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桫影叶重重,邪修大放送……


    比起正在赶来的常予白二人,桫影郡的某些人已经坐不住了。


    “谁让你们去招惹白皇的!”


    领头一身煞气的蒙面鬼使怒言,恨不得把眼前这帮不成事的邪修都剁成臊子出气。


    邪修办坏了事那是一向不认的,只是鬼使不听他狡辩,谁要是出言回怼,便一掌朝着那人拍下去,生生拍断了邪修的生机。


    这下没人敢出言不逊了。


    而后鬼使又是给他们好一通的骂,无非是眼睛长在了屁股上,那么大个的尊武境看不见,非得硬着头皮往上凑。


    骂到觉得兴尽的时候,又看见一众低着头不服气的邪修,火气蹭的又涌了一波。


    “雷震谷的事还没让你们长记性,那朱磊怎么死的!安插在瞭望宗的那几个棋子又是谁给拔的,若不是白皇参与,瞭望宗早就是我们的囊中之物,连练无霜都能为我们所用!”


    一提陈年旧事,鬼使便停不下了咒骂。


    十四年前的计划流产实在是太憋屈太突然,打得这些兴头上的邪修们措手不及,也打得这位总策划的鬼使一个天翻地覆。


    谁能想到一觉醒来计划被拦腰砍断了?还是无法补救的那种?


    亏他苦心钻营讨好练无霜的手段,结果你说瞭望宗不归练无霜,已经归练无渺管了?


    还有那与雷龙神合二为一的融合技是什么鬼啊!


    这是贯武能有的技术吗!


    负责盯梢练无霜的邪修死哪去了!眼瞎了吗!


    于是鬼使又得到了一条消息:负责盯梢练无霜的邪修早就死在了一个名为常予白的修士手上。


    而练无渺的重登武修之路以及坐稳宗主之位,似乎也少不了常予白在一旁佐助。


    所以人呢?


    干了这么大的事,常予白就这么拍拍屁股离开了雷震谷?


    这人真的不是专门为了打压他来的吗?!


    鬼使在捋明白一切事端后开始怀疑人生。


    等到他紧赶慢赶去了中州,却听说跟在常予白身边的小屁孩拿下了天骄榜的榜首,已经是各大宗门的贵宾了。


    牵扯到中州的四大宗门,这就不是鬼使一个人能决定的了。


    就算再想报复常予白,可万一人家拿天骄榜首的名号摇人,摇出来一堆宗门大佬相助,到时候他哭都来不及。


    哪还有计划的屁事。


    最后,鬼使气冲冲地来,灰溜溜的走,想着中州重视天骄榜,那他等常予白离了中州再说。


    他特意等到常予白师徒二人去了雷震谷,以为来了好时候,结果空中一声巨响,雷龙神屁颠屁颠跟着俩人跑,有这么一位腾云驾雾的尊武境在,谁敢动?


    反正鬼使不敢动。


    于是他只能眼巴巴瞅着常予白又回去了中州。


    期间有个不长眼的邪修撞上了常予白,鬼使还心想好机会,定能趁机拿下这家伙,再不济也是两败俱伤。


    结果呢?


    尊武境堂堂出场!


    那么大一个玄武境,一眨眼就成尊武了!这对吗!


    你才多大岁数啊!


    鬼使又是当场呕出一口老血来。


    从那之后鬼使学聪明了,他打不过,但他躲得过啊!


    这常予白铁定是贼老天看他不顺眼,专门收拾他来的,那他绕着白皇走,不叫白皇撞见自己的诡计就行了。


    小心使得万年船准没错!


    但架不住手底下多得是废物啊。


    鬼使气得快把牙咬碎了。


    可惜废物手下们还浑然不觉,不知道自己即将大祸临头,听到老大带头把话题拐到了雷震谷的瞭望宗,一个个也悄摸地回想起了这段事。


    等老大骂不动了,转头去找水润嗓子,底下才窃窃私语起来。


    邪修们也是抱怨:“当年安插进瞭望宗做暗棋那么费劲,花了不少力气,结果那炼丰烨倒好,说死就死!”


    “想当年为了演那么几出破戏,顶替几家名额,腿都跑断了!”


    “练无渺真不当人,还是练无霜好伺候,哄好了就给办事。”


    “呵,这练无渺成不了亲,拿瞭望宗的弟子撒气,天天纠察这个纠察那个,狗屁的铁面无私,我看就是存心报复!”


    “她想立威好说,倒是收个孝敬给人办事啊!哪有拿人东西扭头给人剿了的!”


    “朱磊那个废物!亏他还混进了瞭望宗,时不时穿一身紫衣服回来炫耀,还有王老魔给他背地里撑腰,结果呢?连个高武境的常予白都搞不定!”


    “王老魔也蠢,魂幡就那么糟蹋了,我听说上千条冤魂叫人直接净化了,哎呦——可心疼死我了。”


    “执掌净魂之能的修士不多,怎么偏偏就有他常予白呢!”


    骂来骂去,最后还是埋怨起来常予白的多才多艺。


    要不是那一手神兽融合技,炼丰烨可死不了那么早,练无霜也不至于败北疯魔,还被关进了霆狱。


    偏偏这一手独门绝技传给了练无渺,助力了新雷皇的诞生,他们就是想趁虚而入都找不到缝隙。


    新雷皇新官上任三把火,直接拔掉了他们好多钉子,耗费许多年心血埋进雷震谷的棋,就这么化作了一团飞灰。


    恼,却也惧。


    在场都不是好人,谁不想报复这捣乱的真凶?


    可是常予白两条腿就在那里走着,谁又敢真的凑上前去招惹?


    那可是能凭着高武境界单挑雷皇炼丰烨的神人,鬼知道这家伙手上还有多少绝招没使呢!


    事发开始的那几年,他们还不知道常予白是怎么杀的炼丰烨,以为这人能凭空提升修为至尊武,还有人猜想常予白其实就是尊武境,只是故意展露一身高武境的气场唬人玩。


    当时有邪修放狠话说要抓来报复的,全都被嘲笑了回去:你说抓就抓?炼丰烨什么修为?你什么修为?你打得过尊武境吗你就去?


    一来二去,放狠话的修士也蔫菜了。


    蔫完又仰天长啸:到底是哪家的尊武闲得蛋疼来雷域捣乱啊!


    当时邪修们捋了许久的尊武境高手行踪,一个也对不上号,直到后来鬼使看不下去这帮蠢材,透露了点先知所窥见的经过,邪修大本营才发觉好像想岔了。


    但已经来不及了。


    彼时常予白已是玄武修士,打遍同境无敌手,越阶挑战完全不是问题。


    邪修们可派不出能碾压的尊武境去打,只能眼巴巴地把痛恨咽回肚子,跟鬼使老大一样不敢吱声。


    再后来,白皇出世,他们只有避着走的份了。


    “这次到底是谁干的蠢事,叫白皇给发现了?”


    “朱焱吧,我听说他一直想给他哥报仇来着。”


    “……蠢货。”


    “谁把这货招进来的!脑子呢!”


    “朱焱念叨多少年了,人家跟他哥一块进的,嚷嚷个球。”


    “嘁。”


    一时间,场面又吵闹了起来。


    鬼使喝完水回来一阵头疼:“闭嘴!”


    霎时安静了许多。


    “都赶紧收拾好,离开桫影郡,谁要是手脚不利索留下了痕迹,别怪我推他出去当靶子!”


    殊不知,已经晚了。


    邪修们并未发觉,他们吵的热闹的时候,一处封锁法阵已经悄然被刻好,等到他们应了声要走,一个个脑袋都撞在了灵力凝聚的空气墙上。


    两双脚踩着落叶就过来了。


    李鸿仪:“呦,打包了。”


    常予白点头。


    但方才这些邪修们讨论的东西,他们二人也从头听到了尾,李鸿仪思来想去,觉得不能郁闷着自己。


    他道:“这世上还有能让高武境单挑尊武境的法子?”


    常予白翻了他一个白眼:“你觉得可能吗?”


    李鸿仪:“我觉得不行。”


    他打心底觉得这些人夸大了说辞。


    可他看这些邪修说的有理有据,那融合技也的确是练无渺会使的,这些年没少被外界称赞好功法。


    这玩意肯定不可能在这个时段出现,可问题是,李鸿仪也不觉得这玩意百年后也能出现。


    他故意绕了个弯:“我觉得就算是让李天声来干这个,都不太行。”


    “……”常予白没说话。


    的确,高武境的李天声撑死跟玄武境一阶打两把,打尊武简直是找死。


    但他又不是拿高武境界去硬碰炼丰烨,那融合技可是吃了一整个尊武境的老雷龙,又填了他养息百年没动过的庞大灵力,这才一举冲上了尊武的最高境界,斩杀了旧雷皇。


    常予白:“……你想说什么?”


    李鸿仪却摇摇头:“不知道,随口问问,这可不是我能管的事。”


    常予白纳闷:“你这么怕他?”


    李鸿仪:“哈哈,谁知道呢。”


    明明是这人不讲道理开的话题,竟然也是这人生硬地转了回去。


    “将这些邪修拿下,应当能问出个所以然了吧。”李鸿仪晃了晃手里的缚灵绳,跟个牛仔套牛一样抛了出去,将人捆死在原地。


    常予白跟在后面点了点人数,期间有几个想闹腾的被他一巴掌拍晕,一点机会没给人留。


    数了又数,常予白脸色变了:“你们领头的呢?”


    一看就是老大的邪修怎么没了?


    李鸿仪也发觉了不对,抬腿踹了下离得最近的邪修。


    “老,老大……可能回去了吧。”被踹的邪修颤巍巍开口。


    “什么意思?”


    “老大他,是鬼使……”邪修言尽于此。


    常予白还没听懂,李鸿仪大变了脸色。


    “#@¥#%”李鸿仪一顿的咒骂,“他狗日的,那是鬼使,从鬼屿来的!”


