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自司夏部族君长昆速失去踪迹后,牙末便奉羌渠單于及阏氏之命,率人在整个北境尋其行踪。去年年末至今,已经五个月,仍然尋到没有半点线索。


    去年離去前,昆速领着两百骑兵出发,并未与旁人多说,只道西去尋些给养过冬。


    至于去了何處,途中发生过什么,皆一无所知。


    牙末在司夏部族里查不到线索,问不出所以然,便领着人馬从勒勒海启程,一路往西,沿着昆速消失的方向搜尋。


    勒勒海是司夏部族的繁衍地,往東離單于王庭仅两百里,往西还有三大部族,分别是勺夏、密安和温洒。至于再往西,就不再是他们的势力范围了,而是北边叛贼的实控地。


    起初,牙末怀疑昆速等人越过了温洒部族的领地,在草原上被北边叛贼袭擊了。


    这是極可能的。毕竟自起两百年前起,部族分裂为南北两支后,他们便与北边的叛贼结下了万世不解的血仇,年年互有攻伐,势同水火。


    即便是猜到这种可能,但牙末不敢有丝毫懈怠,当即令部下装扮为牧民,四散开去,混入叛贼的领地打探消息。


    毕竟昆速并非寻常的部族君长,更是羌渠單于的妻弟,阏氏的兄长,近来深受單于器重。不把昆速的消息带回去,他只能拿命去交差。


    三个月后,散出去的部众陆续回归,然而,不论是哪一支,都没有查到关于昆速的半点线索。


    两百多人不是一个小数目,就算是遭遇北边的叛贼,双方厮殺搏斗,总有一二个逃出去的,况且还尽数是精锐骑兵,就更不可能全体凭空消失了。


    牙末沉思良久,开始将自己的目光从西边、北边广袤的荒原挪回来,转身扫向東面,東面的三个部族。


    温洒、密安、勺夏三族的繁衍地自西向東排布,處于一条直线上,如果昆速往西行,第一个经过的一定是勺夏,随后是密安,最后才是温洒。但離奇的是,三大部族皆否认昆速从其境內通过。


    三族之间都有些摩擦和矛盾,牧民常为草场争斗不休,不存在窜通包庇的可能性。


    牙末笃定,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位居最东边的勺夏部族撒下了弥天大谎。因为如果昆速不从勺夏境內通过,无论如何是到不了更西边的。


    于是,牙末去而复返,领着人馬重新来到了敕岩坡下。


    “牙末,你怎么又来了?”極支辽瞧见外头大支骑兵,脸上略略有些不悦。


    “没查到昆速的下落,我实在无法给单于交代。”牙末面露难色地走近,“不如再使百姓回忆回忆,以免遗漏重要线索,误了大事。”


    “真够烦人的。”極支辽没给好脸色。


    但事关重大,他还是不耐烦地示意了一眼旁边的勒节,示意他立即去办。


    勒节领命便出了营帳。


    “牙末,你如今在单于帳前听调,可是相当威风凛凛啊,跟我养的猎犬似的。”極支辽讽刺地说着,而后低头从案前撕下一大块烤羊腿,啃起来。


    牙末在极支辽的授意下同坐,一同分享案上的食物。


    “汉人常说,伴君如伴虎,这就是我现在的處境。远不如贤弟你潇洒自在,在此做一族之君长,不受拘束。”牙末无奈地叹气,“此番若寻不回昆速下落,吾命恐怕休矣。”


    牙末的话没有半点夸张的成分,羌渠单于自登位以来,残暴嗜殺,将原来的长老及全家尽数殺光,替换成自己的亲信耳目。


    凡有不从者,凡有错漏者,无一例外,悉数處死。


    如果他拿不到点什么东西草草回去,他的生机就相当渺茫了,即使他多年在单于帳前出生入死,披肝沥胆。无数的例子证明,单于冷血无情,从不会念过去的情分。


    “那你就莫在我这里耽误时日了,我族中上下,实未见过昆速。”极支辽嚼着肉,满嘴油光地说。


    “当真?”


    “还能有假?”极支辽反问。


    “那昆速会去了何处?他带两百骑兵西去,到勺夏境便失去了踪迹。”说话时,牙末微微眯缝着眼睛,细致入微地观察着对方脸上的表情变化。


    另一端的极支辽要牙齿撕扯下一大块肉,嚼得爽快酣畅,并不怎么搭理他。


    “贤弟心性纯良,你我相识一场,何忍眼见着我无功而返被单于斩殺。”牙末讨好地说,换了一种思路,“若贤弟是我,你会从何处查起?”


    极支辽慢条斯理地嚼烂肉,白了他一眼,“你觉得我比你机灵?”


    牙末:“……”这等于是把话给堵死了。


    极支辽在一众部族君长中只能算小辈,比他整整小了十岁,阅历历练远不如他,再问下去就不合适了。


    牙末环顾帳內四周一圈,忽然开口问:“去岁荒年,各部族皆言粮草不足,你们勺夏是如何过冬的?”


    “去了汉境一趟,夺了些粮草,聊以充饥罢了。”


    “何地?”牙末追问。


    “自是汉人的敦煌郡,从此地南下,绕过馬鬃山,越过长城,便是最近的汉地。”极支辽对答如流。


    “那在出征之前,昆速与你可说过些什么?”


    极支辽重重地放下羊腿骨,盯着他,语气并不友好,“牙末,你真败人胃口。”


    牙末脸上带着歉意,“贤弟见谅,我也是迫不得已。”


    但由此,勺夏部族在牙末这里也算是基本洗清了嫌疑。他虽与极支辽不算深交,但相对熟识。极支辽虽身为勺夏之君长,年纪尚轻,城府不深,藏不住心事。这一通盘问,如果他心里真有点什么,早就露馅了,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滴水不漏。


    这一通谈话,相当自然,极支辽在一如既往嫌恶他的同时,还能一边啃着烤羊腿,一边作答,思绪丝毫不乱。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他没有在刻意洗清自身的嫌疑,没有把编的话一口气全和盘托出,答得不多不少,从容且镇定。尤其是最后的动怒,更不像是装的。


    作为羌渠单于麾下的得力干将,牙末擅长看人识人,旁人有没有撒谎欺瞒,他一眼就能看穿,从未出过错漏。


    他从极支辽刚刚一系列的肢体动作以及神态表情,抿出来了结果。此事确实与他无关。


    可昆速若不在此地,又会在何处呢?


    牙末站起身,往帐外走出,此时,勒节已按照吩咐,将勺夏族人都聚在了敕岩坡下:青壮兵卒,男女老幼,近万人,蔚为壮观。


    牙末踩上高台,俯视着下方百姓,扬鞭厉声喊叫:“去年年尾,两百军馬自司夏过境,不知所踪,如提供线索者,重重有赏;知情不报者,诛灭全家!”


    良久之后,依然无一人应答。


    牙末遂不疑。


    望着牙末领着人马远远離去后,极支辽总算能松一口大气,直接躺了下来,感知到后背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一层汗。


    这时,勒节和毋格相继走进到账內。


    “大姊,你刚是没见着,我发挥得极好。”极支辽当即起身,满脸邀功的神情。


    “能瞒过牙末,自然发挥不错的。”毋格欣慰地说。


    闻言,极支辽嘴角咧开,几乎要咧到后脑勺去了。大姊从来待他严格,从她嘴里得到夸赞,是相当不易的。


    “勒节,还得多亏你神机妙算。”极支辽转过头,赞许地看向旁边的勒节。


    去年昆速带兵马前来夺粮,这极不光彩,昆速必定不敢伸张出去。于是勒节笃定昆速一死,再追杀尽其麾下部众后,神不知鬼不觉,这就成了一桩悬案。


    为了万无一失,勒节还派人密切监视着司夏部族的动向,探听着单于王庭的消息。昆速失踪一月后,司夏部族上下果然慌乱,且乱成了没头的苍蝇,彷徨无措,果然没有半点线索,这印证了他之前的猜想。


    为了追查昆速的下落,羌渠单于派出了其帐下心思缜密的鹰犬牙末。这个牙末名声在外,并不好糊弄,勒节自然早就预料到会有今日这一出。考虑到极支辽实在藏不住事,被一番盘问下来必定露馅,于是,从几个月前就开始训练他的心性,反复地同他对话,练他的神态动作,日日如此,苦练几个月。


    现在看来,果然是有成效的,牙末这第一关应该算是过了。


    不过极支辽清楚,昆速之死,羌渠单于绝不会善罢甘休。单于甚宠阏氏,他眼里容不下半点沙子,更不会容忍妻弟就这样平白无故地在草原上消失了。


    接下来,一定还有很多很多的关卡等着他去过。


    对于羌渠单于,极支辽有些源自于骨子里的畏惧。当年刚继承父亲大位之后,他作为新任勺夏部族君长,远赴王庭去拜见单于。


    王座之上,羌渠单于冷冷地看着他,庞大的体型如同山岳一般巍峨,轻蔑地问:“小子,你在怕什么?”


    声如惊雷。


    “我没怕。”年十五的极支辽强作镇定,用力止住双腿的发抖。


    闻言,羌渠单于嘴角一抹冷笑,站起身,抽出马刀,健步走向他,而后将寒光闪闪的马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在死亡面前,极支辽浑身剧烈地一颤,差点就要屈膝跪在地上求饶了。


    早年他被丢到荒原上,饱受欺凌,求饶没有骨气,但却是能少受些毒打的最好的办法。久而久之,他的性格发生了变化,做不到像大姊一样坚定不移。


    “身为部族首领,懦弱得像个娇滴滴的女人一样。”


    羌渠单于的马刀刀口在接近他脖子瞬间的收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手朝他伸来,死死地捏住了他的咽喉,将他从地上单手举了起来。


    极支辽像只小鸡仔一般,双手护住自己的咽喉,双腿猛蹬,脸涨得面红耳赤。


    “部族以武为尊,所以虽然你大姊弑父杀母,我并不追究,因为她有这胆识能挑起大梁。而你,一母同胞所出,胆小如鼠。行了,回去告诉你大姊,让她来见我,她比你更适合当勺夏的首领。”


    羌渠单于一松手,极支辽便重重地摔了下来,疼得叫。


    王帐内,旁边分座的各贤王、各部族君长见到他的狼狈样,笑得前合后偃,讽刺挖苦不绝于耳。


    当年的这一幕,几乎成了极支辽的梦魇。每每梦见,拳头攥紧,钢牙咬碎。


    然而,即使时过境迁,他的身形早就今非昔比,可在面对羌渠单于时仍然像被蒙上了一层阴影,他一度很排斥去王庭见单于。


    大姊总是鼓舞他,鞭策他去战胜心魔,去成为草原上的王者。


    与大姊相反,勒节更加理性,一开始就希望他率领全族立即开拔,脱离单于的控制,徙往别处。


    勺夏部族的前任君长吉焉,也就是他们的父亲,生性残暴,部众皆畏惧;即使对他的子女,动辄鞭挞,好几个孩子生生被其抽死。毋格算是命大,屡次受尽折磨都活了下来。然而,当吉焉到了羌渠单于面前,却温顺地像只小羊羔。所有部族,无一不威慑于单于的威严和手腕。


    大姊与勒节各有主意,但将决定权交到了极支辽的手里,去或者留,由他决定。


    极支辽沉思良久,决定直面单于。


    他想到了几年前在王庭的那一日,想到了单于孤傲不可一世的眼神,想到了大姊,想到了勒节,想到了部族中无法远行的长者和幼童。多年来大姊都将他保护得很好,现在轮到他去承担,他一定要证明给大姊看,他是这片草原上的王者!


    ……


    五日后,来自单于王庭的轻骑飞到敕岩坡下,通传信报,简练的四个字:“单于有请。”


    与此同时,勒节安排在王庭的眼线传回来消息:三日前,牙末仓促回到王帐,因追不回昆速的下落,已被车裂而死,夷灭三族。


    “单于催得急,请君长与我们速行。”单于轻骑勒马催到。


    极支辽偏头看了一眼毋格,又看看勒节,坚定地往前迈步,跨上马匹。勒节快步追了上来,“首领,我与你同去。”


    “单于只传他一人。”轻骑兵鄙夷地说。


    一人前往单于王庭,意味着绝对的孤立无援,生死只在单于的一念之间。但极支辽坚定地抓住缰绳,目光先看近处的勒节,再看稍远的毋格,自信地说:“等我几日,我去去就回。”随后双脚磕着马肚子,头也不回地纵马而去。十来骑轻骑兵紧随其后,一齐向东往王庭方向去了。


    王帐外,警戒的勇士高大挺拔,面色凶狠,披坚执锐。


    极支辽努力地调整自己的呼吸和心跳,从容地从勇士中间走过去。


    迈进王帐,极支辽面向王座上身姿雄伟的男人恭敬地行礼,“参见单于。”


    视线瞥到了王座旁边串吊起来的一颗颗骷髅头,那是单于的装饰,他酷爱如此,有北边叛贼的,有汉人的,有羌人的,


    有氐人的,最下面那颗新鲜的头骨可能是前几天来敕岩坡的牙末的。


    羌渠单于打量着极支辽,声音冷冽而厚重。“你杀了昆速。”


    闻言,极支辽一愣,颤颤巍巍地摇头,争辩道:“不是我杀的。”


    羌渠单于猛然从王座上站起来,像是抓到了他话语中的漏洞,逼问下去:“你怎么知道他是被杀的?”


    “我……”极支辽突然哑住,心理防线在遭受猛烈的攻擊。


    “你撒谎。”


    羌渠单于朝他走来,庞大身躯产生的阴影将他慢慢吞噬掉。


    “就是你,你杀死了昆速,将他埋在草原上,以为就能神不知鬼不觉?猎犬嗅到了昆速的气味,他和两百司夏勇士的尸体都被找到了。你干的好事,极支辽。”


    如遭雷擊,极支辽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单于说出来,心瞬间凉了半截,浑身止不住地战栗。


    但仍然控制着自己,他看着单于,努力想从嘴里挤出话来。他想说出勒节教他的辩词,用尽全力,喉咙里却怎么也发不出半点声音。


    羌渠单于满脸狰狞,如同猛兽魔鬼,猛地伸手,扼住他的咽喉,直接将他从地上拎起来。


    血流不畅,脸涨得赤红,双腿无论怎么蹬也蹬不到地,就像几年前一样第一次到王帐一样,极支辽感受到了无比绝望的窒息。


    就在这时,从阴暗的角落里走来一个面容姣美的女人,眼神里却充斥着仇恨,她是单于宠爱的阏氏。


    “你害了我兄长,你死期到了!”


    阏氏手里攥着一把弯刀,用力狠狠一刺,径直地扎进了极支辽的腹部,随后将弯刀在他肚子里旋了一圈,发了狠地将他腹中鲜血淋漓的肠子往外拽。血液狂飙,剧痛袭遍身体的各个部位。


    单于忽然张开血盆大口,两颚之间,涎水如注,锋利的尖牙将他整个脑袋咬掉。


    极支辽大叫一声,从毡毯猛然惊醒过来,整个人缩到角落里,大口大口地喘气,心跳快到几乎要爆开。


    睡在对面的勒节听见动静醒过来,询问:“首领,怎么了?”


    黑暗中,极支辽用力咬着自己的拳头,牙齿深深嵌进了肉里。不说话,眼神恍惚,久久没有从噩梦中回过神来。


    一身的汗。


    勒节茫然无措,到隔壁毡帐叫来了毋格,她掌着灯坐到极支辽面前,声音和缓地问:“做了什么噩梦?说给大姊听听。”


    好一晌,缩在角落的极支辽抱住毋格的腿,缓缓抬起头,眼里闪烁着泪光,呜咽着说出话来。


    “大姊、大姊,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未来的几天时间,在勒节的安排下,勺夏部族秘密地开始收拢族群,为举族大迁徙做最后的准备。极支辽则终日心神不宁,躲在毡帐里,内心无比煎熬,事情都交给了勒节去做。


    两日后,来自匈奴王庭的轻骑兵飞至敕岩坡,传来了羌渠单于的口谕。


    “请随我等往王帐一趟,单于有请。”


    话音未落,暗处的毋格松开弓弦,一支羽箭飞去,直接射穿了轻骑兵的后背。后续几十箭将这十名传信的轻骑兵悉数射杀堕马。


    做出这一步,就意味着勺夏部族与单于王庭彻底决裂,从今往后,只剩兵戎相见。


    简单处理掉传信兵的尸体后,勺夏全族近万口人、两万牛羊马匹、无数辎重营帐的空前大迁徙开始了。


    从敕岩坡出发,浩浩荡荡的人马一路南下,因为东边、西边、北边皆分布着其他部族,大规模过境必会被落井下石地截杀。各部族相对松散,只听从于单于的号令,尤其是相邻的部族之间关系并不是那么友好的。至于目的地,毋格倾向于绕过温洒部族后,继续往西,在荒漠中寻一片沙中水草地以此栖身。这样一来,虽然可以在很大程度上避免单于的追击,但路程会过于遥远,数千里之遥,且还需时刻谨防着北边叛贼的袭击骚扰。


    勒节给毋格提供了一个新的思路,绕过马鬃山后,西去入敦煌郡:那里离得更近,且是汉人的领地,如果隐藏好足迹,单于的追兵是猜不到他们的行踪的。还有很重要的一点,过长城,往东南去,在那片广袤的戈壁滩上有一座土城。城中有一女子,曾经跟他们说过,“来年如果你们还是没粮草过冬,不要攻城抢粮了,可来此找我,我们依然公平交易,如何?”


