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鬼屿现,两域……
“我倒是宁愿你把我当做他了。”
离清云只觉得可笑,昨日的他还在因自己是个影子而愤懑,过了一夜,常予白没变,反倒是自己先变了立场。
可常予白皱着眉,几乎是话赶话接了上来:“你是你!”
纵然两人都是离清云,却还是不同的两个人。
常予白一直都分得清楚。
是离清云自己陷太深,想太多,无法脱身了。
瞧瞧常予白,说得多么坚定啊。
是啊,他和师祖,完全是不一样的。
[可是常予白,为什么你真的爱上了你的师父啊。]
[若你没能想通该多好,可你想通了……这意味着,我真的没有机会了。]
离清云只觉得这是一场噩耗。
“小云……?”
常予白见他状态中满是阴霾,心中也不会好受,毕竟是自己一手养大,也是决定了要认认真真陪伴此生的亲人,常予白不是铁石心肠,该说的话已经说完,又哪里能见离清云哭得这般惨痛。
他靠过去,想给小云些安慰,只是他才接近半步的距离,就被离清云狠狠驳斥:“少管我!我不要你可怜!”
“我并无此意。”
“那就别过来!”离清云道。
可常予白依旧皱眉:“不行。”
离清云:“……”
常予白于此事异常坚定:“你是我今生最重要的亲人,我不能失去你。”
“……哼!”离清云偏头不再看他。
但也没再拒绝常予白的靠近。
只是当常予白想得寸进尺帮他擦拭眼泪时,离清云直接拍开了他的手。
没办法,常予白只好将干净手帕塞进离清云手里,让他自己行动。
绵软的温热触感转瞬即逝,他忍了又忍,才没让自己伸手去挽留常予白。
离清云心里委屈,嘴上却是不依不饶:“师父指腹的温度,倒和以往还一模一样地温暖……既然师父已做了决定,以后是碰不到我身上了。”
“也不知下次徒儿有理由和您亲近,又该是什么时候。”
常予白:“……”
常予白叹气:“我一直都是你师父。”
“你若受了委屈,我都会替你报回去。”
他不是说拒绝了小云就要小云断情绝爱了,他只是把立场摆给小云看,要小云知道不必朝着无用功的道路铆劲狂奔。
但离清云这已读乱回的能耐,还是有些折磨人了。
可转念一想,已读乱回一向是小云专有的才能,小云肯重拾旧手艺,肯定要比执着于做前世的影子要好。
一时间,常予白的头有些幻痛。
离清云却是在说完之后才意识到,自己竟脱口而出了埋怨言辞。
离清云:“……”这应当是意外。
只是常予白那轻揉太阳穴的动作看着真碍眼。
离清云心中啧了一声,不是很愿在自己狼狈无助时还要面对常予白的亲近。
眼下常予白不知道抽了什么疯,盯他盯得紧,生怕自己一眨眼就不见了。
可他离清云又不是圣人,一大早听了整个耳朵的坏消息,总该给他些私人空间缓缓吧!
最好是赶紧来点意外,让他能光明正大躲着常予白,若实在没有意外,他倒也可以制造点意外,就是当着常予白的面不管怎么演都容易露馅,难度直线上升罢了。
离清云心思倒转,好在心里的祈祷起了功效,竟真有外物闯进了他和常予白的尴尬静坐之中。
一只纸做的信鸽悄悄飞了进来,落到了二人的面前。
信鸽上缠着一圈熟悉的灵力,离清云修为弱了一大层,还没回想起来是谁的气息,手指却已经先大脑一步碰了上去。
常予白没阻拦?看来是熟人的传信。
讯息化作一缕游丝,泛着金光钻入了他的眉心。
离清云:“……”
离清云:“…………”
离清云忽然起身。
“去哪?”
“私事。”离清云语气烦躁,手上却已经在整理传送用的法宝。
“我也,”
“不!要!”离清云拒绝得坚定,“离我远点!”
常予白被他乍然拔高的音调惊在原地。
“你只是我的师父,我爱找谁找谁,少来管我的私事!”
竟是在读完信之后彻底炸毛了。
常予白拧眉:“李鸿仪和你说了什么?”
方才那只纸鸽,正是李鸿仪传来的急信,小云也是在读完之后忽然态度强硬,其中必然有些要事发生。
又是李鸿仪……
常予白总觉得这人是奔着拆他们师徒的缘分来的,自打李鸿仪挤进他与离清云之间,他们师徒相处时便多了许多的愁绪。
他对李鸿仪的好感一降再降,已然提不起好态度,说到和李鸿仪有关的疑惑时,语气也像是在质问。
常予白:“你我不应与李鸿仪牵扯太多。”
离清云被他问得更是气笑:“对,就是李鸿仪,可我为何要听你的,我偏要去找他。”
“师父你不愿与我亲近,那我便去找好说话的人去,李鸿仪又体贴又会说甜言蜜语,可比师父你这榆木呆瓜强了千百倍呢。”
“你只是我的师父,总不能连我与谁亲密都要管上一管。”
他一番急言也只是不服常予白管这管那,限制完他的行动还要限制他的交友,若是常予白心里有供他闯荡的席位也罢,可这呆瓜是明确点明了心里无其他情爱,那他何必非要被常予白困死!
还有李鸿仪!
什么叫“荒域现在不安全,你们在外面好好享清闲,莫要再回”?
什么叫“怕是来不及喝喜酒吃喜宴,只能恭祝一声祝长长久久了”!
若不是李鸿仪这家伙擅作主张,事态哪会麻烦到如今的地步!
现在说这种一了百了的话就当解脱了?
做梦!
他舍不得跟常予白对打,教训一个李鸿仪他还能下不去手吗!
他倒要看看大荒地究竟乱成了什么样,让李鸿仪对尊武强者都能说出莫回二字。
他还要看看,到底是怎样的命数,竟能让李鸿仪这等强者都深陷绝望,放弃了生还的挣扎。
弃天剑起手,传送卷轴连环启动,直奔他昨日的起始坐标而去。
倒是常予白,被刺了好几句后竟不再多言,只是在传送卷轴启动时靠了过来,沉默又安稳,跟个随身挂件一般。
当真是……不解风情。
大荒地。
新日初升,李鸿仪便早早地扒着栏杆晒起了太阳。
他身子抵在二楼的围栏,眼下街道是来来往往的行商过客,手中时不时给嘴巴扔几块水果糕点,闲而无事,既潇洒又惬意。
穹顶狂沙呼啸,试图冲撞进偌大城池,可一道灵力护盾把它们牢牢阻挡在了城外。
行于荒域的过路人都知晓,那屏障是尘皇的庇佑,护着大荒地十八座城池不被风沙侵扰,常年安宁。
尘皇不死,屏障便不会消散。风沙也不会触碰到人们分毫。
“唔,还挺甜的。”李鸿仪咬了口果子,发出感慨,“若是常予白在,应当爱吃这一口。”
这甜到牙疼的玩意,也就常予白吃的孜孜不倦了。
“予白兄啊,也不知道这一趟能不能开窍。”
提到常予白,李鸿仪便是忍不住地摇头。
本意是想帮着离清云探究白皇心底的在意往事,却没想到搞砸了,原来白皇心里早就住了个旧人。
你是说常年雷打不动眼里只有爱徒一人的白皇,其实有个念念不忘的老相好?
这谁能看得出来?!
李鸿仪第一反应是完蛋,离清云彻底没希望了。
毕竟他是见识过白皇有多护短的,能被常予白搁在心里藏着的,那得是登神级别的爱意了。
但看常予白找徒弟时那急切的模样,他又觉得离清云其实还算是有希望。
毕竟寻常人家丢了徒弟,可不会疯了一般到处踹域门,连理智都不想要了。
“孽缘啊。”李鸿仪发出啧啧的感慨,“早知道就不插手了。”
他点评的孽缘,是真有孽的成分在的。
光是常予白那个哑巴一般的性子,就足够折磨人了,偏偏师徒俩都是差不多的脾气,上了火就喜欢闭嘴,李鸿仪简直不敢想象二人之间要持续多么长久的沉默。
就算离清云真开了窍,意识到该如何主动……呵。
能让常予白牵肠挂肚的人,可不容小觑的啊。
倘若叫白皇自行对比,做出了抉择,那才叫一个完蛋。
“活人可比不上死人来得印象深啊。”
李鸿仪说话的语气欠欠的,可若回味,又能瞬间领悟到他藏于其中的酸涩。
不过那俩人爱咋咋吧,反正是没他什么事了。
李鸿仪重新拿起一个果子,咬下去的力气不由得加重。
仔细想想,他好像许久没有独自一人待过了。
以往他总是辗转在七大域的各个地界,身边要么陪着一位爱侣,要么就是分手跑路途中结识的英雄好汉,一起就地买了酒水饮个痛快。
李鸿仪其实不爱喝酒,这具身体一开始就没多少喝酒的能耐,还是他来来回回不停地喂酒水,喂出了千杯不醉的实力。
可这果子入喉,甜渍淌在舌尖,竟叫他有些醉了。
【尝尝甜的。】
真无赖。
不就是吵着要了个寻踪觅迹的功法,这种事都得提条件。
“大佬都是有什么特殊癖好吗,都爱让嘴里留点甜味?”李鸿仪迷迷糊糊,一大早就已经分不清虚拟和现实。
他的确分不清。
时候就快到了。
掐指一算,也该给域外那俩祖宗留个口信,至少别一回来就给人困在这。
一张信纸被他悬在空中,几行字迹书于纸面,纸上还裹着他的灵力。
写完信,将纸一折,一只传讯纸鸽便堂堂亮相,他又往翅膀上画了几层传送符文,再用上新学来的寻踪觅迹之法,一只活灵活现的纸鸽开始扑扇,只要李鸿仪一放手,过不了多久就能飞到常予白二人面前。
如此,便算把一身的琐碎交代完了。
他闭上眼,心中默默倒数着。
当数字彻底归零,一声震天巨响突起,而后便是剧烈到无法平衡的震动。
满桌的果点全都掉在了地板上,引得一阵乒铃乓啷。
李鸿仪稳稳当当站在原地,尚未睁眼。
【护城盾已破,所有人,速速离开大荒!】
是尘皇的千里传音。
沿路的许多人下意识抬头,原本阴霾的天空变得凶残,本该被隔绝的狂沙竟如密麻虫灾,朝着城池一股脑儿按压下来。
一时间,所有人尖叫出声,四处逃窜。
可沙尘何时有叫人逃跑的缝隙,落到城池之中,便卷起了所有的低阶修士,强迫他们与风暴融为一体。
李鸿仪倒是不至于连风暴都扛不住。
只是除了他这个人,周遭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桌椅被卷走,栏杆裂成了四五块,果子被沙尘侵蚀成粒子,只剩下余味飘散在空中。
这是一场连尘皇都抵挡不住的风暴。
他站得安静,只是拧着的剑眉暴露了不安的心境。
终于,来了。
……
【大荒地是他最不爱来的地方。这里荒芜贫苦,除了能从险恶秘境里淘些宝贝,简直列不出丁点儿的优势。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这里有他最愧对的真爱。
可李鸿仪还是在这里停了脚跟。
不算美貌的女子挽着他的手,正甜蜜地唤他李郎。
辗转许久,他还是回到了故事的开篇,用最懵懂的伪装,再遇了他的爱人。
曾有人说他生来便结局注定,可花娘不说这些。花娘眼里只有日渐精进勤恳努力的少年郎,花娘的爱也只因李鸿仪而诞生。
从花娘口中传来的一声声呼唤,像是巨锤,一步步将名为“李鸿仪”的钉子嵌进大陆,让他清晰地感知到,原来他是李鸿仪,是个真实存在的人。
一开始,就是花娘带他认识了世界,带他认清了自己。
曾经,这份爱如蜜糖,令他沉醉。
如今看来,似乎亦然。
可是天摇地动,一场灾厄提前结束了他的爱情沉沦。
鬼屿撞了过来。
毫无关联的两个地域,竟然撞在了一起。
这次相撞令两域的界限破碎,天地被鬼魂染成了黑色。
风暴不再是单纯的狂沙,那里面藏着无数个扭曲鬼影,每当有活人被卷进风暴,怨魂们一拥而上,将其生生撕扯成了残渣,而后,在确定不再存在活人气息后,鬼影又藏回了风暴之中,静候下一个可怜猎物登场。
这场灾害持续了整整三年。
三年里,李鸿仪一直护着他身边的花娘子,原本的计划全部落空,直到血迹染到花娘倔强身躯上,他这才明白,原来他拒绝踏入荒域的无数次生涯里,花娘从未存活过。
从未。
他如何能放花娘留在这等可怕的地界!
可两域相撞,域的边界早已变作了混沌,外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
城池到处都是哀嚎,沙尘的洗礼愈演愈烈,每天都有新的修士丧命。
直到恶鬼凝聚,他终究是顾不过来,让花娘死在了风暴之中。
那天,他怀里抱着爱人的尸体,身上沾满了血污,狂风飞沙之中,人体残肢如微风碎叶般飘过。
李鸿仪跪在地上,无声地痛哭,嘴里缓缓地呢喃着什么。
“帮帮我……”
“李天声,帮帮我……帮我救救她。”
可他没有及时得到回答。
直到他知晓一切又要重来,他健步去抓住那人的灵体,死命地缠着他,苦苦哀求:“你有办法对不对!你一定能想到怎么解决那场危机对不对!”
“救救她,救救那些人吧!你不就是为了让他们活下去才这么做的吗!”
漫长的沉默后,那人终于给出了答案:“去鬼屿。”
“鬼屿漂流,是因为缺少镇域的核心,你去做鬼屿的锚,将鬼屿引回原地,便能阻止两域危机。”
“只是,作为核心,你将死亡,尸体永远留在鬼域,镇守鬼城。”
“……好。我答应。”李鸿仪放开了纠缠他的手。
对面那人问他:“你总说百年人生太短。”
李鸿仪却闭眼,失去一切力气道:“任由心爱之人死去,无力回天,再漫长的人生又有何用?”
他只想让她,让她们,甚至是他们——全都好好活着。
就像眼前的疯子所做的那样。
李鸿仪反而笑了:“这种事,你不是最明白吗?”
他和李天声,终究还是走上了同一条路。】
第62章 天有所短,人有所向
【曾无数次,他坐在黑暗之中,看不见除自己以外的光亮。
对面的人与他有着一模一样的容貌,却远比他要坚定、执着。
“其实,我不懂。”李鸿仪喃喃道。
他又经历了一次终结。以往他会等到无法拖延才回来,可自从他知道了鬼屿和荒域的劫难,为了不让曾心怡过的人受苦,李鸿仪的一生便少了几十年的偷闲时光。
“我不懂,你到底在追求什么……”他这次死得有些疼了,即便神魂已经回了这里,却还忍不住抽气,“我从来没见你成功过。”
“若能成功,便不会还留着你。”李天声只是低着头看他,说的话也淡然无波。
李鸿仪笑了一声:“这么说,我能活到今天,还真得好好感谢你每一次的失败啊……”
他见李天声没有回应,以为是自己的话戳到了痛处,下意识地发颤:“抱歉,我没有诅咒你的意思。”
“无妨。”李天声的回应简洁。
李天声:“你只是在说事实。”
说完,又是沉默。
无尽的黑暗之中,寂静是最可怕的事,李鸿仪怕极了无人期间的沉默,更惧怕明明有人却依旧听不见声音。
他含混不清地随便吐了个话题:“你要找的变数,有没有特别的地方,我,咳,我没准能帮你留意几个。”
李天声即答:“不必。”
答完发现自己说得太果断,皱了下眉,又续了几句找补:“你招惹的人一开始都是变数,但越往后,都成了定数。”
李鸿仪的时间被安排在了剧情未曾触及的地方,每一个受他影响走入剧情的人,都是变数,李天声也想过靠这些人来达成目的,可惜,时间证明了此路不可行。
李鸿仪用颓废的语气哦了一声:“听上去我一点忙也帮不上。”
李天声:“……”
李天声:“你的存在,本事就是一种用处。”
有的人光是出生,就已经在发挥作用。
李鸿仪却只是笑笑,收回了玩闹的心思,对他道:“你该出发了。”
李天声点头,而后转身要走。
看他走得毫不犹豫,李鸿仪又感觉牙齿发酸,一股怨气横生,便开口叫了李天声的名字。
李天声回眸,等他说些什么。
“……”这倒是让李鸿仪不知所措,卡了好一会儿,他才犹豫着说了一句,“祝你成功。”
他的声音含着酸涩,明明是句祝福的话,听着反倒像是满心的不情愿,被强逼着说出一样。
李天声知道缘由。
若是他所求的目的能成功,李鸿仪便彻底失去了存在的意义,无需再出现于尘世之间,甚至无需再保留意识。
但他脚步只停了一瞬,听完后便抬步走人,离开了这片只有黑暗的神识之境,毫无安慰的意向。
他实在是抽不出力气去安慰谁。
他还要走他的剧情,他的世界还在等待着主角的登场。
他没有心力可以停留。】
……
所以说啊。
人活得太倔,是会失去许多快乐的。
李鸿仪特意往嘴里多塞了块糖,想着等那人醒来,嘴里还能多一丝甜味。
也算是他给李天声留的小礼物。
狂沙中的枭叫吵闹不断,他每往前走一步,就有数只怨魂朝他扑来,张牙舞爪想将他撕裂。
可惜还未近身,这些怨魂便扭曲成一团,被吸收进了李鸿仪的体内。
他一路走向鬼门关,中途救了好几个被卷起来却还有力气抵御罡风的修士,给他们指了几个印象中可以躲藏的场所。
天际昏黄,不见白玉般的穹顶,往日撑着防御罩的尘皇早已失去动静,不知是死是活。
灾难总是猝不及防,一眨眼便剥夺了许多快乐。
好在他习惯了。
至少他在这世上留了足够的痕迹。
那些被他辜负的有情人是带着埋怨也好,带着悲痛也罢,他留给她们的全数身家里有一支常年燃烧的生烛,只有他死亡的那一刻,烛火才会熄灭。
当她们留意到烛火熄灭时,总该会记得他,记得曾有一段柔情蜜意的岁月,却只能以不告而别作尾。
怨恨也好,不舍也罢,别忘了这世上有名为李鸿仪的人来过,就够了。
[若此次便是最后一轮相会……]
[也算有始无终。]
李天声,我为你找到了新的变数。
这次,一定要成功啊。
李鸿仪长袖挥舞,拨开了鬼屿的大门,阴沉的鬼啸自门后而来,伺机以待,就等着鬼门大开,饿虎扑食般一口气涌出。
可惜它们刚要钻出缝隙,便被李鸿仪沉着脸震回内部。
同样的鬼煞之气外溢,竟比鬼屿最凶残的恶灵还要骇魂。
一时间,万千怨魂作鸟兽散,全都奔回鬼屿深处。
李鸿仪长舒一口气,抬步,朝着鬼门迈了过去。
然后……
然后他就被拽出来了。
李鸿仪:?
李鸿仪只觉得背后忽然来了一道拉扯之感,一番天旋地转,竟然直接被扣在了地上,距离原本要进的鬼门又添了两米的距离。
一道疾风擦过,寒芒忽闪,弃天长剑的剑尖插在他耳边毫厘之地,只需一个旋转,便能割到他的脸颊。
竟是离清云极速回程,将他从鬼门关里拎了回来。
李鸿仪:“……”
小祖宗来得属实是出乎预料了。
而后李鸿仪余光向外一扩,常予白正环抱双臂,拿眼神紧盯着他这边的发展。
李鸿仪更是无语。
他都下定决心去鬼城了,怎么还是不肯放过他啊!