    这下常予白听懂了。


    鬼屿活人勿近,里面全是魂修,他的禁锢法阵困的是肉身,被一只鬼一溜烟跑走不是什么难事。


    “所以是鬼屿在筹谋?”常予白拧眉,“还筹谋了几十年?”


    兴许也不止几十年,只是这二十年内被他常予白打破的计谋太大,才被抖搂了出来。


    雷域算计不成,现在又来算计树域?


    鬼屿这是想当贯武之主吗?


    第52章 旧叶垂落时,新树即新生……


    “起来,别装死。”李鸿仪又朝着躺尸的邪修踹了两脚,“把你们的阴谋诡计都交代清楚。”


    “我可是给你贴了问心符,少一个字都叫你疼得千刀万剐。”


    这下邪修只能点头应是。


    还有几个胆小的时不时瞥一眼常予白,生怕这位老冤家背后给自己一刀。


    毕竟是位执掌净魂之能的大佬啊……这要是冲他们来上一手,全都得魂飞魄散。


    还有几个死犟死犟不肯说的,估计是觉得自己已经落在了白皇手里,左右都是死路一条,干脆闭嘴让白皇也不痛快,结果僵持没一会儿就被贴了真言符。


    李鸿仪:“蠢不蠢?以为我拿你没办法?”


    常予白:“……你用的是我的符。”


    不然就凭李鸿仪那分完手一穷二白的身家,哪来的符箓挥霍?


    但常予白用的何尝不是师父给他筹备的身家呢?


    他手上的芥子空间被细分成了三个区域,一边是清云尊者早年宠徒弟塞的一系列宝贝,全是符箓秘籍灵丹卷轴等修士专用道具,用半辈子都不一定能用完。


    一边是常予白自己觉得有意思随意收集来的小玩意,有名贵草木,有破铜烂铁,也有些珍奇美食被他扔在了这里面,品类又杂又乱,完全无法总结。


    还有一处是小云帮他打理的,自己的灵玉大半都被离清云捏在手里,大花销都得先过了徒弟的目,里面放的都是这十几年来师徒二人觉得有用的东西,多是游历需要筹备的杂物。


    至于天材地宝什么的,常予白一向是塞进离清云的芥子空间,拿自己手里也没什么用,干脆随便徒弟挥霍。


    李鸿仪本来想上手逼人张口,但常予白嫌麻烦,干脆把符箓甩了出来,一口气问完了算。


    问了半天,李鸿仪听着眉头紧锁。


    常予白也听得脸色不算好看。


    这帮邪修筹谋树域不是一年两年了,甚至当年雷震谷的棋子还没插好,桫影郡就已经沦为邪修的大本营了。


    “你是说,离清云……是你们故意赶走的?”


    李鸿仪问的时候小心翼翼,甚至还往常予白那边瞥了好几眼。


    牵扯到陈年老黄历,谁都察觉出了场面的不对头。


    常予白见气氛冷了下来,只说了两个字:“继续。”


    那便只能硬着头皮交代下去了。


    离清云诞生那年,鬼使嘱托他们一定要起哄,把这小子的危害宣扬到树域无人不晓的地步,为的就是防止树神的生机被离清云顶替。


    “当时鬼使大人说,一切的计划都建立在树神存在的基础上,离清云一出生就吐纳树域的生机,怕是要顶替树神之位,会坏了大事。”


    谁曾想那时候的万灵之森闹了半天,也只是把离清云的根元给剥了。


    好在是树神的生机保住了,鬼使的计划能顺利进行,离清云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直到鬼使在桫影郡见到了一颗本元参。


    那颗本元参性子调皮,喜欢钻出来透气,但刚出来没多久就被一根藤蔓拍了回去。


    鬼使撞见了这一幕,才意识到本元参和万灵之森的联系还不算完。


    只要离清云拿回这些本元参,重新聚拢根元,恐怕那出树神衰败的大戏又得重新上演。


    鬼使一合计,既然万灵之森不爱杀生,那就逼着大族长将人流放。


    树域不是常有走商来往吗?把小屁孩交给走商,带出树域,也算是一条明路。


    “他那父母也不是好东西,我们只是说了个有行商来往,他们自己就想到了卖儿子!不能怪我们啊!”


    邪修们还在据理力争,生怕诸多罪行全被按在他们头上。


    反正他们是看出来了,涉及到离清云的话题,白皇已经不能用生气来形容了。


    那是想刀人的恨意啊!


    “本来不该是今年动手的,可不知为何万灵之森越来越不对劲,植物越来越凶暴,鬼使大人特意找先知和大族长确认了情况,知道了是树神依旧在衰败期,这些年就没停过……”


    “鬼使大人说这样下去等不到计划实行,万灵之森就得彻底消散,让我们赶紧把树神入魔的事提前进行。”


    “木穹郡和树阙郡能人不少,但两郡一直不对付,为了不让他们看出端倪,鬼使大人派了好几个人去帮着捣乱,让他们两边闹起来,无暇顾及桫影郡的变化。”


    “桫影郡埋着树神的根,前阵子已经被种下了心魔咒,入魔是早晚的事。”


    “等到树神入魔,我们就该撤离了。”


    但朱焱那个蠢货盯梢常予白盯出了纰漏,害得他们被提前发现了。


    后面的阴谋诡计便关联不到离清云身上,邪修们说的也大胆了起来。


    只是说完了,却不见常予白面色好转,一个个又都缩了脖子装鹌鹑。


    李鸿仪也有点怵他,他知道常予白把他那徒弟看的跟个宝一样,虽然面上不见多体贴,但有什么好的都紧着徒弟,有什么需求也都帮着满足,再无理取闹的事也当瞎子一样看不见。


    现在一听这帮邪修如此苛待离清云,不炸了才怪呢。


    但李鸿仪没想到,常予白居然还保持着理智。


    “树神入魔,会发生什么?”常予白问道。


    在场所有邪修齐齐摇头。


    “哦。”常予白应了一声。


    “啊——”


    一时间,竟然响起遍地哀嚎。


    李鸿仪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见到这帮邪修全都疼得呲牙咧嘴,面容扭曲。


    自然,李鸿仪惊恐地咽了下唾沫。


    他看到常予白周身的灵力开始不对劲起来。


    “哥们,你别告诉我你要入魔了啊……”李鸿仪已经拿出自己的本命法器,只要常予白有攻击的倾向,他当场就能出招遁走。


    “……”


    “…………”


    常予白甚至没给他一个眼神。


    从始至终,白皇那双满是杀意的眼神没离开过邪修的身上。


    “他怎么联系?”


    常予白饶了其中一个问话时表现积极的邪修。


    “谁……您说,谁……”


    “鬼使。”


    “……啊,是,是用咒语,或者找先知……”


    “啧。”常予白嫌他麻烦,干脆不让他说了,直接指尖叠出一圈灵纹,烙在了邪修的眉心上。


    搜魂探灵咒,用这招可以直接看完灵魂里贮存的所有记忆,但相应的,被搜魂的人会变得痴傻无神,宛如废人。


    常予白竟是真的奔着让他们魂飞魄散去的。


    李鸿仪眼看着那股子魔气越来越浓,等到常予白搜完最后一个邪修,已经是遍地阿巴阿巴的痴人了。


    他攥紧手里的武器,防备架势已经绷到了极致。


    常予白回眸给了他一个眼神。


    那是不同于记忆里空洞麻木的恐怖。


    那是好像充满了怒火,却又被一层坚冰覆盖的矛盾。


    李鸿仪以为他已经见过最令人绝望的眼神了。


    可现在他却有些分不清自己是否还活着。


    那冰冷究竟是由视线传递来的惶然,还是自己全身已然凉透的体温?


    直到他听到了自己呼吸声,他才意识到自己还活在这个世上。


    常予白却已经不见了踪迹。


    “……草。”他忍不住跌坐在地。


    “居然还有人比李天声更吓人……”


    ……


    瞿灵风带着离清云穿过重重隧道,来到了一颗闪着荧光的地底核心前。


    核心看质地像玉石,却有着心脏一样的形状,扑通扑通的声音接连不断,似乎有生命力一般。


    “树神大人,人已带至。”瞿灵风恭敬道。


    离清云多看了几眼荧光核心,皱眉,而后意识到了什么,呼吸都变得紧促起来。


    “这是树神?!”


    离清云着实不敢相信。


    瞿灵风点头,默认了他的疑问。


    而后,荧光闪的更急,也更明亮,等到离清云被晃了眼,一片煞白之后,他发觉自己竟然被引走了神魂,来到了一处陌生的精神领地。


    “……树神?”离清云轻声开口。


    除了树神,他想不到谁还有必要做这种事。


    一个垂垂老矣的长辈凝聚于眼前。


    [你便是替位之人?]


    离清云听了警惕心不减:“你是谁?”


    [他们唤我树神。]


    离清云有所预料。


    [也唤我万灵之森。]


    这倒是出乎预料了。


    离清云忍不住惊诧:“什么意思?你是万灵之森?”


    老者点头。


    老者对他讲述,自己是天生的灵体,由一点灵光化作了树苗,又凭一棵树苗之躯自然而然生长成了参天巨树,而后种子播撒到地皮的四处,又生长出了一片森林。


    过了许多年月,他觉得寂寞,开始接纳人类,让人类修士定居于自己的躯体之中,只是这些修士在孕育新生儿的时候,会吐纳他释放的木系灵力。


    树神本身就是灵,吸纳灵力,也相当于吸纳了树神的一部分。


    一来二去,便孕育出了与众不同的人类——拥有木之血脉的木灵族。


    后来木灵族人信奉树神,视他为树域的领袖,他便也给了这些族人修炼的好处,帮他们更好地掌握木系的灵力。


    一些天资聪颖的木灵族人,能在年幼便感悟出令其他生命体亲和的引徕一技,这类族人虽然聪慧,却也因为吞吐太多树神之灵,躯壳已经不似人体,完全可以划分到天材地宝那一类。


    只是这个秘密知道的人不多,就连木灵族人自己都不清楚自己身躯的变化。


    “所以,当年练无霜想抓我,就是想炼化了我……”


    离清云没想到自己还有这么个功效。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该说还好知道这事的人不多,他幼时也不常在人前用引徕,不然还等不到常予白与他作伴同行,自己就先行死翘翘了。


    “那现在呢?你与我说这些做什么?”