    那女子重承诺、守信用,从未诓骗过他们,去年全族过冬的粮草都是她给的,更没有背信弃义袭击他们。现在虽然离冬天尚远,但她可能也需要和他们做交易,用粮草换劳力。


    饶是勒节说得信誓旦旦,但毋格并不敢轻信,她吃过太多亏,她更懂人心的险恶。


    “大姊,勒节说得不假,”此前一直精神恍惚的极支辽听到他们的交谈,勒马赶上来,主动开口,“那女子与旁的汉人都不同,说到做到,丝毫不阴险狡诈,我们实可以去那里的。”


    毋格目光掠过去,并不理会,面无表情地脚蹬磕着马肚子,提速往前去。


    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极支辽失落地垂下头,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从他那晚噩梦惊醒后决定撤退时,大姊便没再理会过他了。大姊对他寄予厚望,他却一次又一次让大姊失望,始终迈不过那道坎,大概她已经对他彻底绝望了。连他自己都痛恨自己的懦弱,他不是合格的君长,虽然他将身体练得结实有力,同部族勇士角力也不落下风,故作强大,故作豪情,骨子里却天生的软弱无力,大难当头,身为首领,永远担负不起那该死的责任。


    勒节看到这一幕,出言宽慰道:“首领不必伤怀,毋格只是没有想通而已。其实你并没有错的,这天底下,不止有战无不胜、威吓强敌的首领。所谓首领,凡能带领部族子民繁衍壮大,生生不息,不受外敌侵扰,便是合格。若首领不做改变,意气用事,被带去王庭后被逼招供,招致全族灭绝才是酿成大错特错。汉人常说,量力而为。进退自如,方为丈夫。”


    极支辽似是听了些进去,缓缓说:“勒节,你说得或许对,可我、不甘心。”


    “首领,不甘是好事,你还不到汉人的弱冠之龄,未来大有可为。”


    “对,大有可为。”极支辽回头望身后茫茫的原野,振作地说,“这是勺夏人祖祖辈辈繁衍的草原,勒节,我保证会带部族回来的。”


    拖着辎重,赶着牛羊,部族行速缓慢,足足二十日后才绕过了马鬃山。


    虽然大姊仍然没有搭理他,但极支辽已经从自怨自艾的情绪中脱离出来,他主动领着斥候骑兵在部族前端探路开道。


    去年才从这一片进过汉地,极支辽找得到路,然而,当他领着先头部队绕过一堆石台子后,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堵高大挺立的城墙。


    汉人常于边境筑起城墙,以抵御部族的骑兵,谓之长城。这一带之前也有长城,但那不过是一些黄土夯筑的低矮土堆,去年他们来时,拦路的长城轻而易举便被长矛切开缺口,可谓是不堪一击。而眼前的长城,于平地上拔地而起,一望无边首尾皆看不到尽头。


    极支辽叫来勒节商议,近前侦察。如此高大的长城,除非是捣毁破坏,否则他们绝对无法穿越过去,他们一路驱赶而来的牛羊更没法从长城上跳过去。


    越往近走,遥遥地往前长城背后的烽燧台升起了笔直的青烟,城墙上的女墙后露出一颗颗汉人的脑袋,拉弓引箭,箭头直指。显然,汉人已经发现了他们,且正在警惕地向别处传递


    消息。


    捣毁长城从中穿越就更不可能了,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筑起长城,城墙后的兵马定然不在少数。即使能突破长城,必定极其惨烈。


    再往前走就是弓手的射程内,有被万箭齐射的风险。极支辽已生退意,正要勒马掉头时,忽然眼前一亮,远远地看见城墙上一道身影从南边快速奔来,这个高度,人是骑在马背上的。如此远的距离,看不到对方的脸,但身形上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与勒节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找到了答案。正是!


    极支辽同勒节纵马脱离斥候骑队,继续前趋,并伸出臂膀,兴奋地朝着城墙上大幅度地挥手,吸引对方的注意。


    谢喬微微眯缝着眼睛,渐渐看清楚了他们的脸,确认是自己的工头后,她赶忙示意城墙上的军士放下弓箭,待人走近。


    应当不是大规模的进攻,否则前出的军队阵型不会如此散乱,更不会连牧养的牛羊都全带上,后方还跟着无数的妇孺老人、辎重行李。


    显然,这是举族背井离乡的大迁徙。


    “姑娘,可否容我族过长城入关内?”城墙下的极支辽朗声问道。


    “你们这是何意?”谢喬不解地问。


    “我们……”极支辽话音戛然而止,有些说不出口,看向勒节。


    “姑娘,去年你与我们讲好,若缺粮草,便可来此寻你。实不相瞒,我族与单于王庭已然决裂,望姑娘兑现承诺,予我族一个容身之地。交易不在话下,定当竭尽全力。”勒节恭敬地拱手。


    谢喬大致上听懂了,他们在草原上已经待不下去了,所以举族迁徙,想入关寻找栖身之地。


    虽然经过去年的友好合作,谢乔对他们的戒心降低了一些,但远没有好到能安心放入关内的地步。明面上说得好听,尽力尽力交易,但谁又能担保她不会引狼入室呢。古人常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绝不是一句空话。


    谢乔遥望着长城外乌央乌央的人群和牛羊群,沉下心思考片刻,给出了答复:“你们何不就在长城外栖居?城下这条冥水,以祁连山冰雪为源,可为水饮,你们大可在长城外冥水两岸结寨以放牧。若有用工需求,我单独叫人入关,同去年一样,以劳力换粮食,童叟无欺,可保证你们的族人不会挨饿受冻。”


    听见这话,城下的极支辽与勒节对视一眼,有些为难。


    勒节犹豫些许,还是说出了口:“姑娘有所不知,我族与单于已结下大仇,若单于大军循迹攻来,我族必将被夹击困于长城外,退无可退,我等将死无葬身之地。”


    “求姑娘万万救我族于危难!”勒节与极支辽齐齐下马行请求。


    “你们可信得过我?”谢乔问。


    “在下深信不疑。”勒节说,“去年冬日,姑娘赠我族粮草过冬,已是救命之恩,若无那些粮食,族中饿死者必然成百上千。”


    “我也坚信,姑娘言行一致,与那些狡诈汉人全然不同,是顶顶的好人。”极支辽道。


    “好,既然你们信我,我承诺,长城永远是你们的后盾。你们可依长城结寨,只要你们不主动进攻,城上军士便不会竖起兵刃,长城就是你们后方的靠山和倚仗。如若有一日,真到了绝境处,我承诺开关迎你们入内,与你们一道,同心协力共拒强敌。”谢乔恳切地说。


    直接把这近万人迎入关内是不可能的,至少目前来看是这样,但可以巧妙地将其化为西藩,留以为防。


    在新建造的漫长的长城线上,军户制度刚刚起步,人口不足,防御力相对薄弱。就好比刚刚立起了一整片铁皮墙,虽然一定程度上可以起到防守的作用,单纯的铁皮却极易发生形变。而这时候,若能在长城外拉拢一些藩属,好比是在这片铁皮墙后立起了用以稳固的柱子,铁皮墙就不再容易发生形变了,整个西北边的防务点面结合,将进一步牢固起来。


    刘备当年南下投靠刘表时,刘表便是将他安顿在新野县,当作荆州的北藩,成为抵御曹操大军的前线。


    城下的极支辽挠了挠头,费解地小声问:“勒节,你怎么看?”


    “首领,我观此地水源充沛,北有大山之险,东有长城之屏,南有河川之利,若于西面设防,此间诚为栖身之地。沿途虽牧草贫瘠,牛羊难以为继,但我们可与汉人交易,以劳力换粮,以牛羊换粮,族人必不至饥寒。”勒节道。


    极支辽了然地点点头,这确实已经是很好的条件了,至少他们暂时能有一方立锥之地。否则只能继续望西北大漠迁徙,另寻水草地,其间随时还可能面临来自于北边叛族的袭扰威胁,族中老病孤幼者几乎就没有活路了。


    “那我族便依姑娘所言,在此结寨,万望多加照拂!”作为勺夏部族的首领,极支辽下定决心。


    “自然不在话下。今后希望我们合作共赢,交易不断。”谢乔嘴角轻微上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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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2章


    迁徙大流的尾巴,是毋格领着騎兵在殿后,同时悉心抹去行进的痕迹,清理掉后方可能会暴露踪迹的牲畜粪便和脚印。


    当前方牧民的行动越来越慢时,毋格纳闷地一抬头,遙遙望见了横亘在前路上的长城。


    她嗅到了危机的气味,立即驾马奔上前来。


    然而奇怪的是,长城上汉人并没有对城下的騎兵发动攻击,即使先头部队早已在弓手的射程內了。


    毋格不明就里,在队列中寻到勒节,目光刻意避开極支辽,径直问勒节:“怎么了?”


    勒节目光往上示意,“毋格,你看城上那女子,便是我们同你说过的。她承诺以长城为我族的后盾,让我们在此结寨栖身。首领已经应允了。”


    毋格抬头,与城上谢喬对视一眼,而后移开目光,四下望望周遭,只对勒节说话:“你告诉那家伙,在汉人的高墙下结寨安营,如同把小羊羔送到了狼口,他要是没长脑子,就不要连累全族人。”


    一旁的極支辽耳朵很尖,闻言赶忙上来,急切地说:“大姊,她不会害我们的,真的。”


    毋格冷嘁一声,别开目光,“勒节,你问问那家伙:你对她了解多少?你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在汉人中居何官职?”


    “啊这……”極支辽一时哑然。对于她这人本身,好像还真是什么都不知情,僅僅知道她坚守戈壁滩上一座土城,城中存粮丰富,仅此而已。但不知道为什么,很奇怪的,就是信得过,因为她从未想到打他们的主意,反而还供養粮草,多好的人啊。


    “大姊,那不重要,关键是她真的可靠的。”


    勒节也帮腔:“去年我们征伐失利,已陷入粮草耗尽的境地,她当时若是不给,我们早就饥寒交迫饿死荒野,击溃我们易如反掌,她又何必另有所图?看似我们归附于汉人,实则是各取所需,她也需要我们劳力。”


    “对对对,勒节说的,就是我想说的,大姊。”極支辽点头如捣蒜。


    “如果实在放心不下,我有一计,”勒节灵机一动,降低音量提议道,“不如这样,我们将騎兵尽數派往西边,佯装遠征;后方仅留老弱妇孺和牲畜,实则军士埋伏在暗中,试探其本意。若汉人趁后方空虚偷袭,我们可出兵逐之,再撤也不迟。若未曾偷袭,那便能印证汉人实是诚心收纳我族,并无图謀。”


    “妙哉妙哉!勒节你这脑瓜子怎么长的!”极支辽十分赞许地拍拍他的肩膀。


    这几乎将毋格说服了。


    可以先行试探,不放松警惕。若徙往别处,路途遥遠,路上多生变數,亦非良謀。


    毋格再度抬头,望城上的女子,但对方已然收走了目光。


    未来几日,勺夏部族果然开始靠长城、依冥水,搭设毡帐和营寨。


    冥水两岸,北塞山下,都是勺夏部族放牧牛羊的牧場。唯一的隐患是,这一带的草料并不丰富,短短几天时间,两万牛羊,牧草肉眼可见地成片被吃掉,显然这片草場是无法承载当前放牧规模的。


    未来有两个解决法子,一是再减少牲畜的數量。往年在草原上,牧養牛羊几乎是唯一的生计,部族子民食肉饮酪,所以牛羊万万不能少,一少便会饿肚子。而现在若能以劳力换粮食,少牧养牛羊也是可行的。


    另一条路便是扩大放牧的范围,将牛羊放去更西边更北边的肥沃草场,但这样对人力的需求和消耗进一步上升,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增大了向单于王庭暴露栖息地的可能性。


    极支辽更倾向于选择前者,晚一些面对王庭的大军,先修身养息自然更好。


    他还和勒节暗暗商量了一个未来的打算:冥水两岸水草丰美,他们或许可以学汉人在两岸开垦农田,种植粮食。虽然祖祖辈辈皆以游牧为生,四海为家,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但对普通的牧民而言,这其实是极不穩定的,一遇上灾年荒年,草场衰颓,牛羊不肥,牧民就得饿肚子了。祖宗的活路生计自然不能全盘抛弃,但他们可以灵活变通,放牧与种植并行。毕竟,不管哪一种活路,能让全族人都吃饱穿暖,繁衍生息,发展壮大,才是最最重要的。


    勺夏部族在长城外安顿下来后,极支辽领着族中精壮两千騎兵三千步卒,在众目睽睽之下往西出征,消失在了远处的地平线上。


    除去五千精壮人口,部族营区剩下的便是几乎没有战斗力的老弱病残,部族全部的牛羊给养也尽數在此,一旦被袭,勺夏便彻底失去了生存的根基。


    在勒节的计謀和部署下,勺夏部族露出了最大的破绽,几乎是将肥肉塞到了汉人的嘴边上,袭取唾手可得。


    然而,十天时间过去,长城上依然没有丝毫动静,关內的汉军纹丝不动。


    毋格率领一彪人马藏在暗中,全程警备,暗中观察,饶是卖了如此大的破绽,依旧不见其动向,基本可以放下心头的顾虑:诚如勒节所言,关內的汉人并不打算图谋他们。


    关内的谢乔其实也丝毫没有放松警惕,同样在密切监视着城下匈奴人的动静。


    冥水河口附近这片区域算是整条长城线上的焦点,谢喬为防有变,将麾下大部分的部曲都调集在周围,以应对不时之需。


    他们侦察到匈奴人派出数千马步军西去,空留下营寨内的老人妇孺和给养牲畜,这完全是把弱点暴露在了她的面前。谢喬觉着有些不对劲,静下来思考,她猜测匈奴人很可能是在试探她。这倒是不奇怪,去年的交情毕竟还是浅薄,信不过也实属正常。


    谢喬不去理会。


    十日后,匈奴人的五千马步军尽数西还。双方日渐坦诚。


    谢乔觉着差不多是时候了,于是,她领着梁汾与两支[西凉弓骑],沿着冥水河岸出关,径直来到了匈奴人的营寨前。


    极支辽、勒节,以及毋格一行人都纷纷迎了出来。


    极支辽隐隐有所预感,他走在最前头,脸上挂着喜悦的笑容,问:“姑娘,可是要与我们做交易了?”


    “正是,我要做两笔交易,”谢乔说着指向西南方,“此去三里地的那五座石台子,尽数采掘,还有方圆两里地的胡杨木伐光采集。我给你们去年一样的报酬。”


    这个当然不在话下,他们已经非常熟悉工作流程了,做起来得心应手。


    极支辽点点头应下来,又问:“那另一笔交易呢?”


    “另一笔交易,我需要借两千骑兵,与我一道去一个地方。”谢乔说,“距此西南大约六十里的一片沙中水草地,我需要你们随我同去,可能会遇到一些麻烦,也烦请你们替我解决,但我保证,不会是太大的麻烦。”


    “至于报酬,我可为你们提供足量的粮种和瓜果种子。如果替我解决了麻烦,可酌情往上加价。”谢乔补充道。


    之所以给他们种子,谢乔有自己的战略考量。一旦长城外的这群匈奴人开始种植,就等于把他们定在了这里,可以更长期地作为长城外的西藩,作为边境的屏障,同时也能提供更长久、更穩定的劳动力资源。还有一点,“邻居”有粮,足够吃饱,便不怎么会打她的主意了。


    无论怎么看,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话音刚落,极支辽与勒节对视一眼,默契地理解了对方想表达的意思。他们正有在冥水岸边种植的打算,开垦田地以应对没有足够草场的隐患,就是苦于没有种子播撒。想睡觉,刚好有人递上来了枕头,妙极了。


    “这两笔交易我们做了。”极支辽爽快地答到。


    “好,一言为定,”说着,谢乔回头示意了一眼身后的弓骑兵,他们立刻从马背上将一袋袋驼来的麦粉和大米搬上来,“老规矩,这是先给的定钱。”


    交易就这样愉快的达成了。


    鉴于冯燕的一千军马就驻在玉门关以东二十里的营地里,虽然谢乔雄踞两关,却并不敢图谋,因为双方部曲的人数上存在着巨大的差异,她甚至不敢派人去刺探情报,万一被生擒可能会招致敌方更迅速的进攻。所以这期间,趁冯燕等人没有反应过来,她一直在拼命地追发育。


    但她太好奇当初黄意离去后发生了什么,她隐隐有种预感,冯燕部众如此久的时间都没有进攻玉门关,黄意可以在当中起到了什么作用。如果真是如此,那么谢乔绝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深陷敌营,她必须得做点什么。


    此番借两千匈奴骑兵,便足够给她前去一探究竟的底气。


    匈奴骑兵野战强悍,更是两倍于敌,如果有谈判或者劝降的可能性,她能处在更有利的位置上。即使不成,两千骑兵也足够保她全身而退,并继续给冯燕造成极大的威慑力,令其不敢西进威胁玉门。


    极支辽接过一袋袋粮草,送进营帐里,脸上乐开了花。过冬的粮草早就分给牧民吃光了,他好馋勒节去年冬天蒸的馒头,这下可又能吃到了!


    至于交易,他身为部族首领,自然当仁不让。


    “大姊,勒节,你们留守营地,我带人马随她去。几十里地而已,我去去便会。勒节,你安排人去掘石伐木,流程你熟的。还有啊勒节,你最好现在就把面团揉上发酵,我回来就要吃到,听到了吗。”说着,极支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转头便要去提点骑兵。


    “你站住,”身后,毋格叫住他,“你没长脑子,留下来呆着,我去。勒节,你看好他。”


    极支辽闻声,激动地跑回来,“大姊,你终于跟我说话了!”


    毋格:“……”


    作为草原的孩子,毋格从小在马背上长大。虽然后来在父亲正妻的刁难下没少受委屈,一身武艺却从来都没有落下过。大风刮过,毋格就像草原上的劲草,十年卧薪尝胆,坚韧不拔,寻到时机,果断砍了与叔父通奸的主母的脑袋,逼死了父亲吉焉:她才是谋逆篡位的主角。


    在部族里,无论男人女人,亲族平民,没有敢不服她的。从某种程度上讲,毋格在勺夏部族的话语权比作为首领的极支辽更大,她只是将年幼的极支辽推上了君长之位。


    提点两千骑兵后,毋格跨上马背,率军开拔。


    谢乔领着梁汾和自己的弓骑兵汇入其中,一齐往西南方向的沙中水草地进发。她忍不住去看这支骑兵的统帅:一位年纪大约和她相仿的女子,英姿飒爽,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头上一顶绒帽,乌黑的辫子,身背长弓,身姿挺立,从容抓着缰绳御马而行。


    毋格的马与谢乔并行在最前面,她微微偏转过头,主动开口问:“姑娘怎么称呼?”