“我说过不要回来的吧。”李鸿仪无奈到叹了一声短息,“还是说你俩其实天生反骨,就爱跟别人的建议对着干?”
“你们来的时候也看见荒域乱做一团了吧,可别告诉我是善心大发,特意回来帮忙收拾烂摊子的。”
由于弃天剑锁死了他的行动轨迹,李鸿仪不敢大幅度动作,却也没办法真的一动不动放任不管。
何况小祖宗旁边还有个大祖宗盯着,他要是使了力气推人,下一刻就得换白皇来锁他的喉咙。
李鸿仪打了一通嘴炮却无人动容,除了老实望天还真没别的事情能干。
离清云:“少废话。”
离清云直接把废掉的纸鸽拍他脸上:“老实交代,你这破信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啊,我总不能这种场面了还玩心机吧!”李鸿仪大呼冤枉,“怀疑人也要讲证据吧,我什么时候套路过你们啊!”
“你与我初见便想了法子亲近我。”离清云不吃他的狡辩。
李鸿仪:“……”都这时候了一定要扒黑历史吗?
李鸿仪被场面搞得头微微作痛:“好,算我信誉差,但两位可否让我先行一步,我有要事要解决。”
“去送死?”离清云不客气道,“不许。”
李鸿仪嘴张了又张,最后还是选择了沉默。
二人目光对峙,一个从含笑变得冷淡,一个则是从狠厉变得坚定。
耳边鬼嚎呼啸而过,却只见墨色一闪,随狂沙而来的鬼煞便成了黑鳞重剑的滋补餐食。
而后重剑凝出巨型虚体,堵在鬼屿大门前,剑身泛起的镇煞亮光成功吓住了再次爬来的魂灵,做了两域之间的拦截防线。
李鸿仪这才彻底松了口气。
没有鬼门关里的群鬼出征,荒域的处境还不至于乱到不可控的境地,他也有了真正的空闲去回应离清云二人。
“信上写的就是我要说的,鬼屿和荒域撞了,两域边界混沌,你们现在进来,就算有白皇出手,也难以冲破出去。”
李鸿仪弹了下弃天剑身,离清云也卖了他个面子,将剑从沙地拔了出来,让李鸿仪有起身的空间,只是离清云手里一直握着剑柄,见他站好了,又将弃天剑锁在了李鸿仪的面门毫厘距离处。
李鸿仪视线在离清云和常予白二人之间扫了好几个来回,常年处于暧昧的他一下子就嗅到不对劲,这俩人距离又关照又疏远,谁也不看谁,哪里是说开了后萌生情愫的样子?
这分明是说毁了,而且是完全没戏了的程度。
李鸿仪:“嘶……”
李鸿仪不动声色,续上刚说的话:“你应该不是回来找死的吧?”
“你猜。”
“这有啥好猜的,总不能是特意回来揍我一顿……还真是啊?”
李鸿仪下意识往后撤了两步,抬手抗拒:“别了吧,我都这么惨了,你还是放过我吧。”
“在看到你要进鬼屿之前,我确实想揍你。”离清云嗤了一声笑,没再拿剑指他,“但谁让你先一步想找死呢?现在我更好奇,你进鬼屿要做什么。”
离清云话说到最后一句,常予白也朝这边投来视线,显然也是好奇其中缘由。
“……天机不可泄露。”李鸿仪严肃道。
可是他眸中毫无波澜,离清云才不信这话是真的。
“天命?”离清云念完后笑了,而后便露出唾弃的神色,“我最恨的就是天命!”
“你不是好奇我为什么回来吗?就是因为你快死了,我来看看你到底是怎么个死法。”
离清云话语中三分讥讽,七分愤恨,说到执念处,握剑的手也加重了力气:“你以为我为什么留你到今天?”
“你不就是为了李天声才来试探我的吗?”
“我知道那家伙是天之骄子,是被贼老天偏爱的唯一,你怕我越过他,想让我做他的助力,可我凭什么要给他作配!你又凭什么为了他去送死!”
“凭什么除他之外的所有人生来就是垫脚石的命!”
离清云不服。
不服自己的天煞孤星之命,也不服李天声的气运之子之命。
他愿意接纳李鸿仪,不过也是看中这人的命数与李天声强绑在了一起,和师父担忧的自己并无不同。
他知道常予白一直怕他接触龙傲天相关,怕他沦为龙傲天角色的专属炮灰。
但离清云向来是有什么拦路便去清理掉什么。
上天钦定他是炮灰?问过他的意见了吗!
一声不吭给了他天生灵体,见他换了根元又强行逼他做天煞孤星,而后碰见一样为命运所缚的李鸿仪,他自然会想起童年困顿的自己。
说到底,他留着李鸿仪也是同一个目的——他要反抗天命!
他要用手中的弃天长剑去证明,他可以斩断上天的偏爱。
“我回来,是为了证道。”
他偏不让命数如愿!
第63章 夜月长幽宁,心若窥弧光……
离清云说得坚决,眉眼如炬,灼灼逼人,话语中也是不可撼动的认真。
他说要打破既定的命数,要用李鸿仪来为自己的弃天证道。
李鸿仪信了。
他见过这样的眼神,无数次的轮回里,离清云总是用这样一双坚定的眼神,于对立的站位望向李天声。
无数次的岁月,不变的是每个人打心底锻出的秉性,更是他们从不更改的决意与追求。
越是强大的修士,到后来,就越是要走上同一条路。
可李鸿仪不是为了让事态回归正轨才接近离清云的。
他也想看看这世道能变成多离奇的模样,他也想有一天李天声能从黑暗之中解脱,真正走向一片自由的世界。
贯武大陆被命数框定了太多,早已成了半死不活的废墟,可李鸿仪也想帮忙,纵然他每次出力都只能得到李天声的冷眼和“多事”,纵然转变成功的那天他就要彻彻底底与贯武告别……他还是希望李天声能成功。
不为别的,他只是想结束一场漫漫长夜。
可每次,代价都是他闭眼,李天声睁眼。
如果可以,李鸿仪也想好好活着,享受一场属于自己的人生。
可工具哪来的人生?
他与人相处的时间有限,游走在世间的时间有限,就连从本体学来的招式也有限。
死亡是他既定的结局,回归黑暗是他的宿命。
可一双带火的眼眸闯了过来,眼眸的主人大言不惭,说要留下他这一次的性命。
李鸿仪内心挣扎得厉害,却嘴上依旧说不出拒绝的话。
李天声在寻找能改变结局的希望,他又何偿不是?
他又不是生来就愿意待在黑暗里的。
他怎么可能愿意放弃生的希望。
约莫是太过欣喜,李鸿仪忽地笑了出来,笑得眼中快要挤出晶莹。
他说出了曾无数次吐露的话语:“祝你成功。”
只是被祝福的人更换了。
可偏偏离清云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让李鸿仪心里泛起了痒,本性难移,非要作死招惹一番正人君子。
他招了只幻蝶,顶着离清云“你不对劲”的目光,传了句话过去——
[说的这么冠冕堂皇,是不是想掩盖掉被拒绝的尴尬?我可看得明明白白的,辛辛苦苦一整天,到头来还是没把人搞定吧?我早说了你那几招不行,啧啧,不听前辈言,吃亏在眼前呐。]
离清云:“……”
离清云听笑了,后槽牙被他咬得咯咯作响:“李,鸿,仪。”
剑芒闪烁,卷起皎白气流。
“急着找死是吧,我这就帮你上路!”
……
常予白开始仰头望天了。
小云那一番豪言壮志没避讳旁人,自然是毫无差池地落进了常予白耳朵里。
常予白眼皮眨了好几次,忽而发现他竟然从未料想过小云是这样看待李天声的。
他总是怕小云走上前世的老路,要死磕李天声当他的劲敌,可离清云究竟为何要抓着李天声不放,其实他是不知的。
前世的师尊光顾着出门约战,回来也不愿和自己多讲,他只能当是师父被剧情夺舍,昏了头,成了只知道找李天声麻烦的机制怪。
原来背后是自有一套逻辑在的。
原来……是有逻辑的。
那师父,能让你锲而不舍去对峙李天声的,又会是怎样的理由?
那时候的你,莫非也知晓了这世界不过是李天声的成神基地吗?
“……”又回头了。
可常予白这次却不觉得心慌,也没有幻听到来自前尘的叮嘱。
他已经认清了自己的内心,所谓叮咛不过是他用于蒙骗自己的屏障。十几年如一日的沉沦,已然换做了满心清明。
只是回想起师尊时,心依旧会痛,依旧会生出求而不得的悔恨。
可师父有些话是对的,人总是要看向前方。
离清云总是在向前跑,若他一心沉溺过去,恐怕连今生的小云,他都要追不上了。
他看着与李鸿仪打闹成一团的徒弟,忽然懂了做师父是一件多么费心的事。
他做师父做得太差劲了。
可他又的确是跟着自家师父学来的。
破天荒地,常予白笑了。
他笑出了声,竟让旁边打闹的离清云和李鸿仪同时停了下来,目瞪口呆朝他的方向注视。
常予白知道他们震惊什么,却还是挑了个眉:“怎么?”
还怎么?
李鸿仪怀疑自己没睡醒,转头去看离清云,发现小祖宗也是忽而退避三舍的恼怒态度。
常予白依旧不解风情,道:“我又不是生来面瘫。”
他压抑了百年自我,还不许他触景生情时释放一回了?
“我怎么觉得你更完蛋了呢。”李鸿仪同情的目光投给了离清云。
离清云:“呵。”
离清云:“呵!!!”
李鸿仪:“……”这分明是在憋着火吧。
他有想过常予白看清目标而后拒绝离清云,却没想到常予白清晰地有些变态了。
这是拒绝吧?
这绝对是明晃晃的拒绝吧!
李鸿仪忍不住想咳嗽的欲望,只是现在场合若是咳嗽出声,颇有此地无银三百两之意,离清云怕不是真要恼羞成怒跟他大战三百回合,喉咙再痒也得被他控制住才行。
闹也闹了,时间毕竟有限,还是先谈正事要紧。
李鸿仪过去常予白那边,笑嘻嘻地搓手:“哥们,帮个忙?”
常予白:“曰。”
李鸿仪:“鬼屿撞过来是个大事,我倒是可以不去献身,但总得有个法子救一救,不然咱们都得被困在这。”
常予白听着有道理,遂点头:“继续。”
“咳,是这样的,鬼屿会漂流,其实是用于镇压鬼域的核心出了差池。”
鬼屿和其他六域不同,贯武大陆地分七域,可雷域树域雪域炎域荒域天域都是地段分明的,各有边境线所在,唯独鬼域看不见摸不着,跟个与世隔绝的小岛一样,独立存在于另一维度之中。
人鬼殊途,说是维度不同,可哪有真正的次元差异?不过是地段尚未重合,没产生过冲突罢了。
可鬼煞是会被活人气息吸引的。
鬼域没有活人,也没有正经的修行轨迹,恶鬼只想靠吞食活体进修,便下意识推着疆域朝活人聚集处而去。想要镇得住这满城的鬼煞,就要有特别的手段。
镇域核心便是用于固定鬼域的锚。
有了核心,鬼域这座漂流不定的小岛便死死嵌在了漩涡之中,纵然外界吸引再大,鬼域也会岿然不动,立于漩涡的正中心,哪怕真有偏离,也会自行返航,回归到最适合它的偏僻之地。
解释完后,李鸿仪道:“本来是我去填核心的空子,但既然两位这么舍不得我,我也不能辜负了二位的好意。”
“说重点。”
“……重点就是核心需要满身鬼煞气息之人替补,才能让鬼屿重新回归方寸之地。”
而这世上能满身鬼煞的人,非冥神莫属。
常予白:“核心怎么毁的?”
李鸿仪:“哈哈,我哪知道?”
离清云也插了一嘴:“你既然知道冥神能救,你还去送死?”
李鸿仪无语:“我打得过尊武境吗?”
那没事了。
平时看你在神皇面前毫无敬畏,拽出风采,还以为你真有一战的本事呢——虽然离清云尚未言语,但那表情已经快说尽了心声。
李鸿仪扯了下嘴角:“倒也不是没试过,但没打过。”
那么多的试错机会,他又不是傻的,当然也会找些救命法子,可惜,冥神招数诡谲难测,李鸿仪学艺不精,还真打不出个名堂。
“鬼屿,冥神……”常予白似乎想起来什么,“听说过。”
能让常予白听说的名号,就只有一种可能了——这是留给李天声对付的精英BOSS。
李鸿仪:“……那难怪了。”
常予白:“在哪?”
李鸿仪报了个地点,而后见常予白去看离清云,半天不为所动。
李鸿仪:?
离清云:“……我在这等你。”
说完,常予白才动了身。
知师莫若徒,常予白在担心什么,离清云一清二楚。
但这人分明刚才还把话说到了绝处,现在又一副唯徒弟是从的模样……不懂分寸的吗!
“啧啧啧。”李鸿仪忍不住咂嘴,“彻底完蛋了啊。”
“你最好管管你的嘴。”
“我怕什么?你又打不过我。”李鸿仪笑眯眯道。
不过笑意很快就掩了下去,李鸿仪可没忘记眼前的小祖宗是个爱告状的主。
“你怎么突然跳这么欢?”离清云剜了他一眼,“既然这么想活,干嘛早早一副认命的死德性?”
“能活谁想死啊,哥们。”
李鸿仪摊手,离清云只看到了他表面的认命,可谁又知晓他认命的背后,是一次又一次的尝试失败呢。
变数可真是好东西,难怪李天声如此为之痴迷。
李鸿仪忽然皱眉:“有动静。”
离清云也听到了,手执剑柄,开始防备周围的气息。
常予白的黑鳞虚影还镇守在鬼门关前,按理说不该有问题,可一个眨眼,离清云与李鸿仪同时朝着那虚拟巨剑攻去。
二人攻击落在虚影半步距离前,只听得一声哀嚎,鬼魅般的蒙面黑影被打落在地,疼得原地翻滚。
“有股熟悉的味道。”离清云皱眉。
李鸿仪一乐:“你闻着鼻子熟,我看着眼熟。”
偷袭黑鳞幻影之人,正是在万灵之森溜掉的幕后鬼使。
“上次那么能跑,这回倒是变菜鸡了。”李鸿仪颠了颠空着的手头,寻思这鬼使境界一般,应当不必亮武器,径直走了过去。
只是他方走两步,又一道黑影擦肩而过,飞速冲向了鬼门关。
“!!!”x2
中计了!
被击中的是分身诱饵!
也不知这鬼使哪里借的修为,竟能瞒过李鸿仪玄武巅峰的探知,只是来不及感慨,鬼使已经将借来的力量全轰去了黑鳞幻影,偌大的镇煞巨剑顷刻崩塌,鬼门关再次传出阴湿鬼啸。
“我先进去顶着!”
李鸿仪直接飞身进了鬼门关。
离清云紧随其后。
李鸿仪:?
李鸿仪:“你进来做什么!”
离清云:“那鬼使不对劲,他不受引徕控制。”
“那你还进!”
离清云二话不说,亮出全身武装,灵玉的存在瞬间具象化,变作了围绕着离清云的各类天材地宝,法武道具。
李鸿仪:……
李鸿仪默默偏开了头。
该死的有钱人。
他眼睛要被闪瞎了!
第64章 仅差一步,便是新生……
二人奔着鬼使而来,李鸿仪只停留了一息便冲上去抓拿。
离清云本想也快步跟过去,却想到自己的修为和李鸿仪差了一大截,过去没准要添乱,要伸出的脚步换了个方向。
而且……鬼屿不是活人能待的地方,他才停留了短短几息,便已经有些神颤心慌了。
鬼屿活人勿近的招牌向来不是说着玩的,能踏入此地的修士,要么是于突破之际神魂游离,被吸引着步入了鬼屿的混沌之地;要么是被人陷害毁尸灭迹,被打个半死后强行扔进了这片不毛之地。
前者肉身虽毁,可必然是为了冲击大臻境界,若能成功,重塑肉身便是抬手之间的事,死不死也已经不重要了。
若是后者,一无顿悟之心,二无反抗的力气,进了鬼屿,能撑一天都是高寿。
离清云修为不高,怎么看也不像是前者。
李鸿仪拿不准小祖宗手里的宝贝能撑多久,还是尽快速战速决的为好。
游龙身法被他催动,原本鬼使的身影诡谲不定,难以捉摸其下一个落脚点,却没想到只是几次眨眼,李鸿仪便能死死堵在鬼使的身前。
见状不妙,鬼使再次化为黑烟遁逃,这次却被脚下一道忽然升起的明亮法阵困住,无法撤离。
离清云冷哼一声,指尖牵引符文成型,彻底锁死了鬼使的行动范围。
“你小心点!”李鸿仪见一群鬼煞朝着离清云涌去,出言提醒。
离清云:“小事。”
而后浮在周身的几道防御道具同样亮起白芒,威慑住了一部分胆小的鬼煞,等到一些胆大贪婪的鬼煞扑上来,净化符文被激活,朝着一米距离的恶魂攻击而去,一击便轰散了鬼煞凝聚的魂体。
离清云鏖战群鬼之际,李鸿仪针对鬼使的招式也是不间断地往外放。
也不知道这鬼使哪里借来的能耐,居然硬抗了李鸿仪三次爆炎狂轰毫发无损。
“嘶……这火对魂体应当有效的啊。”李鸿仪顿觉不对,忽然一个猜测从脑海中闪过,又被他惊呼出来,“你是冥神派来的!”
这话乍一听颇有废话之意,毕竟鬼使就是鬼屿一魂之下万魂之上的存在,类比于人族之间的长老之席,许多时候要么领了冥神的指令办事,要么自主决策出诡计去实施。
鬼使在其余六域不常见,可李鸿仪知道,这帮家伙没少在各大地域兴风作浪,要搅出一摊浑水。
尤其是记忆回归,李鸿仪忽地想起尘世所不知道的鬼使之秘——鬼使从来都不是独立存在的鬼魂。凡是被冥神指定成的鬼使,本源都会与冥神深切相连。
换句话说,他要打的并不只是鬼使,还有鬼使背后身怀尊武六重修为的冥神!
麻烦了啊。
也不知道常予白那边何时能结束战斗。
李鸿仪与鬼使战况焦灼,鬼使也是见办事不成心生焦急,开始融化自己的一部分魂体侵蚀法阵,试图让鬼煞之气腐化禁锢符文。
对面的李鸿仪攥了下拳头,想了想,决定赌一把,屏气凝神,而后朝着鬼使伸出右臂,掌心正面相对。
而后,比鬼使身上更浓郁的鬼气骤起,李鸿仪浑身被黑雾染得不见人形。
鬼使惊慌失措抬头,尚未来得及露出兜帽下震撼的双目,便被这股强烈的鬼煞扼住喉咙,化作被粘死在蛛网的昆虫,失了一切反抗的手段。
片刻,强烈的鬼气将鬼使笼罩,等到黑雾散去,方才的鬼使已经不见了魂体,只余下一地的兜帽残衣。
“咳!!!”收回鬼气,李鸿仪单膝跪地,单手下意识捂在胸口试图缓解。
强吞鬼使比他想象的还要难受,但好在这副身体经历过千锤百炼,尚能承受住来自尊武境本源的威压。
炼化鬼使……这放在哪一次都是没做过的事。
且不说风险太大容易被反噬,光是这一行为就意味着向冥神开战,李鸿仪既然要挑战尊武境,就必不会让自己的身体陷入虚弱之中。
他现在修为仅仅玄武境,炼化的一瞬间便感受到了来自冥神一方的压迫,险些将他逼得吐出鲜血,好在应当是白皇出了手,冥神那边又顾不得找他麻烦,这才让李鸿仪逃了一劫。
白皇,白皇……是啊,就差了一个白皇。
李鸿仪含着笑,却有些癫狂。
越是发觉希望的诞生,就越是想保住自己的小命。
“他会是你一直在找的人吗?”