    [你一出生便会用引徕,已经无法用天资聪颖形容。]


    “……”这一点,离清云确实哑口无言。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何不用学习就能熟练运用这一招。


    [你的引徕不止作用于生命,还作用于了灵力上。]


    [你是天生灵体。]


    离清云出生便引得树域灵元向他汇聚,实则是他婴儿时期下意识动用了引徕技能,引得万千灵元朝他亲近,融于他的体内。


    离清云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你把我说的这么玄乎……不会吧?”


    树神老者却点头承认了他的想法。


    [你是与我相同的存在,你便是天命赐下的替位之人。]


    离清云:“……”


    离清云扭头开始找出口,边找边骂:“什么玩意儿!净忽悠人。破万灵之森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你,]


    “先说好,我不管天不天命不命的,你要是再让我听见这俩字,今天什么都没得谈!”


    [……好。]


    树神言明,从离清云出生那天起,他就在关注着离清云。


    人类有句谚语,一山不容二虎,灵体也是如此。


    一个领域的灵力终究只有那些,树神独占,便由不得另一个灵体去吸收。


    但树神是个包容的老者。


    [此乃树神之位的更迭。]


    树神认为,应当由离清云吸收自己,成为新的树神。


    “哦,然后呢?”


    只是看离清云这反应,好像并不是很乐意的样子。


    树神感到意外。


    意外之余,也是把一切详情说与离清云听:[而后,万灵之森会衰败,新神的躯体化作新的森林,遍布树域。]


    “……听上去真是糟糕透了。”


    [你不想成神?]


    “我换了根元,已经算不上天生灵体了吧?”


    [……]


    这倒是没错。


    离清云成为树神的前提,是他那能吞吐灵元的本命核心,而现在核心由一分为了九九八十一,难以支撑他吸纳整个树域的灵。


    “而且,我不想当森林。”


    “我有我想去的地方。”


    [……是我想岔了。]


    “所以万灵之森的躁动,与你有关?”


    [是,我以为你先前取走本元,是为了接替。]


    为此,树神还特意放任了自己的衰败。


    只是他迟迟不见离清云重返,只能暂且缓和万灵之森的衰败速度,等到与离清云谈拢那天再一次性枯萎。


    现在看来,谈拢是完全没可能了。


    [这本该是你的成神路。]


    “我自有我的成神之道,何须捷径?”


    “天要我当森林,可天又何尝问过我想不想当?”


    离清云最厌恶天命。


    年少时厌恶那天煞孤星的定数,如今却说自己本该是成神命,只是被剥去根元一事耽搁了。


    笑话。


    若是这天真想让他当树神,就该把本元焊死在他身上才对,凭什么随随便便就被剥夺了?


    凭什么又在他苦心修炼出新希望后,又给了他个天煞孤星的命文?


    天命根本就不可信。


    他早就弃天而行了。


    [既如此,我便继续做我的树神。]


    [只是你不可拿回全部的本元核心。]


    “放心,你求我我也不拿。”


    他可是要陪着常予白浪迹天涯的,怎么可能蹲守在一方领地一动不动?


    不管是树神也好,天煞孤星也罢,两方命数,哪一个是不孤独的?


    全都比不上活生生的常予白。


    也只有这人不讲道理闯进了自己的人生,又一股脑地按死了那些既定的命数。


    离清云再也不想孤身一人了。


    恍惚间,他神识归位,与树神的交谈已然融洽。


    只是不知何时,常予白竟也来了这地底核心前。


    这可太出乎意料了……离清云眨着眼睛,还以为是自己产生的错觉。


    只是常予白那热乎的触感打破了妄想。


    “师父?”离清云缓缓出声,“你在等我?”


    “是,我在等你。”常予白道。


    “你衣袍乱了。”


    “你没事便好。”


    两人各说各的,竟是同时开口,撞在了一起。


    “……哈!”离清云笑了,“我没事,我方才在与树神交谈,已然知晓了前因后果。”


    “师父,我没事。”


    看着常予白眉眼里的担忧,离清云却觉得心里甜蜜。


    所以说,当什么树神啊。


    此情此景,不是更值得他走过去吗?


    他握上常予白的手掌,感受着独属于此人的温度。


    [这才是我该停留的地方。]


    他心想。


    他可是答应过的——要与常予白做一辈子的师徒,再也不分开——


    作者有话说:常予白(纠正脸):其实是两辈子


    第53章 徘徊多年,却只闻一句莫……


    两方并行,邪修的大本营被一锅端,树神的自然衰败开始终止,有关离清云的过往展现了眉目,一切看似恢复了平静。


    “心魔咒已祓除,多谢白皇增援。”


    也是李鸿仪转告了一番操作,瞿灵风这才得知白皇不止帮着布下禁锢阵法,还掏出来一堆名贵符箓逼问邪修,事态才能如此轻松得到改善。


    就连如何解决被种在树根的心魔咒,也是常予白给出的主意。


    瞿灵风自然是感恩这位慷慨的白皇大人,只是不知为何,李鸿仪却一股脑地躲在自己身后,不敢正面见白皇了。


    “你真不觉得他有问题?”李鸿仪声音压的很低,确信只有瞿灵风能听见。


    “你那双眼睛能看清他灵力运转吧?真的没问题?”


    李鸿仪不信邪地问了好几遍。


    瞿灵风耐心给他一遍遍解答:“没问题”、“白皇大人的灵力很安好”,“你的担忧是浪费时间”等等。


    虽然面色上还是那般耐心的模样,但话语中的危险成分开始逐渐增加了。


    李鸿仪:“……”


    李鸿仪:不信。


    他眼看着常予白一身灵力染上魔气,怎么一个转眼,人就又变回正常了?


    白皇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他怎么帮你搞定的心魔咒?那不是天阶咒印吗?这么快就搞定了?”


    李鸿仪怀疑常予白有鬼,说不准这家伙背地里也是个魔修。


    但魔修和邪修有所不同,魔修是生了一身的浑浊魔气,却不沾染业障,只是修炼的功法违背人伦,又不被常理所容,故而人人见了心觉不适,这才不受待见。


    可瞿灵风却说常予白没问题,真的假的?


    树神借的慧眼也看不出毛病?


    还是说眼花了的其实是他李鸿仪?


    瞿灵风听他询问破解心魔咒一事,也是觉得玄妙。


    他道:“白皇大人只是去了趟树神的核心,往那里滴了一滴鲜血。”


    而后,心魔咒便失效了。


    天阶咒印便如同个笑话般,一笑而过了。


    李鸿仪:“嘶——”


    更玄乎了。


    这人究竟是什么玩意儿。


    李鸿仪忽然庆幸自己紧跟着常予白师徒俩,他知晓的差异越多,往后麻烦事袭来,应对起来也越有依靠。


    “你醒悟了?”瞿灵风见他拍了拍衣衫,重新走了出来,便知道他想通了。


    李鸿仪应了声:“是啊,反正又不是我的麻烦。”


    他怕的是常予白入魔,变成不讲道理的异类,现在常予白好端端的,他怕个球。


    他朝着那边贴的正欢的师徒俩迈步,准备重新组回三人组,只是前脚刚踏出去,他便感觉到一股扯力。


    一回头,原来是瞿灵风调动了他身上的烙印符文,控制了他的动作。


    “……还能这么玩呢?教教我呗?”


    李鸿仪笑道。


    瞿灵风却是不理会。


    而后,冷脸的绿衣美人重新掏出了缚灵绳,目的不言而喻。


    ……


    常予白还在想事情。


    离清云和他讲了树神传承的事,也表明了毫无担任新树神的欲望,常予白这才知道前世为何清云尊者没有拿回全部的本元参。


    让师父变成一片森林什么的,还是太惊悚了。


    常予白:吓得我抓紧了手边的小云!


    “若不是师父你来得及时,那老东西也不知道自己被种了心魔咒。”


    离清云口中的老东西,自然就是树神。


    常予白安静的听着。


    离清云倒是滔滔不绝,每一句都挂着亲昵。


    徒弟正是慕强的年纪,有如此冠绝于世的师父做靠山,难忍自豪也是难免的。


    至少常予白推心置腹,是如此理解小云的。


    他当年也如小云一般粘着师尊,年少时,光是瞥见那一缕白衣便被帅的无法自拔。


    白衣耀世,所行之处皆有人俯首恭迎,茶馆遍布谈资,无一不称颂着清云尊者的美名。


    那是常予白最热血的年纪,他见识到了贯武史上最高的山,最长的河。


    他曾以为自己也能如那般闪耀。


    可惜,世界属于李天声。


    而后百年,热血换做了平静,刺激又冒险的游历生涯换做了粗茶淡饭,一张木桌,两双碗筷,便是人生。


    可他从未想过这一番平淡是从哪条路走来的。


    他没见过师父的童年,他的师父告诉他最多的话便是不要回头。


    清云尊者从未回首过那些悲伤与苦痛,于是常予白也不得而知,那究竟藏了怎样的不甘与怨怼。


    他以为大荒地的初遇已经是最苦的日子。


    可原来,有人从一出生便是苦的。


    被剥夺根元,被转卖行商,背井离乡,又做了一间材料铺子的商品……


    这些事清云尊者是不会讲给他听的。


    小云也从没说过。


    这样的头,如何能回?


    任谁生在这样的起点,都免不了恨世嫉俗。


    可常予白记得,他与离清云真正初遇的那天,是他第一次醒来看这个世界的时候。


    月色朦胧,微弱月光照得白衣柔和明亮。


    他朝着那人伸了手,便睡了过去。


    而后,他便有了师父。


    他便有了家。


    这样温柔的人,如何会怨恨世界呢?


    可如果连上天赐下的苦痛都不恨,那又该过得多苦呢?


