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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4章 正文完


    马儿是李弥彰牵回的。


    据他所说,他有一堂姐远嫁淮城,此来探亲。


    彼时,祝好怀里的人儿已无一息生气,不同于以往的温乎,只如眼下遍野的雪一寸冷过一寸。


    她的身子也渐渐沉了,如灌铅的沉重后是飘忽,她似一缕行将散去的烟,连带着再也托不住宋携青。


    五指一寸寸松脱,祝好终于停下,将宋携青交与李弥彰。


    马蹄声渐起,雪尘轻扬间,待两人一马行将隐入苍茫,祝好还是唤住了那人。


    她如陷于泥淖,又似堕落深窟,天地褪色,万物失声,风雪灌入肺腑,也覆上眉睫。


    以至于她只能恶声恶气地掷下几句狠话,为着不教人窥见她行将剔透的身子,祝好扎入深巷。


    巷中风刃急刮,好在她已无任何知觉,待她再也跑不动了,便如一泓化开的雪水,伏倒在茫茫天地间。


    她此生行足至此,仔细算来,其实并无什么遗憾,知交仍在、志业未负,也曾与所爱之人和如琴瑟,她自以为算是个厉害的姑娘,虽也取了巧,走了捷径,可是,只要一思及阿吟她们都还好好的,这一程,她便不算白来。


    如此,便好。


    此一去,大抵是要做个孤魂野鬼了。


    也好,她便能日日夜夜缠着他。


    也不知天上的神仙可能瞧见幽魂?


    祝好想,大抵是能的。


    耳畔风声渐远,四野寂寥,天地间终归于一片苍茫。


    ……


    祝宅已近半月不得安宁。


    这也无怪,祝掌柜与其夫膝下仅此一女,祝家小娘子自小身子康健,一年到头极少害病,不知为何,半月前,祝小娘子平白无故地晕了过去,一睡便是十余日,城中名医请遍,皆束手无策,夫妇二人甚至动了举家迁往京都的念头,只盼京都隐有高人能救爱女一命。


    是日,妙理如往常一般为小姐掖好被角,支起一隙小窗透风,正要退出小香居,忽听身后传来窸窣响动,紧接着是一道因久未开口而沙哑的嗓音:“妙理?”


    小丫头浑身一激灵,险些握不住盆,她转过身,但见自家小姐紧紧蹙着眉头,面色虚白地眈着她。


    小姐的眼色透着难以言喻的古怪……嘶,好比……不认她似的。


    妙理朝屋外喊上几嗓子,急急上前,先是探探小姐的额温,确定并未发热,方才捂着她凉丝丝的手呜咽道:“小姐可算是醒了!”


    祝好只觉脑中混沌如浆糊,眼前人确是妙理不错,瞧着却只十三四岁的模样……她为何仍唤她作小姐?还有……自己不是本该化作孤魂野鬼了么?


    低头一瞥,自个儿的两手竟也比先前小上一圈,祝好心头巨震,掀被下榻,怎奈浑身却绵软无力,若非妙理手疾眼快,恐怕她早已摔了个底朝天。


    “小姐!你已昏睡十日有余,自是乏力……”妙理语带哭腔,急问:“小姐想做什么吩咐奴婢便是,小姐如今当在榻上好生休养……”


    “……镜子。”祝好哑声。


    妙理虽抱疑,却也不多问,忙自妆奁上取来铜镜。


    镜里所映赫然是一张病容苍白的小脸,眼观眉观鼻确是她祝好无疑,只是……眉目间尚且稚气,瞧着不过是及笄左右的年纪。


    为何会如此?


    再打眼一觑四旁,一桌一椅、一物一什皆是她自幼住着的小香居,只是自从双亲去了,此院便教祝岚香的女儿占了去,依她如今的年纪……正是在祝岚香手下讨活的时候,日子本该过得十分艰辛才是。


    明明处处皆是她所熟悉的,却又透着难以名状的陌生。


    “小姐……您到底是……”


    祝好还未应,院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两两抬头,但见屋门大开,一位衣着时新的富态美妇领着一众家仆入内,末了,又挤进一个短髯壮汉,魁梧归魁梧,五官倒也是真清隽,与那美妇站在一处,竟出奇的登对。


    “我的好翩翩,你可算是醒了!教母亲担心坏了……”祝夫人扑上前将祝好紧紧搂在怀中,双手颤巍巍地在她身上抚了一遍又一遍,确认自己的宝贝疙瘩没缺斤少两,方才轻声道:“翩翩,哪儿不舒服?告诉母亲,母亲寻大夫来好不好?”


    “阿栎!你要将孩子勒坏不成!”