他会成为终结一切的人吗?
李天声,若能成功,这次之后你还会留我吗?
李鸿仪猜不透那个满目阴霾的男人,也不敢去猜测太多。
若是猜的多了,叫他察觉出了自己的探究欲,又免不了要被批评一顿自作主张。
但他还是觉得欣喜。
倘若一切真能成功终结,他还是会为李天声感到开心。
而转头换到离清云的视角,便是李鸿仪不知道动用了怎样的禁忌,竟在搞定了鬼使之后半跪在地上,跟废了没什么区别。
离清云:!!!
这种关头!你这个主战力却要退场吗!
“还能动吗?”
“……不太行。”李鸿仪虚弱的声音传来,“鬼门得堵好,别让它们冲出去。”
“废话!”离清云不客气道。
就知道靠人不如靠己,离清云心中暗暗骂了一句,面色倒是没什么大变化,抵御群鬼的招式也无甚动摇。
李鸿仪喘着气劝他:“你先出去,堵在外面也是堵,鬼屿的鬼气会侵蚀你的生机,现在鬼使死了,不用担心它们暴乱。”
他怕离清云这个大活人会被鬼屿腐蚀成废人,那就得不偿失了,他也不想好端端的害别人一场。
“我没常予白的能耐,堵在外面风险太大。”离清云反驳道。
他还没学会常予白的“法天象地”,手上也没有能用来凝聚虚像的净化宝器,黑鳞剑能镇住鬼门,靠的是镇煞之能,离清云就是掏遍全部身家也不可能找出第二把黑鳞剑,更遑论镇住满门的鬼煞。
唯有以身进门,催动全部净化至宝,方能让这群鬼怪退避三舍。
坏处也极其明显——鬼屿的煞气已经开始让他呼吸不畅了。
还好他早有准备。
李鸿仪:“你疯了?!你死在这我怎么跟你师父交差!”
“谁告诉你我会死?”
李鸿仪:“你的生机已经开始消弭了!!!”
李鸿仪没想到这种关头离清云还和他犟。
可他踉跄起身,对上的却是离清云不慌不忙的眼神。
他听离清云问他:“你觉得我像傻子吗?”
李鸿仪要赶过去推人的脚步顿住。
“我可不像你,一心只顾着认命找死。”
李鸿仪心里不信,可眼睛没骗他,离清云周身被侵蚀的生机,竟然重新焕发了浓郁之色。
生机还能重回的?
李鸿仪连忙去回忆离清云是个怎样的存在,终于是在某个角落扒拉出了离清云身世的线索——继任树神。
李鸿仪:……
那没事了。
那就难怪你小子要特意往万灵之森走这一趟,难怪灵风要特意带你去见树神。
“你这招能用多久?”李鸿仪问道。
离清云没理他。
他发觉自己要晋升了。
他方才调动本元参,重生出勃勃生机,体内灵力翻滚,忽然将全部力量指向了灵海深处。
他这些年习的功法只有杬诀,灵海之中便是生机源源不绝的沃土桑田,这一相互辉映,竟让他在杬诀上有了新的领悟。
常予白说过,杬诀年年都在被完善,他虽然教到了最后一式,却不代表杬诀到此完本。
离清云不晓得师祖是怎么修出这本功法的,也想不通为何人族创造的功法极度适配他这个木灵族,可鬼煞之气逼入的那一刻,生机的含义被参悟,竟是让他明白了杬诀的漏洞之处。
桑田春来秋往,不断生出新芽,勃勃生机焕发在每一缕呼吸之间,田中灵力的开花结果,亦是一场生命在瓜熟蒂落。
死亡的尽头,是归根后破土生苗。
杬诀的尽头,应是死寂而后新生。
“奇怪……”离清云脸上出现片刻的迷茫,“为何师祖会……”
不,不对,师祖又不是木灵族,应当想不到生机上去。
没错,必然是这个缘由,必然是师祖差了继任树神自身特有的生机,无法在死亡的逼迫下领悟新生之法,这才没能彻底完善杬诀,也没能在死亡面前活下来。
“……”
离清云自己说不上是喜是悲。
师祖死亡应当是利于他所求之事的好事,可……仅差一步。
离清云不是没有同理心,他慕强,也会为强者的凋亡而叹惋。
当他意识到师祖距离新生只差一步时,满心想的只有荒唐。
就差这最后一步的领悟,常予白就不会失去他心爱的人。
只差最后一步……常予白便不会在荒芜之地痛哭,只能寄全部希望于一个替身之上。
常予白会知道杬诀距离完本只差了这一点领悟吗?
若是知道了,那家伙会疯的吧。
定会懊悔自己当年不精于修炼,没能帮师祖争取出足够的时间,没能让师祖把重生之道参悟出来。
他太了解常予白了,若是自己把此事告知于常予白,换来的只有此人的绝望与崩溃。
为什么呢……为什么命运总要差了一步呢?
他仅差一步便能拿下常予白,却叫常予白认清了自己的内心,彻底断了可能。
而常予白,仅差了一步,便能与他真正在意的人长相厮守,永远护住心底不断滚动的安详与平静。
仅差一步啊!
第65章 风云转折起,变数连环生……
“我讨厌命运。”
李鸿仪耳边忽然传来这么一句话。
他知道离清云一心看不惯天命,可在他印象里,离清云向来是个内敛之人,如果不是被局势逼得情绪起伏,才不会将内心所想说出来。
进鬼门前他能听到离清云要弃天证道,能想到是小祖宗被常予白的拒绝刺激,用言语来宣泄憋屈。
可现在又是为何?
甚至听上去语意缠绵,还带了几分懊恼与苦涩,连句意都被衬托得像是罪孽缠身一般。
怎么忽然又感慨了起来?
李鸿仪一头雾水。
“你别是走火入魔了吧?”他战术后仰,象征性地摆了个防备的姿势。
离清云感慨完听他这话,一口伤心哽在咽喉,只能用刀子一样的眼神给李鸿仪发了个警示。
等到李鸿仪有力气活动了,离清云这才让了个步,给李鸿仪腾地接班。
“你是鬼屿的人?”
见他一个境界外放便吓退了群鬼,离清云很难不怀疑这家伙:“且你待在鬼屿也没受到侵蚀,你是鬼魂?”
“那倒不是,体质问题。”李鸿仪掰回他的思路,“脑袋上面有苍天盯着,我不能说太多。”
离清云:“……”
离清云:“你身上秘密也是够多的。”
“哈哈,谁说不是呢。”李鸿仪浅笑回应。
“可你身上的鬼煞之气稀薄,用得仓促,还不精巧,释放出来也只能用表面威风装装样子。凭你这底蕴,应当撑不起一域核心。”
李鸿仪:“…”
“冥神尚且是尊武修为,可你毫无敬意,只有不甘,你和他打过,但没赢,可你竟然能从冥神手上逃脱还不被鬼屿追杀?这不像鬼屿做派,除非冥神不知道你去挑战过。”
李鸿仪:“……”
“你的战斗技巧是忽然变换的,那鬼使分明能和你继续纠缠,可你却拿了你从未用过的招式,应当是想都没想就拿来用,也就是说你才想起来还能用这招。”
李鸿仪:“………”
“你不依赖宝物和武器,按理说每招每式都该烂熟于心,唔……你之前的记忆被藏起来了,但发生了什么,你又想了起来,因为你要死了?”
离清云轻轻歪头,用最是擅长的无辜语气说道:“你怕李天声,但不怕死,你是自愿要为他献祭。”
“如果李天声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气运之子,那你又是什么存在?”
“李鸿仪,你好像并不是李天声的父亲,你更像……”
为他开路的影子。
但为什么会是影子在前人在后?
离清云又开始重新审视李鸿仪的作用:“你能当鬼屿的核心,靠的不是鬼煞,而是……你本就是核心。”
李鸿仪脸色已经算不上好看:“我开始讨厌你的聪慧了。”
离清云却眉头紧锁:“你是锚点?什么的锚点?”
“你觉得我会说吗……”就算李鸿仪想说,他也不可能说得出来。
李鸿仪忽然想到那人说过的评语,忍不住吐了声笑:“你可真是,最可怕的威胁啊。”
【每一次的细微偏差总会生变,唯有登神长阶前的劲敌亘古不移。】
【我想过保留离清云的记忆,让他与我共进退,但他的态度无关苍生,留他只能是祸害。】
【凭他的敏锐与内敛,我甚至来不及反应便着了他的道,若不能登神,你我甚至无法重回起始之位。】
【离清云必须死。】
【他是最可怕的威胁。】
记忆之中,离清云无数次站在剧情的末尾,哪怕有几次二人同进退,李天声依旧会背后迎来他的背叛。
“离清云”对救世救人毫无想法,只想破灭天轨,报复苍天。
这种人,无法同路。
这种人……可不是眼前的离清云。
李鸿仪笑得更加坦然。
他这笑反而让离清云鄙夷了一眼,不再猜测下去。
说了这么多,离清云也不是为了逼李鸿仪吐露什么,只是想根据李鸿仪的反应来证明猜测的对与错罢了。
他想要的已经确认,便没必要死死纠缠,左右李鸿仪还能同行,早晚会露出破绽。
离清云如是心想。
可他忽然看到李鸿仪变得脸色苍白了。
那是一瞬间发生的事——
李鸿仪一把将人拽过来,护在身后,而后灵气全开,坚固护罩阻拦了震荡袭来的强波。
一番刺耳的尖锐啸声紧随其后,脚下地面传来震动,昏黑前方,面目丑陋泛着血色的巨大鬼怪缓缓爬行,半个身子露在了二人面前。
“恶鬼!”李鸿仪惊呼出声,“怎么会有恶鬼!”
这种东西分明要在鬼屿相撞多年后才会成型,而且是要拿鲜血和煞气喂养才能长出这般结实的躯体。
恶鬼嗅到离清云的活人气,顿时嘶吼出声,池塘般巨大的眼眸落了过来,眼白处滚着黑丝,瞳孔黑中映红,恶鬼越是接近,涌入二人鼻腔的血腥之气就越是浓郁。
“这,什么鬼?”离清云也被这可怖的造型吓了一跳。
他见过不少邪修,可邪得毫无人样的,还是头回碰见,多看一眼都觉得心里犯恶心。
“鬼屿竟还藏了一只恶鬼……”李鸿仪气得咯咯咬牙,发出了一声不知是哈还是呵的动静,“冥神,原来将这些年死的人都用在了这里!”
这段往事李鸿仪没深究过,李天声找不到线索追究,现如今把鬼屿的处境逼入绝地,方才知晓冥神竟还留了个后路。
离清云不妙预感横生:“你打得过吗?”
“……”李鸿仪并无回应。
“喂!”
李鸿仪忽然抓住了离清云的胳膊,控制住了他要去试探的动作。
“那是恶鬼。”李鸿仪吐了一大口呼吸,道,“尊武六重,和鬼使一样,与冥神共用同一本源。”
但鬼使实力低微,只能借冥神的本源修行,修出来的本事也各有千秋。
恶鬼不同。
恶鬼是冥神刻意凝聚出的战斗兵器,理智全无,只有吞噬生机和血液的本能,浑身修为是用一个个生命堆砌的。
这玩意放在百年之后,都是让主角头疼到死的东西。
拿来对付他和离清云,未免也太看得起他俩了。
砰——
恶鬼的攻击飞速袭来,离清云没来得及反应,就见自己已经换了个站位。
是李鸿仪运行身法,带他逃了过来。
可方才二人站的位置是鬼门关,恶鬼一击便摧毁了他们死守的防线,叫无数的怨魂涌了出去。
“该死!”
离清云意识到事态急转直下,可他催动的天材地宝全都被恶鬼几招之内碾碎,所有反抗都显得无力至极。
离清云内心咆哮:冥神怎么还不死啊!!!
李鸿仪看出他的紧张,他和冥神打过交道,瞬间想明白了常予白那边为何迟迟不见进展:“应当是尘皇被鬼化了。”
离清云:“什么?”
“冥神怕不是有所防备,早一步杀了尘皇,将其炼成了傀儡,白皇迟迟不见胜算,应当是在以一己之力对峙双尊武。”
是他推测有误,竟按照以前的经验来算,以为节点不会更改,以为尘皇还活着。
殊不知,每一次的走向都是在变的,经验只能用来参考,不能用于确信。
他的话也让离清云慌了神:“!!!”
“你不早说!那他还能活吗!”
李鸿仪迅速回道:“傀儡尘皇修为大减,只能用来拖延战局,白皇实力高强,既有黑鳞剑克制鬼气,还有特殊功法在身,双尊武看似难缠,对他却造不成大威胁。”
“只是再拖延下去……”
李鸿仪没再往下说。
再拖延下去,鬼屿的魂灵便会彻底侵染荒域,到时候两域之间的边界混沌交融,彻底融为一体,鬼域和荒域就再无分离的可能。
直至生命的大荒芜,这次灾难才能彻底结束。
得快点让鬼屿归位。
可现下唯一的办法只有一个,便是重启他作为核心的计划,让一切步入正轨。
李鸿仪:“……”
离清云:“你!”
他是一瞬间推走的离清云。
强大的灵力裹住了离清云的身躯,将他迅疾送出了鬼门,还没到离清云反应过来,鬼门便被巨大的丑陋躯体堵住了。
匆匆一眼,离清云只能看到李鸿仪眸底的死寂。
一瞬间,离清云便料到了李鸿仪要做什么。
但李鸿仪精明心思,又怎不知他所在意的?
一只灵蝶也被一起打了出来,在离清云头脑还发懵之际,便传来了心中的话语。
[其实,你无需拿我证道。]
[你救了我也没用,我的命数和你要追求的道义毫无关联。]
[你猜的对,我与李天声不可分割,但我的命数却不是由天意决定的……我生来要践行的命,是由李天声决定的。]
[你不必为我而行。]
话尽,灵蝶消散。
只剩离清云双眼迷茫,却只能站在大荒之地,任风沙凌乱。
……
李鸿仪动了被锁住的本源,一脚便将恶鬼踹去了鬼门。
恶鬼巨大的身躯被卡在了门的四框中,暂时难以行动。
而后,他头也不回,朝着鬼屿深处跑去。
昏黑尽头,竟是一处明亮的祭坛。
温和的蓝银色荧光照在他的脸颊,却只能照出一副哀怨的模样。
“还以为,这次不用死了。”
他是真的以为自己有救了。
可今日本就该是他来当核心的日子,他不该哀怨的。
千般情绪流转过心头,让他的眉心锁得更紧。
“若是你们没回来就好了。”
喃喃声中,李鸿仪笑意苦涩。
若是离清云没闹着回来,没让他生出希望就好了。
搞得他……赴死都有点不情愿了。
那么多次的慷慨就义,都不如这一次来的绝望。
只因他见识到了常予白,见识到了真正的变数。
可是,如果这真的是最后一次轮回,那他就再也出不来了。
等李天声目的达成的那一刻,他失去了用处,就要被彻底回收,连意识也不复存在。
“我想活啊……”
可内心的挣扎并不能阻止他朝着镇域祭坛走去。
等他站在中央位置,锁链自行将他捆绑。
混沌的气息侵入他的体内,碎裂般的花纹开始铺在他的肌肤表面。
锁链束缚了他的自由,他下意识将双臂微微张开反抗。
李鸿仪的动作被锁链以为想要逃脱,而后他满身的束缚变得更紧了。
他眼中明亮褪去,只余下不断浓郁的黑暗。
昏沉之中,他好像见到了那一袭黑衣,和以往一样站在原地等着他,等待着剧情的交接。
瞥见那张分外熟悉的脸,李鸿仪忽而用最后的力气笑了出声。
“哈。”
原来到了最绝望的时刻,他还是希望李天声能赢。
原来……
李鸿仪闭上双目,静静等待生命的终结。
[李天声,我来回归你了。]
他心道。
第66章 李鸿仪个人番外章(第 66 章) 好……
【当他对世界有所记忆的时候,入目便只有黑暗。
倘若再加上有人身着黑衣站在他面前,面色疲惫,他对黑色便更加无法释怀。】
……
那天,他张开懵懂双眸,来不及去思索什么,耳边便传来了那句奠定他人生轨迹的话语。
“李鸿仪。”
“鸿飞万里之志,仪彰光华之范。李鸿仪,是你的名字。”
一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站在眼前。
唯一不同的,是对面那人掩盖不住的疲惫,好像已经被天大的重担压垮,明明脊背已经断裂,却还强撑着死不低头。
“那你呢?”
“李天声。”对面之人如是回复。
于是,他带着名字诞生了。
锚点也可以拥有意识吗?
即便懵懂,李鸿仪还不至于忘记自己的作用。
在无法思考的那数百次的轮回里,他是李天声用来固定世界的锚,是让故事重启的起点。
原来,工具也可以拥有人生吗?
可以——至少李天声是这样告诉他的。
“我把我最开始的性格给了你,但我剔除了一些会惹麻烦的东西,你先看着用,足够你闯荡了。”
“还有一件事……”
所以,李天声的疲惫,源于他无法再做到像自己一样轻快了吗?
李鸿仪的理解能力有限,却也读懂了对面之人的意思:
他拥有着和李天声最初时刻一模一样的特质,风流、恣意、傲气……可还有一件事,他和李天声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他觉得不舒服,可为何不舒服,李鸿仪又讲不明白。
李天声说:“因为你觉得不自由。”
还是李天声说:“作为锚点,你的人生已经被框死,你会觉得难受,是因为无论你多么地激动和努力,都只能奔向同一个终点。”
少年的李鸿仪惊恐万分。
“所以不论我做什么,都是无用功吗?”
这对于一个尚未体验人生美好的风流少年而言,无异于当头一棒,浇灭了他本该对新世界萌生的热情。
李天声把他入世的时间设在了百年之前,这百年里,李鸿仪顶替李天声,成为身体的主意识,等到剧情开启的前一刻,李鸿仪会死亡,神魂重回到这片无尽的黑暗空间。
而后,李天声会重新接管身体,去走名为“剧情”的人生。
“我一定要去吗?”
李鸿仪不是很想去照做。
“去吧。”李天声耐心道,“多学些东西,时间久了,也许能多一些变化。”
“那,我去了?”
李鸿仪走得很不干脆。
他没见过人间,有关贯武大陆的认知全部来自那人给自己的记忆。
可李天声给的太潦草了,又碎又杂没什么连贯性,时间也不对。里面的内容除了兄友弟恭就是左拥右抱,这些人离出生还早了百年多,跟他毫无关系。
李鸿仪刨了半天,发现完全没什么能用得上的。
最后,也只是喃喃地抱怨了一句:“也太莫名其妙了吧。”
看他犹豫不决,李天声没多言,给他指了个方向,然后手指徐晃,趁着李鸿仪茫然之际,一脚把他踹出了意识空间。
李鸿仪:“!”耍赖皮啊!
