杀。


    原野上尸横遍野,流血漂橹,万鬼嚎哭。


    这就是黄巾之乱最残酷的一幕,没有绝对的正义,兵或贼只有称谓上的不同。在这样的处境下,谢乔做不了大多的事情,唯能顺势而为。


    这场激烈的战斗一直杀到天明,最终以朝廷军的大获全胜而告终,皇甫嵩部进驻阳城,坐望东面的阳翟城,及城中黄巾渠帅波才。


    一夜未眠,谢乔完成追击任务后率部进入残破的城郭。


    城中尚有百姓,双目却是迷茫失神的,他们并未因为官军的胜利而有半点喜悦。百姓在乎的是是否吃得饱,黄巾入城后夺去了粮食,而官军重夺城池后却也并未管他们的死活。


    朝廷不管,谢乔管。刚经历兵祸之苦的满城百姓,她正好可以许以食物和屋舍,将之收入西凉。


    身为朝廷官员,谢乔不便亲自出面。是以,她想了个法子,派麾下军士脱下衣甲,扮作普通百姓,混入其间,秘密带上美味的肉馅饼,在城中百姓间散布消息。


    “乡亲们,我知道有一个好去处,有吃的,这饼就是我从哪里拿的,尝尝,你也尝尝。好吃吧?那里多的是,只要你们去了,日子就会好起来的。”


    “不难走的,百来里地,只要你们进到荥阳城,在城中寻到一少年,呼‘奇变偶不变’,他便会为你们引路。”


    此后,阳城百姓日渐减少,他们以流民身份出城,而后奔向一个共同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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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0章


    “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


    “陽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


    ……


    宽敞明亮的学堂里,孩童的歌声清脆悦耳,不掺杂丝毫杂质的空灵,即使是为他们抚琴伴奏的温嫻,也被这动听的音色迷住了。


    她想,今年年关的歲除宴,这曲《长歌行》一定是拿得出手的。


    温嫻最擅长的是音律,音律雖然不能吃饱穿暖,却并不是无用的东西,它能陶冶性情,丰富精神世界。謝乔听说温嫻的过往后,便千方百计帮她从敦煌城弄来了一把琴。


    自伤愈后,温嫻便与夫君徐垣一起,被主公謝乔聘请在榆安的官学里出任先生。不过夫君和謝均小先生一样,除了作为学堂的先生,还兼着县府的公务。当然,现下县府的职能并未完备,除了榆安、龙勒二城,主公将来的其他城池的大小官吏,都需要贤能之人充任。而贤能的来源,便是榆安这所官学。


    在温娴心目中,謝乔是打心眼里钦佩,钦佩到无以复加、极具魅力的奇女子。在雒陽救他们夫妻性命,还将流落街头的阿慎和阿琰寻到了,于她而言,这已是再造之恩。而当温娴对谢乔有了更深层的了解后,愈发折服于她本人。


    她并非世家大族子弟,寒门出身,起于微末之间,却于荒漠戈壁筑起一座土城,广纳流民百姓,招贤士,募部曲,据二关,一步步发展到了现在。雖然许多事情温娴没有亲眼见到,但这当中的不易,她完全能想象到。谢乔治下的敦煌城以西的土地上,皆大变了样。用一个最简单的例子去说,老百姓臉上的笑容不会骗人。每当温娴走在榆安的街巷里,见到人时,很容易就能看到他们臉上露出的、发自肺腑的笑容。这与人人自危阴霾密布死气沉沉的雒陽完全不同。


    榆安不大,雖远比不上京师雒阳,然城内从事各行各业的百姓,勤奋向上,干劲满满。听说中原已然大乱,榆安却如同与世隔绝般安稳无战祸。在这里,人人可以吃得饱穿得暖,他们的日子有盼头,未来是看得见的,而不是颠沛流离,上顿不接下顿,更不是那些不切实际永远触碰不到的幻梦。


    主公以民为本,宽厚爱民,体恤百姓,这绝不是说说而已,而是真的在做,且落到实处。比方说,之前那十几位从阳关救出来的织娘,谢乔先将她们安置在榆安,待她们身体好转,便遵从她们的意愿,是回乡里认亲归家,抑或是留在榆安居住,无论选择哪一种,都有相当优厚的钱财补偿过去數年的悲惨经历。


    在榆安小住的织娘们,皆被城中淳朴和善的民风所感染,脸上焕发出消弭多年的光泽,即使回乡认亲后,大半的织娘还带着亲人又迁回榆安城。


    榆安每日几乎都有外来的流民迁入,县府一视同仁,为他们安置屋舍,并提供食物度过前期。温娴一家刚来时,榆安还不到百户,到现在已经增至四五百户,且这个數目还在源源不断的上升。