    常予白想不明白。


    他头一次有了想了解离清云更多的想法。


    但他却不知如何开口。


    从未开过的口,第一句是最难撬开的。


    他看着离清云滔滔不绝的模样,又看着被离清云紧握住的右掌,觉得微妙,却又觉得虚幻。


    他真的帮师父走上不一样的道路了吗?


    如果一个人来时路是一样的,踏上的旅途也是一样的,那未来,真的可以避免吗?


    他忽然反手握住了离清云。


    “诶?”


    他看到离清云停下夸赞,静静站在自己眼前,等着自己开口说些什么。


    当离清云沉默的时候,那双眉眼和未来一模一样。


    他不可能要求小云一直处于活泼的状态。


    而静静等着他说些什么的小云,亦是记忆里的熟悉模样。


    【予白,你又愣神了。】


    他恍惚。


    师父的面容独一无二,却又如此清晰地映照在眼前。


    【予白,过去并不重要,你要考虑的,是如何平安去走以后的路。】


    可是师父,如果过去真的不重要,又为何他的心会一阵绞痛?


    是你吗?


    离清云?


    站在我面前的你,是清云尊者,还是天骄小云?


    可你们明明拥有同样的过往,明明都踏上了弃根修武的路,明明都是那样的死倔不回头……


    常予白分不清了。


    他以为自己分的很清楚,很明白。


    至少他是这样确信着的——师父已经是上一世了,他看护好这辈子的小云便足够了。


    然后呢?


    把小云养成一代尊者,去交给下一个常予白?


    他真的舍得吗?


    真的……还会有下一个自己吗?


    “师父?师父?”


    “哥?”


    离清云唤了他许多声,却不见他吐露一句话。


    倒是常予白攥他的手攥得更紧了。


    “……无事。”到最后,他都没能说出自己的疑惑。


    “我在想些旁的。”


    “我在想他们为何要引导树神制造杀孽。”


    此乃借口。


    可他不得不说些什么。


    树域怎样其实常予白并不关心,邪修不打到他的家门口他丝毫不会在意。


    可他需要一个借口,不然没什么能镇的住他满心的焦虑。


    不该让情绪生出波动的。


    必须平静下来。


    必须……只望向前方。


    【倘若往后百年,千年,你依旧心有波动,也绝不能让情绪失控。】


    【予白,如果你不明白该如何去做,我教你最简单的法子。】


    【莫回头。】


    这些年,他好像忘了许多叮嘱。


    可他总是忘不掉这一句。


    是因为被叮咛了太多太多次,因而刻骨铭心吗?


    不是的。


    常予白知道答案。


    是他太想回头了。


    那些人潮汹涌,他挤进去看两眼,便抽身而出,所谓的参与其中,也不过是蜻蜓点水。


    他没忘记过那些叮嘱,因为那些已经化作了他的生活习惯,完全不需要特意谨记。


    除了……他割舍不掉的曾经。


    “邪修似乎想要制造大批量的伤亡,且不经由他们自己的手。”


    “我知道邪修手里有一招鬼煞大阵,能困死魂灵,效果与魂幡大差不差。”


    再多说些什么吧,他心想着。


    多说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最好能夺走自己的思绪,能把这份伤感覆盖掉。


    只是他忍不住胡乱飞舞的念头。


    思念一次次顶撞着训诫,焦虑冲不破名为宁静的囚笼,无数的挣扎成了废棋,灼烧着的焦土慢慢归于了原始模样。


    到最后,万千念想翻滚落幕,只能化作一句无声息的埋怨。


    [离清云,你真是个混蛋。]


    ……


    “师父的意思是,邪修的目的是收集大量的生魂?”


    离清云思索起来:“既然鬼使来自鬼屿,那地方又是生人勿近,难道是鬼屿出了变故,需要填补大量的魂魄?”


    心怀满足而死的魂灵会自散于天地,过分执念的怨魂则会成为一方祸患,唯有死得不甘却无可奈何的魂灵,才有逗留于世间的机会,而后受到冥冥中的吸引,自行飘往鬼屿。


    “可师父又说鬼煞大阵是困灵的……总不能这些魂灵不归鬼屿,要专门收集起来吧。”


    可是图什么呢?鬼使不是为了鬼屿跑这一趟的吗?


    离清云将疑惑目光望向常予白。


    他发觉常予白的状态有些不对,可这人怎么看都和平日里无二差异,莫非只是错觉不成?


    常予白听着他的问题,当他嗯出声的那一刻,满心的挣扎已然化为泡沫。


    “兴许还不到时候。”常予白随口答道。


    他也是后知后觉才发现的,煽动练无霜行恶也好,引树神入魔也好,这些邪修的目的是为了制造大批量的伤亡,正是应了离清云的猜测,制造大批量的生魂。


    甚至未来集云镇那一出鬼煞大阵,也是为了给真正的杀阵做基础,是奔着屠杀整个中州去的。


    鬼屿这般行径,怎么看怎么一股想当终极大反派的节奏。


    但这事到百年后都没被抖出来,应当还轮不到他们来管。


    这一看就是李天声要包揽的活。


    常予白越想越是这个道理,转而去向远处的李鸿仪求证。


    只是他和离清云的视线还没转过去,李鸿仪杀猪般的哀怨便嚎了出来。


    倒也没多大的事。


    就是瞿灵风死活不想放人,不但借了树神的灵力来压制他,还要捆着他入洞房罢了——


    作者有话说:师父的一句叮咛,却奠定了常予白的余生


    因为不能回头,不能心有波动,他一直无法确认自己的感情


    但是那汹涌的心绪翻腾着,怎么也无法平息


    他挣扎着,却也只能一遍遍地去回想那句


    【莫回头】


    第54章 而后,世间再无此人相关……


    缚灵绳一圈圈缠在李鸿仪身上,从脖子到脚踝一条缝没给留,乍一看还以为是条毛毛虫站起来了。


    不怪瞿灵风做得如此夸张,这人见了缚灵绳的第一反应就是跑,要不是瞿灵风早了解他的秉性,一只手拿着缚灵绳,另一只手早早恰好了法诀,没准还真就棋差一着,叫他给逃掉了。


    李鸿仪还想尖叫,却见缚灵绳有往上攀了几厘米,硬是把他的嘴也堵死了。


    李鸿仪:“……”


    彻底完蛋。


    这下场面已经没办法用偏方解决了。


    常予白:“哇偶。”


    离清云也跟着:“哇偶。”


    李鸿仪那双眉眼看起来有很多怨言要讲。


    可惜,离清云已经掐着他开不了口的时机,大肆对他冷言讥讽了起来。


    说到兴头上,离清云甚至还有意把大族长也扯进话题里,一副要凑成野鸳鸯的捣乱模样。


    李鸿仪被他急得就差一头撞上去了。


    “你要留他多久?”最后,还是常予白开口去问的瞿灵风。


    瞿灵风却反问:“白皇与他有要事要做?”


    能这么说,看来是不想放人了。


    常予白默默品了一口茶水,没有立刻言明态度。


    他与李鸿仪不过萍水相逢,又因李天声之事一线牵连,归根结底,他不是很惦记李鸿仪是否能跟上来。


    以及最重要的原因……


    常予白可不信李鸿仪真的会乖乖被制住。


    瞿灵风等了半天,却没等到白皇的下一句话,惊诧的表情一闪而过,心底倒是确信了白皇对李鸿仪的态度。


    也是,这些年来,多的是白皇与徒弟二人的故事,可还没见过第三者插足。


    想来也是不关心多一个人或者少一个人了。


    思及此处,瞿灵风胆子也更大了。


    他向离清云借了个路,而后当着师徒二人的面,将李鸿仪拖走了。


    “哇偶。”离清云的感慨停不下来,“师父,你说待会儿需要多久才能见到人?”


    原来离清云也不信李鸿仪会被制住。


    师徒俩虽然不清楚李鸿仪此人的底牌,可这人每次用的手段都是新奇又古怪,指不定在哪里又藏了个大的。


    信李鸿仪会被谁拿下?


    得了吧,还不如信一信李鸿仪哪天翻了车,又被老相好的给追杀上来。


    “我赌一盏茶,如何?”离清云问道。


    常予白:“半盏。”


    离清云:“……师父这般确定?”


    说完,离清云猛地拍了下额头,直呼自己犯傻了。


    他师父是尊武境啊!一个神识放出去,半个领地的动静都能被他看清,他跟常予白赌什么!


    离清云只能灰溜溜返回常予白身边。


    半盏茶后,常予白起身了。


    二人一起往室外走去,果然,李鸿仪已经摆脱了控制,缚灵绳毫发无损,只是被捆着的人成了瞿灵风。


    “呦?我还寻思回去找你们呢,正好省我的事了。”


    “他没问题吗?”离清云不放心地看了眼地上裹得死死的瞿灵风。


    “我给这绳子下了点法术,一个时辰后自己会解开。”


    李鸿仪看上去还有些得意。


    离清云指了指瞿灵风:“他快气死了。”


    李鸿仪:“……”


    这话他没法接。


    李鸿仪只能眼神飘忽,故作一番无所谓的姿态:“我不搞男人的。”


    “你女人不也没搞?”离清云可不给他面子,“说得好像你真办过事一样。”


    “喂……”李鸿仪扯了下嘴角,发现自己无法辩驳。


    他总不能真的用这具身体去做什么。


    李天声要是知道,非得剁了他不可。


    “你看上去怎么跟被吓傻了一样?”


    离清云嗅到他身上一股恐惧的味道,疑心生起,不明白刚才的对话让这家伙联想到了什么,居然变得如此曲折。


    倒是常予白听了这番话,拍了拍小云的肩膀,让他歇下探究。


    “哦……”左右不过李天声呗。


    三人你来我往,几番回合下来,倒是看的瞿灵风消了怨气,徒留无奈。


    “你从一开始便不惧我的束缚,又何必装作被制服的样子。”


    瞿灵风的话语含着幽怨,连带之前李鸿仪不告而别的不甘也一并释放了出来。


    “我若是真想逼迫你,从你踏入树域起,我便不叫你见任何人了。”


    “可你呢?你又是这样,转了身就走,连句道别的缘由也不交代,连给我解释的机会都不留!”