……
连人都不是,却要让他体验人间吗?
李鸿仪第一反应是想笑。
他继承了李天声的聪慧,也明白了自己为何会得到如此殊荣
——自己不过是李天声疲惫状态下的产物。
也许是因为寂寞,也许是因为发现自己正逐渐失去感知世界的能力,总之,李天声需要他去享受快乐。
【替我去前尘走一遭,随便你去做任何事,但每一次回来都要与我分享记忆。】
李天声把身体借给了他,要求再简单不过——他想要李鸿仪视角下的欢悦。
何乐而不为呢?
既然他本就是为享受快乐而来,那就切实地投入进贯武大陆的人生之中便是了。
凭借李天声帮他塑造的性格,李鸿仪发现他竟能在人际上处理得游刃有余。
也许是李天声的底色铺得好,让他轻易就能撇掉不愉快的烦恼事;
也许是他身处在困境不多的时间段,本就该是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又也许是他没有李天声那样强大的实力,一个凡人根本挤不进修士的烦恼圈子;
又或许,这是他第一次做人,对于一切新奇的事物都抱有娱乐的心态,还分不清何为善恶……
但归根结底,他所体验到的快乐占据了游历生涯的百分之九十,他感受着轻松与畅快的人生,渐渐地,他的寿命来到了凡人的终点,可距离李天声给他规划的百年,还差了许多许多。
……
李鸿仪不服气。
时间太短了!!!
说好的百年呢!怎么缩水这么严重!
可这事怨不得别人。是他自己沉浸在了凡人的生涯,忘记了许多凡人终其一生都难以触及长寿的壁垒。
这样的生活还是太普通了,李鸿仪也想变强大,他也想看看李天声所踏入的,究竟是怎样的世界。
“我可以修武吗?”
“可以,但要看你对身体的掌控程度。”
修武后,李鸿仪才明白,李天声所说的掌控程度,不亚于让他从头开始修炼。
他好像没有李天声那傲人的天资,只能一步步去学习李天声教他的招式,一步步去提升自己的境界。
也是,完全不属于自己的身体,想要如鱼得水,还是太过于妄想了。
这一世,他勤学苦练,人际交往也从凡人的层次走向了高处,他辗转于各路修士之间,见识到了崭新的天地。
却也同样在最兴致盎然的时候,被掐断了人生。
“为什么修武这么难啊!!!”
李鸿仪是死在灵兽的爪子下的。
“我已经练了几十年了,居然才碰到初武境的门槛!这已经算是废物级别了吧!”
李鸿仪虽然不服气,却到底是技不如人,死得明明白白。
李天声只是默默看着他在意识空间来回上窜下跳,闹腾得不停,等到这家伙歇下来了,李天声才慢慢走过去,把颓废掉的狗子捡了起来。
“下次就没这么难了。”李天声安慰道。
李鸿仪顿时两眼放光:“难道说……”
李天声:“你已经掌控了躯体在凡武境期的灵力调动,下一次可以直接冲击初武境。”
李鸿仪:“……”也就是说他窝囊的天资一丁点没变,纯粹继承了上一次的成果罢了。
该吃的苦还是要吃是吧。
彼时,他还不明白李天声口中“下一次”的分量,也没看明白这人在说完之后愈加深重的疲倦。
他依旧对人间充满了好奇。
期待,是他在意识空间最常做的事。
他所诞生的这片无尽黑暗意识海,尚未让他给予过多的目光。
……
“你很喜欢招惹女人?”
李天声没急着放人出去。
他回来之后先是缓了口气,等到神魂的气息变得平稳,才开始探究李鸿仪的事。
“女人?还好吧。”李鸿仪的态度没大变化,甚至有些迷惑这个话题是怎么来的。
也许是因为前两次他对相处过的女生好得有些出奇了,李天声怀疑是风流底色在发力,担心他情深意浓时会做些出格的事。
李天声面色凝重,特意点了一嘴:“不要拿我的身体做那种事。”
“啊?原来可以吗?”李鸿仪震惊。
但李天声用瞬间的低气压回答了他的犯贱——不可以。
完全不可以!
李鸿仪秒怂:“我知道了,我绝对不会干的。”
但事实上,李鸿仪搞不明白这有什么值得特意叮嘱的。
他确实欣赏漂亮的姐姐或者妹妹,也愿意多分一些精力去讨她们开心,但那不过是闲来无事时的交友,他前两次的人生除了江湖冒险就是潜心修炼,妹子再好,也不过是让人眼前一亮的美景。
……甚至比不上李天声记忆里的妻子们漂亮。
李鸿仪大逆不道地心想。
说白了,李天声给他看的潦草记忆,才叫真正的快意人生,他在回忆里见识过天仙般的美人,各有各的夺目之处,和那些人比起来,人间的“庸脂俗粉”实在是太没有吸引力了。
何必产生过多交集呢?
李鸿仪更想快点让自己掌控这具身体的修为,尽快成为在贯武大陆数一数二的高手。
至少别像上次一样眨眼功夫就死掉了!
但变化总是始料未及的,尤其是在他白手起家还算不上有经验的时候,意外打得他措手不及。
是的,李鸿仪又翻车了。
他居然连大荒地的秘境都闯不过,还要被一帮子蠢货给埋伏!
李鸿仪很想撬开这帮蠢材的脑子,看看里面究竟灌了什么玩意。
哥们!生死关头!咱们都被困在秘境了喂!
你居然想的第一件事是杀人夺宝吗!
很没有脑子了啊!
贯武讲究实力为尊,修为弱小便是原罪,李鸿仪打量了一圈围着自己的贪婪老哥们,默默放弃了抵抗。
打不过。
真打不过。
修士的世界还是太恶毒了,李鸿仪干脆认命,原地站着不动任由宰杀算了。
看来又是要早早死掉的一次……他心想着,却在愣神之际被救了下来。
一抹粉色的出现,让局面发生了变化,原本孤立无援的李鸿仪,身前已经站着一个人影。
他仔细看过去,入目是一张不算漂亮的面容,也不算高阶的修为,是放在任何地方,都不会被人多瞧两眼的水平。
她直挺挺站在贪婪修士们面前,明明看着是一捏就碎的体型,却把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挡了个严实。
“生死关头还有心思欺凌弱小!”
“臭丫头,这没你的事。”
“我做什么事用得着你决定?”
三言两语,她便把面前所有人呛了个遍。
李鸿仪看着有趣,也是没想到自己也迎来了被侠女相救的戏码。
不过他兴致才刚起来,便被粉衣女侠打断。
美女救英雄?并不是,是美女反手拉着英雄当场跑路。
“你是傻子吗?他们都要打你头上了,你方才怎么还一动不动的?”
“做修士,腿脚要麻利!不能站在原地等着挨打。”
“你一开始莫不是还想跟他们讲道理?收一收吧,你也太天真了,打家劫舍才不会管狗屁的道理呢!”
比起那群蠢货修士,李鸿仪反而吃她呛嘴吃的最多。
李鸿仪:……沉默。
天真?他刚才是被说了天真?
自己在别人眼里竟然会是这种形象吗?!
李鸿仪瞪大了眼。
“怎么?你还不服啊!”粉衣女侠瞪了回去。
“不敢不敢,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晚辈愿当牛做马报效女侠大恩。”
幸运最终还是眷顾了他们,原本被锁死的秘境被他们找到了破解之法。
好消息:活着有望。
坏消息:好像被缠上了。
李鸿仪搞不懂花语然的想法,一边说着他单纯有趣,一边又嫌他拖沓不利索,管天管地,竟是什么事都想插上一手。
李鸿仪是没怎么想理会花语然的,可缘分偏偏把红线缠在了他们二人之间。
这个女人有点烦人了,他想。
但是,当她注视着自己的时候,那抹笑意却让他有些摘不开眼。
她在看谁?她在喊谁?
李郎是在叫他吗?
她是在……向自己展示爱意吗?
像李天声记忆里的那些女人一样?
又好像天差地别。
李鸿仪懵懵懂懂的思绪,直到被告白后才开了窍。
那份爱意太过热烈,太具有指向性,李鸿仪这才意识到,原来,可以有人把他的名字喊得如此有分量,重到能让一个算不上人的锚点,真真切切地落到了这片大地上。
“鸿仪!”
是他。
可他是谁?
是李鸿仪,是代替李天声行走人间的记忆收集道具,是被李天声赐予了意识的世界之锚。
他不是在感受世间的快乐吗?
为什么……他反而更难过了?
可花娘的手伸过来,他毫不犹豫便牵了过去。
他好像爱上了花语然。
可是,爱,似乎不该是工具能有的能力。
有人把世界呈现在了他的面前,让他进去走一遭。
也有人牵住了他的手,带他认识了什么是世界,什么是李鸿仪。
锚点?
不,他李鸿仪怎么会是锚点。
他分明是个人,他拥有人的喜怒哀乐,拥有爱恨怨痴,他有过去,有未来,他分明是一个真真正正存在于世的人才对!
可是诸多意念翻滚,不过是一场内心的挣扎。
他开始意识到自己和李天声的区别,意识到自己的工具性,也意识到,如果他要作为一个人去生活,那他永远也无法冲破既定的结局。
李天声给他留了百年的人生,可修士的寿命不止百年。
他想回应花语然的爱,可终有一日,他要在这份爱情之中戛然离去。
花语然爱的是干净纯粹的李鸿仪,可当他想明白自己的意义后,他发现自己开始算不上“干净”了。
不想死。
不想当工具。
不想看花娘失望的眼神。
不想,不想辜负这场把他锁在人间的爱。
为什么……为什么连身体都来自李天声。
到底还有什么属于他自己?
爱意把他拽到了大地上,让他成为了世界的一份子。
等到双脚踏足在地上,却发现自己一无所有。
他逃离了大荒地。
……
如果不曾爱上花语然就好了。
如果不沉浸在那份爱意里就好了。
原来这就是爱吗?
可爱带来的真实感越深,他感知到的工具性便越重。
不该有实感的……
可是他割舍不下了。
爱的滋味让他着迷,无论是被爱,还是去爱别人,他都能从中感受到李鸿仪的存在价值。
这一世,他心中崩溃,过得很是恍惚。
荒域成了禁忌,他连想都不敢想,不敢去看那个带给他真正起点的地方。
等一只手将他抓起,他挣扎半天反抗不得,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经结束了人生,已经回到了意识空间。
“我死了?”他一脸茫然。
“时间到了。”李天声压住跳脚的李鸿仪,“该换人了。”
“……对不起。”
“说。”
“能不能,别看这次的记忆。”
李鸿仪不觉得这些记忆有多快乐,李天声没办法从他这次的人生里得到安慰。
可李天声却静止了外界的时间,坐到了他的旁边:“你做了什么?”
这是要他讲的意思吗?
李鸿仪眨着眼,恍惚的心绪重新开始凝聚。
如果是讲出来的话,好像真的没什么问题。
他说了自己和花娘的相遇,相处。
说了花娘是如何带他去感受世界,认识世界。
原来,每天晒到窗沿的光线,都和昨日有所差别。
原来,不同性格的人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
原来,人笑出来的弧度也有深有浅。
原来,世上不会出现一模一样的事物,每一个明天,都是崭新的一天。
连他自己也没察觉到,那些不愉快的后续被他一笔带过,他的话语全是和花语然的相关。
明明度过了长达百年的人生,可被他讲出来,却全是那短暂几年的光阴。
几十年的痛苦与挣扎好像只是一场梦。
唯有爱依旧真切存在。
李天声默默听完了他的诉说。
见李天声迟迟不表态,李鸿仪壮了些胆子:“我可以追爱吗?”
“……可以。”
李天声似是想到了什么,疲态难忍,闭上了眼:“但你在谈情说爱时,只能专注在一个人的身上。”
李鸿仪不懂,他下意识寻求解惑:“是经验吗?”
“是教训。”
再多的,李天声就不肯说了。
但那是李天声的事,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李鸿仪乐开了花。
“下一次是什么时候!我等不及了!”
李鸿仪光顾着自己开心,却没看到,旁边李天声听他说完之后瞬间垮掉脸色。
李天声离开得悄无声息。
直到黑暗之中无人回应,李鸿仪才发现,这次的李天声竟然连句交接的告别都没留下,直接奔赴去了剧情之中。
奇怪?这么急吗?
彼时,李鸿仪尚未察觉到其中隐藏的危机。
……
李鸿仪发现自己好像闯祸了。
他沉迷在爱与被爱的游戏里,不小心影响到了李天声那边的走向。
这还是李天声回来之后告诉他的。
他看着李天声怪异的目光,尚不知发生了什么,但此人二话不说便将记忆给他送了过来,李鸿仪眨眼间看完了李天声故事里的突兀之处,忽而脊背有些凉。
“她……”李鸿仪一眼便看到了那多出来的存在。
那是他留下的情债,不知为何竟自己开辟了一条道路,挤进了繁杂的“剧情”之中,短暂扮演了李天声母亲的角色。
问题是……李天声是天生地养的,哪来的母亲?
等等,父亲是谁?该不会是他自己吧?
李鸿仪惊恐万分。
但李天声的反应却简单得很,只是扫了他一眼,叫他别紧张。
【我要的是变化。】
这似乎是一种肯定。
至少在李鸿仪看来,李天声应该是鼓励他这么做的。
他回想着李天声给他看的重点,茫然地认为李天声也许孤独惯了,很满意能多个母亲陪他。
但他只知道李天声在欣慰,却不知晓李天声到底在欣慰什么东西。
如果李天声也想要属于亲人的爱,那他可以多留给李天声些——李鸿仪动了个禁忌般的小巧思。
他抛掉了李天声最开始的叮嘱,做了让他自己沉沦,也让世界跟着他一起沉沦的错误决定。
——他同时去勾搭了许多情人。
这些情人有的知晓他的浪荡,有的完全以为自己是唯一,百般纠缠之下,李鸿仪的人生走到了尽头。
他在意识空间等得焦急,也是头一次对意识空间有了时间的概念。他迟迟不见李天声回来,心底却无比想看李天声被自己的天才决定给震惊。
但这次不知为何,李天声回来得尤其得早,剧情被他走得尤其迅速。
李鸿仪激动地跑过去,想得到些回馈,人刚凑过去不久,便被李天声甩了一个耳光。
清脆,响亮,用力之大,似乎能回荡整个静谧的意识空间。
“真不该让你拥有意识。”
李天声很愤怒。
这算什么?
为什么要从根源否定他的存在价值?
但李天声怒火中烧,没给他解释的机会,直接把李鸿仪锁在了这片意识空间,而后不再理会这家伙的慌乱和恳求,只一味地去重复着自己要做的事。
一次次的重启世界,一次次地寻求变数。
一次次地在剧情的最终踏上登神之阶。
只是这次,李天声多了个观众。
他强制李鸿仪去看自己数百次的所作所为。
没什么比切身体会更深刻的了,也没什么道理比自己悟出来的更有意义。
既然讲出来不被在意,那就扒着李鸿仪的眼,让他去看。
看看这上百次的轮回变化中,到底什么该存在,什么该被清除。
借着这些经验再回头,李鸿仪明白了李天声为什么生气。
他的确把一切搞毁了。
在他突发巧思的那一次,李天声一睁眼便看到了异常——很多个女人会争风吃醋却和睦相处,竞相帮他解决剧情带来的危机。
那次李天声走得尤其顺利。
可代价却是要面对着更加脸谱化,更加无力的剧情线,他改不了这次世界模板化。
李天声无数次重来,为的就是要剔除人物身上的模板化,让世界变得更真实。他经历过这类的错误,一眼便认出李鸿仪在哪个节点犯了错误。
放任这家伙乱来真是个愚蠢的决定。
世界变得更加虚假了。
李天声后悔自己给他太多自由,如果他进剧情前拿到李鸿仪的记忆,就能及时发现这些。
也不至于怒火越攒越旺,直冲云霄一般,到最后连发泄都找不到办法。
“你的爱不是救了她们,只是用更戏剧化、更利于剧情发展的方式杀死了她们。你的‘真诚’,是世界上最无效且有害的东西。”
“我跟你说过的,只能把爱专注在一个人的身上,为什么不听?”
“连这种事都做不到,还不如把你的意识收回来,总比捣乱强。”
……
自己是要被李天声舍弃了吗?
李鸿仪瑟缩蜷坐在一望无际的黑暗空间,恐惧和孤独感蔓延到了他的心头。
在他明白了错在何处后,李天声彻底掐断了自己与外界的联系,显然是不想与自己多说一句。
他不知道时间应该如何去计算,但胸膛处的灼热滚了上百次,每次都意味着李天声又重启了世界。
他好像出不去了。
他好像已经彻底被李天声厌弃了。
几百次,李天声都没有把他放出去的想法。
那他继续等下去,会等到重见天日的时候吗?
[怎样都好,我接受了我是个锚点,我也接受了我被规划好的人生,求求你了,不要让我继续待在黑暗里了。]
[求求你,李天声,要杀要用,给个确切的回答吧。]
这里好黑,好安静。
好孤单。
好想,好想回到人间。
……
李天声会坏掉吗?
在他被屏蔽百余次后,李天声又把共享视角打开了。
漫长的孤单让李鸿仪神经敏感,一眼锁定到了李天声的变化。
疲惫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却是如同死寂一般的冷淡。
他是亲眼看着李天声走到这一步的。
最开始还会轻言与他问候的李天声,好像彻底死掉了。
“你还好吗?”李鸿仪很想问一句。
他也的确问了出来。
但他以为这句话只是自己在意识空间的随口一说,并不会被听到。
“不好。”李天声回答他。
时隔百次的遥望,李天声终于愿意再次和他产生关联。
“……那,你还要继续吗?”
一句不好,李鸿仪忽然害怕了。
他是被李天声创造的锚,如果连李天声自己都坚持不下去,不再去重启这个世界,那他才是真正地失去了作用。
一个用不上的工具,除了湮灭又怎会有别样的结局?
一个不再被重启的世界,他想做人,又该如何踏入其中?
当故事一次次来到结局,他眼看着李天声一次次登神,又毫不犹豫重启,李鸿仪起初还会疑惑。
【我不想一个人成神,我的兄弟,同僚,爱人,师长……我想让他们陪我一起活在世上。】
那是李天声最初的选择。
为了那些在乎的人,李天声一次次地重启,一次次地寻找能改变结局的办法。
如果成神的代价是世界的崩塌,那就让故事永不落幕。
数百次的轮回,数百次的重复,李鸿仪以为李天声是为了这些人才拼尽全力的。
可后来,李天声不再去找朋友们了。
就像这个人一言不发把他扔进了无尽的黑暗,李天声默默地离开了他所在乎的每一个人,只因为那句
——【当他们踏入戏剧化的模板之中,他们就已经被杀死了】
可为什么还要坚持呢?
为什么还要让他去看那些无果的救世挣扎?
如果你连最初的理由都放弃了……
[李天声,你到底在追求什么?]
那双漆黑的眸中看不见任何光亮,明明几百次之前还在坚定地践行着什么,可一回头,李鸿仪只能看到麻木和绝望。
原来,被孤单包裹的不只有自己。
会不会,从一开始,他被赋予意识的理由,就是陪伴李天声?