    城中所有的百姓都是从苦日子过来的,谁好谁坏,百姓眼睛雪亮,看得清清楚楚。残暴恫吓的,百姓弃之恶之,诚挚爱民的,百姓敬重爱戴。


    因此,谢乔治下百姓中的人望是空前的。夫君说,他们跟随主公做事,便是从龙。汉祚已尽,天下大乱,自古天下德才者居之。主公刚柔并济,以铁腕手段夺下两关,又以仁爱牧民,此君象也。


    温娴能够想象的到,将来有一天,普天之下的每一寸土地都像榆安一样,而他们的主公一定是文治武功的明君,天下大治。到那时,天下大概就是久远传说中的尧天舜日。


    其实温娴对军政之事,并不太感兴趣,真正让她下决定死心塌地追随,认谢乔为主公的,是她对官学今后的构想。谢乔说,要建立一个所有百姓的孩子都能上的学堂,无论男童女童,无论尊卑贵贱,皆能入此学堂。


    “孩童是将来的希望,我是这样想的哈,就从这一辈开始,所有孩子入学后,先进行一个基础教育,以五年为期,内容包括识字、明经书、养品德操守,也要習礼、乐、棋、画。几年后通过一个甄考,成绩优异者,继续入更高层次的学堂,修更高深的学问和从政之道。而厌学者、成绩垫底者,则能分入城中各行当学徒学習技艺,学一技之长傍身,将来成年不至于无才无用。”


    谢乔目光真诚地说下去,“温姐姐,你对孩童极耐心,因材施教,循循善诱,极有育人之能,榆安的官学全交托给你料理我很安心。将来我会更多倾斜物料在官学上,你可以大展拳脚,我们一道,一定能将官学发扬光大。”


    接过重任,温娴只觉得肩上沉甸甸的,意义重大,她不为薪酬,而是真心愿意去做,甚至愿意为之献身。


    温娴开始意识到,他们是在成旷古烁今之大业。她不渴求有朝一日凭借从龙之功大富大贵,单单是成为这大业的一份子,就足够让她热血翻涌,以此为荣。


    往后的日子,谢乔真的兑现了当初的承诺,将官学全权交给她负责。为了让入学的孩童茁壮成长,榆安的大多数资源都往官学倾斜。


    而温娴本人更是仿佛开启了第二人生,她作为官学的祭酒,统筹协調,全身心投入其中,时时与谢乔交换意见,至于废寝忘食。


    让温娴印象深刻的是一位叫的馬采的小姑娘。他们父母带她远从颍川郡而来,成为了军户,便打算将小姑娘送入学堂


    念书。


    馬采长到六歲,从未离开过父母身边半步,他们也对怕生的小丫头不舍,为了让馬采成功入学,温娴领着他们二人在官学四处观摩。学堂最重要的,自然是授课的先生,学堂足足有四位先生,分教不同课目。每位先生都学识渊博,用主公的话说,这叫“师资力量雄厚”,谢均是经学大师郑玄的书童,何颙曾闻名于太学,徐垣是大儒蔡邕的门生,而温娴的父亲曾是乐府丞,自小耳濡目染,深得真传。


    除了学,另一个要紧的方面就是生活。温娴同样操办齐全:穿的,每年都会请缝人为孩子们制三套尺寸合适的衣裳,分为夏装和冬装。住的,分配宽敞的房间,一张大炕睡四名孩童绰绰有余。


    至于吃的,每日都能吃到一颗鸡蛋和一碗牛乳。官学有专门为孩子们做饭的后厨,当然,虽然资源都往孩子们身上倾斜,但也有分寸,孩子们日常的食物,除了早上的營养餐,每日并非大鱼大肉,營养搭配丰富,但却朴素,其他百姓餐桌上的食物无异。这是要从小培养他们勤俭节约的品格。


    参观完毕,看到如此好的环境,馬信不由面露担忧之色。


    温娴看出了他的想法,宽慰道:“放心,你们是军户,肩负保家卫国的重任,我们为孩子们做的这些全都是不花钱的。”


    起初马采望着爹娘离去的背影是没有多在意的,在家时,她就没有玩伴,孤孤零零一个人,爹爹阿娘会逗她开心,但更多的时候,她都是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的老树下发呆。而今有这么多的同龄玩伴,她第一次走进学堂,表现得新奇激动,情绪高昂。