    偷看被逮个正着,谢乔略有些尴尬,稳住情绪后,故作淡定地自报家门:“在下谢乔,字昭奕,现为龙勒县长。”


    “我听闻汉人女子中鲜有为官者。”


    “实不相瞒,我家颇有资财,我朝天子昏聩,故而捐钱买官,


    得此官职。”谢乔如实说。


    毋格点点头,不再多问。


    她对汉人的官场并不感兴趣,但是对于往后隔墙相与的邻居,自然是应当了解的。


    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两千骑,军阵过处,马蹄踏起烟尘。谢乔回头望去,颇有些感慨和震撼。虽然这支骑兵并不属于她,但终有一日,她的西凉铁骑也会达到如此规模,甚至十倍、数十倍,那就是她进取中原,图谋天下之日。


    越往西南方向去,土地的荒漠化愈发严峻,因为这里离塔克拉玛干大沙漠已经不远了。


    不多时,谢乔遥遥望见了远方的绿洲,通过【舆图】判断,正是冯燕部栖身的营地。


    “我们快到了,前面就是。”谢乔对毋格说。


    毋格会意地点头,举起马刀为号。后方的匈奴骑兵迅速进入战斗状态,严阵而行。


    继续往前抵近,可随着距离越来越近,谢乔不安的情绪愈发厉害,绿洲之内仿佛静得出奇,有种暴风雨来临前的诡异。


    两千军马提高警惕,抵近至百米内,而后越过外围的胡杨林,深入营地内部,谢乔讶异地发现,偌大的绿洲,空空如也,营地军帐尽数搬空,只残留些破败狼藉,望不见半个人影!


    谢乔后知后觉,难怪两三月过去,近在咫尺的冯燕部迟迟没有进攻玉门关,人早就悉数撤走了——


    作者有话说:在高速上堵了四个小时,今天有点短,明天补上哈。本来这章就打算把黄意那边也交代完了,只能等下章了。过了下章,就要去剿黄巾辽感谢在2024-02-1120:59:26~2024-02-1322:01: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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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3章


    三个月前。


    正当黄意以为馮燕上套之时,对方轉身忽然揽过他的肩膀,脸色骤变,眼神如刀,“但黄先生似乎忽略了一件事。”


    黄意一怔。


    馮燕伸手揪住黄意受傷的拇指,缓缓加力,直到他疼得受不了,才咄咄逼人地开口,“从兄不喜膻味,自小便不食羊肉,出猎从来不射羊。你说你为羊所咬,岂有此理!”


    身体孱弱、手无缚鸡之力的黄意被体型剽悍的馮燕的臂膀牢牢钳制住,手捏得他手指的傷口迸裂出血,整个指甲盖都因为血流不畅开始发乌。


    在如此高压之下,黄意忍着手指传来的剧痛,大脑快速运轉,尝试圆起来。要了老命了,千算万算,怎么偏偏算漏了馮悉不吃羊肉这回事,早知道就说是猎牛所致,牛齿也是平整的,他见过冯悉吃牛肉、饮牛汤。


    不对!


    黄意突然惊悟,年尾縣尉陆勘曾往玉门关送来过十数头肥羊,冯悉喝羊汤,吃羊肉,他是吃羊的!


    他正欲解释争辩,然而,抬头四目相对,他的这一系列面部表情早已被冯燕尽收眼底。


    “你中计了!你中计了!”


    冯燕得意地撒开他,随意施加的一点力量便将体弱的黄意摔到地上。他走向木墙边,抽出长剑直指对方的咽喉。


    “我不过是诈你罢了。黄先生心里有鬼,如此张皇失措,吾兄必然有失。”


    黄意屏住呼吸,低头瞥着近在咫尺的剑锋,毫厘之间便能刺破他的脖颈。早知道冯燕生性多疑,他已经相当谨小慎微,不敢轻视,做好了自以为完全的准备,却仍然棋差一着。


    冯燕轻轻抬剑,剑面轻轻挑着对方的下巴,逼问:“说!玉门关内现在的情势到底如何了?”


    冰涼的剑接触到皮肤的一瞬间,黄意浑身一机灵,舌头控制不住地打结了,“玉门关……已被拿下,冯都尉他、被下狱了。”


    冯燕抬起一脚,发了狠的一脚直接踹在黄意的身上,将人踹翻倒地。他两步跳上来,居高临下地死死掐住黄意的脖子,面部狰狞,一字一顿,“我从兄定是被你这奸人出卖!”


    咽喉被扼住,呼吸不畅,黄意控制不住地咳嗽,脸憋得通红,他不住地拍打着冯燕的手,示意求饶。冯燕在气头上,并不轻易放过,就是要看他最痛苦的模样。眼看着对方开始翻白眼,眼白布满一根根血丝,他才终于撒开了手,而后又发泄式地在他身上连踹两脚。


    “说!把你知道的全交代出来,否则我把你剁成肉泥喂狗。”冯燕强行抑制住滔天的怒火。如果不是这奸人还有利用价值,他早杀了。


    黄意终于喘匀了气,脸色从通红恢复,他赶忙轉身跪下来,头磕在地上,瑟瑟发抖,“我招,我全招!我什么都说!求冯校尉饶我性命!”


    “果然是个软蛋。”冯燕轻蔑地一笑,扶着剑坐下来。


    这样的软骨头、贱骨头就不该活着,他打定主意,等他全招了就砍了他脑袋祭奠从兄。


    “好,只要你交代清楚,和盘托出,我自然饶你不死。”冯燕说。


    黄意吞了吞口水,说:“攻取玉门关的,是新到任的龙勒縣长,关内仅有两百军馬,防御严重不足,冯校尉可速速取之。”


    “两百军馬如何拿下玉门关?奸贼,你休要诓我!”冯燕面露愠色,拍案而起。


    他了解玉门关内的布防和人馬,从兄麾下还养着十八名羌卫,那可都是以一当十的死士,强悍壮硕,武艺高超。


    “那龙勒縣长是一女子,善使计谋,与龙勒尉陆勘合谋诓诈,冯都尉一时失察,故而遭了暗算,咳咳咳。”黄意说完后嗓子发痒,忍不住咳了两声。


    “一派胡言!”冯燕斥道,“陆勘与我从兄乃结义兄弟,岂能叛他?”


    “知人知面不知心,冯都尉亦是如此考量的,这才没有提防开关迎敵,遭了暗算。”黄意解释道。


    冯燕沉默片刻,陷入了一阵思考。


    俄顷,他眼神忽然坚毅起来,问:“我从兄现在何处?”


    “为龙勒縣长謝乔所缚,羁押于小方盘城。”黄意答。


    “关内果然只有两百人馬?”


    “确实。”


    “你认为我现下该带如何?好好答。”冯燕拧眉立目,施加威力。


    被这样一吓,黄意身体控制不住地一哆嗦,喉咙在发颤,“在下认为、冯校尉应当即刻攻城,刻不容缓。关上的龙勒县长,正是忌惮冯校尉虎威,本遣在下至此诓冯校尉入关射杀。今在下若迟迟不归,她必然起疑,加紧防卫,再行攻关之事,十分不易。”


    “倒是不假。”


    冯燕认同地点点头,倘若关内兵强马壮,必然大军尽出,将他们围而歼之。而现下却是使诈诱杀他,可见关内确乎兵少而将寡,没那个把握。此时若能以雷霆之势,闪而击之,敵必速溃,可救从兄于水火。


    事不宜迟,他赶忙招来裨将,嘱咐道:“你即刻提点兵马,随我轻装出寨,进取玉门关!”


    “冯校尉高明,必能旗开得胜。”跪在地上的黄意微微抬起脑袋,谄媚地说。


    用你说。冯燕不屑一顾。


    那新任的龙勒县长竟敢谋从兄之关隘,收他下狱,他必要将其挫骨扬灰,以此雪恨!


    裨将速度召集马步兵八百,严阵以待,其余人等留守营寨。冯燕跳上战马,手持长杆马槊,下令望东方玉门关进发。


    驾马之前,冯燕抬手招来部下,吩咐到,“把那奸人头砍来,悬挂于将旗之下,以慑军威。”


    “是!”部下領命,快步往回奔去执行。


    冯燕在马背上意气风发地拧了一圈马槊,技法娴熟高超。想他文武双全,七岁读兵书,擅于谋略,心思细密,一看就识破了这等不入流的雕虫小技。


    区区女子,焉敢跟他下套,可笑可笑。


    当冯燕的思绪轉了十八道弯后,面部表情突然僵住了一般。等等,事情如何进行得如此之顺利?


    不对,这不对,那女子既然敢于谋取玉门关,绝非等闲之辈,派一个生性善变之辈行诓


    骗之事,岂能不留后手。还是留了后手,他没看出来?


    不对不对,一定是在下套,诱他攻城,等他人马一到,关上万箭齐发。


    一定如此!


    冯燕将马槊扔给部下,勒马掉头,穿进胡杨林,追上去执行命令的部下,他自行下马冲进了军帳内,双手将黄意从地上提起来,发狠地逼问到:“城内到底有多少军马?你敢诓我一字,我立杀汝!”


    黄意恐惧地咽了咽口水,答:“三百、是三百。”


    “三百?你刚刚才说只两百!!”


    冯燕瞪大双眼,脖子上青筋暴突,血管一跳一跳。


    闻言,黄意身躯一抽,面露惊慌,“在下、在下一时恍神,说错了,对我说错了,是两百没错,遠遠不足三百。”


    冯燕愤而将他扔到地上,若有所思,而后凝视着他,开口问:“关内有何将領?”


    “关内并无将領。”


    “无将如何敵得过羌卫?”冯燕追问。


    这是最可疑的一点,莫说誓死效忠的十八羌卫,他从兄冯悉亦颇有武力,等闲三五人近不得身。


    黄意眼珠子一转。“他们先擒住冯都尉以为质,羌卫莫敢不束手就缚。”


    “龙勒县长,何許人也?武艺如何?”


    “只是一女子,手无缚鸡之力。”


    “一派胡言!”


    冯燕彻底被激怒,脚疾风骤雨一般踹在黄意身上,将人从帳头踹到帳尾,又从帳尾踹到帐头。除了脚踹,更兼以手上的马鞭。仅仅一刻钟过去,黄意浑身上下几无完肤,口吐鲜血,晕厥了过去。


    冯燕嘴里喘着粗气,累得两鬓冒汗。他命人从湖中取来一桶冷水,倒上盐,径直淋透黄意的全身。盐水洒在傷口上,钻心灼骨般的疼痛,黄意发出一声声绝望的嚎叫,从营帐中弥散开去。


    “杀你未免太便宜你了,你不说实话,我就折磨你生不如死!”冯燕手捏着他大臂上的傷口。


    “关内到底有多少人马?”


    “一百。”


    冯燕将手指生生按进伤口里,听到他哀嚎一声,再继续问:“关内到底有多少人马?”


    黄意控制住喉部的颤抖,“只有、只有五十人。”


    冯燕气极反笑,将手指按得更深,鲜血从伤口飙射而出,浸染上他的衣襟,对面的黄意痛苦得双眼泪涌,嚎啕不止。他再问:“关内到底有多少人马?”


    黄意上半张脸痛苦堕泪,下半张脸却止住了抽搐,努力挤出四个字来:“雄兵、八千。”


    “多少人马!”冯燕歇斯底里。


    “雄兵、八千。”黄意奄奄一息。


    “多少人马!”


    “雄兵、十万……”


    当黄意再次睁开眼睛时,察觉到天色已经暗下来了,这就表示时间至少过去了四个时辰。玉门关近在咫尺,如果冯燕率領上千军马攻关,很可能到现在战斗已经结束了。


    但他料定冯燕不会选择贸然出击。冯燕疑心病极重,今日送信来时,滴水不漏的举止和说辞都能被怀疑试探,随后他一番佯装投降招供,以退为进的搅和,冯燕只会更加起疑。


    疑心病重的人,绝不会果决。


    虽然没有成功将他诓骗至关内除掉,但他应当是暂时牵制住了冯燕及其部众,至于未来会如何发展,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了。


    此前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忠肝义胆的人杰,虽然从古书上读到时,内心钦佩那样的人物,但当险境落到自己身上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时,会本能地惧怕,保全自己才是最紧要的,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所以当年他在司空府做幕僚时,司空倒台,他被连坐下狱时,面对刑讯逼供的酷刑,他没有太多犹豫地招供了,甚至在死亡的威胁下,招出了許多司空没有的、但阉党希望拿到的罪状。


    而时至今日,在三千里的流放途中,在西涼地界的星穹之下,他有了更多的人生阅历和感悟:普天之下,其实有許多东西超乎生死,怕死终会死,百年之后,贵如天子三公,与贱民一样都会化为黄土尘埃。他黄意何其不幸,漂泊半生,未遇明主。何其有幸,今遇明主。


    一诺出,托生死,舍生取义,又何足惜命?


    黄意尝试挪动身体,浑身上下的刺痛一阵接一阵袭来,如同将他置于油锅中煎炸,半点动不得。


    这时,耳畔传来了一阵脚步声,越来越近,厚厚的布帘被掀开,冯燕提着油灯走进来,光照亮黄意睁开的眼睛。


    “我是来砍你脑袋祭旗的。”冯燕哗啦一声抽出腰上的佩剑。


    黄意脸上出奇的平静,一声不吭。


    “你不怕?”冯燕疑惑。


    “没什么好怕的,黄泉路上,有冯都尉冯校尉二人相伴,在下并不孤单。”黄意淡淡地说。


    “你说什么!”


    黄意禁不住一笑,但这一笑扯得他脸上的伤口生疼,他强作镇定,说下去:“实不相瞒,在下与謝县长约定,入夜前在下若不归,便说明计谋被识破,无需转圜劝降,径自取之即可。想必这时,冯悉已被斩首,头挂于玉门关上。下一个,自然就轮到冯校尉了,你亦死无葬身之地。”


    “汝何苦还在相欺,真当我三岁孩童?愚不可及!”


    冯燕不屑地说,“我已提点本部兵马,夜袭玉门,我倒要看看玉门关上的謝县长是何方神圣。我手中马槊刺入其心,看她究竟死是不死。”


    “冯校尉神机妙算,一眼便识破我的计策,想必此去定能旗开得胜,在下先行祝贺。”黄意恭维地说,但面无表情,只有嘴唇在动。


    “你!”冯燕气血上涌,“我看你是得了癔症,已然胡言乱语了!”


    “冯校尉可听闻过敦煌都尉梁汾梁东兴?去年梁汾斩杀太守张栗后逃遁,先已归顺謝县长,此时人就在玉门关上。冯悉正是被梁汾一□□于马下。”黄意冷静地说。


    “梁汾?”冯燕听见这个名字,身体明显一震。


    他可太清楚此人了,梁汾与他年纪相仿,一身武艺遠在他之上,有“千里追贼”的履历,勇猛无双,如果有他在,从兄兵败倒也说得过去了。


    “梁汾果真在关上?”冯燕追问。


    黄意顿了顿,矢口否认,“不在不在。是在下记错了,梁汾已沦为贼寇,岂能与谢县长并列。关上之人,乃金城韩约。”


    “韩约?”冯燕纳闷,“金城据此千里之遥远,他岂是飞来的?”


    “哦对,这委实说不过去,”黄意连忙又改口,“既然如此,在下便实话相告。朝廷已查出尔等意欲谋反的铁证,涼州刺史魏元丕亲率本部军马讨逆,关上自是魏使君,你还不速速投降听候发落,更待何时?”


    “我朝刺史仅有监察之权,他哪来的兵马?!”


    “许是借的?”


    “啊!!!”


    冯燕仰天长啸,暴怒如雷,挥剑乱砍一气。营帐中,桌角、箱子、马扎、舆图皆被砍得七零八落,剑刃同样劈在黄意身上,但冯燕尚存着一丝理智,并未下死手。


    许久之后,情绪终于发泄完毕,冯燕往下刺出一剑,刺入黄意的小腿,径直穿透,刺进了地面以下。


    黄意无声地张大


    嘴巴,痛苦万状。


    冯燕几乎疯魔地瞪着他,“杀了你岂不是太便宜你了?你无外乎就是想乱我心智,那又如何,玉门关我不入了,管他有无计谋,仇我不报了,你能奈我何?倒是你,我要日日折磨到你生不如死,死不如生!十日,百日,千日,方泄我心头之恨!”


    黄意忍住痛,嘴角上扬,恶狠狠地说:“莫说十日,一日都不用,不出明日,就该是你为阶下囚。”


    头一次面对这样的眼神,冯燕不自觉地后退一步,眉头紧锁,心惊肉跳。


    他赶忙召来部下,“你即刻派一队斥候,前去玉门关前侦查,若有异动,即刻回报,不得有误。”


    “是!”部下领命跑了出去。


    “等等!”冯燕又将人叫住。


    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他在军帐内来回踱步,心思焦虑。他想起什么,走到黄意面前,出口问:“城中……”话没说完便将自己打断了,转头对部下道:“传令下去,全体收拾营地,连夜开拔!”


    冯燕抬腿,用力踩住黄意的脚,硬生生将穿透他小腿插/进地面的佩剑拔/出来,带出来的血液溅在了脸上。他擦着剑刃上的血,自顾自地说,“想让我中计,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而后,召人替他止血,包扎腿上伤口。


    五更时分,人马整顿完毕。冯燕用一根大粗麻绳,牢牢缚住黄意的双腿,另一头栓在了马鞍上。


    他手擒火把,跨上马匹,驱马而出,将人一路拖行在后。


    苍茫的夜色中,上千军马就这样西去,消失在了无边无垠的戈壁滩的地平线之外。


    ……


    仔细搜寻这片营地,谢乔没有任何发现,冯燕部搬空了能搬走的一切。


    按理说,如此多的人马离去,必然会留下蛛丝马迹,走过的路会有足迹残留,但营地周围出了胡杨林就是沙地。这里的沙地比关内更细软,踩过必然会留下足迹,但相应的,风沙更大更烈,又过了至少一两个月,足迹早被风沙敛去了。


    谢乔遥望四野,茫然无措。人不在此处,又会去了何处?