李鸿仪分辨不清。
可不管他生来是为了什么,都不影响他爱上了在人间游历的日子。
想被爱,想拥有爱,想变得真实,想让自己在世上留下脚印……这些在漆黑的无尽空间是永远不可能得到的。
只有李天声能赐予他。
“我希望你能好好的。”
李鸿仪道。
他看到李天声顿在了原地,似是在颤抖,可一想,以李天声的能耐,还有什么是能绊住他的?
应当只是自己的错觉。
李鸿仪看着他继续投身到重启世界的大业之中,只是,闯到一半,李天声忽然和他对话。
“这里,曾经出现了一个女人,自称是寻着你的踪迹,找上了我。”
“她做了我的干娘。”
李鸿仪点头,对于这些他有所耳闻,却不知李天声为何要讲述此事。
“我需要她们。”李天声闭上了双眸,许久不见的疲态重新显现。
“我需要你。”
李鸿仪睁大了眼。
“李鸿仪,继续做我的父亲,我需要你带来的变化。”
——李鸿仪,我需要你。
世上还会有比这更令人动容的话语吗?
一个造物主在面对他的造物时,用最无力的话语乞求,说我需要你。
“等等,父亲?”李鸿仪大惊失色,抱着脸颊无声呐喊。
首先被认可的居然是这个身份吗!
李天声真的没有坏掉吗?!
但李天声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按照伦理,其实应该是你”
“好了!我知道了!我会做到的!”
他恨不得现在找根针线把李天声的嘴给缝上。
再说下去就太不见外了!
但可喜可贺,他终于又能重见天日了。
……
原来,剧情会自己剔除掉突兀的存在。
李鸿仪发现自己被“净化”了。
“为什么!为什么这次完全没有留下我的踪迹!”
“我做了那么多事,一次传闻也流传不下来吗!”
“我不是已经在人间扎根百年了吗!”
当李天声把度完的记忆给他看,李鸿仪惊慌失措,翻遍了角角落落,也找不到任何一点和李鸿仪相关的东西。
李天声习惯了失败,未曾发言。
可李鸿仪无法接受。
“连和我相关的母亲角色都没有出现吗……为什么会这样……”
他失落地跌坐回黑暗。
等他看上去能交流了,李天声才道:“分人。”
能不能凭自己的努力挤到剧情之中,分人。
“但唯有你,绝不可能进入剧情。”
李天声说得果断:“你是我分离在剧情之外的锚,被人提及已经是极限。”
“……”
“……也总比,了无痕迹好。”
李鸿仪自嘲般笑道。
[就算离开了那片黑暗,也依旧无法成为一个真实存在的人吗?]
[我明明不奢求拥有未来,却连被传唱的资格都没有吗?]
原来,他从未真正地踏入到世界之中。
连剧情都挤不进去,等到李天声完成了夙愿,这方天地可还会记得有个叫李鸿仪的人来过?
必然不会。
可他希望有人会记得。
既然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把这条路走到黑,走到尽头。
他的爱情观彻底异化。
他不再追求爱的纯粹,他开始追求爱的“效果”。
爱和恨哪个更刻骨铭心?恨和遗憾哪个更叫人难忘?
如果在最爱的时候忽然抽身而去呢?会有人为了找他而搭上未来吗?
他的爱带上了尖刺,爱到最后,反而成了一种伤害。
可他偏要用伤害的方式让爱人们记住自己,让属于他的名字能顺利存活在这个世界上。
“我已经不奢求我能身处那个未来,可至少……”
至少,别忘了李鸿仪。
不要让他白白往人间走一遭。
每一次经验都是教训,每一次的记忆都要用来总结。
要分得清谁能帮上自己,谁只是萍水相逢的过客。
李天声看他愈发疯癫的做法,终于是无法再视而不见。
“冷静。”他按住李鸿仪的肩膀,“你把爱意扭曲了。”
“我也不想的,我也不想伤她们太深,可是,比起恨,我只能选择遗憾。”
他不想让她们带着恨意活下去。
就让有始无终的遗憾去保留他的名姓吧。
“爱是相互的。”李天声道,“你伤在她们身上的遗憾,同样会成为你自己的伤痕。”
“时间越久,你就会越痛。”
“……这也是教训吗?”
李天声摇头:“是经验。”
“怎么办?”李鸿仪求助道,“那我该怎么办?”
比起解答,李天声更好奇,为什么李鸿仪要选择用爱情作为遗憾的引子。
世间的情感千奇百怪,无所不分,每一种感情运用到极致,都能叫人刻骨铭心。
可偏偏,李鸿仪的眼里只有爱。
[因为,是爱把我带到了人间。]
越是热烈的爱,越是让李鸿仪的存在变得鲜明。
是爱情带他在真实的世界站稳了脚跟,让他以一个真实的人的形象,踩在了大地上。
他只想用爱证明自己的足迹。
“……”
沉默许久,李天声:“抱歉。”
李鸿仪诧异地看过去。
“是我没有教你这些。”
李天声叹了一句。
李鸿仪哑口无言,甚至神色变得急躁和慌乱。
但李天声抚平了他的焦虑,给了他切实的解决之路。
“我有个法子。”李天声道,“本来要用在我自己的身上,现在看来,得再算你一个。”
——记忆封印。
只保留一些关键性的记忆,以全新的一生去度过在人世的每一天。
等到该走的时间弧度结束,封印会自行破解,肉身也会紧随其后死亡,解封记忆的冲击或许会痛苦,但那时神魂已经返回了意识空间,足够让他们有时间去修养。
“把你挑选好的目标告诉我,我会保留你对她们的爱意,比起随意偶遇的路人,你会更想去追求她们。”
“好。”
但李天声低估了其中一位的分量。
他轻视了那个用爱把李鸿仪拽落到地面的女人。
……
由于失去了过往记忆,他的心底不再恐惧大荒地,不再想着逃离那个初生一般的地方。
偶然间,他来到了荒域,寻找最近传的沸沸扬扬的绿野秘境。
他在秘境里再遇了那抹粉色。
一瞬间,他感觉心跳得要炸了。
这是什么感觉?
为什么……身体会不受控制想接近?
可她明明姿色一般,明明没什么高深的修为。
为什么会想要接近她?
等李鸿仪思索完,他已经站在了花语然的面前,平凡的少女正和他笑着打招呼:“我姓花,我叫语然。”
花语然。
一把象征爱情的箭矢射进了他的心房。
可他的身体在逃避。
游刃有余的情场高手,竟然还会有在女人面前退缩的一天。
“我居然会觉得,我对不起她。”
“哈……”
好荒唐的念头。
这是上天为他钦定的天敌吗?
“喂,你为什么要跟个贼一样跟着我啊?”
“说话啊,你是哑巴吗?”
“你这家伙,该不会对我意图不轨吧?”
“真的假的?你怎么不动弹了?”
因为有些东西被冲破了。
原本要到几十年后才会解开的记忆封印,随着花语然的一声声呼唤,竟然变得越来越动摇。
直到那句关乎爱意的疑惑被道出,李鸿仪记忆深处的锁链彻底破碎。
“花娘……语然?”
“你是傻子吗?”花语然皱着眉看他。
【你是傻子吗?刚才怎么一动不动的?】
好熟悉,好久违的话语。
时隔成百上千次的人生,他终究还是回到了大荒地。
回到了最初的爱人面前。
这么长久的时间,他也该是个成熟的人物了吧。
可站在花娘面前,他依旧会无措,依旧会慌乱地到处找掩护。
花娘并不知道他经历过多少次的轮回,也不知道在那些轮回里他当了一次又一次的渣男。
他早就辜负了这个美好的爱人。
可是……是花娘带他认识了世界,是花娘第一次让他知道了自己是李鸿仪,不是其他。
他无法不为之侧目。
[要不,这一世不留痕迹了。]
爱到情深意重时,他放弃了在世间留名的机会,心想着这一世和花娘度过圆满的一生就足够了。
哪怕是最后一次也值得了。
[谁说留下名字才能证明自己的存在?若真是这么个道理,那天底下千千万万的凡人又要置于何处?]
[爱过,来过,满足过,和挚爱之人一同生活过,又何尝不是一种人生。]
这样的道理,他竟然用了数万年才明白。
竟是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最初始的时候。
可他却像第一次一样笑得灿烂,笑得痴傻,一双黑色瞳眸明亮如星。
“花娘,我爱你。”
可为什么,荒域会有灾难出现呢?
直到万鬼齐哭,李鸿仪才想起来,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荒域似乎遭过一次劫难,可具体是什么,谁也不知道,人们口口相传,到最后也只是说了句:邪修真不是东西,连尘皇都陨落了。
但那时的李鸿仪一直在刻意躲避着大荒地相关的消息,错过了许多关键。
如今亲身站在这里,他才知道,是鬼屿撞过来了。
两域相撞,哪里是简简单单的邪修?
这分明是毁天灭地的灾祸!
“花娘!”
“咱们得救人啊!鸿仪!不能眼看着啊!”
救不了的。
他是从鬼帝手里诞生的,这具身体更是鬼帝的本体,鬼屿说是他的老家都不为过,没人比他更清楚鬼屿撞过来的后果。
荒域不会留下活人了。
可如果……可如果荒域每次遭受的都是这种灾难的话。
李鸿仪看着在风沙中奔忙的身影,竟是忍不住悲伤,原地哭出了声。
[原来,你从来没有活到过最后。]
原来,在他逃避的无数次的轮回之中,花娘就是这样葬在了风沙和鬼嚎里,走得竟是如此凄惨。
那些自欺欺人的未来,根本就没有花娘的身影。
他最爱的人,早就死在了他的漠不关心之中,死在了遥远的过去。
这是当逃兵的代价吗?
可为什么不惩罚他,要害到花娘的身上啊。
他拼命地去抓住花语然,却逐渐发现自己在修为上的无力。
花娘不肯待在李鸿仪的身后,每次李鸿仪想拦住她,花娘都会摇头:“鸿仪,我的道义不允许我眼看着惨剧发生。”
倘若花娘不善良,李鸿仪又怎会被她救下,又怎会被她拽落到人间。
[可我还是欺骗了你。]
[你早已不是你所爱的纯真的李鸿仪,你最爱的那个单纯又懵懂的“孩子”,早就背叛了你,丢下你苟且偷生去了。]
[对不起……花娘,对不起……]
从她奔赴前方的身影里,李鸿仪能看到过去不断重演的一幕幕,看到花娘是如何竭力倒在了风沙之中,看到花娘是如何被恶鬼吞噬殆尽。
谁又能来救救花语然的结局?
“帮帮我……”
“李天声,帮帮我……帮我救救她。”
他只能去求助这个人。
救救她吧。
荒域这场灾难,救一救吧。
李天声,帮帮我,帮帮花娘,也帮帮这些你努力爱着的人。
他们快死了啊。
那一天,他怀中抱着爱人的尸骨,灵海却开了窍,名为道义的前方被构建,冥冥之中,似乎有一条通天之路铺在了面前。
他悟出了自己的道。
又或者说,他悟出了李天声的道。
迟迟上不去的修为终于没了瓶颈,他终于能动用这具身体更高层次的修行境界。
为了爱人,为了生命,为了目中所及的一切鲜活……他终于理解了李天声一次又一次的轮回。
这片大陆上有他爱的痕迹,这片大陆曾带给了他数不清的欢乐。
这里,是他真真正正诞生,又扎扎实实落根的地方。
那个人所爱的,早已是整个世界。
这一次,他同样死在了浩劫里。
等到李天声无功而返,李鸿仪这才上去抓住他,恳求李天声能帮他想个办法。
漫长的沉默后,李天声终于开了口:“去鬼屿。”
“鬼屿漂流,是因为缺少镇域的核心,你本就是锚点,去做鬼屿的锚,将鬼屿重新引回无人空境,便能阻止两域相撞的危机。”
“但你会死亡,我原本给你留了百年,若是要这么做,我会把你的记忆解锁时间定在灾难的前一天,你所能体验的人生,只剩下不到三十年。”
“足够了。”李鸿仪道。
他的目光不再是飘忽不定,其中似乎多了一抹坚定的悲伤。
李天声这才恍然发觉,在他所不知道的地方,李鸿仪又成长了。
他没能教出去的许多道理,李鸿仪全在花娘那里学到了手。
李鸿仪,竟也开始去爱这个世界了。
……
“留着和花娘的记忆吧。以后,我就不找她了。”
“你受得了?”
“我应得的。”
于是,他带着短暂的寿命,无数次来到荒域,赴往鬼城。
可他依旧渴望爱意。
如果不能和花娘共度余生,那至少,也不能辜负往人间来的这一趟。
还是该留下姓名。
还是该让世上有人记得李鸿仪。
只是留给他的时间缩短了。
每一次,都可能是最后一次。
每一次,他都用尽全力去爱着别人。
浓烈的爱包裹得他喘不过气,却没有比这更能让他感受到安心的存在。
爱到最该缠绵的地步,他却只能强忍着痛抽离。
李天声说得对,爱是相互的,自己爱得越深,受到的反噬也越痛。
他开始喝酒了。
酒水似乎能麻痹一个人的感知,每次分手,他都要来上好几壶的美酒,越是烈刀子,越要喝个痛快。
有时候,喝上几天便好,有的却要喝上整整两个月才见消弭。
但这具身体是真实的,每一口喂进肚子的酒,都成了抵抗他沉醉的利刃。
到最后,连酒水都没办法用来缓解了。
他下意识去求助李天声。
在他所有遇到困难的处境里,都是李天声给了他办法,或主动或被动帮他解决了麻烦。
他以为李天声是不会拒绝的。
但李天声已经彻底没了生气。
当他去看李天声那双黑眸,试图在熟悉的眼眶中找到与往日相似的痕迹,却只有自己的倒影映在其中,映在那无尽的黑暗里。
一如他被李天声关禁闭时的模样。
他想起来一切其实有迹可循,比如,好些次的轮回结束,李天声的话语变得少了许多:
“嗯。”
“好。”
“过来。”
“闭嘴。”
“换人。”
不知不觉中,李天声不再会和他说些长句子,每次除了间歇式的命令,便是长久的沉默。
李鸿仪心底发怂,蹑手蹑脚凑了过去,想帮着李天声疏导一下阴郁。
也是这时他才渐渐想起,他其实是李天声用来寻找快乐的渠道。
但李天声给他的自由过了头。
原本,李天声会在他死后拿走他的记忆,用李鸿仪的快乐填补自己的感知,让趋近麻木的意识重获欢愉。
可从前几次开始李天声就没这么做了。
那些本该用来抚平李天声创伤的温暖,成了他李鸿仪的私有物。
他该带给李天声的一切,都被他自己独占了。
等到李鸿仪再想去贴近李天声,此人已经完全屏蔽了外界的安慰。
“你还好吗?”
“……”
“要不你看看我的记忆?”
“……”
“哥们,老大,亲爹,你别吓我,我全靠你活着啊。”
“……闭嘴。”
“哦好的。”
可李天声不想他靠近。
李鸿仪头一次这么害怕李天声。
他被李天声关进“小黑屋”时,怕的是自己的消亡,可现在,他只是站在李天声面前,就怕得发抖。
为什么,一个活生生的人,会变得满眼遍布空洞。
是因为自己辜负了李天声的期待吗?
是因为自己的自私,让李天声坏掉了吗?
这样下去,李天声岂不是要成了只会重启世界的空壳!
李鸿仪不敢想象自己要和这样的存在共处一室,进而反反复复纠缠无数个轮回。
救救李天声!
谁来救救李天声!
“唔,你是说,你在你的朋友最需要你的时候,离开了他独自享受,等到你想要回应他的请求,却发现他已经变得不理会任何人了吗?”
等李鸿仪回过神来,他已经站在了花语然的面前。
眼前的少女眨着水亮的双眸,眉头紧皱:“你,唉!”
她看上去很想指责李鸿仪没良心的做法,但想到还有个“坏掉的朋友”正等着解救,花语然迅速把埋怨收了回来,一点一点帮助李鸿仪想办法。
天际黄沙飞扬,烈日光线被沙影遮掩得散碎,落在花语然的身上斑斓点点,配着她宽松的衣襟,倒像是一只硕大蝴蝶坐在眼前。
意识在极度的恐慌中重归,李鸿仪这才看清自己见到的是谁。
就连那些无助的话语,也全都说给了花娘。
他没想过自己还有再见到花语然的一天。
更没想过自己会来找花语然,不是为了谈情说爱,而是为了求救。
[我疯了吗?]
[怎么会是花娘?我怎么敢回来找她的?]
[完蛋了,她会怎么看我。]
[为什么会全都说出来啊。]
纵容许多的关键被隐去,该说的困难,都在李鸿仪无意识的时候,被他全部交代了出去。
[她会觉得我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完全毁掉了……]
李鸿仪垂着头颅,不敢抬头去看花娘的反应。
他正在将自己最不堪、最无力的一面,暴露给他最深爱,也最觉亏欠的人。
他百般想在花娘面前掩藏的丑陋,已经避无可避。
花娘终于还是知晓了自己的混账内里。
李鸿仪心想。
想完,他竟然生出了一种奇妙的释然。
当他尝试的办法都已用尽,当惯用的求救路线被封锁,他的本能还在帮他找寻出路。
竟然是花语然。
却也只能是花语然。
这世上,他认识的人千千万,可如果让他挑出那个愿意无条件包容自己的任性,愿意在自己困境时伸以援手,愿意在知晓他是个人渣都还愿意给他一个答案的人
——也只剩下花语然了。
就是这么一个大度又平凡的女人,敲碎了他的懵懂,带他见识了世界,又帮他扎根在了世界。
这是他的人生导师,是他一切情感的启蒙者。
他的喜悦、爱恋、痛苦,哪怕是对“存在”这一信仰的认知,全部来自花语然的指导。
等到焦虑和绝望将他的意识覆盖,他下意识求助的,也只有花语然。
这样的道理,无需用语言赘述,却已经抚平了李鸿仪的躁动。
“唔,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当初未免太天真了些。”
花语然的声音拉回了他的心绪。
“当你离开他的时候,你就该预料到今天的痛苦。”
“抛弃同伴,独自偷欢,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当严肃的开幕散去,花语然递给他一个鼓励般的微笑:“但是,你知道错了。”
“你说他不再理任何人,这是不是意味着,在你没有陪伴他的那些日子里,他承受了比你更多,更久的痛苦,才会变成这样?”
“我不知道你们之间纠缠了什么样的恩怨,但你也说了,你还当他是朋友,对吧?”
他抬眸,对上那双思索的目光,眼波几经流转,而后他安安静静摆好自己的坐姿,仔细聆听花语然教授而来的解法。
没有多么宏大的道理,没有多么玄妙的做派。
花语然给他的,是最朴素,也最笨拙的办法。
“那就不要吝啬你的付出,不要只是站在远处看着他。”
“走过去,贴近他,唔……你怕他伤害你?但你之前的靠近可是成功了,如果他真的怨你,你早就会被攻击。”
“再说了,你已经在他最需要你的时候做错一次了,难道还要因为他变得不同,变得难以接近,再做错一次吗?”