    “李鸿仪,莫不是在你眼里,我就只是个笑话吗?”


    几句咆哮声闯进在场每个人的耳畔,任谁也想不到一向端庄典雅的大族长,会做出如此痴情又哀怨的反应。


    李鸿仪到底是没狠心离开。


    他只是默默回望着,一双眼眸与瞿灵风对视。


    “……为什么……”瞿灵风思绪还在凌乱着,他看得见那双眼眸中的懊恼与悲伤。


    可他不明白李鸿仪在逃避什么。


    “就因为,我是男人吗……”


    “那你所说的,世上无人比我更能映衬这方绿色,莫不是也拿来诓骗我的?”


    就因为这种可笑的理由?便能割舍付出的一切情感?


    他与李鸿仪之间交融了太多的过往,这片森林见证过二人沉溺于甜蜜时的浪漫,也见证过二人于险境归来时的喜悦。


    他不信李鸿仪不在乎。


    若不在乎,便不会在重返树域后第一时间找上他。


    他也不认为李鸿仪是如此肤浅的人,他所心动的人类,又怎会庸俗?


    “当年我进阶有难,只是提了一嘴玉露乃千年难求的宝物,你问了这东西何来,便一人去了洞庭关的秘境,回来带了一身的伤,却也带了一袋子的玉露……”


    其实从那时候,瞿灵风便知道李鸿仪的实力不简单,那洞庭关秘境里的守关灵兽团结对敌,默契不同寻常,非尊武境不能一战。


    可李鸿仪不说他拿的过程有多险,甚至一身伤也是他撕开这人的衣袖才看见的。


    李鸿仪从始至终只是问他,够不够,不够他再去弄。


    这人若不是真心爱他,也未免活的太卑微了些。


    他问过李鸿仪,若有一天心爱之人不似他所想的那般,又当如何。


    李鸿仪答得干脆:我的心意交出去,就不会变。


    的确不变。


    那眼底的真情一如既往,只是……


    只是比不上别的更重要罢了。


    “你爱我一场,总不能是专程为辜负我而来。”


    瞿灵风苦笑一声:“为什么,总要让我知道,你为何而逃。”


    可李鸿仪的话却如寒冬冰窖泄出的一阵冷风,吹得他心魂冰凉。


    “倘若我从一开始就注定要辜负你呢。”


    瞿灵风不信。


    他眼眸微开,瞳孔因震撼而缩成竖立的椭圆。


    “灵风,我……”


    他要说些什么?瞿灵风认真的听着,可这人着实无情,说到一半竟然生生掐断了。


    [别忘了我。]


    一只蝴蝶落在他的额头,只留下了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瞿灵风,别忘了我。


    这便是李鸿仪想交代他的事。


    “李鸿仪!!!”


    他突然喊的用力:“你回来!!!”


    可是没有人回头。


    缚灵绳将他死死捆在原地,磅礴灵力镇压得他动弹不得,他就算拼尽全部的力气,也撼不动李鸿仪灵力的分毫。


    可他听懂了,听懂了李鸿仪的那句道别。


    他若不追上去,不跟着李鸿仪一起走,那往后的余生里,他再也见不到这个人了。


    不是刻意躲逃,也不是归隐避世。


    此次一别,是故人永无归期,与世长辞。


    “回来……解开……”


    瞿灵风恨自己还是不够强。


    他该修炼得更厉害些的,他就该把所有的精力用在修炼上。


    修到大臻境界,修到无人能敌,任由怎样的困境袭来,也无法叫他困扰半分……唯有如此强大,才能留住心上人。


    【有人离开了赖以生存的土壤,背井离乡,只为找寻心底的一抹执念。


    他不惜主动迈向混沌,顿悟真理,终于踏足修武一途的至高境界。


    往后百年,凌风尊者经行贯武各处,四处留意着生性不羁又正直的男子。


    他听不到有关故人的消息,却也只是点头谢过解释的修士。


    而后,一个人,一双腿,六大地域,反反复复地进与出,又反反复复地询问着。


    “你知道一个姓李的男子吗?约莫这般身形,性情乖张又有些放浪,和女子向来聊的融洽……”


    “是吗,因描述太过具体,反倒没见过了吗……多谢,打搅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执着什么,没人听过的名字,没人见过的真人,整座贯武大陆都找不到任何他的踪迹。


    直到……他遇到了一张一模一样的面容。


    “鸿仪?”


    不,那不是他。


    他一眼便认出来那不是他找寻的人。


    可那张脸实在太相似了,他无法不侧目,无法不为之停留。


    他询问此人的名字,同样的李姓,同样的武学传承……很熟悉,却也有着令人脊背发凉的陌生。


    看来,故人并不是完全消失在了天地之间。


    故人还留下来一个孩子。


    “李天声……你,若有难题,尽管找我便是。”


    “为何?”年少的李天声疑惑道。


    “我与你父亲是旧识,不止旧识,我曾还欠他一场救命之恩,合该报答。”


    “再不济,我也是你的叔辈,教导你些知识,也是情理之中。”


    那天,凌风尊者的脚步不再漫游。


    可这不意味着他找到了什么,只是知晓了一个彻彻底底的现实。


    有的人,真的再也回不来了。】


    第55章 爱与追爱,真心献予心仪……


    一架飞辇悄然驶出万灵之森,向着漫天飞沙的大荒地而去。


    离清云把桫影郡的本元参全装进了口袋,算上之前捉来的,总共七十二颗。


    最后九颗留在了瞿灵风手里,以免根源归位,自己还得回去变森林,那就得不偿失了。


    常予白倒是经此一事,视线一直锁在离清云身上。


    即便许多时候这位脑回路清奇的常师父只是发呆,却也能在离清云有所动作后问出声:“要去哪?”


    一惊一乍的。


    但那眼中溢出的关怀做不了假。


    离清云也不知道常师父究竟用脑袋寻思了些什么,竟然生怕他丢了一样。


    怎么可能,自己又不会凭空不见。离清云每次都忍不住唇角上扬。


    这次也是。


    飞辇内陈设简单,师徒俩坐在同一边,一个喝茶,一个发呆,像往日一样清净。


    抬头望去,李鸿仪那落寞背影停留在飞辇的尾台处,倒像是与风景融为了一体。


    离清云起身便是打算过去找李鸿仪问话。


    “我去问他些事。”离清云解释道。


    “……我能一起吗?”


    “最好不要。”离清云虽然拒绝的话里留着余地,但拒绝的态度非常坚决。


    常予白点了点头,没缠着他,却也不放心:“早些回来。”


    可是和李鸿仪说个话有什么不放心的?


    离清云还是想不明白师父究竟都寻思出了什么东西。


    他也想事事都带着师父一起,可这次实在行不通,他要和李鸿仪说的话,是万万不能叫常予白听见的。


    飞辇的尾巴上,李鸿仪静静坐着,半个身子垂在空中,却也坐得平稳。


    缭乱黄沙被飞撵的防卫阵法隔绝在外,却仍然挡住了大部分的视野。


    越是接近大荒地,后面的场景就越是看不清了。


    李鸿仪只是静静看着,任由那片森林变作黑点。


    “既然这么难过,又何必惹得一身不自在?”离清云忽然坐在他旁边,“我还以为你事事都紧着自己痛快呢。”


    “……我岂是那自私之人。”


    看来是真的难受,李鸿仪连反驳都没什么力气。


    离清云递给他一块灵糖,果味的,放在阳光下,还闪烁着晶莹亮光。


    李鸿仪如何不认得这手艺?


    “可可……”


    “那老板娘也是你相好?”


    “……”


    “你也太多情了。”离清云点评道。


    这次离清云不带着嘲讽,就像是随口一提的感慨,反而让李鸿仪不适应了。


    李鸿仪把糖扔进了嘴里,而后几个呼吸,调整好心态,又像是回到了平日里纵情享乐,没心没肺的模样。


    “自古多情空余恨。”李鸿仪滚了口糖:“总比大梦一场,什么也不记得强。”


    “师父说,你这叫渣男。”


    “……我又没否认。”李鸿仪总觉得这场面有问题,“你找我有事?”


    离清云点头。


    “什么事?”


    “教我点技巧。”


    “咳咳——”李鸿仪差点被嘴里这块糖给噎死,“什么玩意!”


    “你不是情场高手吗?师父说了,你这种渣男,套路最多,讨情人欢心不过是信手拈来。”


    “白皇就是这么看我的吗?!”李鸿仪一脸大写的诧异。


    冤枉啊!他的爱情都是靠本事争取来的啊!


    说他是辜负人的渣男他认,但不能说他套路啊!


    李鸿仪不服。


    非常不服!


    可是比起不服气,他的脑子自动转化出了不得了的东西。


    李鸿仪犹豫着开口:“你该不会……想问我讨人欢心的法子吧?”


    诡异的是,离清云居然点头了。


    不但点头,还强调了:“那人尚未有过情爱方面的想法,最好是能撬动他心弦的好法子。”


    李鸿仪:“……嘶!”战术后仰!


    “真的假的?”李鸿仪声线都拉低了,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保险,又引了只幻蝶出来秘密对谈。


    [真的假的?!你有心上人!谁啊?男的女的?你师父知道这事不?!]


    离清云:“……别管。”


    [回头白皇问起来怎么办,我不想死啊!]


    “不用管,查不到你头上。”离清云啧了一声,“师父要是真知道,也不会觉得你坏事。”


    李鸿仪看过去的目光更加可疑了。


    他倒是不觉得常予白迂腐到凡间大家长的程度,但就常予白那护犊子的程度,要是知道谁让离清云动了情丝,还是离清云主动想要追求,那不得飞速赶到这人物身边,把他祖宗八代都查个遍啊!


    到时候一问,谁支的昏招?李鸿仪?


    那他岂不是分分钟完蛋。


    风险太高,李鸿仪不太想干这个活。


    离清云翻了他一个白眼,再三强调了好几遍事成之后常予白绝不会为难他,没准还能奖励他云云。


    李鸿仪:“你觉得我像蠢的吗?”