    关外天大地大,广袤无垠,一旦踪迹断绝,再找到已经几乎不可能了。好在,不管怎么说,绑在玉门关外这颗随时可能被引爆的定时炸/弹被拆除了。


    冥冥之中,谢乔仿佛能感受得到,冯燕部撤出此地,或许可能是黄意的功劳。否则营地距玉门关如此相近,不出什么意外,敌军早早就攻来了,而现在不但没有进攻,反而主动撤出了这片区域。谢乔确定是主动撤出的,营地没有受到袭击的痕迹,没有丢盔弃甲,搬得空空如也。


    如果真如猜想的一样,黄意滞留在了冯燕军中,谢乔不免开始担忧起他的命运来了,他经历了什么,现在是否安好。只恨关内防御薄弱,兵力不足,否则她会早一步来查探情况的。但为时已晚,谢乔现在能做的,也仅仅只能担心而已。玉门关外,是广袤的西域,天山南北,三十六国皆分布于此,荒漠绿洲无数,且相去遥远,北边还有滋扰汉境的北匈奴,危机不断。谢乔暂时没有能力派人出去寻访,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同过往商旅打探消息。


    领着军马返回后,谢乔如约给予粮种和瓜果种子的报酬。


    匈奴人几乎没有种植的经验,谢乔索性派出几名军户人家,出关手把手教他们垦地、种植。


    冥水两岸虽有成片的、能垦为田地的土壤,但关外自然条件恶劣,风沙漫卷,一年至多一季,种植出来的作物非常有限,养活大量的族人是绝对不可能的。考虑到这一点,谢乔特意赠予他们二十块[初级神奇土壤],算是给一个基本盘,不至于灾年荒年也能有所收成。赠送这些能让作物快速生长成熟的神奇土壤,谢乔觉得或许还能刺激到匈奴人的种田基因,让他们爱上种田、乐于种地,或许能为未来的民族大融合创造一些先决条件。毕竟历史的大走向,是游牧文明向农耕文明转变。


    至于玉门关外二十里地的这片沙中水草地,其实是不错的栖身之地,有小片湖泊作为水源,有胡杨木避风,内里还有遗留的耕地。谢乔给极支辽建议,如果长城下的这片区域承载不了这么多人口的话,他还可以分一部分去那边居住生活。毕竟两地相去仅仅几十里地而已,骑马也就一个时辰而已。


    但这个建议并没有被谨慎的毋格所采纳,即使这片区域的承载量显得不足,但分兵是很危险的行为,尤其是现在他们还没有脱离来自于单于王庭的威胁。


    未来的一个月时间,谢乔依靠着关外的劳动力,陆续清空了长城外的枯木、石台子以及一些残破低矮的汉长城。长城外就是需要这样光溜溜的,这是坚壁清野的策略,如有来犯的敌人入侵,一目了然,无处遁形,无所屏障,更无法在野外寻到粮食。


    至于关内,谢乔不断地创建屋舍建筑,这是在城池之外为数不多能建造的建筑。谢乔在关内的冥水两岸连造了百户屋舍,这里俨然成了一座小城。虽然现在的入住率还不到百分之十,但未来早晚是要住满人的,只能军户满额才能稳固住这座据点。谢乔坚信自己的军户制度吸引力足够好,未来主动迁往边境做军户的百姓只会越来越多,先建起来一劳永逸。


    谢乔另从匈奴人中寻了千人入关,派发给了他们一项大工程——前往焉皿山一带,采掘第二座较深一些的铁矿。谢乔在舆图上做过标记,知道准确的位置,因为更深,采掘难度大一些。不过与上次相比,谢乔打造了更多的铁镐;她已经基本能信得过他们了,也无需大费周章搬送到榆安城外,只需要采上来堆在一起即可,等挖得差不多了,她再亲自去用【背包】搬运。


    榆安城内的铁矿石其实远远还未用完,城中只有一座工坊,两位铁匠师傅,炉子也相当有限,即使日夜开工,铁产量也相当有限。不过好消息是,两位李师傅开始带学徒了,两个人各带了两名学徒,跟着帮忙学锻铁技术。相信在不久的将来,这四个学徒会出现在工坊的可招募师傅里,到时候谢乔就将工坊升到二级,增加更多的熔炉和锻台,进一步提升铁产量。


    至于军事方面,谢乔没有丝毫懈怠,明年天下大乱,出征眼看越来越近了。根据自己既定的计划,派遣的主力部队是高机动性和低战损比的[西涼弓骑]与[西凉铁骑],是以,谢乔在原有的三支三级的[西凉弓骑]之外,又征募了五支[西凉弓骑]与三支[西凉铁骑]。


    一级的满编西凉弓骑和西凉铁骑都是八人,七支共需精壮人口六十四人,马六十四匹,不够的马匹很容易就能从匈奴人手中以粮食换到。谢乔还能在关外替他们建造遮风避雨的屋舍作为换马的报酬,反正石材和木材也都是匈奴人采集的,她只需要去到匈奴人的营地,用系统去选位置并创建建造任务:可谓是羊毛出在羊身上。


    除此以外,考虑到他们的正西面没有屏障,若有敌军袭来无所依靠,谢乔还为他们在西面稍远一些的地方建造了一座较短的二级长城。她用这座二级长城换到了一百只小羊羔和一百头小牛犊。


    部队招募完毕,还需要投入训练和进行一定的实战。这期间,谢乔除了部曲在玉门关的校场训练以外,还让梁汾领着骑兵出关,扫荡贼寇、护送商旅、打探黄意的下落。关内她地盘上的贼寇悉数荡平,只能去关外刷刷“小怪”升级了。


    也不怕遭遇冯燕部,全骑兵机动性好,而且有匈奴人做邻居,谢乔能借到两三千骑兵御敌,不惧冯燕部深追。谢乔反而还怕碰不见。


    然而事实确是真的碰不见。


    梁汾领着骑兵几乎辐散出去关外两百里,谢乔也一道去过几次,关外大片的区域跑图,[全图]上几乎都快全点亮了,仍然没有半点下落。


    转机出现在三个月后,西凉入秋之际。


    一小队从西域死里逃生跑回来的商人进了玉门关,关内的守军如往常一样接待他们,并向他们打探西域


    的消息。他们的商队本来生意做成,收获满满,满载而归,却在距此约三百里的菖蒲海遭到了一支部曲的袭击与劫掠。他们跳进密林中才侥幸脱险。


    而这支部队,非西域人的长相和服饰,也非匈奴人,而是与他们说一样话的汉人。


    听到这个消息的谢乔心情振奋,三百里外的汉人部曲,那就只能是冯燕部了。


    黄意若还活着,他一定在那里!


    事不宜迟,她立即与梁汾商议出发,提点军马,带上辎重,并再此与“邻居”匈奴勺夏部族借调三千骑兵。以压倒性的军力才更有可能给敌军造成心理上的冲击,胜也胜得更容易。


    军马整顿完毕,谢乔跨上战马,领着浩浩荡荡的骑兵,向三百里外的菖蒲海,即今日的罗布泊进发。


    ……


    马鸿四下看看,确认没有人后,偷偷钻进了帐篷里,他抬手推了推地上躺的人,小声喊:“黄先生。”


    黄意机敏地睁开眼睛。一双眼,眼窝深陷,身上受得皮包骨,而脸上的伤疤好了破,破了好,已经结成了厚厚的瘢痕,与往日里平滑的皮肤全然不同。


    这几个月来,他度过了人生的至暗时刻,求死不能。日日被冯燕折磨,鞭打、铁烙、扔进湖中窒息,每一日过后都只能剩半条命。


    最开始,他绝望到连咬舌自尽的力气都抽不出来了。无数次在死亡的边缘徘徊,半只脚踏进鬼门关,可终归没有死成。他想,这是自己命大。一日复一日,他渐渐萌生出活下去的念头,这样的念头如种子般生根发芽,越来越强烈。他要活,他要好好的活!既然他命大,不止要活,他还要干点大事!


    马鸿是最开始被冯燕派来看守他的兵卒,也是他最先动嘴皮子说服的人。当时黄意被鞭笞得奄奄一息,生命垂危,是马鸿喂了他一口热疙瘩汤。黄意弥留之际想,这是个善良的人,他凭借着顽强的意志力挺了过来。


    夜里没人的时候,黄意轻声问了一句:“你可是龙勒县人士?”


    马鸿点点头。


    “娶妻生子了吗?”黄意又问。


    马鸿继续点头。


    “你妻儿皆在龙勒城,难道你此生都不想再见到吗?”


    这话一问出去,马鸿双眼控制不住地盈满眼眶,而后,一个大男人擦着眼泪呜咽地哭了起来。他是被迫入伍的,县尉陆勘勒令城中青壮投军,若是不遂其意,将征收高额防税,这等于将他家的生路堵死,只得从戎入伍这一条路,不得不与家人分别。从前即使在玉门关外的营地,数十里之隔,也不得回乡探亲,而是已经远隔数百里,何日归期,不得而知。


    “玉门关已为官军所据,冯燕只敢遁逃至此,不敢再回去了。若你听我的,我带你回龙勒。”黄意说。


    听见这话,马鸿努力止住抽泣,隔着一层泪光看他,不太敢相信,“回去?”


    “不错,只要你信我,我一定能带你回去。”黄意诚恳坚定地说。


    马鸿正色问:“黄先生,需要我怎么做?”


    逃几乎是不可能的。


    事实上,为了防止他站起来,冯燕杖断了他的腿筋和骨头,他现在站不得,骑不得。即使在旁人的帮助下勉强出逃,也会被抓回来,牵连他人送命。


    派旁人逃出去,去玉门关送信也不可能,他清楚关内的真实军力,谢县长并不具备赢下这支部曲的实力,双方的军力太过悬殊,只会给她徒增麻烦。


    他想做点大的,一劳永逸的。


    为此,这几个月来,他除了饱受折磨外,脑子里一直在盘算这桩事,现在时机已然成熟了。就是今日。


    黄意了解到,这支部曲超过三分之二的兵卒都和马鸿一样,是龙勒县的本分百姓。还有三分之一的成分比较复杂,有冯燕本来的私人部曲,有关内的难民,有一支一百骑的羌骑兵,这是冯燕部下最精锐的一股,战力也是最强的。


    部曲的头目,除了冯燕本人,还有一名裨将,一名军司马,两名曲长,往下各级基层军官皆是冯燕的亲信,唯其命是从。所以黄意能争取到的,只能是最底层的兵卒。


    这几个月以来,黄意便以马鸿为点,谨慎地往外辐射。先从相识的同乡同族开始,从有家人眷属的开始,以“还家”为切入点,慢慢地发展壮大。到今天为止,马鸿统计到的总人数超过了百人。


    如果时间允许的话,黄意甚至想秘密地策反五百人,求万无一失。但时间等不及了,冯燕大约看他活得好好的,不解气,愈发加大了折磨的力度。他感受到自己快要到达可以承受的极限值了。说不定哪天就撑不住了,他是这帮儿郎的精神支柱,一旦他撑不住倒下去,秘密组织必将土崩瓦解不复存在,数月的努力就将悉数付诸东流。


    是以,黄意下定了决心,就在今天。


    他们的目标,是在尽可能短的同一时间内控制、或除掉部曲的头目,但需要格外提防那支战斗力高、死脑筋的羌骑兵。


    而内在短时间内,将部曲头目聚集在一处的东西有一样,敌情。


    冯燕日日都会派遣斥候,散到周围侦察营地附近的情况。斥候中间便有黄意的人,他偷偷通过马鸿将斥候应该发现的情报先行传递到了对方手中。


    “黄先生,一切都按你的吩咐准备妥当了。”马鸿附耳小声说。


    黄意闻声后,小幅度地点点头,身上的伤势不支持他做更剧烈的举动。


    不多时,一名斥候骑兵快马加鞭,冲入营寨汇报,大声疾呼:“紧急军情!有紧急军情!”


    一名出帐巡查的曲长拦住他,严肃紧张地询问:“什么紧急军情,速速报来。”


    斥候大口大口地喘气,稍稍能说话后,开口:“不好了!北边十里地,发现一股匈奴骑兵正往此地而来。”


    “你看清了?果真是匈奴人?”


    “千真万确,是匈奴骑兵。”


    曲长倒吸一口凉气,立即吩咐部从:“快去请冯校尉,陈军司!”


    一刻钟之后,冯燕等人悉数聚在军帐之内,商讨策略。


    军司马陈糠谨慎地问:“匈奴人有多少?”


    “约摸五十骑。”斥候回到。


    军帐内的头目彼此看了对方一眼,这实在是一个尴尬的数字。这五十骑不一定是奔着营地来的,可能只是四处搜刮劫掠沿途的聚落。但偏偏是五十骑,如果再少些人马,二三十骑,可以直接派遣骑兵围而全歼之。五十骑就有杀出重围,通风报信的可能。


    可若是直接弃寨而走,未免也太可惜。菖蒲海这一带,水源充裕,水草丰茂,生长着不少野果野菜,是栖身之佳地,营地也是好不容易建造的。


    军帐内陷入了去或留的讨论中,与此同时,马鸿领着被策反的兄弟,从各个方向神不知鬼不觉地接近军帐,手中按着武器,蓄势待发。


    冯燕思考良久,拿定了主意,“我们撤。匈奴人马匹精良,射术超凡,一旦泄露踪迹,双方交锋,我们必败无疑。你们可速去准备动身,我尚有一事要办。”


    说罢,冯燕快步冲出军帐,快步而去。


    这突来的变故,军帐外正欲动手的军士面面相觑。眼看帐内的人就要散出来,马鸿当机立断,挥手下令动手。


    冯燕三步并作两步,走近僻静处的一座军帐,揭开布帘,凝视着地上的黄意。双腿失去行动能力的黄意听见动静,睁开眼睛,迎来了一双充满杀气的目光。


    “黄意,今日就是你的死期了。”冯燕抽出腰间的佩剑。


    此番撤离菖蒲海,他不打算再带着这累赘了,至于折磨他,一开始他能以此为乐,但时间一长,他渐渐失去了兴趣。既然没用了,那现在他就亲手砍了这奸贼的脑袋,祭奠从兄的亡灵。


    冯燕双手倒持剑,对准黄意的咽喉,发了狠,决绝地刺杀下去。


    眼看着刺开的剑尖,黄意双眼惊恐,人有急智,上身竟然翻转过去,避开了刺击。冯燕刺下的力道之大,剑刃生生入地三寸。


    冯燕怒而拔剑。


    正在这千钧一发的当口,黄意摸出了藏在腰后的匕首,用尽全身力气,扎进了他的


    小腿。他咬着牙,发了狠地一旋刀柄,刀刃挑开血肉。


    冯燕小腿剧痛无比,痛地脚上失衡,直接往后摔在地上。黄意乘势接近他的身体,双腿失去了行动的能力,但他还有双臂能用,他一手抓住冯燕的脑袋,另一只手握紧匕首,往他的胸口狠狠刺去。


    即使一时大意,但冯燕的反应并不慢,他看到朝他刺来的刀刃,顾不得什么,徒手接住。双方在地上抢夺着匕首,冯燕虽是武人,但他抓的是刀刃,刀锋划开皮肉带来的疼痛使他不敢太过用力。黄意虽身体孱弱,但他手攥的是刀柄,他的意志力从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坚定。他只做这一件事,那就是宰了他!


    长时间的肉搏,黄意渐渐脱力,冯燕的手掌的肉也被刀割得稀巴烂,血流不止,他发了狠地争抢,匕首被甩飞了出去。情势飞转直下,双方拼了命朝对方扑去。


    当谢乔领着三千匈奴骑兵赶到菖蒲海边缘的营地时,似乎爆发了内讧,骑兵散开,迅速包围了整个营地。


    面对如此悬殊的军力,再加上大部分头目已被除掉,营地内部曲悉数投降。一队剽悍的骑兵妄图冲出重围,弓骑兵万箭齐发,将这支骑兵射得七零八落,只能束手就擒。


    谢乔通过俘虏打探黄意的下落,得知这场内讧原来正是他一手策反的,裨将、军司马、曲长等头目皆已被斩首,唯一剩下的校尉冯燕下落不明。


    当谢乔终于搜到那间僻静的军帐里,揭开帘布,触目惊心。


    地上躺着两个男人,身后的男人双臂死死抱住前面男人的脖颈,臂膀压迫着对方颈部的大动脉,这是现代格斗中的裸绞动作,被裸绞的人已经窒息而死。


    谢乔惊恐地俯下身,凑近一些,想进一步探查情况,辨认这两个人中有没有黄意。


    后方面容尽毁的男人缓缓抬头,嗓音喑哑,说到:“主公……意,幸不辱命。”——


    作者有话说:好了好了,结束,开启下一个副本。


    ps:不会让他太惨的。感谢在2024-02-1322:01:13~2024-02-1423:56: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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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4章


    寂寥的戈壁滩上,一支馬隊打破静谧,直穿夜色,飞入沉睡中的榆安城。


    昏迷中的黄意被紧急送入城中医馆,具大夫抖擞精神,对他进行诊断救治。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謝乔守在门外在焦急地等候。他目前还并非招募的【人物】,所以无法对他使用[寿命]吊他的命,只能采用最朴素的方法医治。身上受了这么多这么重的伤,謝乔生怕他交代在医馆里了,这对于她会是巨大的损失和遗憾。


    在菖蒲海寻到黄意时,黄意的名字已经出现在了可招募人物的列表里,但由于后续他昏迷了过去,无法直接招募。


    系统在他名字旁边打的标签是[谋才],属于是文官的最低等级,但謝乔认为系统大大低估了他。通过这一系列事情,他的能力肉眼可见,智慧且坚韧不拔,忠诚度拉满。当在那间军帐里找到他的时候,从他嘴里听到“意幸不辱命”这五个字的时候,謝乔心间隐隐动容。这几个月以来,他受尽了惨无人道的百般折磨,仍然想着从玉门关出发前承诺的“不辱使命”,整个过程虽然曲折,却成功完成了使命,以肉身做饵,化解冯燕部前期对玉门关威胁,徒手拆除了关内的定时炸/弹。


    这世界上的关系其实都是相互的,“人皆众人遇我,我故众人报之”,今他以国士为报,那她必以国士待之。谢乔坚定地想。


    一个时辰后,夜尽天明。


    具大夫从隔间走出来,脸上满头大汗,他先在水盆里搓洗着手上沾的血迹,转身说道:“性命算是保住了,还没醒,人就留在这里吧,身体还要再多调理一段时间。”


    “有劳了。”谢乔说,松了一口气。


    只要他清醒过来,就能招募进【人物】里,使用[寿命],再重的伤都能恢复过来。就像谢均一样,虽然当初病入膏肓,通过慢慢的调理,现在已然病好了大半。


    “但是,”具大夫犹豫了一下,有些于心不忍地说,“我适才检查时,见他两腿伤势尤重,腿筋大部被挑断,大抵这辈子都无法直立了。”


    从医馆出来,谢乔心情复杂。她很清楚,以这个时代的医疗条件和水平,跟腱和神经断掉基本就告别了行走,即使是她的原世界可能都束手无策,毕竟耽搁了绝佳的治疗时间。


    但如他这样的人才,不能一辈子躺在床上虚度,谢乔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为他量身打造一副“轮椅”,便于他日后行动。