    由于马采此前没有学习基础,温娴便安排马采和另外五名新入学的孩子补习,从识字开始。温娴没有太充足的时间,再安排她的邻桌兼邻床蔡琰,私底下教她。


    阿琰极有灵气,悟性颇高,她站在同龄人的角度,以同龄人的说话方式教起马采来十分容易。马采学得很快,短短一个月时间,几乎就要追上正常的进度了。


    但马采在最初的新奇感渐渐淡下去之后,接踵而来的就是对陌生环境的不习惯,以及对爹娘的想念。尤其是后者。如果只是环境不习惯,但有最亲密的爹娘在,她还能慢慢适应,而现在她举目无亲。


    温娴留意到了这一点,见马采闷闷不乐,情绪低沉,作为长辈,年龄悬殊,她直接说话作用有限,她便再次找到蔡琰帮忙。阿琰心领神会,于是在学堂上、夜里睡觉都和马采在一块,课间领去玩,带她融入同伴,与大家都熟络起来。马采对父母的想念也在与同伴的嬉闹和游戏中一点点淡下去。


    课堂之外,孩子们现在最流行的课间小游戏是跳房子和踢毽子,前者是谢乔从她的原世界带来的。孩子们玩得乐此不疲。谢乔远远看到这一幕时还颇有成就感,就是可惜自己当年没多学几个小游戏带过来。


    孩子们入官学,并不是日日都得在学堂念书,只念书那会把人学傻学成书呆子的。所以温娴和谢乔制定了规律的作息,即念书三日,休息一日。


    休息那一日,温娴会领着他们到城北那片神奇土壤的菜地,分给他们小巧的农具,带他们进行种植、料理、收割等过程。这是要教他们识五谷,教他们劳作,明白天底下没有不劳而获的道理。


    温娴很喜欢看孩子们的笑脸,思考的神态,看他们一天天茁壮成长,她时时感慨万千,寻到了新的人生。


    时日尚早,温娴便已经开始很期待歲除那天了。


    今天的歲除,一定会很热闹的。谢乔说,在那天白天会进行一场盛大的岁除角逐,她管这叫“运动会”。


    到时候,各地皆会派出代表队参与这场角逐,队伍包括榆安城、龙勒城、北三城營、南二关,以及勺夏部族。当然勺夏人多,优势巨大,谢乔还会想办法限制一下勺夏的队伍,尽量公平,不至于一家独大,否则那就失去悬念了。


    角逐的项目包括钩强、竞速、角力、投石等等。拔得头筹者,可获得数目可观的肉、酒及风味美食等等。其余名次也有相应的奖励,不会让各支代表队空手而归。


    这场岁除角逐,不是为了分个高低,强身健体、沟通互动、增进友谊才是最重要的目的。


    角逐落幕后,到了夜里,便是岁除宴。


    届时,他们将在榆安的戏楼举行一场阖家团圆的欢宴,这个重任自然而然落在了温娴的头上。


    她本人倾向于在戏台上演奏《铙歌十八曲》,那是乐府的经典,也是她最喜欢的曲子。除了她的弹奏,还需要人唱词。孩童的嗓音固然天籁般空灵好听,但这些唱词对几岁的孩童而言还是太难了,也不适合。


    最开始有办岁除宴的念头的时候,谢乔脑海里闪过了很多节目,她想到了一首貌似很应景的歌,或者说诗。“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丈夫贫贱应未足,今日相逢无酒钱。”高适的《别董大》,在她的原世界,某个著名组合将之编为了一首,嘹亮动听,她现在都还记得曲調。既然想到了这个组合,谢乔索性发散思维,那就再来一曲这个组合的成名曲。想起这首歌,谢乔嘴角忍不住上扬。但不要小看这首歌,它的曲子被改变为交响乐后,气势磅礴震撼,被她原世界的网友称为《广寒宫破阵曲》,或者《登月进行曲》。现有的条件肯定是无法做出交响乐的效果的,丝竹的声音远没有管乐厚重辽远。


    凭借记忆默下来歌词后,谢乔再熟练地唱了一遍,温娴将她的调子记录下来。虽说词的内容不大通透,但温娴音律天赋极高,在极短的时间内便掌握了精髓。


    她试着唱到:“我在仰望,月亮之上,有多少梦想在自由的飞翔……”


    谢乔由衷地为她竖起大拇指,“岁除宴上,温姐姐可以独唱这曲,定能满堂彩。”


    病症虽然还在身上,但谢均已经自如地使用这具病体了,作为榆安的县令,他将更多的精力放在县府上,处理政务。


    谢均和谢乔谈过很多,对于未来官府的架构,不一定要尽数因沿,谢乔提过很重要的一点就是,行政权一定和司法审判权分开,防止官员的腐败。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刑审之权牢牢地攥在地方主官的手里,县府是县令的一言堂。