    李鸿仪:[你悄悄告诉我,是谁啊?]


    离清云:“……教不教?不教现在把你踹下去。”


    这就有点耍赖了。


    常予白可一直盯着这边呢,要是让白皇看见离清云踹他下去,估计这飞辇下一秒就能极速狂奔,让他死活都追不上。


    李鸿仪光速投降:“哦,先说好,我会的真不多。”


    离清云默默点头。


    李鸿仪倒也没谦虚,他求爱向来是用态度和责任让妹子知道自己的认真,一来二去,妹子也见识到了他的执着,若是受过苦的妹妹,更是难以招架他的关怀。


    只是也不是所有人都吃这套,李鸿仪更多的是把认真放在对方的需求上,就拿中州的凌玉儿和唐瑜可来说,二人其实并不缺物质上的满足,平日里也多的是捧着宝物追求的男性。


    可李鸿仪却从未把自己摆在那些目的性强的位置上。


    他话题幽默也有度数,不会让人觉得打搅,送的礼物在对方能接受的价位,不会觉得荒唐,也不会觉得被轻视。他追爱时也不会自轻自贱,被冒犯到也会生气,凌玉儿刁蛮的时候居多,李鸿仪受了侮辱也会和她呛嘴。


    从一开始,他便是干净讨喜的形象,而后,便是识大体、有分寸的追求者。


    再相识下去,妹子们又见识到了这人的低调与诚恳。


    一个有实力,有资产的,还体贴有礼数的异性前来猛烈追求,再坚硬的顽石也多少会被这人打动。


    但这套理论放在离清云身上的话,嗯……总觉得哪里会很怪。


    李鸿仪默默心想。


    但作为一个临时的“老师”,李鸿仪还是贴心地警告离清云,不要一股脑地全照抄,毕竟求爱依靠的是自己的形象,借来的招式终究不保险。


    “第一印象良好,然后再是努力吗……”离清云看着漫天飞沙,不甚自在。


    他其实也不是很清楚常予白究竟是怎样看待自己的。


    飞辇下方便是大荒地的地盘,他和常予白的起源就在这里,可在此之前,离清云倒是从未回味过二人的相逢。


    那其实算不得多愉快的回忆,一个从料子商铺里买来的,满是防备和算计的幼童,形象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若是常予白触景生出回忆的心思,回想起了他年幼时的蠢模样,也不知道会不会觉得嫌弃。


    ……应当不会。


    但离清云还是很在乎这段形象。


    至少在如今这个紧要关头,他想要撬动常予白这块木头,就不能展现太多自己的缺陷。


    就像他之前扮演最多的,就是常予白心底最爱看的清冷模样。


    现在嘛……也许该叫师父见识到自己的态度了。


    离清云如是心想。


    ……


    一直到第二天从城池的客栈醒来,李鸿仪都有些提心吊胆的。


    无他,实在是离清云在飞辇上的话题太折磨人了。


    不会吧,这臭小子不会真的有心上人吧?


    李鸿仪现在非常希望所谓的求指点只是离清云说出来耍他玩的。


    光说离清云那副唯常予白第一的模样,哪里像是能对别人动心的,绝对是说出来耍他玩的吧!


    李鸿仪反正是悬着一颗心,一夜都没休息好。


    天渚城的太阳亮的很早,往常还蒙蒙亮的天,此刻已经如正午时分一般。


    李鸿仪走下去进食时,便看到常予白师徒二人已经在就餐。


    就是场面有点子诡异了。


    “师父,吃这个。”


    “师父,我来买单就好。”


    “师父,等下秘境巴拉巴拉……”


    好吵。


    李鸿仪抬头望着天花板,实在难以想象前方这只麻雀般的人物是谁。


    果不其然,他在常予白脸上也看到了茫然的神色。


    但麻雀小云吵闹不可怕,可怕的是这人时不时穿插的话。


    什么叫“我知你最爱这个口味,特意点的”?


    这话他昨天是不是拿出来当教材说给离清云听了来着?


    [离清云!!!]


    李鸿仪心中一顿咆哮。


    他好像忽然顿悟了,怪不得离清云说不用管他支招会被常予白追杀。


    感情这些招数是要使在常予白身上的啊!


    亏他还以为自己知道了些了不得的秘密,担惊受怕一晚上没睡好。


    秘密确实了不得,这师徒二人的脑回路也是一个赛一个的了不得。


    但问题是……白皇那压根就不是被追求的正常反应啊!


    一番操作猛如虎,一看战绩二百五。


    这俩小屁孩!


    李鸿仪捂脸,简直没眼看——


    作者有话说:终于快写到文案了[狗头叼玫瑰]


    第56章 取经有方,可心意无缘……


    李鸿仪很好奇。


    非常地好奇。


    离清云这小子究竟是哪来的胆子,居然敢第二天毫无铺垫就直接莽上去的?


    他昨天说了那么一堆的警告,离清云是一句没听吗?


    这么急?真就不怕起反效果?


    早饭过后,李鸿仪顾不得白皇那仿若要杀人的目光,直接把离清云拽去了偏处相谈。


    李鸿仪小声但用力:“你怎么想的!你倒是先打好基础啊!”


    李鸿仪情绪激动,说话也咬牙切齿,眼看就差揪着离清云的脖子使劲晃了。


    那叫一个恨铁不成钢。


    离清云也很无语:“别管,我就是按照你教的去做的。”


    好一个别管,这像话吗?李鸿仪差点把自己气成一颗滚红番茄。


    离清云搞不懂他在急什么,思来想去,觉得眼前这人太小瞧了他和常予白师徒情的含金量。


    “师父面上虽然不显,可待我与待别人可是与众不同的。”


    “你说的那些铺垫,与我而言早就不需要了。”


    离清云对自己所处的阶段很有自信。


    从他和常予白正式认了师徒起,常予白的眼中便只有他这个徒弟的身影,从十几年前离清云就知道,他的师父很孤独,也很惧怕孤独,常予白虽然一身的本事,可真正能让他留在这世上的人,堪称为无。


    是他离清云让常师父停下了脚步。


    也是他离清云让常予白开始期待每日的平常。


    师徒身份也许在别人眼里只是教导与被教导的关系,可在常予白眼里,是家人,是共生体,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比血肉更黏腻,比骨髓更交融。


    离清云早就知道自己已经扎根在了常予白的心底,只是那一层窗户纸太过坚韧,一直没能戳破。


    这种情形,何须铺垫?


    麻烦,又突兀。


    李鸿仪依旧保持着怀疑:“不信。”


    至少从李鸿仪的视角来看,常予白那反应很空白。


    除了对徒弟的无限纵容外,可看不出一丁点的变质感。


    离清云:“嘁。”


    完全是一副不想搭理李鸿仪的模样。


    “你努力错方向了。”李鸿仪严肃道。


    “我教你的法子不是用在师徒上的,这不合适。”


    李鸿仪昨天还以为是哪个不知名的人物勾了离清云的魂,这才出了一堆追爱小妙招,可现在一看,白皇根本就不是吃这一套的性子。


    多年的师徒情若想变质成爱情,就得先剔除师徒的符号,不然离清云做的再多,也只是小辈对长辈的依赖,从常予白的师长视角去看,只是徒弟变得粘人和更粘人的区别。


    李鸿仪如是讲解道。


    离清云:“……”


    离清云皱着眉,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反正李鸿仪在他跟前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一句回复。


    没办法,李鸿仪只能继续讲,心态已经完全从一开始的“真叫人生气”变成了“真叫人无奈”。


    师徒是师徒,师徒情再亲密,也绕不开师徒这个身份啊。


    好!就算白皇那边也是个奇葩的脑回路,也认为师徒情胜过世间一切感情!可然后呢?


    师徒不会变情人啊。


    不是你说了自己想拥有师父,师父就会热情地扑过来回应啊!


    李鸿仪从没觉得自己还有如此苦口婆心的一面过。


    他甚至觉得自己真给人当了回爹。


    心累。


    “就算是你说的那样,白皇只是面上不显,但心里有你,可你也太莽撞了。”


    “你甚至都没让白皇意识到你的感情。”


    “我昨天不是和你说了,要循序渐进,不是说你们这么多年的相处就算渐进完了,你要渐渐让他开窍啊。”


    离清云啧了一声:“你以为我不知道?”


    离清云:“他若是能开窍,早开了,不然我找你求助什么。”


    “常予白那脑子跟一般人不一样,不给他捅明白,他一辈子都想不到情爱上。”


    离清云说的信誓旦旦。


    李鸿仪内心直呼好家伙。


    这是演都不演了,连师父都不喊了啊。


    “所以你找我支招是……?”李鸿仪迷惑。


    “用你那法子给他看个明白,叫他知道我在求爱。”离清云攥紧拳头,“然后让他避无可避。”


    “他总不能不要我这个徒弟!”


    离清云说的那叫一个坚定。


    李鸿仪:……


    李鸿仪:……你是一点儿也没想放过常予白啊。


    他算是知道这小子切开之后有多黑了。


    别人师徒玩养成,离清云倒好,他玩强制。


    像话吗?


    “你怎么知道敞明白后你师父不会被吓跑?”李鸿仪疑惑心更重,“就我所知的那些案例,师父被徒弟直明爱意,第一句可都是大呼逆徒的。”


    “他不会。”离清云笃定,“我说了,他心里有我。常……师父他很在意我。非常在意。”


    “有多在意?”李鸿仪怎么听怎么觉得不对,“你怎么肯定他在意到连献身都乐意?”


    虽说在他看来,常予白那死模样绝不可能轻易开窍,更别提从师徒递进成情人了。


    但保不齐离清云知道的内情更多呢?


    万一人家常予白真就心里藏了点师徒间独有的小秘密不说呢?


    李鸿仪竖着耳朵开始倾听,决计不叫之后听到的话落掉一个字。


    离清云看他这么认真,也懒得和他计较,遂简单说了点真相:“我用靖愿石看见过。”


    李鸿仪眼睛都瞪大了。


    离清云悄悄在心中升起一抹得意:“我每次用靖愿石看师父的内心,都是师父与我相处的画面。”


    李鸿仪:竟是如此?!!