    谢乔径直去了一趟城中的工坊,找上木匠赵师傅。


    她没有关于“轮椅”的图纸,此前赵师傅同样没有做过类似的器具,但他有造馬車和板車的经验。都是带轱辘转的,大概差不多,理论上是相通的,于是,谢乔耐心地通过画示意图和口述结合的方法,将自己记忆里的轮椅的结构传递给赵师傅。并起了一个新的名字,“椅車”。


    经过谢乔的不懈努力,椅車的大体构型呈现在了赵师傅的脑海里。他定下步骤,一步步开始打造零件,先造零件,最后再组装。


    工坊的另一端,两位李师傅带着学徒已经开始了新一天的工作:冶鐵、锻鐵。谢乔从旁观察,发现学徒的技术基本都到位了,差不多可以独立锻炼了。


    【背包】里还有多余的建造材料,等椅车的工夫,谢乔顺道将[工坊1级]升级为[工坊2级],并将学徒聘用为工匠。因为作为学徒是没有工钱的,纯白干,白嫖两三个月足夠了,久了她自己都不好意思,毕竟她自己也是从打工人过来。


    二级的工坊空间更大,有更多的炉子和锻台,能进一步提升鐵器的产量。这几个月以来,工坊为家家戶戶都免费打造了基本的农具和厨具,剩下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打造武器。诸如箭镞、环首刀、矛头、馬鞍、馬镫、蹄鐵、铁盔、铁甲等等。


    目前招募的部曲都是没有护甲和头盔的,仅是一身黑色的制式戎装和束发的头巾,应对小规模的流寇马匪足夠了。但未来要面对的,就是正儿八经的大规模部隊了,护具是万万不能少的。


    尤其是她在[兵营2级]里招募的[西涼铁骑],这属于是重骑兵,主要的攻击手段是冲锋,冲散步兵方阵,摧枯拉朽地碾杀,从气势上压倒对方。是以,重骑兵身上必须配备坚固的甲胄,防御敌军方阵内的攻击,否则冲一轮下来,重骑兵直接损失掉七七八八,那就没什么威慑力了。


    [西涼弓骑]也需要护甲,因为在实战中与敌方弓手少不了对射,一身坚固的甲胄能极大地减少伤亡。谢乔主打的就是一个低战损比。


    这半年多来,谢乔通过【签到】陆续开出过皮甲、藤甲、青铜甲和铁甲的图纸,防御力水平是从低往高排列的。榆安现在不缺铁,也具备锻铁技术,谢乔索性直接打造铁甲和铁盔,要给就给麾下部众最可靠的防护。战场上都是拼真刀真枪的,现在看铁甲制造流程复杂,可到了关键时刻是能救命的。


    至于披在战马身上的马铠,用皮甲足夠了,较为轻盈,能减少马匹的负重,也能起到良好的保护作用。毕竟马的命比人要硬得多。


    椅车完工大概还需要些时间,谢乔没别的事,在榆安城中转了转,她已经有段日子没回她的大本营了。


    随着身体的逐渐好转,谢均将学堂的授课任务部分分给何颙后,他自己抽出了一些空闲,开始履行县令的职责了。


    榆安城中现如今共有八十三戶,每戶的院子里谢乔已经为他们增补了第五块[初级神奇土壤]。连收四季粮食,第五季麦子也在长熟的过程中,基本具备了自给自足的能力。而且在这些家庭的成员中间,有从戎入伍的兵卒,有工坊的师傅,有织坊、窑坊、酒舍、医馆、食肆的伙計,他们通过工作,都能为各自的家庭带来收入。


    一个月前,谢乔和县令谢均商议,在榆安城中开放了五铢钱的流通,并停止了食肆对全城百姓的免费食物供应。百姓需要自家生火做饭,如果家中粮食不夠的,能用通过劳动获取的薪资从县府买到粮食和其他生活物资。


    想获得丰衣足食的生活,就需要勤劳。否则谢乔提供了居住的屋舍,又开放免费的食肆,百姓吃穿不愁了,是很容易滋生出懒汉的。这十分不利于城池的长期发展。


    这样一来,食肆就不再是全城百姓的大食堂,回归了它最本质的功能——饭店。百姓想改善伙食,吃顿好的,或者懒得自己做,进食肆花钱就能吃到。当然,食肆的利润率在可调控的范围内,目


    前是视客流量来定,客流量大了就提高一些利润率,客少了就减少利润率,卖得更便宜些。


    至于家中成员年迈老病,又没有稳定收入的,谢均通过入户走访后,为其提供一定數额的补助。


    城中的酒舍除了是喝酒的地方,还是酿酒和沽酒的场所。当然,目前酒舍还不具备蒸馏技术,仅能酿一些低度數的酒。酒是个好东西,能在一定程度上减轻人的负面情绪。毕竟如果一年到头只能喝到水,那生活就太枯燥了。当前酒舍的酒原材料是麦子,后续谢乔大规模种植出葡萄后,还考虑酿造葡萄酒,丰富百姓的饮食。


    西域阴雨天少,光照充足,葡萄类瓜果能充分进行光合作用,产生糖类、淀粉,同时夜间气温低,又利于能量的贮存:这正是种植瓜果的宝地。粮食问题基本解决之后,谢乔的下一步打算就是广泛地开始种植特色水果,且不仅仅局限在神奇土壤上。


    城中的窑坊和织坊都相继启动了,城内百姓中间只有极少的窑匠和织工,陶瓷和布匹的产量不大,不过榆安人口少,百姓的需求量也不大。未来随着窑匠和织工的技艺提升,數量的增多,肯定是要转到外销的。最理想的状态就是销往西域,利润最大化,这是谢乔梦寐以求的愿景。


    城内的另一角,官学,现如今进学堂念书的孩子多达二十七人,蔡琰、徐慎和卓兰三个孩子也都在里面念书。还有好些是军户家的孩子,父母在长城戍边,为了子女未来有更好的发展,选择将他们寄在榆安的官学中,学习念书,生活上有专门的人照料,每年还有两次机会能到边境去和父母团聚。这是谢乔之前写在文书上的军户制度。


    而官学的先生,除了谢均和何颙以外,还增加了伤愈的徐垣和他妻子温娴。四位先生分授不同的课业:谢均师从郑玄,教经学的典籍;何颙曾闻名于太学,教为政之法、为官之道;徐垣是蔡邕的弟子,授文学辞赋;温娴本是雒阳城中的大家闺秀,擅长音律,她便授音律,授礼仪,陶冶情操。


    总而言之,榆安城一派欣欣向荣的气象。


    虽然目前何颙仍然不可招募,但他貌似乐意地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就连跟他一起的另外三名死士,大概都觉得包吃包住的日子太过清闲,主动在城中择业就业,挣钱进食肆吃肉,或者去酒舍沽酒喝,俨然化成了榆安百姓的一份子。


    唯一让谢乔惦记的,就是她从学堂的窗户外如“班主任”一般偷偷观察时,发现小蔡琰有些闷闷不乐。原因自然显而易见。明年去中原谢乔会留意蔡邕的下落,尽早让他们父女团聚。这是对她做过的承诺。


    第二日,赵师傅便将椅车拼造出来了。


    谢乔去取时,发现从外观上看,很像某电视剧里,司马仲达非常渴望拥有的,诸葛亮的四轮车。轮毂转动灵活,双手能通过拉动后轮的手柄驱动椅车,而前面的小轮能转弯,真跟她原世界的轮椅没什么区别。唯一的不足的,就是轮子是实木不是气胎,坐起来会更颠簸。但够好了。


    推着椅车去医馆见黄意。


    这会儿他刚好醒了过来,医馆的伙計正在悉心喂他喝药汤。脸上瘢痕严重,相貌几乎辨认不出来了,但一双眼睛仍然深邃有神。


    “感觉好些了吗?”谢乔关切地问。


    看到谢乔过来,黄意心情肉眼可见地明朗了些,“好多了。”他忽然想起重要的事情,忙问:“主公,冯燕的那些部曲都如何了?”


    “放心吧,人都已经到带回了关内,大部分都遣回了各自家中,还有些准备留为己用,至于那剩下的几十名羌人骑兵,暂时不知该如何料理。”谢乔如实说。


    “在下突然想起,羌人尚武,只可打服,难以规劝降服,”黄意说,“在下有一法子,可助主公收服羌兵——角力比武。羌人大抵见主公为女子,以計谋胁迫其投降,故心有不甘。主公可命力大者与羌人角力比武,咸胜之,则必能使其心悦诚服。此事非梁汾梁将军不可胜任。”


    闻言,谢乔恍然。原来如此,难怪之前冯悉麾下的那批羌卫,不管她怎么好吃好喝的招待,给再多的好处,仍然心高气傲的,没怎么给好脸。


    黄意在不经意间又给自己支了个妙招,若是能成功招降强悍的羌兵为己所用,只要用得好,羌兵的战斗力是非常可观的。


    “黄先生,此番你出关后付出太多,乔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感激不尽。你有何要求,但说无妨,我尽可能满足。”谢乔发自肺腑地说。


    黄意微微摇头,“在下并无他求,只盼主公成大业,在下有机会在主公身边臂助。”


    如此朴素的愿望,谢乔动容地点头,拱手揖礼,“得先生襄助,乔三生有幸,大业必成。”


    他的意愿度迅速了跳过了六十点,谢乔当即将他招募为了【人物】列表中的一员。现在列表里的文职人物达到了三人,除了谢均和黄意外,还有前不久招募的辩才徐垣。


    谢乔点开人物信息,赶忙先给黄意添加了二十日的[寿命],伤处可能会出现反复,还有些咳血,这二十来天的[寿命]能确保他身体的恢复。目前谢乔通过签到已经累积了一年零两个月的寿命,完全够用。


    谢乔浏览了一下黄意的各项属性。


    【人物[黄意/字何求](谋才)


    年龄:29


    等级:Lv1


    经验:0/10


    生命值:7/26


    忠诚值:91/100】


    【基础属性


    攻击:13/100


    防御:6/100


    体质:5/100


    智慧:79/100


    速度:13/100


    体力:7/100


    气运:4】


    【技能:


    [妙計Lv1](当面临困境时,他将提升10%概率思考出解决之策。)】


    【增益:无】


    谋才大概相当于是一张R卡,虽然他有且仅有一个技能,但十分好用。比较可惜的是,他腿受伤了,不能直立不能骑马,否则谢乔真想把他一起带去中原剿黄巾,出谋划策。


    目前看来,他只能先留着在医馆里将养,一切等伤愈后再说。离开前,谢乔特意将椅车交待给医馆的伙计,要他多推黄意出去走走,呼吸呼吸外面的新鲜空气。


    从菖蒲海领回来的千人的部曲,大部分遣送归家,与家人团聚后,又主动申请成为边境上的军户。


    这在谢乔的预计当中,毕竟她的军户制度提供的福利对受尽酷吏折磨的百姓而已,好得不能再好了。新申请的军户达到九十七户,谢乔均匀地将他们分配到边境线的五个据点上,其中大方盘城、冥水河口稍多一些,因为边防的压力最大。


    遣归龙勒县的军士有主动来兵营投军的,谢乔将之招募为[西涼弓手]和[西涼轻卒],而后,开始按照自己的计划,将其安排从五个据点轮岗驻防,以杜绝军士中间腐败和懒散的发生。


    其余有马术、射术基础的军士,谢乔以他们为基础,再度招募了七支[西凉弓骑1级]和三支[西凉铁骑1级]。这样一来,她麾下的[西凉弓骑]总计多达十五支,[西凉铁骑]多达六支,骑兵总數达到了近二百三十骑。这样二十来个编制足够用了,骑兵再多的话,一是军饷太贵,二是去中原剿匪时容易被各路诸侯忌惮、猜疑,她暂时还不想太过锋芒毕露。


    谢乔以两块[神奇草地]为条件,从匈奴人手中换到了一百匹良马。上次她


    麾下的弓骑兵被冯悉的部隊追上杀害,折损了三名弓骑手,她已经意识到了马匹优劣的重要性。所以,她将之前从马匪、流寇那里夺来装配给骑兵的劣马都换成匈奴良马,淘汰下来的则用来各地间运送物资。


    长城外饱受風沙袭扰,草场本就贫瘠,看看就要尽数被牧羊的牛羊啃光,谢乔放置下两块[神奇草地]可谓是雪中送炭,解了匈奴人燃眉之急。


    两块就是两亩地,虽然面积不算大,但被啃光的草皮能在十天半个月内重新生长出来,且无视季节的更迭,冬天同样能长出郁郁葱葱的青草,省去了他们将牛群羊群放去更远的地方的麻烦。


    招募完了部隊,头盔和铠甲也都在日夜打造中,训练和一定的实战自然不能少。


    如今,谢乔实际控制区域境内的贼寇尽数扫清,长城线稳固,外贼基本无法入境。每日兵营的训练之余,她开始指挥骑兵更远地往东往南去,在河西走廊上,扫荡流寇的同时,四处寻流民难民,为他们解决麻烦的同时,尝试着将他们迁入榆安或者龙勒城的新居。


    谢乔合计过,西凉最缺的其实还是人口。


    物资资源能想办法弄到,唯有人,不能凭空变出来。而且人从出生到长大,需要很长的时间跨度。系统没有类似于神奇土壤神奇草地一样的道具,可以让襁褓里的婴儿快速成长为青壮年。这也不符合伦理道德。


    身着黑色戎装的骑兵游荡自榆安城出发,越过敦煌县,再入境敦煌以东的广至、冥安、渊泉、效谷等四县。各县内自然有巡弋的差役看到,但这样一支雄赳赳、气势威猛的骑兵,敌我不明,差役能做的,只能是躲起来瑟瑟发抖。


    路遇劫掠的匪寇,就摧枯拉朽地灭掉。尤其是升到三级的弓骑兵,更是骑射如飞,一马当先,敌无不披靡。


    谢乔后来有意识地让高等级的部队“让人头”,更多的交给一级的部队“刷怪升级”。


    遇到难民流民,谢乔便极力推销她的城池给他们落脚。条件是:提供一个月的免费食饮,分配三居住房,带院子、带灶房、带火炕,厨具农家一应俱全;轻徭薄赋,外部环境安定,无兵祸威胁,民風淳朴,邻里和睦。


    每当谢乔说得口吐飞沫,口干舌燥之际,她便觉得自己当初或许不该坐在电脑前当社畜,应该去卖房子,或者类似的销售岗。


    在谢乔的不懈努力下,短短两个月的时间,榆安城新迁入了五十二户,龙勒城迁入十七户,十一户再从民户转为了戍边的军户。


    谢乔信守承诺,一一给他们分配屋舍,放置神奇土壤,神奇土壤不够的后续再补,尽可能保证每户都能领到五块[初级神奇土壤]。至于入户走访,针对这些家庭成员的能力,分配合理的工作,就是县令谢均的职责了。


    路遇的大型动物,谢乔依然先选择不杀,捕获驱赶至她的山间牧场,进行养殖。


    她的那座山间牧场已经放置了五块[神奇草地],其间养殖的牲畜包括但不限于牛、羊、马、骆驼、鸡、鸭、鹅、兔、猪,堪称动物园。当然,在外围修一圈护栏防备来自山上的肉食性大型猫科、犬科动物外,还在牧场中间修了篱笆,将一些牲畜分开。不能全一些混着养殖,物种不同,容易滋生疾病。


    牛、羊、马、骆驼在一片区域内,因为它们本就是草原上的邻居。


    鸭、鹅同属水性家禽,适宜养在湖边,栖息环境较为潮湿。谢乔没少从鸭子大鹅身上拔翎羽,用来作为箭支的箭羽。


    鸡和猪能混养,因为谢乔在原世界的电视广告里看到过某养殖场内一堆跑山鸡和跑山猪同框的画面,料想应该也是差不多的。


    牧场东南方向的出口上,谢乔修筑了一堵二级的城墙,她专门派遣了一支[西凉弓手]驻扎在牧场里。军队的执行力强,不容易出什么乱子,遇到紧急情况可以燃放狼烟预警。


    他们的主要职责是防备来自山上的肉食动物,以及小概率可能会出现了生活在高山上的羌人;修补损毁的篱笆、护栏;每天去窝棚里翻翻刚下的蛋,种蛋就放回去,孵化出更多的幼禽,而没有受精的普通蛋就收集着。


    每隔十天,谢乔专门安排的差役会骑马过来收普通的鸡蛋,用来给官学的孩子补充营养,因为孩子是未来的希望,发育需要营养。而多的鸡蛋则投放到食肆里,或者补助到家庭较困难的百姓。


    至于鸭蛋和鹅蛋,谢乔则直接教给他们制作咸蛋和松花蛋的方法和步骤,她在老家的时候刚好跟奶奶学过松花蛋的古法制作。方法相当简单,只要准备盐、生石灰、茶叶和泥土等材料;在茶叶水中加入盐、生石灰等,充分搅匀,水遇到生石灰发熱,再将洗净的鸭蛋鹅蛋放入其中进行腌制;随后再在蛋上均匀地裹上一层由软泥包裹的茶叶、盐的糊状外壳,密封保存以腌制入味;最后再将其放在通風阴凉处退火一两个月就能食用了。松花蛋保存时间长,口感绝佳,是一道非常不错的風味小吃,谢乔丝毫不怀疑它会风靡百姓的餐桌上。这算是谢乔在继土豆、饺子之后,提前带给这个世界的第三道美食。


    ……


    穿过阳关,脚踏在大汉的疆土上,几乎一年时间,周仲还感觉跟做梦似的。


    阳关是连接西域和大汉之间的关隘,可那阳关都尉不是什么好东西,上次他们商队出关之际,便被硬生生讨了不少好处。料想这趟回关,必然还会被盘剥一翻。是以,入关前,周仲精心准备了一番,箱子里、包囊里、乃至骆驼的驼峰都有夹层,珍贵的玩意都藏在夹层里。毕竟这些收益都是他们商队拿命换的,白白送到这些贪官污吏手上,太闹心了。


    可全然出乎他意料的,入关后,守关兵卒居然直接就放行了,没有过多的检查,也没有暗示留下好处。


    他们十分顺利地通过了阳关。


    周仲猜测,大概是阳关都尉被替换掉了,换了个正直的清官。


    身后阳关远去,周仲大舒一口气,彻底放下了悬在心头最重的那块石头,由衷地感觉自己呼吸到的空气都格外清爽。


    这趟太划算了!