她的目光与头顶烈日同样的灼热,落在李鸿仪的眼中,已然汇作了一种纯粹的,能穿越一切阴霾的力量。
“如果他对你真的很重要,那么就算他变成了一块石头,你也该过去敲一敲,捂一捂,让他先变成温暖的石头。”
“伤害是没办法迅速被弥补的。”
“就算他不理你,你也该把你的关心和歉意一遍遍地展示给他看。”
“这不是为了求得他的原谅。”
“这是你现在唯一能做,也应该去做的事。”
“哪怕很慢,很艰难,也总比你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找不相干的人求救要好。”
李鸿仪本来认真在听的。
直到那句“找不相干的人求救”出来,他连呼吸都变得艰难了。
最后,他颤抖着唇瓣,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挤出一个不会哭的笑容:“好。”
“李公子,不可以做胆小鬼。下次再见面,可不要再发生这么差劲的事了。”
“不会了……”
不会再有下次见面了。
有些希冀,成真过一次,就该知足了。
就像花娘说的,不要再做胆小鬼了。
去做他所能做的。
如果世界只能有一个人存活,那一定得是李天声。
只要李天声还活着,一切都还能重来,一切错误都还来得及更改。
而他李鸿仪,是为了拯救李天声而生的。
[我会重拾我该做的。]
[我的任务,已经明确了。]
[可是……]
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花语然的身上。
停留在这个三度照亮了他人生前路的人跟前。
花语然一直站立在大荒地上,一直在他最混沌的时刻,微笑着给予他指导。
她甚至不知道李鸿仪是什么存在,不知道那些被反复重启的轮回,可她总是会伸出援手,而选择帮助的理由,更是纯粹得可怕。
只是因为李鸿仪在求助,便力所能及地去帮了。
[这将是最后一次相见。]
他终于从头至尾看明白了自己的人生。
他终于完全接受了自己作为工具的价值。
可上千次的轮回,李鸿仪已经证明了爱能带来真实。
所以,他的路只剩下一条。
[既然结果已经不属于我……]
[那些爱与被爱的过程,便是“李鸿仪”活着的唯一证明。]
[我会用尽全力,去爱每一个出现在我面前的人。]
[包括李天声。]
[以此,不辜负我这来之不易的诞生。]
至此,他在花语然手中得到了最后一块拼图,凑出了最后的人生哲理。
至此,悲观的享乐主义之人彻底成型,无法更改。
他拜别了花语然。
一句道谢,一句告别,便永远地送走了这位最初的爱人。
他想说谢谢你,给了李鸿仪一场人生。
也想说对不起,没办法回馈你的恩情。
又或许还有些别的,太多太多,千百次的轮回,再去看起点,已经完全分不清心底到底生出了多少的情愫。
可他已经不是最开始的李鸿仪了。
千言万语拢在心头,最后,只能坠落成一句话
——[我爱你。]
[我,爱过你。]
……
常予白和离清云的出现,打破了李鸿仪的老练。
全新的人物。
全新的……什么玩意?
李鸿仪满头的疑惑。
但这不妨碍他意识到一件事
——李天声终于等到了他想要的变数。
数不清多少次的轮回,数不清多长时间的陪伴,他除了一点点把记忆分享给李天声,把空洞的李天声拽回人样,他也逐渐走出了一条和李天声理念相同,路径相悖的道。
一个是无私的爱,一个是自私的爱。
纵然他们都爱着贯武大陆,却一个把注目给了天,一个给了地。
也因为道义的不同,李鸿仪无法突破这具身体的至高境界,再强悍的修为,也只能留在玄武境的巅峰,永远跨不上尊武境的门槛。
这就是当渣男的报应吧。
但李鸿仪同样关注着自己所在的时间,关注着能带给李天声满足的变化。
毕竟,世界还是要靠李天声才能维系下去。
可得好好把李天声给看护住才行。
离清云他见过很多次,就算是李天声故事里的离清云,他也见过许多次。
唯独这一次完全不一样。
哈。
这不就是天大的变化吗!
李鸿仪很开心,他终于蹲到了能挽救一切的宝贝。
可然后呢?
如果贯武大陆得救了,自己该怎么办?
[这会是最后一次重启。]
[要彻底死掉了……]
不想死。
但比起世界的存亡,反而死了更好。
为什么自己偏偏是个工具啊。
为什么,连他主动奔赴死亡,都要被人挽留啊。
倘若他和以前一样死得悄无声息,便也不会在夺命锁链缠身时,留下满腔的痛苦了。
好怨啊。
为什么从头到尾,没有一次值得回味的人生呢?
当他懵懵懂懂时,一切都是纯洁的,他本有机会留下一场美好履历。
他逃跑了。
当他有了追逐的目标,他已经成了风流成性放浪不堪的罪徒。
他追求爱恨纠葛。
等到他看明白了人生的价值,再想回头,时间和灾难狠狠掐断了他的期盼。
他只能早早死去。
而后,便是不再更改的放纵与沉沦。
死亡来临的那一刻,李鸿仪回望了漫长的自我生涯。
朦胧之中,他又看到了最初那个坠落到地面的自己。
花娘抓着单纯如痴儿的他,耐心、温柔,一点点地教他为人处事,教他如何去体验世界。
如果。
如果那一次不曾离开。
他或许会拥有一个平淡的人生。
低微的修为不足以支撑他外出闯荡,可花娘是耐不住探索的性子。
他会陪着花语然奔赴大荒地的各个秘境,去探索,也许会受伤,也许能得到某个价值连城的灵宝。
他和花娘都不是贪财的人,宝贝落在他们手里只能叫他们恐慌。
他会和花娘商量,找一个靠谱的商行卖掉,拿着富裕的灵石,先遁出大众的视野,过一段神仙眷侣的隐居生活,等哪天风波平定,无人想起他们这一桩子事了,再出头露面也不迟。
大荒地的环境潦草,没什么顺眼的地方,但好在城池广大,人烟相对稀少。
他会带着花娘去一处偏僻的城镇,叫有能耐的人不愿来找,也叫当地的混混欺负不到他们。
而后,他们收拾好物件,搬进新家。
房子许是当地人家搬走不要的,也可能是他们亲手拿木头一点一点搭起来的。
因为囊中饱满,不必为了生计苛求自身,他们会开一家小铺子,选个轻松些的做派当主职。
花娘擅长烹饪,烧的一手好菜,自己擅长吆喝,到时候两手捧着香气,必叫那些路过的客人全被勾进店里。
闲暇之余,他们还会找个有意境的地方放松神魂,嘴上却是计较着今天赚了多少钱币,明日又该花销在哪些地方。
他们的修行天赋都很一般,也许终其一生都停留在初武境,勉强够上中武境的门槛。只不过修行不再是人生的主要目标,每日的锻炼,更多的是为了保证身体的苏醒,为了强身健体而已。
等到好几年过去,有关他们的风头不再,他们会重新回到秘境探索,只是去的秘境不再凶险,更多的只是为了玩乐。
花娘喜欢创新,也许会抓来大荒地盛产的沙蝎做汤,强逼着自己把新菜品喝下去,而后盯着自己龇牙咧嘴的模样,放肆地大笑出来。
还会有一些邻居。爱占便宜的小老板,或者是嗓门很大的走夫,又或者是某位大哥家里爱串门的小娃娃,来来往往经过他们的门前,构成或喜乐或吵闹的一副风景画。
到最后,他们会衰老。
手里粗茶淡饭,银镜映着二人发白的鬓角,镜中,他们互相嘲笑着彼此人老珠黄,不及当年的风流和潇洒。
他们收养的孩子长大成了人,会陪在床边为他们二人送别,傻孩子也许会哭成一个泪人,但擦干眼泪,又是一个崭新的风云人物。
孩子会为他们哭丧,为他们立坟,让他们夫妻二人合葬于一处。
他的故事传不到远方,可每年清明,都会有人来添一束花做祭拜。只要坟前还有人来,就还有人记得他存在的痕迹。
而后,更远的后代们彻底将他遗忘,以此终结他平平淡淡的一生。
如果……
如果。
那是他距离拥有自己的一生,最接近的一次。
平凡,喜乐,安康。
好想。
好想拥有这样的人生。
可是时间到了。
他闭上眼,接受着死亡的侵蚀。
等到一切终结,花娘会拥有崭新的人生,所有人都不再受模板化的侵扰,世上也许还有人在挂念着李鸿仪,甚至还能把这个名讳传唱到更遥远的未来。
[李天声……]
[我希望,我恳求,我祝愿……愿你,一定能成功。]
为了那个万籁俱安的未来。
而后,他心底默念:“李天声,我来回归你了。”
……
混沌黑暗重新席卷了李鸿仪的视野。
疲软的神魂伸出手,被掐了一把却无痛觉。
他这才发觉,大梦已尽,他又回到了无垠的黑暗之中。
他已经许久没亲身经历一遭走马灯了。
直至苏醒,李鸿仪的神色都还带着哀伤。
李鸿仪晃着神开口,说着和往常不太一样的话:“我帮你淘了不少宝贝,你真该好好看看。”
耳边却没有动静回应。
他眼底飘着麻木,倒也习惯了李天声的沉默,一味去吐露自己的言语:“对离清云下手的时候留意点,我答应了人家来劝你,就算做不成朋友,也别喊打喊杀了。”
他说的是之前大荒地追询往事时,他保证过常予白的话。
又过了许久,耳边依旧不见回应。
李鸿仪转动视线,开始在黑暗之中寻找熟悉的影子。
往常一瞥便能见到的黑衣,竟找了一圈都不见踪迹。
李鸿仪这才皱起眉,换上眼底的清明。
“李天声?”
“……?”
“……李天声?”
连唤好几声,就算是再失神也该应上一句了。
可是,意识空间安静得异常,甚至称得上一声诡异。
李鸿仪一脸懵:人呢???——
作者有话说:本章为过渡章,也是李鸿仪视角的个人番外章
如果李天声借给李鸿仪的底色是风流,那么在一系列的变故里,李鸿仪已经把风流变成了纯粹的渣(渣男的渣),但爱情是他活着的本质,李天声更是他诞生的理由,恐惧也好,同情也罢,他们共用一套底色,在大事大非上总会殊途同归。却也因为人生经历的不同,他们的道德理念互相冲突,背道而驰。
以李鸿仪的人生为渡口,让载着李天声的小船缓缓驶来,由此,故事开启了新的篇章
第67章 鬼屿深处,梦魇复生……
天际狂沙乱舞,一道流光闪过,却撞上了蔓延而来的漆黑薄雾。
流光暂停,末尾处浮现出了白衣人影,正是奔着收拾冥神而来的常予白。
常予白不假思索,直接飞身腾空,同时脚下支撑用的黑鳞剑向前窜出,直奔鬼煞雾气的正中央而去。
镇煞专用的剑身刚涌入,便听得内部传来一声刺耳嘶鸣。
常予白正要乘胜追击,忽然强行止住了自己的动作,回眸看去。
身后的飘乱的沙尘开始凝聚,凶猛的风暴顷刻成型,风暴中央,一具丑陋的身体悬停着,裸露的肌肤色泽青黑,爬满了符文,再照脸上看去,竟是眼部空洞,五官松散,不似人样。
可聚沙的灵力波动告知了常予白此人的身份。
“扈卓?”常予白拧眉。
是尘皇?但……常予白迅速祭出第二把剑,朝向了扈卓的方向。
那副朽木般的模样,正是被炼化后的尸身傀儡才会有的。
尘皇已然被冥神炼成了尸傀,甚至从灵力来看,尊武境的修为毫无下跌之势。
以一敌二?
能打,就是麻烦了许多。
要知道荒域对尘皇而言有主场优势,若算上鬼屿飘出来的那些无形鬼煞,冥神也占有一半的场地便利。
怎么打?
常予白思索之际,手上的动作却是不带停歇。
他奔着杀冥神而来,本来预留的时间就不多,想着速战速决赶回小云身边。尘皇已然是一个变数,谁知道会不会出现其他的变数?
不能迅速赶回去,常予白不放心。
可偏偏,鬼雾那边又出了别样的动静。
黑鳞剑的镇煞威能频频受阻,显然是镇不住冥神这尊最强厉鬼。
好在剑刃掠过之处,鬼雾会留下灼烧般的声响,雾气深处,隐约还能听到低沉又痛苦的嘶鸣。
常予白少有需要分心顾及两方战局的时候,偏偏两边实力都与他不相上下,难以在短时间分出胜负。
烦。
全是预料之外的场面。
可这番思想若是叫对面的冥神听到,少说也要吐两升血。
且不说这人能在以一敌二时还有心思嫌烦!
这局面明明是常予白一个人按着两边打吧!
冥神庆幸自己早早炼化了扈卓,手上多了一份战力,不然仅凭一人,常予白早就已经收工完事,哪还能被拖到现在。
“两域相撞已是既定之事,不需多时便是灭域浩劫,你在此与我争斗,既无法救满城百姓,也无法停止鬼煞溢世,何必在我这里浪费时间。”
常予白扫过去一眼,不答。
冥神冷冷吐出一道声息,明白了常予白就是冲着自己来的,手上必然已经掌握了阻止这场灾难的妙计。
鬼屿漂移是冥神一手操办的,如何挽回自是没人比它更清楚。冥神当即释放出一道鬼影,朝着鬼门关的方向而去。
剑芒紧追而去,却不料几道暗纹纠缠,把黑鳞剑强行拽了回来。
就连已经纵身追上去的常予白,也被拦路风沙拍回了原位。
也许二打一确实奈不了常予白几何,可单是把他困在这里,还是很容易的——冥神心想。
可下一刻,冥神乐不出来了。
“扈卓!”冥神赶忙让尸傀尘皇顶上。
不知为何,冥神总觉得心底发慌,好像要发生些失控的场面。
不等它想明白缘由,挡在面前的尘皇便被击破,躯壳瞬间成了散沙。
尘沙对面,常予白周身竟也荡起了砂砾,晶莹剔透,绕着他缓缓旋转,似有微小的飓风成型。
看上去像是学来了扈卓的招牌绝技——沉沙寂。
黑鳞剑挣开束缚,几个翻腾旋回了常予白的身侧,剑身符文泛光,光点竟与晶莹砂砾呼应,一芒千万昼,刺得冥神哪怕身在鬼雾也遮上了双眼。
而后,剧烈的强光直冲冥神而去,顷刻退却了遮掩所用的迷雾。
“啊——”鬼雾来自冥神本体,这一净化,无异于重创冥神本源。
撕心裂肺的沙哑咆哮随之而出,冥神甚至顾不得去想为何局势急转直下,只想迅速逃离,免得被抓住镇宅。
可它哪逃得过已然生怒的常予白。
玻璃虚晃了它的视野,逃了一圈,竟走错了方向,被常予白追到了跟前。
“你!啊——”冥神正要开口,黑鳞剑一剑将它穿破。
本源核心震荡,冥神咬着牙颤抖,遮蔽面容的薄雾也瞬间消散。
却是这一露脸,让常予白的怒意出现了卡顿。
眼熟。
不,何止眼熟!
一瞬间,匪夷所思的震撼涌上常予白心头。
“萧……萧筱路?”常予白下意识念出了对应的名字。
萧筱路,鬼城圣女,当年李天声被陷害跌入鬼屿,正是得了鬼圣女的相助,拿下了已逝冥神的传承,而后身边又一直有这位贴心妙人的辅佐,谁不知道萧筱路已经是鬼帝李天声最忠诚的下属兼侍仆。
可是,自己打的不就是冥神吗?为什么会出现圣女的脸?
冥神是萧筱路?!
常予白瞪大了眼。
他的震撼给了冥神喘息的功夫,萧筱路自己也没想到,绝地求生的机会竟来得如此飞快。
“不要杀我!我只是听命行事,你若要见他,我可以带路!”
萧筱路说得若有其事,实则心底也在发慌,她只能猜出是自己这张脸让常予白联想到了熟人,且是个关系深厚,一时间无法接受要与之为敌的人。
如此关系,不利用一番,转移矛盾,就白瞎了她的聪慧。
尤其是常予白的反应,惊愕中带着些微颤抖,这联想到的分明是天敌啊。
萧筱路有了主意,继续进言:“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受他的指使,你若杀了我,破了他的计划,他可是会……”
萧筱路故意把话只说一半。
她看到常予白更剧烈的身体反应,心底已经觉得事成了九成。
也许用不着逃跑,自己现在就能反杀常予白!
冥神信心顿起,手上悄悄运上了功法,准备给常予白致命一击。
当然,嘴上牵制此人的话语也不能停,不能让白皇察觉端倪。
“他就在鬼屿,你若不信,与我一同去鬼门关,到了便知——”
一瞬间,凛冽剑光擦过萧筱路的喉咙。
她至死都想不明白,究竟是那句话刺激到了常予白,竟让这人一瞬间杀意盖过了恐惧。
说好的天敌呢?
可惜尸体得不到回答。
自颤抖开始,常予白便将黑鳞捏在了手里,攥紧的实感才让他不至于癫狂。
恐惧此事真的和李天声有关,恐惧萧筱路真的是听了李天声的命令而来。
好在那句鬼门关,把他唤回了现实。
离清云还在鬼门关等他,方才被放出的鬼使还去了离清云的方向。
虽说鬼门关前有个李鸿仪,但谁知道这家伙可不可靠,会不会来不及护住离清云,害他的宝贝徒儿受伤?
李天声?
做梦呢,李鸿仪连妹子都没亲热过,往哪生出来的李天声。
一切思索只在一瞬间,等他想明白,黑鳞剑已经抹了萧筱路的脖子,彻底杀死了眼前的冥神。
捡上尸体,常予白便迅速朝着离清云那边而去。
与此同时,鬼屿深处发出一声怨念咆哮。
“常予白!”萧筱路捂着心口,面目狰狞,“竟敢毁我一具尊武真身,我定要——”
“宰了你!!!”
……
风沙晃眼,常予白却依旧一眼捕捉到鬼门关前的身影。
只是不知为何,离清云是从门里飞出来的。
常予白迅速手中牵引灵力,在离清云落地前铺出一片柔软虚空,接住了离清云。
只是离清云的状态太过呆愣,竟然毫无反应,直到肩膀上附带的灵蝶消散,离清云才重新去看眼前鬼门关。
“小云!”常予白唤了他一声。
这一声没能立刻唤回离清云的思绪,他皱眉,顺着离清云的视线也看过去,竟发现鬼门已经被堵了个严实。
李鸿仪不见人影,看来是出事了。
“是因为鬼使吗?”常予白十指暗暗用力,却并未收拢。
离清云回过神来,却摇头:“不是,是鬼屿里藏了只恶鬼。”
他的话缓解了常予白的压力,却又引动了新的疑惑:“恶鬼?”
什么程度的恶鬼能让李鸿仪都招架不住?
联想到萧筱路,常予白忽然有了主意:“莫不是尊武境的恶罗刹?”
“李鸿仪说,那是恶鬼,境界倒确实是尊武境。”离清云喘了口气,两人一来一往道着话语,虽说才过去几息的时长,倒是也让离清云缓明白了思绪。
他意识扫过芥子空间,从口袋里取出一枚本元参,迎着对面常予白探究的目光,指尖轻划,在本元参的外皮戳破了一道裂口。
晶莹翠绿的汁液从伤口处溢出,本元参似乎还表情幽怨挣扎了几下,只是离清云稍一用力,便又让本元参变回了原来装死的颓废模样。
离清云指尖打圈,携着生机之力的汁液被灵力驱赶,于悬空之中凝聚拢合,被迅速炼成了丹药的形状。
而后,他抬头看向常予白,翠绿色的丹药也递到了常予白的掌心。
“师父,我还是想跟命运对着干。”
尽管语调平静,离清云出声时,左侧掌心已然用力合成了拳头。
“我能救李鸿仪。”
“师父,你能不能帮我……”
“好。”
常予白回答得干脆利落。
一个好字,不带任何犹豫,甚至提前预判了离清云的请求。
十几年来,他早就练就了聆听小云话中话的能力,纵容长句子接连不断,常予白总能一瞬间提取出离清云请求中的根本目的。
甚至有时那些赘述刚起头,他便知道,小云又要拜托他了。
回复,仅凭本能。
迅速,只因熟稔。
只需答应。只需做到。
常予白同样眉目坚定:“我会把他活着带回来给你。”
答完,他抬起掌心,展示躺在正中央的明亮绿珠,问道:“我要怎么做?”