    李鸿仪心中揣摩:那确实很重视了。


    离清云:“从我幼年期,师父便期待着与未来成年的我隐居结伴,过粗茶淡饭的凡间日子。”


    李鸿仪:嗯……嗯???


    李鸿仪:!!!


    “你说未来?什么未来?你幼年看见了什么玩意儿?”


    靖愿石窥探的是内心最深刻的画面,哪来的未来!


    李鸿仪直接炸了。


    人内心最深刻的画面,必然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怎么可能会和未来有关啊!


    离清云偏头:“啧,烦。”


    他只是跟李鸿仪支几个招,又不代表他把决定权都交给了李鸿仪。


    “师父常年心想着与长大的我归隐凡间,这便是靖愿石映照的,十几年从未变过!”


    他看李鸿仪好像还想说什么,直接不听了,甩手走人。


    什么未来不未来,争辩这个简直心烦!


    临走前离清云还在嘀咕,明明他才是靖愿石的主人,怎么可能不知道靖愿石的功效。


    李鸿仪:……


    李鸿仪:你懂个屁!!!


    李鸿仪恨不得赶紧把人重新拽回来,给他科普明白靖愿石没那么强的功能。


    但离清云已经走回常予白旁边了,白皇大人已经因为他强行带走徒弟心怀不满,他要是再去触这个霉头,那才叫找死。


    常予白:盯——


    常予白:“话说完了吧?”


    李鸿仪这家伙不会再过来带走小云了吧?


    离清云人还在恍惚着,没回答。


    常予白:?


    常予白:“小云?小云?”


    “啊?”离清云被叫了好几遍才回过神,“哦,结束了,师父,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还去哪儿呢?这种精神状态真的能出门吗?


    常予白产生了严重的怀疑:“你们到底聊什么了?”


    “……不好说。”反正离清云的脸色不甚好看。


    二人原本商量的游历规划,也随着离清云的精神萎靡打了水漂。


    尽管离清云再三保证自己没受到影响,可架不住他那恍惚的模样太显眼,常予白可不信。


    他顶多不去探究徒弟的秘密,可他做不到让离清云毫无准备置身危险。


    一切规划只能推到了第二天再说。


    而第二天……


    常予白坐在包厢的窗前,手里的杯盏被他晃了又晃。


    日上三竿,就连李鸿仪都磨磨蹭蹭起了床,惊讶着朝他走来。


    “你一个人?”李鸿仪坐到常予白的旁边。


    常予白黑着脸点头。


    “呃……你心情不好?”


    “你昨日与他说了什么?”常予白直问道。


    李鸿仪:“……”这怎么说,讲他和离清云讨论怎么泡你?


    这事肯定不能从他嘴里说出来啊!


    常予白见他不说话,又添了句:“小云还没下来。”


    李鸿仪:“呃……”


    “从昨日你和他聊完之后,小云的状态一直很差,你欺负他了。”


    “不要用肯定的语气啊!”李鸿仪大惊失色,“我哪敢欺负他啊!”


    但李鸿仪好像琢磨到了些缘由。


    怕不是昨天离清云真的把自己的说辞听进了心里,怀疑起了靖愿石的功效。


    毕竟是信了十几年的优势,忽然说不存在,换谁都得自闭。


    常予白:盯——


    就在李鸿仪脊背冒汗时,离清云姗姗来迟。


    离清云也没说话,直接坐在了常予白的旁边,好像二人只是正常饭后的闲坐。


    但场面肉眼可见地冷着。


    李鸿仪寻思这不太行。


    且不说离清云想拿下常予白的计划中道崩殂,光是常予白被靖愿石窥探到的画面,就是一大问题。


    要是想搞定这俩师徒的姻缘,非得把这事摊明白不可。


    据离清云所说,常予白心心念念着的是成年后一脸平淡的离清云。


    为何是这般形象?等等……这形象不就是这些年离清云常对外展现的模样吗?


    他决心开这个话匣子,旁敲侧击常予白可否认得些素衣淡容又实力高强的人物。


    离清云侧耳听了他几句话,瞬间意识到了什么,眼刀子朝李鸿仪直接飞了过去,显然是不服气。


    李鸿仪这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他用靖愿石看了十几年的自己,还能另有其人不成?!


    做梦!


    常予白:“……”


    常予白:“你想问什么?”


    李鸿仪搬出绝杀:“聊点李天声的破事,以后见识哪些人物,我也有个底,省的我一头雾水啊。”


    “你也知道,那家伙不让人省心,到处招三惹四,你要是有个熟人,我好歹也能帮你说说情,省得惹到自己人头上。”


    常予白:“……有。”


    常予白倒是被李鸿仪给说的心动了。


    离清云还在不服气地望着李鸿仪。


    可常予白的下一句话打的他猝不及防。


    “师父他,便是这般人物。”常予白似是回味,“师父他一向温润,却不喜与人深交。”


    “诶?”李鸿仪越听越紧绷,直觉告诉他这人不得了。


    常予白的思绪被拉到了远处,师父的教诲被他忘得一干二净,他甚至开始盘点起往昔的点点滴滴。


    虽没明说,却也能听出常予白与他师父隐居时的悠闲与欢乐。


    那位师父性子平淡,总是波澜不惊的,却关爱徒弟关爱得深沉,二人形影不离,四四方方的院落里,总有他们生活的痕迹。


    李鸿仪的不妙预感已经无法遏制,他完全不敢去看旁边的离清云,更想打断常予白游离在外的思绪,可惜,常予白讲得太过沉浸,完全没有收神的迹象。


    李鸿仪无法,几番补救都是失败,最后只能自暴自弃式地接话:“那敢问您的恩师名字是……”


    “够了!”一直沉默的离清云突然插话,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常予白被他惊回神思:“小云?”


    离清云没回答。


    谁也没率先接上下一句话。


    木桌上还留着离清云猛拍下的手印,也不知道是用了多大的力气,竟然拍出了一整块凹痕。


    而后,常予白发现,自己只是一个眨眼,离清云便不见了。


    封闭无人的视野里,只有传送卷轴的波动残留在空气中,仔细感应过去,发现竟不止一张。


    “嘶……这是去哪了?”李鸿仪慌了。


    别是想不开要报复谁去了吧!


    常予白也不知道。


    他连离清云的反应都没看清,也不明白是哪句话让离清云有了闪现走人的心思。


    他放开全部的感知力,神识扫过每一处角落细节,可一圈下来,仍然无所收获。


    他皱眉。


    这是从未发生过的事。


    这是他们师徒二人头一次分离得如此之远。


    大荒地已经感知不到离清云的踪迹了——


    作者有话说:两百收了,感谢各位支持,明天九点会有百收加更掉落[狗头叼玫瑰]


    第57章 予白,我心悦你……


    破空声接连响起。


    空中一道乍然出现的光亮闪过,而后又归于正常景象。


    好几人诧异地揉了把眼睛,再没看到方才那一闪而过的白光,思来想去,也只能当做是自己的错觉。


    但这样的错觉接二连三出现在某条路线上,且层层递进,串成了从大荒地到中州的传送轨迹。


    第一百三十一个,第一百三十二个,第一百三十三个……离清云默数着,直到他数到了第一百三十九,传送终于被他停了下来。


    一百三十九张卷轴!


    从中州到大荒地,这便是师祖把常予白送过去的全部手段吗?!


    离清云没想到自己还有重回此地的一天。


    可他没办法不回来。


    任谁知道自己揣摩了多年的心思,只是为他人做了嫁衣时,都会忍不住来求证的。


    可求证之后呢?


    离清云想不明白,他搞不懂事情是如何发展到这一步的,他不就是想借李鸿仪几招,把常予白心底的窗户纸捅破,可为何……


    为何到了最后,反倒是他自己先受不住了?


    他站在荒郊野地上,狂风卷着尘土,吹乱他的视野,却拦不住他要锁定的目标——


    一块被施了障眼法的墓碑。


    常予白真是爱师祖爱到了一定的境地,连一块无人之地的墓碑都不愿被打扰。


    墓碑在这片荒郊野地竖了十几年,风吹不倒,雨打不坏,只有微微闪烁的清洁符文日复一日地运作着,尘埃贴不上碑面分毫。


    清风萧瑟,碎叶噼啪作响,明明是一处荒无人烟的野地,看上去却像是有人一直来精心打理的模样。


    墓碑上,熟悉又陌生的名号躺在那里,冰冷,又扎心。


    “清云尊者,哈……清,云,尊,者。”


    他抚摸着墓碑上被雕刻的文字,只觉得荒唐。


    离清云。


    从一开始,师父的心底就只有一个离清云。


    从他八岁那年初遇时,就已经埋下了端倪。从他简单介绍完自己的名讳后,常予白就毫不犹豫地选他做了徒弟……而他却只觉得这是一个孤零零的人在寻找安慰。


    怎么能不问呢?当年的自己到底在自信什么?


    怎么能明知道师祖与自己同名,却只当死人已经彻底沦为过去式的?


    所以靖愿石映照出的那一声声师父,根本不是自己不动唇齿的呼唤……原来,那是常予白在一遍遍地思念着一个故人。


    “哈……”


    原来,人在最无力的时候,是会笑出声的。


    他把额头贴在墓碑上,多么希望此时被埋在泥土中的人是自己。


    “离清云……就因为这个名字,你才会选择我,就因为我和他相像,你才会养育我……”


    “你看着我的目光总像在凝望着什么,我还以为,你看到了想象中的画面映入现实,或许是在畅享未来的美好……”


    “我错了,我不该盲目相信你能走出过去……我怎么能忘记啊……”


    离清云说不清自己是痛苦居多,还是懊悔居多。


    他不该忘记的,就在这片土地,常予白曾因为师祖的死去而落过眼泪。


    一个遇见任何事都波澜不惊的人,却也会难过,会悲伤……


    会跨越三个月的步伐,也要把他的师父埋在故乡。


    常予白他会因为师祖而落泪啊!