    还是西域行商好啊,这一趟虽然路途遥远,但却赚到了他可能在长安城十年都赚不到的利润。更何况现在在长安开商铺几乎没有利润了。他愈发感觉到可能去年自己做了这辈子最正确的决定。


    在返程途中,周仲想起去年的约定,领着商队进榆安城歇一夜。


    与去年相比,这座池肉眼可见的熱闹了许多。西域一行,一路上人烟稀少,说是西域三十六国,可实际上,这些所谓的“国”以沙中水草地为居,一国也就千人数千人而已,小的可能才几百。


    一次性看到城中街道看到这么多人,周仲心情激动,他仿佛闻到了人味儿。


    照例是入住官驿。


    骆驼被官驿的伙计牵去喂草,孙少英熱情把人招待进来。


    “你们吃点什么?”


    “能做汤饼吗?给我整一碗。”周仲眼含希冀地问。


    “有。”孙少英应下来,示意了一眼旁边的卓兰,帮忙做好记录,因为他们人多,十好几个人呢。


    卓兰在官学念书的同时,还在官驿打着杂工,孙少英会发给她工钱,她立志要攒下钱来。


    听到这声“有”,周仲一下就放心了。


    他就馋这个。出关这近一年时间,路上只能啃干粮,西域人的吃食跟他们完全不同,短时间吃没问题,多吃几个月能把自己给吃土。


    商队的其他成员也都陆续点了餐,周仲一听,居然有肉馅饼、熏腊肉、馒头、小米粥、酒。这是听说过的,还有没听过的:烤土豆、烤番薯、饺子、肉包子。


    没想到看起来简朴的官驿还有这么多吃食,他赶忙给自己再多加了一份熏腊肉和半斤酒。至于那些没听过的,就算了吧,他指定是吃不惯的。


    不一会儿,熱气腾腾的汤饼上桌,周仲抄起筷子


    ,吹了两口气,往嘴里扒,一吸溜,面片儿滑进嘴里,烫舌头。他仓促咬了两口,面片爽滑地往喉咙里咽下去,就是这个味儿!


    周仲往嘴里狂炫,面片很快就全吃光了,他又开始喝汤。入秋时节,天气转冷,这一大碗热汤下肚,别提有多爽快。


    主食完毕,解了饿,他再开始用外加夹熏腊肉片,小酒一喝,人餍足地往后一躺,这才叫日子。这趟从西域回来,冒再大的险都值当了。


    转过头,周仲发现坐在他旁边的王大点了份烤土豆,剥了皮,一个劲儿的啃,吃得停不下来。


    他不免有些好奇,“这东西怎么样啊,好吃吗?”


    闻言,王大明显加快了进食的速度,剩下的半个土豆,用三口全吃进嘴里,用力咽进肚子里之后,才回答他:“挺好吃的。”


    “瞧你那吝啬样,以为谁稀罕似的。”周仲不屑地白了他一眼。


    不就是之前赶路的时候,干粮吃光了,他们抓到了条蛇来烤,他一时没忍住多吃了两口,真就把他看扁了是吧。


    周仲忍不住打了个饱嗝,已然酒足饭饱。正好这会儿老板娘打外面进来,他忙招呼过来,“给你打听个人啊。”


    “你说。”


    “就这儿的城主,谢姑娘,你可知道她人现在何处?”


    谢乔听到消息后,放下手边的事情,立刻赶来官驿。


    “周叔,你晒黑了,还瘦了不少,肯定累坏了吧。”谢乔从他的外貌评判。


    周仲笑吟吟地点头,“瀚海无垠,日头大得很,晒掉我几层皮呢。”他忽然又想起什么,去行囊边翻找一通,摸出来一对镶银的玛瑙石耳坠,绚烂夺目。


    “小谢,喏,送你的。”


    谢乔接过来,连连道谢。虽然她感觉这不适合自己佩戴,但无疑价值连城,且这是人家的一片心意。


    夜幕低垂,谢乔坐下来长谈,周仲又一次展现出了极大的表达欲,当然,这可能跟谢乔脸上的从始至终都表现出兴趣和好奇分不开,还是适应和。显然,她是一个极其优秀的倾听者。


    谢乔带来了新酿的葡萄酒,为口干舌燥的周仲润喉。周仲喝下两杯葡萄酒,当即表示,他在西域也喝过,他还带回来了西域的酒曲。


    他从西域除了带回来酒曲,带回珠宝玉石,还带了包括琉璃、香料、芝麻等不少西域的货物,以及西域诸国的情报。这一趟,他们商队一路途径若羌、小宛、精绝、于阗、莎车、疏勒等国,最远去了大宛国。


    在大宛国遇到了安息人,高价收他的瓷器和丝绸。但周仲和几个安息人喝醉了之后聊天,发现他们其实也只是商人,他们相当于是中间商,还会越过湍急的大海,将瓷器和丝绸运到更西边,价钱还能再翻两倍。


    周仲一度懊悔,后悔不该转手给安息人,不想让中间商赚这么大笔差价。但他到过那片海去,遥遥看去,海上果然万丈波涛,惊涛拍岸。他想想还是算了,吃点亏就吃点亏吧,要是人折在海里,那就什么都没有了。


    西域诸国中,最富有的要数精绝国,但他们国家尤为弱小,若不是还有大汉的西域长史府羁縻统治着这片区域,可能早就被吞并了。是以,他们偷偷在地底下筑城,将财宝尽数往地下藏匿。


    而如今的大宛国王尤好饴糖,这一趟去,周仲仅带了一小箱的饴糖。可结果这么着,他竟然用这小箱饴糖,换到了一匹被大宛人极为珍视的国马,汗血宝马。


    谢乔一听这消息,瞳孔地震,激动地差点要从地上蹦起来。


    听说周仲从大宛带回来的大宛马就在后院马厩里吃草,她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跑去看。


    如预料的一样,这匹马外形上格外醒目,身形比旁边的骆驼更高更大,身姿修长,表皮的毛直发亮,如同鎏金一般。帅。谢乔觉得自己对“马中赤兔”可能有了更具象化的认识。


    难怪英雄爱宝马,有这么一匹坐骑,骑在身下该是何等的威风凛凛。


    一匹普通的马驹,在中原地区就价值一两万钱,而一匹大宛马,恐怕数十万钱都不为过,毕竟这可是刘彻心心念念的“天马”!


    妙极了。


    大宛国王喜欢吃饴糖是吧?你小子受不了生活的苦,喜欢吃甜的是吧?彳亍,看她得空了就弄一座饴糖作坊出来,保管让你小子吃到长蛀牙!


    谢乔跃跃欲试,趁着这个爱吃糖的大宛国王还在位,她要派人领着饴糖出使大宛,尽可能多的换到大宛马。


    当然,大宛马并不是完美无缺的,体态体型优美,耐热,帅气,速度快是它的优点,而缺点同样很明显。大宛马虽然身形修长,但属于是轻型马,纤细,驮运能力差,既不能拉车,也不能上重装士兵,对骑兵的负重有相当大的的限制。


    所以谢乔绝对不考虑装配给[西凉铁骑],因为这是需要冲阵的兵种,冲入敌阵后伤亡率很大,损失一匹她都得心痛死。更不要说重骑兵身上沉重的铠甲、武器以及马铠都会严重限制大宛马的速度。


    不过大宛马可以考虑装给[西凉弓骑],弓骑兵武器轻盈,放风筝需要大宛马的机动性,同时战损比也低,完美契合。


    未来若是真弄到了大宛马,哪怕自己不列装,单单卖出去,或者当做礼物送出去,都能换到无法想象的资源,毕竟这玩意儿魅力值拉满,在古人眼中就是无价之宝。


    至于给[西凉铁骑]列装的,匈奴马足够了。她的马,不需要跟外族比,只需要比中原诸侯强就够了,匈奴马无疑可以碾压中原马匹。


    若是以后条件富裕,谢乔可以考虑再将匈奴马换成阿拉伯马。她之前看过古代战马的测评,最适合做战马的是阿拉伯马。从爆发力、耐力、速度、负重、驯良、体型等多个维度衡量,堪称是最全能最全面的马种。


    当然,那是后话了。


    歇了一夜,周仲一行一早就要出发赶路。他们阔别了家中亲人整整一年,早已归心似箭。


    送别时,谢乔不忘了推销自己的榆安城。


    “周叔,中原即将战乱四起,兵祸连绵,切记多加小心。若是长安待不下去,可领着家人辗转来榆安住下,我这里安稳,可保周叔一世平安。这里离西域近,我也有与西域诸国通商的念头,若他日周叔有意来此帮忙,我必冒雪相迎。”


    周仲潇洒地拱手,“一定一定。”


    ……


    在西北方向的长城边境上,凛冽的北风吹动旌旗猎猎。


    冥水河口,长城外,一场别开生面的比武角力拉开了帷幕。据点内的军户、匈奴的牧民,上千人围观看热闹。


    角力的一方是羌人,由原来冯悉麾下剽悍的羌卫和冯燕部的几十名羌骑构成。


    另一方,自然是谢乔。


    她要按照黄意的策略,要通过比试,将这些羌人打服,彻底收为己用。


    为了让羌人心服口服,谢乔设置的比试包括三个方面:骑术、射术和肉搏角力。


    角力交给梁汾,一打多可能有难度,但一对一谢乔坚信他无敌手。事实果如谢乔预料的一般,梁汾猛到令人发指,他站在擂台上,一口气连挑五个,无一败绩。


    这场角力比谢乔原世界的摔跤、相扑还精彩,看得人热血沸腾,血脉喷张,谢乔甚至情不自禁地喊出“加油”“牛逼”“卧槽”“我的神”“我们ifen很有面子”等字眼,引得旁人纳闷不已。


    角力比试,梁汾拔得头筹,羌人不得不服。


    至于射术,谢乔阵营里没有太拔群的,她麾下的普通弓骑兵和弓手,能射,但不算准。为了保证百分之百赢下来,谢乔决定从勺夏部族中间请外援,因为羌人将她和匈奴人视为一体的。


    谢乔一问,极支辽非常骄傲地将毋格推了出来,并担保道:“我大姊天下无敌,不赢,我一口气把这十个馒头全吃了!”


    毋格:“……”


    标靶放置在百米之外,射术角逐开始。


    羌人派出了一位年轻的男子,他身材干练,长了一双鹰隼一般锐利的眼睛,毫不费力地拉开长弓。


    毋格走上前,风吹动她发根的绒毛,张开双臂,从容地拉开弓弦,拉到唇边面颊,弦与弓柄咯吱作响。视线如针,向前刺去。


    两人先后放箭,箭矢飞越漂亮的弧度,同时射在了标靶的中间。但毋格射出的箭更准,无线趋近于同心圆的圆点。


    连射五箭,弹无虚发,百发百中。羌人连连惊呼,瞳孔地震。围观的匈奴牧民以及关内军户欢呼雀跃,叫好喝彩不断。


    毋格仿佛抽身事外一般,眼神冷酷,脸上


    没有半点表情,脸部唯一的动作是弓弦带动的脸颊肌肉抖动。


    第二局,毋格胜出。


    最后比骑术,由谢乔本人亲自出马,三局两胜其实已经赢了,但最后这个项目,谢乔要亲自出马,彻底使羌人没话说。


    谢乔当然不打不准备之仗,早先几天,她的技能[马术]已经从两级升到了三级,无敌好吗。


    骑术的比试内容是障碍赛:参赛双方需骑马穿越重重障碍,包括中途骑行中射中标靶,随后在五里外的点位上,不下马的状态下,仅靠腰力拿到地上的短枝,再折返回来,先返回终点者优胜。


    谢乔翻身上马,目光自信坚定,驱马而出。


    面对第一道沟壑,她猛拉缰绳,使骏马纵身腾空跃起,矫健地飞过石碓,而后潇洒落地。


    马蹄一落地,就是大雪纷飞的大年。


    冥水河口的据点里,军户的各个院落里呈现出年的喜气氛围,好些军户还将在榆安官学念书的孩子接过来一起团聚过大年。


    几个月前,在河口外侧的长城根下,谢乔设下了一座集市。


    在这座集市上,城外的牧民和城内的军户可以自由进行物资交换。以粮换肉,以布匹换兽皮和兽毛,至于交易的数目,大家商量着来,没有统一的标准,力求一个你情我愿。


    集市一直开放,不限时间,不收商税。在这样日常的交流沟通中,汉人和匈奴人,友善的双方之间,关系渐渐融洽和睦。


    这其中还有一个小插曲,通过集市,一位牧民姑娘和军户小伙互相看对眼,有媒人做媒,两家欢喜,于是选在大年三十这一天成亲,喜上加喜。


    这算是两个族群之间的第一次通婚,谢乔决定要大操大办,起一个表率作用。象征着城内城外亲如一家,边境永固,长久安宁。


    谢乔做主,在长城外匈奴的营寨里大兴宴席。因为长城内军户的据点是一户一户的屋舍,摆不开如此大席。


    她从榆安城的食肆请来了大厨刘蕙等人,军户各家会做饭的也一起帮忙,热热闹闹地操办起来。过大年吃饺子,是去年刚刚兴起的习俗,这种食物自刚刚在榆安出现就广受好评,后续又风靡到龙勒城。所以这顿宴席的主食谢乔定为饺子,刚好也符合年的氛围。


    其余的菜和酒都是谢乔包办,她拿出了通过[高级神奇土壤]新种出来的新鲜蔬菜,甚至还拿出了压箱底的熏腊肉、熏兔肉、广味香肠、松花蛋等等。


    但毋格更是局气,直接杀羊杀牛,加入豪华大套餐。


    这是一顿城外勺夏部族和城内军户的大联欢,桌上菜肴琳琅满目,饺子一盘接一盘上桌,旁边的炭火烤着刺啦冒油的羊肉串、牛肉串,人人吃得油光满脸,脸上幸福的笑颜绽放。


    谢乔饱嗝连连,头一回吃肉串可以吃得这么肆无忌惮,光吃肉就能吃饱。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是上不了许多调料,不过也好,保留了肉原本的醇香。


    总而言之,她这一年是腾飞的一年,去年过年时,饭桌上还只是非常单调的骆驼肉陷饺子,到今年却已是应有尽有,直吃到腻。


    极支辽抚着自己业已圆滚滚的肚皮,意犹未尽。


    谢乔刚刚教了他一个新的吃法,那就是将肉串的肉放在面饼里,再加上几片青菜,蘸上酱,最后全部裹在一起开啃。肉有青菜解腻,面的清香与酱汁结合,一个字,绝!


    谢乔饮了好些酒,她自己酿的酒,度数不高,她索性当饮料来解渴解腻。结果一不留神喝多了,酒劲还是上头了,脸上一片灼热。她起身想出去透透气。


    恰好毋格走出来,与她相与同行。红温状态下,迎面吹来的寒风清爽怡人。


    “未来如何打算?”毋格视线看向别处,不经意地问。


    未来想做的事就太多了。谢乔借着酒劲说:“干些大事。”


    毋格看向她,神色严肃,“可是要称霸天下?”


    “你如何知道的?”谢乔纳闷。酒一下子醒了三分,倒并不隐瞒什么。


    “我能看得出来,你志向高远,并非等闲之辈。这段时日以来,你招兵买马,训练部曲,又大肆采掘铁矿,铸造兵器:这不难猜到的。”


    谢乔默认了。


    毋格忽然朝向她行礼,面露请求之色,“我有个不情之请,希望你能成全。我弟极支辽,未来几年可跟在你帐前,听你调用。他虽性子软弱,却颇有武力,你一定用得上。”


    “这是为何?”谢乔更纳闷了。


    毋格转过身,望着面前偌大的营寨,感慨地说:“我族迁徙于此,在这边过于安宁了。这里适宜牧民安居繁衍,却不宜部族首领建功立业,会使他滋生好逸恶劳、不思进取的心思。就如你们汉人所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我族与单于的关系已不可能弥合,终有一日,我们会回到漠北故土,直面王庭。我希望那一天,他会成为草原上真正的王。”


    闻言,谢乔了然地点点头,充分理解了她用意,应下来,“好,我答应你。”


    由此,谢乔也能彻底对关外匈奴人放下戒心,他们将首领放在她这边,好比是主动献上人质,意味着永不入境。虽然毋格的本意肯定并非如此。


    ……


    过了年关,天气放暖,雪融花开。


    谢乔在全面发展基建、疯狂种田、操练兵卒的同时,一天一天数着日子,等待着记忆中的时间节点。


    公元184年,汉灵帝光和七年二月,“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的口号响彻四海。黄巾起义,天下大乱。


    一切准备妥当后,谢乔将[空间传送符]就贴在长城上。即使是到了现在,经过了那么多个逢五的签到,她仍有只开出了两张,足见这玩意实在是稀罕的道具。


    她手抓缰绳,驾马前驱,凭空穿入墙体消失不见,身后跟随的,是她的三百余身穿崭新甲胄、阵列严整的西凉铁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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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5章


    空间隧洞的另一端,是司隶校尉部管辖的河南尹荥阳县城。


    好消息,端点不再是臭气熏天的茅厕了,只是荥阳城中一面普通的墙壁。謝喬先騎着马从中出来,观察周圍没有旁人,不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后,隨后再命部曲全都出来。


    现在是非常时期,小街小巷几乎没有行人,也没有守城的官兵。謝喬猜测,城內官兵差役应该都被派去离县城不远的汜水关了。


    荥


    阳只是一座小城,城区面积不大,四面甚至没有立起城墙。当然除了城小的因素以外,更因为其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勢。


    县城周圍是山丘,虽然较为低矮,但足以成为屏障。黄河支流之一的汜水河从城前流过,也能起到一定的庇护作用。


    之所以选择荥阳城作为传送的端点,謝喬是在回顾黄巾起义全过程、重要事件节点之后,基于多方面的考量才决定的。


    原本定于三月初五发动的黄巾起义,由于雒阳城中叛徒的告密,不得不在仓促中提前到二月。


    “大贤良师”张角将其天下八州的信众分为三十六方,大方达萬余人,小方數千人,每方设有一名渠帅统领。起义爆发伊始,黄巾军声勢浩大,如同烈火燎烧着大汉王朝这株老病的参天枯树。


    动乱爆发后,天下各地的黄巾军纷纷攻入官府,杀死官吏,焚烧官府,四海为之震动。


    黄巾军勢如破竹,从北边的冀州、東边的豫州颍川、南边的荆州南阳三个方向对雒阳形成合圍之勢。


    汉灵帝惊慌不已,连忙将时任河南尹的何进,也就是何皇后的兄长,任命为大将军,令其率左右羽林五营士屯于都亭,稳固住京畿附近的防御,并把守住雒阳城四面的八大关隘,分置八关都尉。