    县府内的其他职务暂不去大改,但需要做一些微调:县令仍是地方主官,领行政权,掌商贸、税务、土木等;县尉掌管治安、执法等权力;县丞则独掌司法、刑狱之权,不再受县令的干预。最主要的一点改变就是,县尉、县丞都不再只是县令的副官或者下属,而是平级,或者略低,在各自分管的领域分别行使不同的权力。这三者之外,再增设各级御史,县一级称县御史,行使监察职权。


    榆安现在的人力,仍然不足以让县府整个正常运转起来。目前,谢均聘请了差役,负责城内治安,解决协调一些邻里纠纷,城中百姓和睦,并无大事要事。


    他更多的工作重心放在商贸上。他业已组织了好几支商队,一面往东往南去,将货物销往敦煌城,或者更远的酒泉郡和张掖郡。这一面的商品是土豆、红薯和葡萄酒。


    而另一面,商队则将生产的丝绸、陶瓷等销往西域,走南线,放弃北匈奴骚扰不断的北线。


    丝绸和陶瓷等西域紧俏的商品产量还不高,但据守阳关的是自己人,过路没有高额的税,更没有酷吏的为难,商队顺利来回,不断地积攒着财富。


    ……


    陈靖。鄔据。


    “定要守住。”


    “放心。”


    阳城光复,对于战果,韩礼颇为满意,甚至少有的说出了夸赞的话,“皇甫公果然将门之后,杀贼戬恶,颇有乃翁之风范。”


    “卑职不才,此役得胜,皆仰赖阵中诸将,请中贵人奏明天子,论功封赏。”皇甫嵩拱手。


    闻言,韩礼连忙摆摆手,


    “一胜而已,早着呢。我只是奉天子之命督促速战。既皇甫公告捷,再接再厉,切莫辜负天子信重。”


    “卑职定不负天子所托。”


    “走了。”韩礼轻飘飘撂下一句话,转身就走。


    皇甫嵩领着营中众将齐呼:“恭送中贵人。”


    众人目光瞥到韩礼出了帐帘,看到这尊瘟神终于请走了,皆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皇甫嵩脸色却并未有半分松弛,他抬手招来主簿,“虞坞,你记一下。”


    主簿立即提笔在空白的竹简开始做记录。


    “头功,敦煌谢乔,孤军涉险,断绝阳城蛾贼粮草,乱其军心。”


    “次功,护军司马傅燮,攻城先登。”


    “再次功,步兵校尉李却,涉水营军司马杨漳,别部司马张蚊,克城。”


    ……


    “末功,向举亭长刘驿,率部斩贼首九十二级。”


    末功记录完毕,皇甫嵩沉默片刻,眼神蓦地变得严肃,声音清冷,“射声丞鄔据何在?”


    鄔据心里咯噔一声,勉力使自己镇静,上前一步抱拳,“末将在。”


    “昨夜我命你东去接应谢乔部,为何不见踪迹?”皇甫嵩冷面逼问。如此严肃的神色,在他脸上其实是不常见的。


    “回使君,夜色太黑,我部一入林便迷失了方向,不敢明火,恐暴露行踪,故与谢县长一部失之交臂。”邬据将想好的说辞复述一遍。


    皇甫嵩没有立即表态,而是径直朝邬据一步步走来。


    邬据的余光瞥见了离自己越来越近的皇甫嵩,心提到了嗓子眼上,说话不自觉有些颤音,“末将所言……千真万确,末将万万不敢诓骗使君!”


    哐藏一声,皇甫嵩抽出腰间的佩剑,迅捷地落在了邬据的脖颈间。


    他再也绷不住,扑通一声跪下来,“饶命!求使君饶命!是陈靖,都是陈靖怂恿末将……”


    旁边的陈靖面如死灰。


    “你已非初犯,屡教不改,故从重处罚。长水校尉陈靖革去职务,充为马军。射声丞邬据,杖四十军棍,降为屯长。”皇甫嵩声若洪钟。出征前,天子擢他为左中郞将,持节,有自行处置帐下官吏的权力。


    随后他看向谢乔。


    “谢乔,即日起暂代长水营军司马,节制长水营本部及所属义军。”


    “下官领命。”谢乔面色冷静地应到,而内心早已波澜澎湃。


    军司马可以看作是校尉的副职,在不设校尉的部曲,单设军司马作为军事主官。以汉朝官秩,三公俸禄为万石,九卿为中两千石,太守为真两千石,校尉则为比两千石。军司马一职虽比不得校尉,后者秩比两千石,而军司马秩比千石。但这无疑远远好过了三四百石的县长,是十足的升官。


    当然了,这还只是主帅皇甫嵩的临时任命,暂不具备大汉朝廷的法律效力——


    作者有话说:这章没写好,还要修改扩充一下感谢在2024-03-0222:08:25~2024-03-0623:59: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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