    听得壮汉一声提醒,祝夫人忙将人松开。


    满室皆静。


    榻上的人儿虽未出声,却已是泪流满面。


    “母亲……父亲……?”祝好喃喃轻唤,抬手揉眼,生怕只是两道虚影。


    母亲因她难产过世,她是从未见过的,可眼前的男人确确实实是她的父亲,且是那个尚未丧妻、尚未一蹶不振、尚未身将就木的父亲。


    “瞧瞧,将孩子哭糊涂了!我再去探探文大夫可在路上了……我催催去!”壮汉边往外走边絮叨:“早听闻文大夫的师傅的师傅是大名鼎鼎、驰名百年的贾圣医亲亲徒儿!云游行善巧在淮城歇脚!前些时日不还治好了北微街李家那对夫妇?想那李父卧榻多年如同个活死人,劳什子勾魂针法刷刷几针便给扎活了!李母的失心疯也不在针下!嗬!咱们翩翩自小福大命大,身子又扎实,算命先生言之凿凿有天神庇佑翩翩……既如此,翩翩能有什么病症治不得……我家姑娘就该长命百岁嘞。”


    待人走远了,叨叨声彻底在耳根子散去,祝好凝着美妇,哽咽着问:“你当真……是我的母亲吗?”


    祝夫人微微一怔,随即用指尖轻点她的额心,“傻孩子,莫不是睡糊涂了?连娘亲也不认得了?”


    祝好仍是不敢相信,静默片刻,又问:“祝岚……姨母呢?”


    “啊,妹妹?”祝夫人耐心道:“自然是在北村与妹夫在一处铸铁呢。”


    祝好忽而放声大哭,祝夫人见了,心头阵阵箍紧,忙将人搂在怀里,一下下顺着女儿一起一伏的脊背道:“翩翩可是受了什么委屈?翩翩告诉母亲,咱家有的是金银人


    脉!母亲定找他的不痛快去!”


    “不是,没有……没有人欺负我……”祝好抽噎着摇摇头,滚下的泪浸湿母亲的衣襟,双臂却将对方搂得更紧,她闷闷道:“娘亲……你怎么这么晚才来呢?”


    ……


    转眼间,数日已往,祝好的身子将养得差不多了,便同祝氏告知想出门散散心,祝夫人也觉着女儿已闷在屋中半月,是时候得出门逛逛街花花金银,便命几个家仆贴身跟着,其中正有妙理。


    马车早已在宅外候着,车夫见祝好行出,躬身问道:“小姐今日想去何处?”


    祝好轻快地踏上墩子,雀跃道:“折哕斋。”


    宅外乍然一静,车夫与一众家仆面露奇怪,祝好不由问道:“怎么了?”


    “折哕斋老奴晓得是晓得……只不过……”车夫吞吞吐吐:“此斋是百年前淮城世家大族供奉先祖牌位的地儿呀,自新朝立国、城主辞世便也拆毁了,如今淮城的舆图上哪还有什么折哕斋?”


    祝好踩在墩子上的身子猛地一晃,她撑着车辕站稳,虚虚道:“……既如此,淮仙供奉在何处?”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临了,秒理怯生生开口:“小姐,哪儿有什么淮仙啊?淮城……也就城北有座土地庙啊……”


    “嗯,好,便去土地庙。”祝好颤巍巍登上马车,强忍着鼻尖漫上的酸涩,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宋携青的双亲皆非凡骨,不论如何,位列仙班是绝无可能更改的。


    然则,天一向不遂人愿,当马车停驻在所谓的土地庙前,祝好望见神龛之中供奉着的土地公像时,犹如教人当头狠狠劈了一刀。


    小姐自从醒来后便有些不同于以往,好比如今,小姐眼里打着一圈泪,一再追问淮城可还有旁的神仙,见无果,又是追问百年前末代城主的事,妙理倒是略有耳闻,于是道:“宋琅?小姐,我知我知……”


    “前朝的著书大作李学士曾为城主大人撰过传记,城主大人真是一位利国惠民的好官啊……若非李学士的笔杆子,还不知我们的城主要教世人泼上多少年的脏水!嗳,只惜宋琅城主当真是可怜得很,竟殁于与钟爱的姑娘大婚之日……”


    一提与风月相关的轶闻,妙理便收不住话头,“之后……新娘子竟也不知所踪了!有人揣测城主正是死于姑娘之手,也有人谓之姑娘是为城主殉情了……”


    “坊间甚至流传着不少话本子呢,什么纯情帝师在下俏绣娘在上啦,什么城主养妻手札啦,还有还有!城主的秘密娘子啦……”


    祝好颓然地倚坐在马车一隅,她嘴角轻轻一抽,问:“你可知松鹤居?”


    “我自然晓得啊!”妙理正在兴头上,不住叽里咕噜道:“松鹤居不正是百年前城主的旧邸么?如今已收作官署,专用来招待京里寻访的大官……院里植有一株百年石榴,诶……论起来,外人只道是小姐忽然晕厥,实则小姐……是被那石榴砸着了……”


    祝好默然不语,近来她的心绪起伏不定,上上下下峰回路转。


    马车起行,将拐入祝宅巷道时,忽闻敲锣暄天,车驾退至道旁暂避。


    祝好掀帘睇去,只见一队浩浩荡荡的仪仗游来,当先一匹骏马上坐着个簪花的红衣少年郎,文人风骨,意气飞扬。


    妙理自然也瞧见了,掩唇低呼:“呀,小姐与施二公子也算是青梅竹马呢,只惜小姐日前病着,还不知罢?”