    这件事发生在三月,也就是差不多謝喬来的这会儿。


    而后,汉朝的统治阶级稍稍镇定了一些,开始组织对黄巾军的反扑和剿灭。先是由皇甫嵩上疏,请求汉灵帝解除对清流士人的禁锢,预防黄巾与党人走向联合,否则大汉朝廷将彻底走向萬劫不复的深渊。


    汉灵帝迫于压力,采纳意见,宣布大赦天下党人,并发兵前往镇压叛乱。


    从雒阳出发剿贼的汉军共有三支:北中郎将卢植率领的北军五校,与护乌桓中郎将宗员统领的乌桓兵,共同前往河北冀州,进攻张角亲自统领的精锐主力。左中郞将皇甫嵩与右中郎将朱儁各领一支部曲,東出京畿,先合力进攻豫州颍川一帶的黄巾军,因为这是雒阳城最大的威胁。


    五月,皇甫嵩部、朱儁部受挫,被迫入驻长社县城防守。而后皇甫嵩以火攻,出其不意,并与支援赶到的曹操部成功击败了颍川的黄巾渠帅波才,基本解除了雒阳東面的威胁。隨后,皇甫嵩部与朱儁部兵分两路。


    六月,朱儁南下,与当地兵马合力进攻占据南阳郡宛城的黄巾军,当时孙坚便在朱儁阵中。然而宛城坚城深池,朱儁部在此陷入苦战,宛城得而复失,失而复得,双方互有胜负,黄巾军几易其帅,负隅顽抗。直至第二年春天,朱儁才彻底平定宛城一帶,班师回朝。


    皇甫嵩则率部北上应对東郡黄巾军。八月,其麾下护军司马傅燮大展神威,如开挂一般,生擒卜巳、张伯、梁仲宁等黄巾渠帅,位居首功,再在地方势力程昱等人的襄助下,迅速平定了东郡一帶的动乱。


    而实际上,全盘战局最艰难的要數黄河以北的冀州,卢植面对的是十余萬黄巾精锐,由张角三兄弟亲自统率,声势浩大,凝聚力极强。但卢植正是在这样不利的局面下,连战连胜,并于六月,将张角本部圍困在广宗县城。刘备此时便在卢植阵中,但这会儿应当还只是说不上话的军中小吏。然而,就在卢植修筑防御工事,建造云梯准备攻城之际,汉灵帝派来的宦官左丰视察至此。身为名流大儒,卢植不愿向左丰行贿,于是被记恨污告作战不利,被囚车押往雒阳问罪。


    隨后,朝廷任命董卓为东中郎将,接替卢植的位置,结果仍然战事不利被免职。朝廷遂令刚刚平定东郡的皇甫嵩继续北上冀州,于十月,终于大破黄巾。后续斩杀张梁、张宝,并下令将病死的张角开棺戮尸。


    至此,轰轰烈烈持续了一年的黄巾之乱告一段落。


    纵观黄巾之乱的大事记,虽然过程有些曲折,但朝廷军整体上是节节胜利的。是以,谢乔很明确自己的任务和目的,那就是在重要的节点上发挥出自己的作用,立功。用通俗点的说法,叫刷存在感。


    三百骑的影响力是很有限的,不指望立大功,但她必须要用最小的人力,发挥出最大的价值,萬万马虎不得。


    首先很重要的一点就是要跟对人。


    平息这场黄巾之乱,汉末三杰皇甫嵩、朱儁、卢植可谓是各显神威,但三个人各有优劣,跟对人无疑是很关键。


    朱儁起于微末,性格上较为强势,可能会难以相与。


    卢植的话,谨慎考虑,因为他过于耿直,所以会遭到宦官的构陷,自身尚且难保。


    谢乔还比较倾向于皇甫嵩,足智多谋,有能力,善战,堪称这场平息黄巾大乱的MVP选手。而且他最难能可贵的品质是,不贪功,甚至还推功让功。破长社之围,大败波才部后,皇甫嵩便主动将功劳推给朱儁,使其能封侯拜将。史书上记载,皇甫嵩部进攻东郡时,麾下傅燮如开挂一般,生擒卜巳、张伯、梁仲宁等黄巾渠帅,位居首功,谢乔猜测可能也有他让功的嫌疑,毕竟傅燮此前也只是名不见经传的人物。


    总而言之一句话,皇甫嵩仁厚,隨他作战,只要有功,他不会瞒报不报,甚至还可能让功多报。皇甫嵩部先后平颍川、收东郡,最后再北上,连平三州之地,跟着他能经历更多战役,存在感刷满。实是最佳人选。


    所以谢乔选在荥阳蹲他。


    需要在这里等,因为如果主动领着部曲往雒阳投军,就身不由己了,全得听从上级的命令,说不定就地被安排在雒阳驻防,寸功难建。


    这是她精挑细选的地点,因为从雒阳出发,大军开赴豫州颍川郡一帶,荥阳的汜水关是一条捷径。


    汜水关即虎牢关,出虎牢关以东就是广袤平坦的华北平原,黄巾之乱的主战场之一。


    谢乔此行,除了立功,刷到经验以外,还给自己定了一个目标。那就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如果可以的话,尝试将逃难的百姓、黄巾军中的无辜之人送入荥阳城中的空间通道,送入西凉,转化为自己的子民。


    被朝廷冠以“黄巾乱贼”的绝大部分人其实本性都不坏,只是土地兼并日益严峻、上层阶级残暴统治、天灾人祸不断,他们生活在水深火热当中,朝不保夕,食不果腹,生存堪忧,而恰在这时,张角宣扬的“太平道”给他们带来了希望,从黑暗中照来了一缕曙光。


    但在统治者的眼中,只要头带黄巾,他们就是十恶不赦之徒,罪无可赦。即使是皇甫嵩这样较为清明仁厚的官员,在战胜冀州的黄巾后,仍然俘杀十余万黄巾,将十万俘虏的尸骨筑成了“京观”,威服天下。


    一旦头裹黄巾便只有死路一条,朱儁在围攻宛城的黄巾时,城內黄巾渠帅韩忠尝试投降,却被朱儁断然拒绝,势将黄巾贼悉數剿杀。


    既然是死,那不如送去西凉,毕竟大西凉最缺的就是人。


    谢乔正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前几个月在匈奴人的帮助下大兴土木,日夜不停地建造屋舍,就是为了未来容纳更多的人口,提前与关內诸侯抢人口,弥补差距。


    一旦人口富足,生产力水平自然是蹭蹭往上涨。谢乔能利用系统【商店】购买粮食,解决前期食物不足的问题。


    此行,谢乔带上了麾下全部的十五支[西凉弓騎]和六支[西凉铁騎]。


    西凉铁騎需要冲阵,所以尽數配备上了崭新的铁铠铁盔,手持长矛,马披马铠。而西凉弓骑是远程部队,身背长弓,马鞍上挂箭壶,穿负重较为轻盈的皮甲,具有更高的机动性。


    西凉铁骑唯一需要怕的,就是敌军的长枪阵,长枪一立,骑兵陷入其中,去多少损失多少。但以百姓为基础的黄巾军不可能训练出长枪的,所以无需担心,面对黄巾军,西凉铁骑没有天敌。


    这两支部队都是谢乔的宝贝疙瘩,她要充分利用高机动性的特点,攻城什么的、肉搏之类尽可能避免,她可以主动去领长途奔袭、追亡逐北之类的战斗任务。


    除了通过【部曲】功能招募的骑兵外,谢乔其实还想带上归附自己的羌人。尤其是冯悉之前的那十七名羌卫,个个凶悍勇猛,战斗力爆表且浑身是胆不怕死,很适合留在身边做扈从,护卫安全。还有那几十名羌骑,无论是骑射,还是马上的武艺,均要强于她


    的西凉弓骑和西凉铁骑。


    但不得不考虑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那就是东汉王朝对西羌持续数十年的战争,双方几乎结下难以弥合的世仇。羌人的外貌和生活习性与汉人有较大差异,不易隐藏,很容易会被别有用心的人抓到并以此攻讦,尤其是无利不起早的宦官,说不定会污她同羌人勾结。


    谢乔求官心切,在政治上不能有半分污点,只能选择不带,留他们驻守西凉。


    除了部曲外,谢乔的随行人员,还有梁汾、极支辽、何颙和谢适等四人。


    梁汾自然是必带上的,他拥有技能[骑将],当他率领骑兵部队时,能使骑兵部队全属性都提升1点,而此次又全是骑兵部队,可谓是完美契合。


    带极支辽是因为答应了毋格。谢乔发现果如毋格所说,极支辽好用,武力也不俗,即使是跟梁汾角力也只是稍稍逊色一些。就是他这胆子实在不敢恭维,难怪当时经不住梁汾的威吓。


    至于何颙,还没有正式招募到他,但谢乔和他有了不浅的交情。他熟悉中原一带,且与朝中不少士人贤才交好,谢乔若想结交,他能从旁引荐。再一个,让他看看朝廷的昏庸无道,看看“汉祚将倾”的迹象,他也能彻底死心,便于招募。


    考虑到可能需要通过[空间传送符]转移流民和黄巾,所以谢乔带上了机灵的谢适,他不去战场,只是留在端点附近接应、随机应变。


    最后是部曲的粮草军需问题。


    古时行军打仗,讲究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不过有系统提供的便利,谢乔做起来要容易得多。


    首先她能通过【商店】直接用五铢钱购买到诸如大米、小米、面粉等在內的主食;其次,带上了她的全部[高级神奇土壤],共计二十二块,以及生长速度最快的作物种子,比如小白菜,放置土地后种上去,四天时间她的部曲就能吃到新鲜蔬菜了;最后,是她的【背包】格子能直接贮存十几吨的补给。在出发之前,谢乔特意让食肆的庖厨刘蕙他们花了近一个月的时间,烙了一种蓬软且肉巨多的馅饼,储存在【背包】里。一张馅饼的质量大约是80克,一个格子便能放下一万两千五百张馅饼。


    谢乔一口气拿了八个格子来储存馅饼,约十万张饼。格子里没有时间的流逝,馅饼不会变硬,甚至还能保温。把热乎的馅饼从格子里取出来就能直接给军士们直接吃,无需生火做饭,非常便捷。


    当然,馅饼虽然多达十余万张,也不能顿顿吃,毕竟三百来号人呢,隔三差五吃一顿打打牙祭还是不错的,馅饼里的肉又香分量又足。


    其实,随军作战肯定是能吃到朝廷发放的军粮的,谢乔也打算这样去做。不过她还是得留后手,粮草太重要了,不能全然寄托他人,除了自己谁也靠不住。反董联盟兴起之际,孙坚在前线奋勇杀敌,就是因为袁术怕他抢夺头功,故意克扣粮草,险些兵败垂成。


    以史为鉴,谢乔深知自力更生,方才能丰衣足食。


    所以抵达荥阳城的第一时间,谢乔就是先在山体边寻一片僻静之处,放置下二十二块[高级神奇土壤],并种上小菜。


    不确定皇甫嵩部哪天会从虎牢关经过,是以种上生长速度最快的作物,随时能够收割走。


    垦地种菜,极支辽十分乐意去做这件事,甚至跃跃欲试。去年在长城外的营地附近,他就自己动手种出了一茬麦子,第一次体会到了种植的乐趣。小小的种子埋进地里,最后能收获这么多的粮食,比放牧养大羊羔快多了,而且收割麦子之后,麦秆还能用来生火、喂马,太有意思了。当然,他目前还只在谢乔赠予的神奇土壤上种成功过,之前在河边垦的田地里种的大白菜,因为忘了去灌溉直接被太阳晒死了,这让他心痛不已。而且勒节种的葡萄就在旁边,他平时照料自己葡萄的时候,居然顺便也不帮他浇浇水,简直可恶至极。


    垦地种植的事交给极支辽去做了,谢乔再将格子里的营帐取出来,依山结营。还有一件紧要的事,就是在山间开辟出一条路,便于外面的百姓进来,他们否则只能从被军士把守的虎牢关通过。


    有【舆图】的帮助,侦察地形变得很容易。


    荥阳城四方的山体低矮,至多不过十几米的高度,大军无法通行,战马无法上山,但山间自有崎岖小路,人还是能爬进爬出的。谢乔需要做的,就是沿途做好标记。


    穿过荥阳城往东的这片山,就是汜水,汜水河在这里自南向北流过,往北走两三里地就是黄河,谢乔用肉眼就能两河的交汇口。汜水河面不宽,约摸宽度大概在十来米左右,南边上游约三里地,一座木桥横跨两岸,木桥西边自然就是汜水关虎牢关,而东边便一望无垠的华北大平原。


    做好记号后,谢乔原路折返。


    部曲驻扎在荥阳城内,并未引起大多的关注,因为当前天下大乱,汉灵帝已然下令准许全国各地自行募义兵,抵御黄巾乱贼。只要他们不头裹黄巾,不干杀烧劫掠的事情,就是完全合理合法的。


    当[高级神奇土壤]收获了两茬,也就是过了大概八天的时间后,谢乔派出去侦察情报的军士回来报信,雒阳方向,一大支数万人的部曲正往此地浩浩荡荡而来。先头部队的军旗上,一面绣着“漢”,一面纹着“皇甫”字样。


    是了。


    谢乔当即命令部曲开拔,收回营帐和神奇土壤,将谢适单独安顿在荥阳城。虽然人生地不熟,但谢乔给他留了铜钱,若实在遇到险情,还能直接跳入端点中紧急避险。


    为了两军之间不造成不必要的误会,谢乔与何颙一道,暂时先脱离骑兵军阵,望皇甫嵩军前赶来。


    何颙当年在雒阳城中,虽与皇甫嵩交往不深,但也算是旧识,谢乔需要充分利用他的身份,作为自己打入官场中上层阶级的敲门砖。


    将旗之下,身着戎装的皇甫嵩远远看见两骑,心生纳闷,待近前些后,他终于辨认出了其中一人,何伯求。


    皇甫嵩抬手示意暂缓行军,主动驱马出迎。


    双方马头相距三米,何颙先行拱手揖礼,“义真兄,别来无恙。”


    “伯求贤弟。”皇甫嵩微笑着回礼。


    随后纳闷他旁边英气的女子,“这位是?”


    谢乔穿一身戎装,披轻甲,头上没戴铁盔。那东西实在太重了,又没有做内衬,戴起来太沉,她暂时用不上。她只绑了一条深色头巾,武人都是这样的装束。


    “下官敦煌郡龙勒县长,谢乔,字昭奕。”谢乔从容地自报家门。


    她继续说:“下官闻听中原有变,遂召集乡勇,特来勤王。”


    二月初黄巾起义爆发,现在是三月中下旬,时间上是完全合理的。当然,如果要深究,查问沿途关隘的守军,是查不到谢乔一行的行踪的。但现在所有人关注的焦点都是黄巾贼,没有人会在意这些无关痛痒的小事。


    果然,皇甫嵩并未起疑,脸上反而肃然起敬,朝谢乔拱手,赞许道:“敦煌距此数千里之遥,谢县长竟为国为民,远道而来,真国之义士也。”


    “下官愧不敢当。”谢乔假个马嘎谦虚道。


    这时,一旁的何颙接过话,“义真兄或许不知,去年贤弟游历西凉时,入龙勒城,亲眼所见,谢县长治下之龙勒县一改颓势,百姓安居,粮食丰收,境内寇贼扫尽,政绩斐然。”


    “伯求,此话不足道也。”谢乔摆摆手,假个马嘎地劝止他说下去,极尽谦逊,演技无敌。


    其实在过来之前,谢乔便与何颙提前打过一些格式。


    何颙虽然没有正式招募到账下,但相处融洽,在榆安官学授课时,他还和谢均建立了深厚的友谊,他一度以外谢均就是谢乔的亲弟弟,因为同姓谢。总而言之,何颙算半个自己人,一起吃过饭喝过酒,很好说话,为人仗义。


    果不其然,在精湛的演技下,皇甫嵩赞许点点头,再度给出了评价,“谢县长真贤才。”


    他忽然想起大事,神色肃然起来,“国家危难,此非闲谈之时,昭奕账下部曲现在何处?黄巾势大,随我东去剿贼,如何?”


    皇甫嵩主动称呼她的表字了,证明得到了认可。


    谢乔藏住喜悦,“下官正有此意。”


    这时候,由梁汾统领的三百骑兵自远处林间转出来。


    为了不过多引起关注,谢乔已经将骑兵本来的制式军服,换成了粗布衣服,以此来表明她不是提前募兵,另有别的想法。


    西凉骑兵身跨高头大马,经过训练之后,气质完全不一样,与仓促组织起来的普通乡勇还是有些许区别的。


    “西凉马军,如此雄壮。”皇甫嵩并未多疑,见到军容后由衷地说。


    谢乔义正言辞地回应:“谢某定当全力以赴,剿灭逆贼。”


    黄巾起义在某种程度上有其正义的一面。但谢乔目前的身份,在这个位置上,政治立场很重要,屁股要坐对地方。


    三百西凉铁骑汇入皇甫嵩的大军,共计两万余人马,浩浩荡荡,一齐过虎牢关,渡汜水,驰往豫州地界。


    出虎牢关,便是豫州的颍川郡。作为中原大郡的颍川,共辖十七县,郡治在阳翟城,此时半数县已陷落于黄巾之手。


    整个豫州地界的黄巾由渠帅波才指挥,号称十万之众。而皇甫嵩部与朱儁部总计只有四万余,光从人数上看就存在着巨大的差距。


    更不要说士气了。大乱伊始,黄巾攻势凶猛,人多势众,更有信仰的支撑,毕竟“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口号喊得响亮,鼓舞人心,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促使他们打了鸡血似的不要命。就像系统用上海五套房诱惑她,她也抛头颅洒热血地去干了。


    所以面对势头正盛的黄巾,朝廷军前期是讨不到便宜的,就像史书记载的一样,皇甫嵩、朱儁两部首战不利,将被迫转入长社县城防守。


    谢乔麾下只有三百人,对整体的战局影响不大。她虽是汉朝官员,却有私心,不想太损耗掉自己的士兵,毕竟募兵训练不易。是以,当下她不会傻到去做什么力挽狂澜的事情,只是低调随从,伺机寻找机会。


    出虎牢关的第二日,天色已晚,皇甫嵩下令安营扎寨。


    火炬如林,左中郎将皇甫嵩稳坐中军帐,各参军、军司马、各部校尉、义军首脑分列左右。军情舆图铺在案前,皇甫嵩已经定好了下一步进攻的目标,颍水边上的阳城。


    斥候呈上军报,阳城虽城郭残破,但城中约有两万余黄巾,夺去城中府兵武器,据城而守,势头正盛。


    “再探再报。”皇甫嵩冷静地命令。


    斥候一拜,领命去了。


    他抬起目光,看向两侧的谋士武将,“诸位有何高见?”