离清云顿了一下,视线同样落在那枚丹药大小的珠子上。
这珠子用的是本元参的参血,自带他本体的树神威能,能舒缓神魂,治愈灵海。
尤其是在他参悟整本杬诀之后,根元已经有了弥补生机的能力,以参血凝聚的宝珠,所蕴生机更是精华中的精华,足以使人起死回生。
要告诉常予白吗?
停顿结束,离清云的沉默转瞬即逝,道:“如果李鸿仪快死了,喂给他,能吊住他的命。”
说完,他垂下头,直到常予白离开都没有再抬起。
终究是没直言起死回生的功效。
终究是不忍告知常予白有关杬诀的最终式。
纵容没明说,离清云却也知道,哪怕李鸿仪真的死透了,常予白也不会拿着珠子茫然无措,而是直接喂给李鸿仪吃。
不会发现的。
就算真有疑惑,常予白也不敢深究的。
他的师父就是如此一个热爱逃避,却又能在避无可避时,顷刻辨别真假的人。
不能再把常予白逼到那样的境地了。
“我已经做错过一次了……”
他喃喃道。
戳破真相后的反噬,他已经尝过一次了。
这次,就安安静静,只当做自己的秘密吧。
……
“恶罗刹吗?”
一脚踹开堵在门口的恶鬼,常予白便迅速凝出黑鳞虚影,镇在了鬼门关外,以防有鬼煞偷渡出去,威胁到门外之人。
只是这恶鬼正面看来,倒不似记忆里那般眼熟。
丑陋。
可灵力的波动是相似的。
百年后那场针对中州的杀阵,在针眼被剔除后,还引动了一场人鬼争斗。
其中恶罗刹便是四大宗门要迎战的敌军主力。
鬼屿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好似在那段时间,鬼帝李天声一直被认为是祸乱的始作俑者,人间谩骂之音不断,直到李天声于四大宗门兵败之际绝地降临,扭转战局,诸路修士们才意识到李天声是站在正义这边,风评急速回升,一时间又从人人喊打的奸佞转为了人人称颂的大英雄。
“……”毫无参考价值。
就算等到四大宗门死绝了,李天声再登场,此人照样能好评如潮。
反观被李天声当小怪随便撕的恶罗刹,登场时有多难打,死时就有多草率。
也罢,主角的待遇不是谁都能有的。
常予白:“……”不对!
怎么开始想李天声的事了!
都怪萧筱路,害得他思绪持续跑偏。
纵然那张脸与鬼城圣女一模一样,保不齐是李天声有了女人没了智商,被萧筱路潜伏不自知呢?
潮湿鬼气开始弥漫,被忽视的恶鬼显然不服气,重重嘶鸣一声朝常予白攻击过来。
可牵系恶鬼的冥神都斗不过常予白,一个没有神智的兵器又哪里能有胜算?
黑鳞剑几段悬空绕行,便砍得恶鬼惨叫不断。
留下黑鳞与恶鬼缠斗,常予白单人空手一路前行,寻踪觅迹探寻李鸿仪的方位。
越往深处走,神识便越发晃荡,牵动出的反胃感也越来越重,不知道是因为鬼气入体而生的自然反应,还是因为鬼城的指向性太强,联想到了某个不该回忆的仇敌。
可说到底,鬼屿是死人才会来的地方,他一个活人看着难受,也不算意外之事。
常予白调动清心功法,强逼着自己先停下焦虑。
何必要为一个尚未出生的家伙烦忧?
把李鸿仪救出来,便知道李天声不可能出现在这个时段。
可为什么……常予白总觉得哪里有问题。
只是他的意识在有意无意间跳过了那些信息,不愿去细究。
他想不明白自己在慌什么。
哪怕站在李鸿仪身处的祭坛前,这份慌乱也没能得到缓解。
至于李鸿仪。常予白瞥了一眼缠在他身上汲取鬼气的锁链,眉头轻蹙。
“但愿管用。”
他拿出几张专克鬼煞的昂贵符箓,又掏出被放置在芥子空间的冥神尸体,先后朝着祭坛甩去。
锁链被符箓灼伤,出现了短暂的退缩,常予白找准时机夺回李鸿仪,成功将冥神的尸体挂在了锁链上。
如此,便算解决了鬼屿的灾难。
可李鸿仪为何要慷慨赴死一般,将自己献祭给鬼屿?
他不是怕死吗?
常予白边将宝珠喂进李鸿仪嘴里,边在心中忍不住联想。
可有时候想得太多,并不是一件好事。
至少对常予白而言,想得越多,思维中的防御越容易松动。
[为什么,李鸿仪愿意去死?]
[他若是死了,那李天声怎么出生?]
至此,一直被隔绝的恐惧冲破了界限。
他忽然觉得拎着的李鸿仪变得烫手极了。
等他回过神来,这人已经被他狠狠丢在了地上。
可常予白发现自己还在颤抖,双脚也忍不住地往后退,势要远离眼前之人。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
可李鸿仪已经有了活人的反应,眉间轻蹙,微微转醒。
“唔。”躺在地上的人睁开了眼。
此人缓缓坐起,眼底尽是疑惑,看上去却又神智清明,想不通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等这人缓缓抬头,忽然姿势僵硬住了,一双桃花眼睁得极大,疑惑全然变成了不敢置信。
“常、予、白?”他一字一顿地将名字念出。
明明是熟悉的声音,明明是熟悉的面容,可话音落地,常予白却连呼吸都不再通畅。
危险!
需要防备!
可双臂收到胸前,常予白才发现自己手里空荡,并无武器可以拿来遮挡。
也是这一动作,终于让他理解了缘由。
他的身体先一步认出了对面是谁。
而后,便是同样的难以置信。
“李……”常予白想出声,可念出来才发现声音细得比蚊子还要难以捕捉。
直到唇瓣经历了数次的剧烈碰撞,他才终于念出了那个禁忌的大名。
“李天声?”
第68章 谁人复旧来,此仇竟难安……
那一句李天声并没有叫错人。
就连李天声自己都不明白,他为何会苏醒在百年之前。
睁开眼的一瞬间,李天声便认出来这里是什么地方。
鬼屿。
可是为什么?鬼屿整域破碎,他的肉身脱离封锁,重新在外域凝聚,按照剧情设定,自己明明该在炎域的李村醒来才是。
为什么睁眼看到的会是鬼屿……不对!
李天声心底一片惊讶。
他怎么还记得!
他明明封锁了自己在轮回中的记忆,直到剧情结束才会想起来一切,为什么他已经记得了?
震撼之余,他缓缓抬头,却不想又见到令他思绪破碎的一幕。
一个人。
一个,原本已经被他杀死,应当再也找不到的人。
“常、予、白?”李天声的眼底止不住诧异,就连念出的名讳都带着颤音。
可对面领会不到他藏于话中的愕然,更领会不到那愕然背后埋藏的苦涩与惊喜。
常予白只想后退。
偏偏李天声已经起身,踉跄着朝他走来:“真的是你?常予白?你还活着,你真的还活着!”
常予白听不清对面在说些什么,他眼中只能看到李天声的唇齿翕张,上下一点点地碰撞,话音落到耳边,却被无形的隔膜阻拦,传递不到脑海。
沉重的嗡声代替了一切声响,也虚化了他对现实的感知。
记忆扭转了他的视野,眼前的场景开始如影片般飞逝。纵然他心底恐慌,脚步虚浮,却依旧停不下联想。
映于眼前的便是上一世的结尾,蓦然回首,黑衣冷脸的李天声站于眼前,却又毫不留情刺穿了自己的胸膛。
痛。
所有的生机顺着破碎根元外溢,撕扯般的力道落在全身的每个部位,恨不得将他拽作成千上万个碎片。
好痛。
痛得难以开口,难以呼吸。
[可是,为什么……]
[我明明记得,是不痛的……]
正当他身处在虚幻与现实的夹缝,进退无法取舍之际,新的声音刺破了沉闷的混沌。
剑鸣携着龙啸而来,声音由远及近,而后变得剧烈,宛如雷霆震慑,一举击碎了包裹常予白的无形外壳。
愤怒的咆哮声统治了常予白的耳畔。
他抬眼看去,黑鳞剑竟携着灵力飞来,目标直指李天声。
方才那直击心底的咆哮,正是黑鳞剑以为他受到了重创,速速前来护主的焦虑之声。
重剑飞光,恰似一道黑色闪电,擦过李天声的身畔,留下一道鲜红血痕。
杀——常予白感知到黑鳞深处传来的纯粹杀意。
不同于以为黑鳞剑絮絮叨叨的催促,此次黑鳞已经完全沉浸在了杀意之中。
可是……常予白看了眼对面的李天声,发现自己臆想出的鬼帝不复存在,有的只是一个捂着伤口皱眉,脚步同样虚浮踉跄的玄武境修士。
那抹红色伤口,是黑鳞剑所伤。
那伤口处的灼烧,也是黑鳞剑的镇煞威能所致。
他的重剑,本就克制鬼煞,又恰好,对面是鬼帝的凡俗前身,日后尊号更是厉煞尊者。
所以,没有可是!常予白直接握住剑柄。
而后,飞身抬步,朝这李天声的位置击打过去。
重剑硬生生拍在李天声的腹部,虽说只是把人打退了三步,放在常予白眼中,却又是另一番考量。
他看着李天声闷哼一声,下意识弯腰收紧腰腹,面色苍白,又因为吃痛太狠,为了稳住身形,只能单手去抓身旁的墙壁,却掌心松懈,滑了好几次才找好准着力点。
仔细听去,就连呼吸都变得急促紊乱,满是平不下的慌张。
如此一副狼狈模样,哪里有昔日鬼帝的傲气凛然之态。
如此弱小的李天声,像一把锐利锋针径直刺中常予白的双目,也更加肯定了常予白心底的猜想。
能打!
能打就意味着——能杀!
一瞬间,常予白再思索不出别的,强烈的复仇念头填满了他的脑海,催促着他去做出更多的攻击,去斩杀眼前的仇人。
碰撞声接连而起,其中还夹杂着几声忍痛的惊呼。
常予白招招都是奔着杀人性命去的,却不知是因为盛怒之下失了稳重,还是对面在战斗一事实在游刃有余,竟连连避开了要害。
血花飞溅,艳色染在漆黑却泛着荧光的墙面上,而后纵横剑气擦拭而过,又砍得这面墙没了模样。
连续十几次的攻击都没落到想要的位置,常予白也是大脑重新上线,发觉了问题。
怎么躲开的?
游龙身法?
常予白从李鸿仪腿上领教过这招,速度奇快,人影飘忽,比他硬生生练就的跑路大法精良不少,一看就是有正经出处的。
但李天声和昔日运用功法的李鸿仪亦有差别。
同样是躲,李天声却躲得尤其用力,几乎是在剑口挤入命门的一瞬间,将身体硬甩到了安全的地方。
既是游龙身法,便有迹可循。常予白也不是白跟李鸿仪待了好些天的,此人好些招式早就被他明里暗里学了个遍,如今理智渐归,他的视线也开始锁定李天声脚步的落点。
果不其然,就在李天声后撤之时,常予白先一步猜中了他的行进路线,直接提剑加速冲了上去。
李天声下意识抬手抵挡,却只是用双手抓紧了剑刃,无法阻挡常予白汇尽全力冲过来的力道。
剑刃擦着李天声的手心向里,黑芒带出了一片血光,又径直插进了李天声的心脏之处。
心尖遇刺,根元亦是无法躲过受损,换做常人,不消三个数,便要横尸在这片鬼煞之地。
可此人是李天声。
向来只有鬼帝杀人,却没有人能真正杀死李天声。
常予白紧咬着牙关,耳边却依旧浮动着李天声的仓促呼吸,他不信邪,又操着剑柄往里狠刺,恨不得把李天声钉死在墙面上。
“没,用的……咳!”李天声强忍着痛意道。
说到最后,口中也是滚出了一道鲜血。
“此身,已然成,神……杀不死。”
竟是还有心情与常予白解释缘由。
他的话听得常予白青筋突起,而后眼中更添了癫狂:“闭嘴!”
而后催动黑鳞剑的全部威能,势要在此将李天声的鬼神之躯灰飞烟灭。
“呃啊!”这次李天声忍不动了,冷汗划过他的脸颊,也带出了吃痛的低声哀嚎。
纵是谁也想不到,威风凛凛到世间独一份的鬼帝,竟也有如今的凄惨模样。
可这里不是百年后,修士们艰难求索,还无缘面见那番修武盛世。
无人知晓盛况之下修武易如反掌,也无人知晓绝顶天才横空出世,一举登临天骄榜首,从此霸占了所有人闲谈时的八卦传闻。
但这都是百年后的事。
常予白只想把源头扼杀,让李天声再也无法出现在自己的眼前,永远无法威胁到自己的生活。
“为什么。”可常予白发现,自己竟连复仇都变得如此艰难,“为什么杀不死啊!!!”
他不过是想给自己和离清云求一个安稳的人生,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他们!
他不过是想给上一世的自己和离清云报仇,为什么连丁点儿的门路都不给留!
剑已经把人捅穿了几十次,驱煞灭魂的法子也使了又使,凭什么李天声还能活着?
凭什么啊!!!
“凭什么,你连杀人偿命都不用啊!”
杀到最后,反而是常予白崩溃了。
划破喉咙也好,拦腰生砍也罢,李天声的身躯已经超越了修士的概念,他的剑砍到一半就会卡住,而后只能眼看着李天声的肉身复原,徒留满地血渍证明了常予白的无力。
面前的一身麻衣被染成了红衣,又渐渐随着时间流逝氧化出了黑色。
黑红入目,往昔噩梦般的人物变得更是具体,也更像他所认知的李天声了。
不知过了多久,常予白放弃了动作,独自消磨了满腔的杀意。
只是他头颅无力地向下低垂,不与李天声对视。后者睁开发颤的眼皮,眸底闪过一丝悲戚。
“抱歉。”
他的声音气息很淡,仿佛羽毛擦过,好在四周足够得静,足够让常予白听见他在说话。
“与你结仇,并非我愿,是我轮回……”
“闭嘴!”常予白忽地抬起了头,目眦欲裂,满含着无法压抑的痛苦,“我不想听!”
“我不在乎你到底是怎么活过来的,也不想知道你复活的目的,我不在乎!”
“我只求你别来缠着我,我只求你放过我。”
何必与他解释那些因果?难不成在李天声眼里,他们还是什么值得握手言和的关系吗?
怎么可能?!
前世,今生,常予白不断地避讳着他的名字,生怕传进离清云的耳朵后,就会引得离清云性情大变,重蹈覆辙。
这个世界的确很奇怪,许多人都会变得不像自己,可常予白不想去管有的没的,他只要确保离清云还正常就够了。
不要接触李天声,不要再像前世一样沦为炮灰,不要再参与进任何与主角相关的事……
可为什么,他都躲到了百年之前,李天声还是追了过来,还是不肯放过自己!
逃也逃不过,杀也杀不死,谁又能给他支个招,救一救师门二人翻来覆去的炮灰命?
到底怎样做才能规避掉该死的命运!
到底怎么逃才能远离李天声的威胁!
泪水竟是不受控制,划过了常予白的脸颊。
那双明眸睁得很圆,不带分毫眨动,可眼底的晶莹拦不住,化作一颗又一颗的泪珠滚落。
绝望重新于常予白眼底蔓延。
“李天声……放过我吧。”他悲痛道。
“到底怎样,才能彻底摆脱你啊。”
第69章 与人面不知其心,不如速……
李天声蹙了下眉。
他没想到,竟是常予白先一步陷入了崩溃之中。
这应当是宽慰常予白,博取信任的好时机,他想。
可是想是一回事,能做到又是一回事。
李天声只觉得浑身失力,胸膛滚着烫意,又灼又痛,随便一个动作都会牵引出四肢的疲怠。
这把重剑的威能本就对他有克制功效,方才他又躲闪不及,被常予白接连朝着要害捅穿几十次,来来回回全靠一个不死吊着,就连方才趁机想解释,也是调动了最后的余力。
他实在是没法吐出声音。
醒来的时间还是太早了——他心想。
早到他的身体还弥留在死寂之中,还没做好准备接纳灵魂的更迭。
神魂若是与身体不契合,本就不利于掌控身体的行动,灵力调用上更是差了原始状态数倍。
他甫一醒来,正是灵魂交接,身与魂最为动荡之际,哪怕是调动李鸿仪残留的力量,也是十不存一,不料常予白反应激烈,连开口的机会都不给他留。
却也不是完全意料之外。
李天声闭上双目,再睁开,仍是藏不住潜藏的悲哀之意。
生死血仇当前,如何能静得下心?
他当初杀常予白时有多干脆,而今就要承受多激烈的反噬。
犹豫再三,他仍旧不知该以哪种话语做开篇,才能留住常予白的聆听。
他想争取常予白的原谅。
或者也可以不原谅。
李天声的目的很简单,他需要常予白做助力,做变数,与他一起推翻那些萦绕着贯武大陆的既定剧情。
也只有常予白,才能成为戳破幕布的矛,改变这个如纸本般一撕即破的世界。
可是在一切完成之前,他还不能死。
李天声的呼吸艰难,却依旧保持着最恰当的韵律,力求让身体早些还原。
他还不能以死谢罪。
唯独死亡,他还无法送给常予白做偿还。
忽而,李天声绷紧了全身,眼睛睁得紧实,每一寸肌肉都在发出濒临极限的预警——这份警觉源于他对危险的本能感知,多年的战斗经验早已无需李天声主观判断,光靠身体就已经能识别环境之中的微妙压迫。
有谁在逼近。
而且是带着杀意的靠近。
但这份感知和以往又有些微差,因杀意不是冲着自己而来,那些本能的防备并未先行,可此地只有两人,不是冲着自己而来,那不就只能是……常予白!
他瞳孔微颤,电光石火之际,竟是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
而后,那双暴起青筋的手抓紧胸前剑柄,不管强行终止净化后施于己身的反噬,直接将黑鳞重剑拔了出来,又甩劲朝着常予白身后扔去。
刺啦的灼烧声响即出,引出了一声尖锐的刺痛哀嚎。
李天声将常予白推至身后,怒目看向来袭的方向:“滚!”
他语腔低沉,如同草原雄狮威慑无知的闯入者,满是怒意的同时,又自带上位者的天然压迫。
这一声厉喝不仅让对面偷袭的鬼雾晃了神,还震慑到了沉浸在悲痛之中的常予白。
常予白缓缓移过视线,也是瞬间睁大了眼。
鬼雾?
这不是冥神的招数吗?
常予白第一反应是认错了,可感知了下周遭灵力的浮动,又只能得出对面是冥神本人亲临的结论。
可问题是,他不是才杀死了萧筱路吗?
为什么还会有第二个冥神出现?
什么情况?今天是回魂节吗?死人接二连三来复活?
还是说因为这里是鬼屿,类比所谓的阴曹地府,所以死人才尤其得多?