    “不知什么?”祝好忽而想起一事,忙问:“春生他……身子可好?”


    “身子?自是好得很啊,不若怎能年纪轻轻便高中榜眼?定然少不得夜夜挑灯苦读罢?若无一副钢筋铁骨,如何熬得!淮城已近百年未高中读书人了,这不!今日游街庆贺呢。”妙理凑近,悄声道:“听闻有位县主瞧上施公子了!想来不日便要定下亲事……”


    妙理眨眨眼,嘻嘻道:“小姐明年初便及笄了……诶!也不知届时得便宜哪家公子……”


    祝好闻言,灵光一现,“快!待春生远了,速速回家!我有要事同母亲相商!”


    ……


    春三月,杨柳拂波,荡开一池碧色。


    “欸!祝家今日绣球招亲!”


    “祝家如今的产业遍布大成,直追尤家,且祝家的小娘子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啊,也不知今日是哪家儿郎能有此等三世修来的好福气……”


    “道是只招赘婿,不计门第……呃,但需……品性端正、吃苦耐劳、貌比潘安、温柔体贴、文武双全……”


    “咦?嚼什么呢?香儿得我肚儿打咕噜儿。”


    “外乡人罢你!孤陋寡闻得很,江氏豆腐啊!京城沿州开至淮城的哩!据传啊……是前朝帝姬开得首铺……据传啊……帝姬以纱覆面,从不以真容示众……据传啊……也不言声,道是惊天绝色,惊天绝嗓,故而不见、不语,是以,俗称西施佳腐!”


    “瞧瞧瞧瞧瞧!祝小娘子出来啦!”


    藏暄阁之下,人头攒动,千人万人,祝好一袭红衣映日,珠钗轻晃,明艳逼人眼,她环抱绣球往下一瞥,无一不是人生面不熟。


    她将绣球高高举至顶儿,合眼。


    他定会来。


    除非他想眼睁睁看着她嫁与旁人!


    绣球上嵌挂的银铃随风轻响,抛向高空。


    祝好打眼往下望,目之所及,不见游神乐伍,不见那人的半分形影。


    祝好两眼一黑,天旋地转间,五感尽散。


    再度睁眼,又在榻上。


    妙理见人转醒,忙递上一盏清茶,祝好不接不语,神情郁郁,妙理正当无措,倏然想起一物,将一纸契书奉上。


    祝好勉为其难地接过,妙理细声禀道:小姐可知谢家?谢家有个在前朝为官的老太爷,今已百余岁了!方才特特差人将书契送来,说……说是……”


    妙理嗫嚅半晌,接下来的每一句一字她已反复揪着谢家人再三确定,她断不至于误听,于是,她只得硬着头皮复述:“说、说是……百年前,有一郎君,将家中的银子老宅寄在老太爷处,嘱咐……百年后……待小姐及笄赠与小姐,当是生辰礼。”


    简直是骇人听闻!白日见鬼!更奇得是,所谓的老宅竟是松鹤居!堆叠的金银珠宝足可抵祝家名下产业数十年的进项……


    咦……?自家小姐面上竟无一丁半点儿见鬼的模样,反倒是两眼泪涟涟。


    眼下诸事皆安,父母健在,友人美满,她亦康健,独独……只他不在。


    正在此时,传来叩门声,“小姐可是醒了?昨日接着绣球的小郎君登门了……夫人吩咐,若是小姐醒了,还请往花厅一见,绣球招亲原也是小姐央着夫人求来的,且已闹得满城皆知,夫人的意思是,祝家毕竟是生意场上的巨贾,信义不可破,若是小姐实在不喜,便当面与人道个歉,祝家自当设法补偿……总之,夫人再三叮咛,小姐定得诚心赔礼,祝家悔约在先,礼节上万不可轻怠人家。”


    祝好抹干净泪将契书好生压在枕下,她明白母亲的难处,理当由她出面。


    匆匆拾掇一番,便随传话的仆妇行去花厅。


    其时艳阳正好,春风骀荡,拂落满花枝。


    祝好抬眼,怔在原地。


    不远处立着个只比她大上几岁的少年,面容清冷,肤色如玉,衬得颈间的红痣尤为显眼,小郎君怀抱彩绸嵌银铃绣球,一双眼似有若无地掠过她,未语面先红。


    她心间一点微弱的星火,如同经冬的草芽,几近枯寂,好在冬令末后又见春,窗外天光正明媚,将二人尚还青涩的身影映在厅前的神龛之上。


    她破开一笑,疾奔上前,如归鸟投林般扑向他,“小宋!小宋!小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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