    “依末将看来,阳城黄巾贼寇,不过一群乌合之众,不堪一击,末将愿领本部铁骑为先锋,冲入城中为将军开道。”越骑校尉于巽站出来请缨。


    谢乔站在他对面这一侧,目光自然而然落在了他身上。看起来年轻,二十多不到三十岁,一身的傲气。从装束上来判断,大概是京师的宿卫,天子的亲兵,所以打心眼里看不上这些起于微末之间的草寇。


    皇甫嵩往下压了压手,“于校尉,切莫莽撞轻敌。”


    俄顷,又有斥候回报,除了阳城的两万黄巾外,北部阳城山、颍水西南岸、阳城东面还有三处黄巾的营寨,各有数千人马。四地相去不远,互为掎角之势,一处被围,其余三处必能支援。


    若是贸然围攻阳城,另外三处黄巾将从三个方向赶到,将朝廷军围困于阳城外、颍水北岸。


    中军帐内,纷纷议论起来,争执不下,你有道理,我比你更有道理,一时没有定论。


    皇甫嵩捋着长髯,冷静沉思片刻,脑海里有了主意。


    “列位,”他站起来,声音沉稳有力,中军帐瞬间安静了下来,“我有一计,诸位看看如何。”


    他指着舆图,“四地互为犄角,各有倚仗,我军大可反其道而行之。佯造声势,大肆进攻阳城,实则于途设伏,各据点若弃寨驰援,伏兵可袭而破之,阳城乱贼则如困兽。”


    皇甫嵩话一出口,所有人愣了片刻,目光纷纷投在舆图上,判断其可行性。


    就连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的谢乔也忍不住瞠目结舌,好家伙,这不是我军的围点打援战术吗?围住一个城镇的敌人以之为诱饵吸引其他地方的敌人增援,但真实战略意图是攻击增援的敌人并达到歼灭援敌。当然,历史上孙膑的“围魏救赵”也是一个围点打援的例子。他在如此短的时间内,通过斥候的军报想出此法,可见确实是天生的谋略家。


    “贼寇据寨而守,强行攻寨难免伤亡过大,此可谓引蛇出洞,击蛇七寸,援贼被我伏击,必仓皇逃窜。”


    “使君真妙计也!”


    “妙哉妙哉,我部定能大破黄巾,首立奇功!”


    ……


    一时间,军帐内,恭维奉承之声不绝于耳。


    谢乔默默听着,倒是没有太多的表示。当前的历史没有太多的改变,她知道史实,皇甫嵩首战是会吃瘪的。虽然这诚为妙计,但很明显他们低估了前期黄巾军的战斗力,大意轻敌大概就是失败的原因。


    剿贼刻不容缓,大军行动即定于明日,皇甫嵩连夜展开部署。


    他本人将亲率战斗力较弱的八千军马开赴颍水之岸,佯攻阳城,实为诱敌。再令军中各支骁锐尽伏兵于必经之途,以逸待劳。


    随后,皇甫嵩的目光看向了谢乔和她身旁的一名年轻将领,“阳城山下的贼寇,共有两条道通往阳城,宣平、昭奕,你二人各率本部兵马,伏而击之,互为支援。”


    “末将领命。”长水校尉陳靖拱手朗声道,声如惊雷。


    谢乔被这近在耳畔的动静险些吓了一跳,也拱手接令。


    皇甫嵩想了想,又说:“昭奕,你部仅三百骑,唯恐人手不足,我再拨你三百。”


    “三百足矣,无需增补。”谢乔婉拒。


    倒不是自大,她只是想单独行动,否则没有暗中操作的空间。有别的军队跟着,一举一动都在监视之中。


    皇甫嵩点点头,提醒道:“小心行事。”


    “定不服使君所望。”谢乔豪气地抱拳。


    大军出征前,皇甫嵩被汉灵帝任命为左中郎将,持节。奉天子之命持节,即可称为使君。


    回营帐后,谢乔嘱咐麾下军士都睡个好觉,养足精神。清晨天一亮,她领着人马径直奔赴战场了。


    从北面的阳城山出发入阳城,有东西两条道,东道较窄,道路隐蔽,虽然较近,但大军通行不会太快。西道为官道,道路畅通,宜大规模行军,只是弯岔较多,稍绕一些。


    拿不准黄巾会从哪路过,只能两道皆设伏。谢乔同长水校尉陳靖商议,她去伏西道,陳靖引兵伏东道。一方遇敌,另一方支援。


    但在交谈中,谢乔发现陳靖对她的态度并不友好,甚至有些不屑。


    谢乔倒是大气,懒得跟他计较,做自己该做的就行了。无外乎就是看不起她呗,毕竟长水校尉是品衔不低的官职,秩比二千石,前途无量。远不是她一个小小三四百石的偏远县长能够比拟的。大概是皇甫嵩让陈靖和她去执行相同的任务觉得心里不平衡吧。


    西道是畅通的官道,虽然路面一般,但宽度大约相当于谢乔原世界的双向双车道。道路宽敞平坦好啊,方便她的弓骑兵放风筝,方便她的西凉铁骑冲阵。但前提是山寨的黄巾会走这条路。


    谢乔先命令骑兵悉数退入道路两旁的树林,梁汾和她各领一部,她领重骑兵,梁汾领更需要临场指挥的弓骑兵。


    部曲偃旗息鼓,静待变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很快到了饭点。但野外伏兵不宜生火煮饭,会暴露行踪,谢乔索性取出【背包】格子的肉馅饼,分发给军士作为午饭。馅饼给到每个人手上,拿在手上,还在冒着热气。


    前两日,谢乔都是吃的皇甫嵩分派的军粮,火头军烹煮的饭食实在难吃,若不是旁人看着,她真咽不下去。还是刘婶她们烙的馅饼好吃,肉大管饱,肉质鲜嫩,又臭又硬的干馍她吃不了一点。这大概就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吧。


    幸好没有同意皇甫嵩再给她分拨部曲,否则还得将馅饼分给他们吃。


    啃光一张大肉饼,谢乔擦了擦嘴角残留的油,意犹未尽。


    就在这时,有军士禀报,南方天空升起了笔直的狼烟。这是黄巾的紧急信号,应该是阳城被包围后,城内守军发起的求救。


    这么说的话,阳城山下的黄巾军应该要出动支援了。


    谢乔打消了午睡片刻的念头,示意两旁士兵都打起精神来,并派遣一名骑兵作为斥候,去查探东道的情况。若是黄巾从东道而过,她好第一时间赶去支援。


    阳城山下的黄巾军是四地中人数最少的,仅有两千余人,而陈靖麾下便有千人之众,增援不可能倾巢出动,若只出一千三四百人,陈靖一军便能对付,谢乔若是去得晚了,怕是连汤都喝不到了。


    而且从谢乔对陈靖的观感来看,他看不起自己以及麾下这群穿颜色各不一样的粗布衣服的杂牌军,绝对会功劳揽尽,悄咪咪地吃独食。


    但让谢乔万万没想到的是,斥候刚派出去一刻不到,静谧的官道上传来了沉闷厚重的脚步声。


    谢乔遥遥望去,北边乌泱泱的人马自官道而来,头裹黄巾,来势汹汹,数量很可能超过了两千人。全往她这来了!


    看来是她低估了黄巾的凝聚力,竟然倾巢出动了。


    “你速速去通知长水校尉增援,黄巾贼寇走的西道。”谢乔吩咐一名骑兵。


    这名军士领命,驾马奔了出去,直奔向十里地外的东道。


    他寻到伏于道路两侧的长水营,滚鞍下马,拜在长水校尉陈靖面前,如实禀报,“陈校尉,两千贼寇尽往西道而来,请发兵支援。”


    闻言,陈靖一惊,神色略显紧张,,急切地说:“贼寇竟然舍近路走远路,好,我已知悉,你可回去告知谢县长,我部即刻赶来!”


    军士拱手再拜,跳上马回去复命了。


    望着军士的身影消失在林中,陈靖的脸松垮下,嘴角轻轻勾起,而后往草里一趟,双手枕着头,优哉游哉地闭上了眼睛。小憩。


    长水丞纳闷地问:“陈校尉这是何意?”他都要动身招呼兵卒开拔了。


    “那谢乔,区区一县长,狂妄得很,全然不将我等放在眼里。三百足矣,无需增补说是,我便要看看她有多大能耐。”陈靖漫不经心地说。


    “可若是贻误战机,回去如何同皇甫使君交差?”长水丞面露担忧。


    虽然他们刚刚划入皇甫嵩部,但听闻皇甫嵩治军严明,令行禁止。


    “我们这不是路上遇阻了吗?谁成想野地里还藏着一彪人马,”陈靖噗嗤笑出声,“让她先与黄巾斗,两千黄巾,够她那三百杂军喝一壶的了。斗得个两败俱伤,我等歇够了,再去坐收渔翁之利,岂不妙哉?”


    另一端。


    两千黄巾已然近在眼前,送信的军士都回来了,东面却迟迟不见陈靖的援军,谢乔一下就猜到了缘由。故意的。


    三百对两千,伏击没有意义,况且此地地形平坦,也没有太充足的准备,不如就在官道上拉开阵势。


    谢乔一令出,官道两侧军士马匹立即开动,弓骑兵在前,重骑兵在后,正面迎敌。


    黄巾军面对前方道路上的阻敌,提速冲锋而来,士气高昂,喊杀声震天。


    好消息是,两千黄巾没有马匹没有骑兵,全是步兵。


    不过即使有骑兵也不必怕,她麾下的西凉骑兵骑的都是性能更优越的匈奴马,若有意逃离,是不可能被追上的。


    这是谢乔最大的底气,打不过还能跑。


    黄巾目测冲到近了两百米,西凉弓骑的指挥官梁汾当即下令,“引箭!”


    尽可能排开的两百余弓骑兵齐刷刷地从箭壶中抽出箭支,引弓搭箭,箭镞对准敌众。


    “放!”


    命令一下,箭支整齐划一飞射而出,呈一条优美的抛物线,先上升再下滑,射向密集的黄巾敌众。


    经过长时间的训练,弓骑兵的射术无疑更了精准,且他们射出去的箭矢上不再是光秃秃的,而是附带了用以增强稳定性的箭羽。这是谢乔从她的牧场的鹅鸭身上抽走的。


    浩浩荡荡的黄巾军呈一条长蛇状,铺满了官道。两百支箭矢放出去,直接放到了蛇头前排的数十人。


    在梁汾的指挥下,弓骑兵随即再射第二轮,第三轮。


    射完第三轮,双方排头的距离已经来到了五十米内。


    “骑射阵型!”梁汾喊。


    话音一出,前方的弓骑兵调转马头,驱马后退,但在退的同时拉弓上箭。


    马匹缓行之中,弓骑兵扭过身,箭头瞄准后方自由侧射,技法熟练,这是弓骑兵在兵营中训练的战术。


    马匹的移动并不影响弓骑兵的射击精度,边射边退,边退边射,与身后的黄巾军始终保持在一定的距离内。


    冲锋中的黄巾军人数约来越少,一路遗尸甚众,直至追出去数里地后精疲力竭,追击速度明显下降。


    而前方的弓骑兵除了拉弓上箭消耗了体力,并没有多少能量损坏。


    就这样通过放风筝的手段磨掉了接近四五百黄巾后,对方终于累到极致,停止了追击。


    谢乔授意梁汾上前劝降:“贼寇听着,现若投降,我可饶尔等不死!否则定斩不饶!”


    马信大喘一口气,直起身,对部众喊话:“别听他的,此必是奸计,诱我等降,而后坑杀。”


    马信抽了抽鼻头,面露狠戾。他适才观察过,敌方虽有两百马弓手,但所携箭支并不多,到现在箭壶恐怕都快见底了。没了箭,就不必再怕。


    他很清楚,现在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兵败就只有死路一条,朝廷绝不会容他们投降的。


    “弟兄们,汉家无道,汉祚已尽,天潢贵胄,宁有种乎?”马信朗声道。


    “随我冲杀过去!”


    泄气的黄巾军情绪再度被点燃了,拼命喊杀而来。


    西凉弓骑继续骑射风筝,箭壶中的箭镞看看耗尽。每名弓骑兵的箭壶里都只有三十支羽箭,再多的箭支装不下。


    谢乔示意弓骑兵后撤,百余[西凉铁骑]往前顶,现在轮到重骑兵冲锋了。


    梁汾同样是指挥,高高扬起长枪,高声一喝,“楔形阵型,冲锋!”


    命令一下达,西凉铁骑纷纷驱动马匹,身仗长矛,在梁汾的号令下,鱼贯冲刺而去。奔袭途中,重骑兵的阵型转为楔形,不断加速冲锋,马蹄声碎。


    梁汾与极支辽,一左一右,冲在最前面。整队重骑兵如同一把锐利的尖刀,刺入黄巾军的阵营中。


    披坚执锐的重骑兵,在巨大的惯性力的带动下,将人一个接一个撞飞出去,长矛穿刺而过,流血一片。


    黄巾军紧密的阵型摧枯拉朽般的裂开,前一秒还在喊杀的人群纷纷四散奔跑,溃不成军,仓皇遁逃入官道两侧的密林中。


    短短片刻之后,官道上便仅剩下杀气腾腾的西凉铁骑掉转马头,和地上一片横陈的尸体。


    谢乔看着这一幕略有些发愣,不愧是西凉铁骑,战斗力比她想象中还要猛得多。


    她还记得刚刚那一幕,马匹提速到极限值,如同斗牛冲撞,黄巾军的血肉之躯如何敌得过这般破坏力,人看着看着撞飞在天上。区区百骑,竟然将上千余黄巾军尽数冲散了。两个字,夸张!


    在平地上,骑兵无敌,但若进入密林,威力减半,是以谢乔并不选择继续追击,因为阻止增援敌军的战略任务已经达成了。


    剩下的时间,谢乔索性领着人马沿官道北上,攻入阳城山下的黄巾营寨之中。此前黄巾军是倾巢而出,营寨不费吹灰之力就攻克了。进营寨一看,里面竟然是黄巾伤兵和老弱病残,他们瑟瑟发抖地缩在角落里,等待着残酷命运的降临。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敌军却并未残杀他们。


    谢乔示意麾下部曲在营寨中隐匿身


    形,按兵不动。黄巾既然战败溃不成军,遁入山林,无法去阳城支援,那么定会折返回营寨。因为营寨里还有伤兵,还有他们的眷属。


    果不其然,半个时辰后,陆续有零散的黄巾军归寨,谢乔命人直接拿下,而后再继续隐匿,钓更大的鱼。


    直到又过了一个时辰,此次归寨的黄巾军多达百人,其中一人貌似这群黄巾的魁首。待其尽数入寨之后,谢乔一声令下,隐匿在暗处的军士立即冲出来,关上寨门,将这丢盔弃甲、三魂丢了七魄的百余人围在了中间。


    马信见敌军已然攻入了营寨中,立时方寸大乱,奋不顾身想冲出包围,却被锋利的长矛架住脖子,生生逼了回去。


    马信紧握手中环首刀,两臂战战,他咬牙切齿,双眼赤红,声嘶力竭,“恶贼,你杀我家小,我跟你们拼了!”


    “我没有杀。”谢乔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冷静地说,“你们的家眷,寨中所有人,我一人未杀。”


    听到这话,马信松了一口气,但他很快意识到了什么,神情紧绷,“你定是想以此威胁我等!你打的什么算盘……”


    “不,”谢乔立即否定他,声音放缓了些,“我并非要以此为要挟,况且你们已然别无退路。”


    “我不杀他们,也不杀你们,是因为我要给你们一线生机。”


    被围住的百余黄巾军一脸讶异,面面相觑,都不敢相信自己耳朵里听到了什么。


    “朝廷已遣京师精锐出动,号令天下州郡募兵,你们绝无胜算。起兵叛逆自是死罪一条,从你们头抹黄巾揭竿而起的那一刻便已然注定,投降官府亦难逃一死。”谢乔话锋一转,“但我能给你们一线生机。”


    马信深知,她说的话千真万确。他们迈向的就是一条不成功便成仁的不归路,死于荒野,或者成大业,没有回头的第三种可能性。


    但她却能给一线生机?


    “你能给什么生机?我凭什么信你?”马信问。


    谢乔哗啦一声,抽出腰间佩剑,用力插/入地面,“就凭我手中的剑,我麾下的铁骑,杀你们易如反掌,杀你们的眷属,翻手覆手。将你们悉数斩尽,头颅割去请功,自是大功一件。”


    她说的并非没有道理,他们老老少少已经悉数陷于她手上,本就是死路一条。若想立功,她早就可以这样去做了。


    马信的视线穿过人缝,忽然看到了矮小的阿采,心间揪得慌。他又看向谢乔,抱拳,“阁下究竟意欲何为?”


    谢乔示意周围的军士散开,她目光坚毅地说下去,“我知你们皆是贫苦百姓,若非生活无望走投无路,不会走上这条路。朝廷腐朽不堪,宦官乱政,酷吏威逼,灾厄连绵,我深知你们的苦衷与不易,深知天下百姓的水深火热。现下,有一个地方与汉家天下都不同,那里没有逼迫,屋舍宽敞,所有人都吃得饱,穿得暖。那里幼有所育、劳有所得、病有所医、老有所养。只要你们去了,朝廷便再也不会追究到你们的罪责,一切都能重新开头。你们可愿意去?”


    话音落下,所有人一片茫然,目光呆滞无神,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迟迟没有回过神来。


    就在谢乔怀疑自己是不是画了大饼,说了太多假大空的话,考虑要不要换种思路策略,比如给些什么实质性的东西的时候,马信突然开口了。


    恳切地问:“你说的地方怎么去?”


    谢乔松了一口气,回答:“你们可由此地往西去,渡汜水桥,沿河北行两里地,见山间树梢挂一红布,从其间上山中小路入荥阳城,城内有一少年接应。你们若呼奇变偶不变,他答符号看象限,那便是此少年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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