常予白霎时满头问号。
可惜鬼屿不是课堂,不会因为有疑问就能有智者帮忙解答,贯武大陆上的每一片土地都离不开生杀争夺,即便是脱离其他六域独立运转的鬼屿也不例外。
李天声显然比常予白更了解对面是何人,也更清楚该如何接敌最为高效。
不仅如此,身为鬼帝的李天声,在底牌方面也是厚得惊人。
在黑鳞剑被他扔出去的前一瞬间,李天声便明了萧筱路的目标是谁,但这正是李天声最不能接受的地方。
她想杀常予白?
连自己都求爷爷告奶奶求常予白别死,她竟然敢来杀常予白?!
做梦!
怒意心起,李天声不再藏私。
黑鳞剑绕空回旋,带起一阵激烈的碰撞之声,李天声随及迈步护住常予白,同时,也调动起神躯底蕴,强行逼迫神魂与肉身相融。
瞬间,阴森焰火缠身,将李天声整个人形掩埋,而后,烈焰原地升腾,犹如熔炉重塑般,顷刻将这具空洞躯壳投入了炼化之中。
咯吱咯吱的骨骼碎裂声作响,李天声甚至能听到血肉于滚烫烈焰中的嘶鸣,他的神魂本就动荡,又被接连腾起的鬼火刺激,每一瞬都是钻心剜骨般的痛。
只是他依旧站得笔直,从外看去,无人知晓那烈火之中是怎样的可怕盛景。
焰火褪去,一袭劲瘦黑衣的男人立于原地,剑眉星目,器宇轩昂,一双魅惑般的摄人心魄,再仔细望去,又满是不可撼动的凶狠。
挂肩披风不知何时被他穿在了身上,在灵力的层层震荡之下,黑纹硬缎掀起了细微的波澜。
与之同生的,是突然铺满了整个空间的威压,鬼煞神力已然回归了好些部分。
“凌霄!”
李天声左手一扬,本命神剑瞬时出现,黑金剑柄落于他的掌心之中。
下一秒,他却没有迅速挺身迎上萧筱路的进攻,而是回头去看常予白。
“鬼屿凶险,煞气伤身,你先走!”
说完这句,李天声才脚步一转,朝着萧筱路的杀招接了上去。
常予白:“……”
常予白原地愣了一息,脑内飞速运转,好在他思维一向灵活,很快反应过来自己听到了什么。
十分有九分的不对劲。
显然,常予白被李天声这突然递过来的“友情慰问”打了个猝不及防。
谁能想到上一刻还在你死我活你杀我躲的二人,一个转眼就能“握手言和”,甚至大有杀身之仇秒变共同抵御外敌的意向。
常予白:去他的共同御敌!
虽然搞不懂李天声究竟在图什么,但常予白不是纯傻子,面对接二连三失控的场面,他可没心情坐等这危机发酵。
再说,他和李天声之间夹杂的可不是小仇小怨,不是笑一笑就能泯灭的。
鬼知道李天声解决完萧筱路下一个要解决的是不是自己!
鬼知道他解决自己的同时会不会对小云也动手!
他脑内飞速分析的不只有李天声递来的“慰问”,更有对此刻生死存亡的判断。
常予白迅速得出结论:确实得赶紧走!
但不能只是离开鬼屿这么简单!
要重启之前的隐居计划,要找个人杰地灵且能远离李天声的偏远之地!
离清云还在外面等着自己,要赶紧先李天声一步带小云离开,不能让他们两个碰面!
既然杀不死李天声,那他就拼了命去躲。前世他和师尊窝在中州贫瘠的集云镇时,李天声可是一次都没找上来过。
说明能躲!李天声不是哮天犬,那狗鼻子做不到搜遍贯武大陆!
师尊能找到的好地方,他肯定也能找到!
总之,一定要远离李天声!!!
常予白几乎调动了毕生所学的身法,将速度拉至极限,全力朝着鬼门关而去,就连身后匆匆飞行的黑鳞剑都追得火热,险些没能跟上常予白的速度。
阴冷鬼气拍在脸上,又飞速被他掠过。
他想了又想,盘算着究竟哪里能称得上与集云镇相似的地方,又是否经得住最高阶修士的搜查,躲过李天声的探寻。
常予白想得入迷,身后接连而起的打斗之声都无法引走他的注意。
“为什么——”
临近鬼门,常予白耳边才捕捉到萧筱路的恐惧呐喊。
呐喊之中,满是不可置信与恐慌。
“你为什么能——”
能什么?为什么能调动鬼屿的灵力?还是为什么能在鬼煞之气上碾压当世冥神?
常予白不知道。
也许他正想顺着萧筱路的咆哮去游神思索,只是很不恰好,时机转得太快,一切情绪都被眼前的明亮所覆盖。
离开鬼门关的一瞬间,他便不愿去想身后那些糟心的事,目之所及,便是眼前的微小身形。
清淡的绿纹白衣入目,被注视的人远远回望而来,便是两双明眸的隔空对望,视线相接。
常予白顿觉方才在那鬼煞之地的憋屈一扫而空,亦是更坚定了他带着小云远离主角的念头。
他与离清云对望的瞬间,离清云也看到了从鬼门关闪出的常予白。
离清云不做多想,正要抬步朝着常予白的方向走去,却没想到一个眨眼,常予白竟然飞速到了他的面前。
离清云:?!
眼花了?
不对,是常予白运用了瞬身功法。后面是有追兵追杀不成,这么急的吗?
“师——”他疑惑的话都没说出来,就见天旋地转,等他再回过神来,自己竟然已经被常予白揽在了怀里,重现了以往师徒二人的跑路姿态。
离清云:“???”
离清云眼底的迷惑再次加深。
什么情况,常予白不是尊武境的强者吗,怎么二话不说又跑路?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啊!!
第70章 暴风雨前总是宁静
常予白这是见到什么吓人的东西了?用得着逃得这么狠?
这是离清云率先一步生出的困惑。
只是对实力的判定实在不允许他把常予白放在弱势的位置,仅需一息,离清云自己就推翻了这个想法。
不对啊,常予白实力已经是贯武大陆顶尖的层次了,就算是所有的神皇一起围攻,也不一定能让常予白惊慌失措吧?
倒不是离清云盲目自信,实在是常予白的天资太过骇人,纵观历史也不见贯武大陆有谁能达到常予白十分之一的层次。
嗯……自己勉强算是平齐吧,但谁让他离清云年岁差了一大截,还没发展起来呢。
可话是这么说,解释了一通,反而更加猜不准常予白惊慌逃窜的缘由了。
上次常予白搞这一出是什么时候?
奇怪,好像并没有过去多久?
难不成这次也是遇到心底的恐慌,失神逃窜?
离清云正试图从常予白的神情方面寻找线索。
很可惜,他又想岔了。
离清云仔仔细细打量了一圈常予白的表情,却发现这一次和记忆中的慌乱奔逃存在着极大差异。
现在这个拎着他急速奔逃的常予白,不但见不到丁点的惊恐失神模样,甚至眉目坚韧,意念决绝,就连身体也不像上次,完全没有丁点儿幅度的颤抖。
这下更加想不通了。
但离清云与常予白不同,离清云长了一张嘴,会被他拿来使用。
“师父?”离清云试探性地轻声呼唤。
他喊完,便看到常予白低头朝自己看了一眼,又因为没有下文把目光收了回去。
好的,确定了,常师父现在非常有理智。离清云边心想边无奈扯了下嘴角。
那么问题来了,常予白既然没有被吓傻,那他们这是在逃什么?
难不成是和上次同一个理由,也是因为李鸿仪?
说到李鸿仪……这家伙人呢?
离清云心底思绪层层递进,到这一步才停顿住,也是这一联想,他才发现,团队里常见的主人公竟然少了一位。
离清云:?
这对吗?
进鬼屿前,常予白可是言之凿凿和自己保证过,说要把李鸿仪活着带回来的。
但是光就现在这个形势来看,李鸿仪还活没活着不太确定,他和常予白倒像是快要完蛋了。
这不对吧?
真有这么凶险吗?
离清云心底的疑惑更加深重。
既然想到了关键的人物,那就免不了再开口一问。
离清云道:“师父,李鸿仪……”
他话没问个明白,就被常予白突然一道重重的咳嗽声给强行打断。
尤其是常予白掐准了他念人名最后一个字时心虚回头,又猛然撤回,一看就是心里有鬼,肯定是故意想要让自己闭嘴。
离清云嘴角再次一扯,挂了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他尚且没捋明白常予白此举的缘由究竟何在,常予白却像是怕极了他继续问下去,竟硬生生换了脾气,一口气顺了个长话题:
“小云!”
“听我说,接下来我们不能再到处游历了。我要找个山清水秀无人打搅的地方,定做我们的洞府,日后你与我便只需隐居于其中,打坐修行,过我们的二人世界。”
“纵是尘世之中有所纠葛,也不必再去追究,往事便让它们尘烟般散去,认识的人也只当匆匆过客。若你实在耐不住寂寞,也可以扮作凡人的模样,寒来暑往闲暇之际去镇子上瞧一瞧,但别留得太久就行。”
“洞府的结构我暂定了四合院,好歹是老一套的经典院子,出不了错,若是你有新的主意,日后再商量着修修改改,无伤大雅。”
“修炼打坐用的玉坛是肯定要备上的,你的修为太弱了,实在需要加紧练习,早日登上顶峰。”
“我会种一颗树,品类还没想好,但要能多结果的,方便采摘,这样闲暇时候还能有事做。”
“鸡鸭犬鹅之类的动物我没经验,但养几只也算热闹,搭个窝棚也不费事,就是寿命有些麻烦,不如我哪天出门抓只低阶的灵兽养着玩?”
“你放心,吃穿用度什么的我都算好了,前几年的洞府没开垦出粮田,咱们就吃芥子空间里存的,或者大批量采买一波,咱们家底很厚,一次性买几百年的货都花得起。”
“嗯,这些应该差不多够了,等还有需要添置的,再随时补充也来得及。”
“总之,小云,不必担心,我会带你过好这一世的人生,作为师父,我一定能护你周全!”
常予白的语速说得飞快,几乎不带一丝的喘息,偏偏他讲得非常连贯具体,逻辑穿插错落成一脉,到最后竟然构成了一副轻易便能想象的场景。
短短三分钟,一场浩大的人生规划就被常予白讲了个完全。
离清云瞪着个眼,实在是憋不住一个字。
无他,插不上话。
这谁?这还是他认识的常予白吗?
常师父嘴里怎么突然能蹦出这么多字了!
叽里咕噜的动静在离清云耳边滚来滚去,好不容易等到耳朵清净了,离清云发现自己的人生也被莫名其妙给安排妥了。
离清云忍了又忍,终究是没有撕破脸给常予白来一段贯武粗口。
但他实在是想慰问一番常予白此刻不知是否有病的大脑。
离清云用尽全力压下满心槽点,微笑都快要僵在脸上,才不至于面目狰狞,而后他带着死亡般的微笑看向常予白,试图从常师父这张脸上找出些“开玩笑”的痕迹。
或者找出这家伙根本就不是常予白的证据也好。
常予白似乎也很期待徒弟对自己完美规划的回应,正眨着眼看向离清云。
一番对视,两双明眸相映,常予白眼中满是期待与坚定,离清云却皱着眉偏开了头。
有点吓人了——离清云心想。
怎么回事?自己居然在常予白的眼中看到了坚定?
是对方才那一番高谈阔论表示坚定?
离清云很想质疑,可他却从常予白的表情上读出了自家师父的认真,可见那有关隐居的事宜并不是常予白的一时脑热,而是在经过了千百番的思索之后,郑重做出的重大决定。
他知道常予白的脑回路一向异于常人,也一向转得飞快不似常人,可任何决定的诞生都是有由来的,到底出了什么事才能让常予白这号人物都选择了逃避?
连告白都能坚定想法直面的常予白,为何要逃离尘世?
这真的是自家师父能做的决定吗?
离清云喉头滚动,吞了口尚未成型的唾沫,心底冒出个匪夷所思的猜想:该不会常予白去了趟鬼屿,被当地鬼煞给附身了吧?
所以自己眼前这个诡异的常予白,到底是不是本人?
可顺着思路再一想,又觉得不应该,常师父一身尊武境的天花板修为,哪是鬼魂能轻易附身进去的?
就算进去,魂魄与躯壳不契合,也无法动用常予白这一身的本事才对。
更何况黑鳞剑也不是吃素的,怎么可能会眼看着主人的芯子换了人,却丝毫不表示?
种种猜测被推翻,到最后,离清云只能更加确信了最初的结论——眼前人就是常予白本人,方才那诡异的逃避言论也是常予白发自内心所说。
何其怪哉?
鬼屿一行太过古怪,不论是先前陪自己在鬼门里闲唠的李鸿仪,还是性情跟被夺舍一样大变的常予白,无一不是在做做逃兵,不愿对自己说实话,不愿告诉自己两域相撞的背后究竟还涉及到了多大的怪事。
真相是什么,离清云本身并不在乎,却是怪事主动摊在了自己的面前,很难不让他生出琢磨的心思。
但思来想去,离清云依旧跳出了这番思维框架,选择了自己最在意的一个问题去问:“师父,李鸿仪是否还活着?”
他来大荒地这一遭,为的就是保证李鸿仪的存活。
这毕竟涉及到自己的证道之事,得不到确切的回答,离清云的心底难安。
常予白听了他的问题,也是眨了眨眼,意外自家徒弟竟也有跳过话题不接茬的一天。
疑问倒不是多难回答的疑问,常予白没打算在这事上回避,却也没立刻回答,咬着牙硬笑了两声,恍惚间好似还能听见被覆盖的牙齿摩擦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咀嚼仇人。
常予白这番态度让离清云没由来一阵心慌,以为是鬼屿的意外太大,李鸿仪已经彻底死掉了。
可下一秒,常予白又迅速扭转了话势,冷着脸道:“他很好。”
离清云:“……”
离清云:“真的吗?”
“他、非、常、好!”常予白声情并茂回复道。
离清云将信将疑地认了这个答案。
只是这么一看,反而更像是李鸿仪干了某种的混账事,惹得常予白不快了。
可李鸿仪是怎么做到让常予白想隐居的?总不能是恶心得吧?
离清云默默陷入了沉思。
常予白则是表情一冷再冷,很难不从方才的李鸿仪联想到鬼屿里的李天声。
他能说出李鸿仪状况很好,自然不是意气用事,空穴来风。
他是亲手就下的李鸿仪,又亲眼看着李鸿仪的芯子换成了李天声,不管二人之间有怎样的差分,只从外表看来,他们分明就是共用同一身体,完全能划等号的关系!
不管是罕见的双重人格也好,又或是失去的记忆归来也罢,既然李天声还活着,与他共用躯壳的李鸿仪就不可能真的死绝!
那可是被击碎了要害都能轻松复原的可怕怪物!
这世上绝对不会还有人能比主角混得更好了!
李天声!这个怪物!
常予白重新绷紧了身体,态度更加果决:一定要带着小云远离李天声!
一定!必须!非常必要!
如果真的躲不过的话……常予白眼底闪过寒芒,踩着脚下御空而行的黑鳞重剑,又添了新的想法。
离清云:“……”刚才常予白是不是想爆发来着?
他甚至闻到了铁锈般的惊怒,却又顷刻被撤了回去。
也不知道常予白每天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真想给他撬开瞅一瞅。
不过比起好奇,常予白能主动恢复正常,还是很让人安心的。
离清云捏了把掌心虚汗,默默收回了自己的担忧。
也罢,管他常予白到底是受了谁的刺激,还是先让这家伙自行缓缓为妙。
等常予白想明白,平定了下来,到时候再去问那些缘由也不迟。
该他知道的,总能被他听到。不该他知道的,就算常予白被催眠到只说真话,也不会向他吐露出来。
多年的相处,这些默契还是能练出来的。
捏完虚汗,离清云反手去抓常予白的手,十指并拢,紧紧相贴。
他看到常予白眼底闪过惊讶,心里轻笑了一声。
看来师父很是在意之前自己的生分表现,竟以为自己不会主动贴近。
可常予白想错了,纵然当师父的想断绝情路,他这个当徒弟的却从没想过放弃心意。
于对方错愕之中,离清云轻声言语,回应了常予白之前的计划:“好,我信师父。”
“只要是师父做的决定,我都接受,只要有你在,我去哪里都愿意。”
【好啊,只要有师父在,我去哪都行。】
一瞬间,常予白窥见了前世,看到了那个还很张扬无拘的自己,那时自己刚听闻清云尊者的避世之言,虽然心中觉得突兀,却也率先表达了接受的态度。
此情此景,竟是一样的回应。
那时候,师尊听完是怎么和自己说的?
“我会带你平安度过这一生,直至生命尽头。”
一模一样的话语,竟是脱口而出,直到说完最后一个字,常予白才意识到自己不是在做梦。
他说了与前世清云尊者完全一致的回答。
常予白扬眉,内心只余下惊讶。
[诶?]
……
二人一路北上,来到了大荒地一处山石料峭之地。
常予白并不觉得这里适合落脚隐居,只是天色太晚,他们尚未脱离大荒地的广袤区域,只凭脚力,一天内可去不到唯美的山水之间。
常予白打量了下远方的灵力浮动,确信不会有人追来,而后有在周围设下了蒙蔽感官的隔绝阵法,一番筹备,这才重新拿出双肩,面目坚决。
离清云站在一旁,少见他这副认真的态度,尤其是双手持剑,姿势紧绷,总觉得这场面在哪见过。
但一时间有些想不起来。
而后,一瞬之间,眼前黑白双芒交错,水墨般闪过视野。
离清云睁大眼睛看去,身前的空间竟被开辟出了一道裂缝,刚好够一个人通过。
“小云,我们今晚在里面休息。”
“啊?哦,好。”
离清云反应呆呆的。
直到进了空间的内部,离清云都在沉默。
常予白好像有了新的主意,忙着在一旁叮叮当当鼓捣些什么玩意,并未留意好徒儿的呆滞。
离清云缓缓吐出一口不甘的浊气。
“哈。”他无声地笑了。
“至少,也算是踏进来了。”
他想起来上次常予白使出的这一手,用在什么地方了。
他更是想起来,那时候的常予白,随身携带了某个了不得的玩意,却是在劈出一个异空间之后,再也不曾提及。
好难猜啊,师父,你到底把师祖的遗体放哪了?
好难联想啊,师父,这种能自行控制时间流速的地方,究竟可以用来做什么?
离清云一夜没睡好觉。
他的意识疲惫,只想闷头一股脑睡下去,可惜生物钟准时得可怕,闭着眼反而思维更加敏捷。
天已亮,离清云不情不愿地起床,在戳了常予白之后,得到了如何踏出这方空间的办法。
敲开空间裂缝,鲜活的阳光打在脸上,映得离清云这张冰冷神情更加苍白。
他本意是踏出来晒晒太阳,用温暖光线缓解掉内心古怪的凉意。
只是,两只脚刚落在地上,他便觉得有视线投射过来。
一回头,离清云看到了一个人。
倒也不是陌生人,只是第一眼没能认出来是谁,毕竟,此人和记忆里的模样,简直天差地别。
来者一身俊朗黑衣,风尘仆仆,简短的披风沾了许多尘沙。他面容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看多了,又觉得那神情中带着许多的复杂,好像下一刻就要诉上许多的苦楚。
离清云看见脸才敢认这是谁,心下古怪,总觉得哪里都凸显着违和。
他疑惑开口,念出对面之人的名字:“李鸿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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