    “我怎么会视而不见的?”


    他怎么会觉得这种事无须在意的?


    离清云一只手撑在碑面,一只手贴着自己的脸颊,他以为会摸到些什么,比如崩溃时的眼泪,又比如某种幻想出的触碰……可他的手摸了个空,只有被风吹得冰冷的脸颊贴在掌心,喧嚣着此刻的孤寂。


    原来,在悲伤到绝望的时候,眼泪是来不及流出的。


    可他的思维却是清晰的。


    “我也想劝说自己冷静,我该给你解释的时间……可是师父,我忍不住……我忍不住去想些别的。”


    他知道只要自己开口询问,常予白便不会骗人,可在这之前,离清云便已经觉得自己要疯魔了。


    他不想听常予白去讲述有关师祖的过往。


    他不想知道常予白和他师祖生活得有多安详和幸福。


    他只知道,五千多个不同的日夜,五千多种不同的温馨,五千多次相似的画面里,能让常予白笑意盈盈的人,从来都不是他。


    原来……他一直都沉浸在可笑的误会之中。


    “就这般相像吗?”他的呢喃带着颤抖,也带着不情愿的挣扎,“我和他,真就这般的相像吗?”


    像到看见人走出回忆时,会一双眼一整天也不愿偏开?


    像到明知道两者之间有所不同,却闭着嘴死活不开口不愿分割?


    既然不愿分割,那又为何在李鸿仪出现后,幡然醒悟,来劝导自己不要再去模仿那副故人的模样?


    怎么?是有关师祖的过往被撕开,常予白终于想起他在意的是谁了?


    又因为自己演得太笨拙,常予白嫌弃了,嫌他装得不够像,和记忆里那温馨的模样差了太远,这才不愿再盯着自己这个赝品继续看了?


    离清云也想劝自己停下来,停下这场无意义的内心辩驳,可他若真的停下来,谁又能弥补他这十几年来的满足?


    [常予白,你真是个混蛋!]


    可就是这么混蛋的家伙,却依旧叫自己放不下。


    他放不下啊!


    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能闯进他可悲的人生了。


    他只能看向眼前的坟墓,笑得惨淡,又笑得无助。


    “尊师清云尊者之墓”八个大字太刺眼,可越是自上而下看下去,将目光牢牢锁在“之墓”二字后,他又觉得庆幸。


    “但你是个死人了,师祖。”


    短短几息之间,他便换了眼神,双目仿佛含着怜爱。


    他开始抚摸石碑。


    任凭风声在耳边呼啸,擦着时间游走。


    日头西落,石碑一角被擦得光滑明亮,离清云抚摸石碑的动作也越发轻柔。


    离清云微笑道:“死人就应该永远地死在过去,师祖。”


    死人就不要与活人争抢些什么了。


    [而且,你并没有得到常予白,不是吗?]


    李鸿仪是对的,不管是见识还是经验,那家伙都比自己强过太多。


    师徒的身份是枷锁。哪怕有些情感汹涌如潮,连时间都要为之让步,却也绝不可能冲破这层桎梏。


    想改变常予白的认知,想要占据常予白爱侣的席位,就必须脱掉师徒这层外衣,让常予白真真正正地看到自己。


    “常……予白……”


    他闭目。


    他清晰地感知着由胸膛传来的无力,以及内心深处的空荡。


    明明昨日这颗心还在热血沸腾地期盼着,怀着满腔的动力迎接着爱意,可如今,却空得什么都没有,什么也装不下。


    那些执着,那些坚定,那些曾无数次翻滚在心底的自信,全都不见了踪迹。


    离清云并不知道自己在坟前跪了多久。


    他的动作从自然变得僵硬,到最后,整个人如机关做出的木偶,一遍遍地重复着同一个动作,手掌不停地抚摸着石碑顶端,指腹一次次擦落碑面的光晕。


    阳光洒在身上的温度不断地变化,从温和变得灼热,又渐渐变得闷燥。


    这里是荒郊野岭,也许曾经是某个人的故乡,可现在遍地荒凉,寻不到人影,也不会有任何人路过。


    更不会有好心人朝他走来,告诉他现在是什么时候,还差多久该要归家。


    这里不会有人来——


    “小云!”


    但还是有两个字闯进了这片孤寂。


    离清云以为自己幻听了,可紧接着,他嗅到了一份焦灼。


    生而为树的感官不会欺骗他,离清云这才明白,常予白真的来了,就站在自己的身后。


    师父来得突然,离清云反应了一瞬,意识到他是一瞬间出现在这里的,应当是知道了自己的所在,直接用的传送卷轴。


    可不知为何,常予白只落在他距他两米的距离,便不再行动了。


    他嗅到——常予白的焦虑得到了缓解,只是又添了一丝惧怕。


    “小云,你还好吗?”


    “小云……我找了你好久。”


    按理说,常予白谨遵师命,平静的模样雷打不动,可这次竟将语速提了一倍,是焦灼时才会有的反应。


    原来某一部分焦虑并不是缓解了,而是被放到了明面上。


    可这落在常予白身上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离清云太了解这家伙有多注重情绪的内敛,像现在这般情绪外泄,甚至“惊慌失措”,实在是难得。


    嗅觉捕捉到的凉意愈发地浓,随着自己的不回应逐渐添了湿润。


    他知道常予白情绪不宜波动,可其实这波动也是有门道的,若是常予白震撼,离清云是嗅不到任何情绪变化的,只有常予白那微微睁大的眉眼能证明此人心底的不平静。


    若是气急,常予白周遭会泛着魔气,嗅起来如同糊到不能再糊的黑炭,让人只想皱眉,混沌般的气息仿佛会堵塞肺腑,离清云根本不敢多闻,只能相信常予白会自行平复怒意。


    可若是掺进了悲伤,常予白的周遭便如下了连月骤雨,又潮又湿又闷,这股悲伤不会引出魔气,却依旧叫人心堵,看不见的酸楚雨水涌进鼻腔,让嗅到的人也跟着心里泛酸难受。


    但这么多年过去,第三种情况离清云只见过两次,一次是常予白抱着他,向他哭诉师祖的离世,一次也是常予白抱着他,他说要和常予白做一辈子的师徒。


    这般浓郁的失态,已经许久许久不曾见过了。


    真的吗?常予白?


    你真的在为我而悲伤吗?


    为了我,连你师父那千叮咛万嘱咐的沉稳都顾不上了吗?


    他心底忽然生出一股希冀——也许这十几年的相处做不了假,也许确实是自己太过急躁。


    也许他真的该听听常予白的解释。


    又或者……


    离清云呼吸变重了。


    [忍不了。]


    他还是做不到去听常予白讲述有关师祖的过往。


    禁忌般的存在打乱了他的节奏,让他平复了一整个白天的思绪全部作废。


    他只要想到自己有可能是师祖的替身,神魂就焦躁得要炸裂一般。


    常予白静静站在他的身后,一直在等他做出回应,可离清云根本不想回复那些不要紧的东西。


    他只想知道一件事!


    [常予白,我只想知道一件事!]


    他忽然起身,在他有所动作的一瞬间,因惊喜而生的甜味挤开骤雨,扑进了鼻腔。


    离清云回头,转身。


    那股甜味变得浓郁。


    可离清云笑了。


    甜味戛然而止。


    在不知晓两者区别时,离清云只是去学了个清冷的表面,那其中究竟藏着怎样的情与爱,他其实是不在意的。


    可现在不一样了,他已经知晓那副模样并不是他,是清云尊者,是师祖。


    他用最完美的演技诠释着师祖的姿态,真真正正将死去的故人带到了常予白的面前。


    他关注着常予白的所有反应,看着常予白从惊喜到惊愕、失措、恐惧……


    他的师父脸色苍白,正如失了魂魄一般。


    可离清云并没有放过他。


    他的话语让局面变得更加浑浊,更加冰凉。


    “予白,我心悦你。”


    他道:“一直,一直都心悦你。”


    第58章 小云,我听不懂……


    从清晨到日暮,几近一整个白天,常予白找人找得快疯了。


    从离清云忽然消失的一瞬间起,常予白的状态便不对劲,虽然那副处变不惊的淡定模样还挂在脸上,但周遭已经铺满了白皇专属的灵力。


    在一整片领域放开自己的探索神识,无异于在现代直接踹开一个国家的边界线,并带着军队到处搜刮。


    尘皇的警告传了两次,眼看第三次就要打起来,还是李鸿仪出面劝导,直言白皇在荒域丢了徒弟,正是最不通人性的时候。


    白皇和他徒弟有多亲密?整个贯武大陆都知道这俩人形影不离,常予白巴不得像个袋鼠一样天天把离清云塞在口袋里,谁也不许碰一下。


    现在丢了徒弟,别说拿神识探索荒域了,不直接把荒域掀翻都是给面子了。


    尘皇:行,需要帮忙吗?


    白皇无响应,只是一味地搜索。


    尘皇:……


    最后也是李鸿仪顶着冷汗把人送走,长舒一口气,庆幸拦截了一场尊武境之间的厮杀。


    而后常予白更是演都不演了,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直接神识扩展,半个贯武大陆都被笼罩在了他的探索范围之中。


    树域和雷域还好说,再往外扩散下去,绝对会被当作开战的宣告啊!


    李鸿仪吓得连忙求救外援。


    而引得局面如此混乱的罪魁祸首常予白,丝毫不觉得所作所为有问题,正全身心地投入到离清云的灵力捕捉工作之中。


    搜索范围扩大的确是好事,常予白一下子就找到了离清云的痕迹。


    但……太多了。


    他发现连续好几个域界都有小云使用卷轴的波动。


    这些落点遍布许多城池,看得他眼花缭乱。


    其实若是他能平复下心情仔细观看,不难发现这些点纵然曲折,却能串出一条模糊的路线。


    可惜常予白的重点偏了——怎么离了这么远?


    小云怎么会突然离他这么远!


    忽然,他的神识刺痛,腹中一股热流升腾,以鲜红姿态偷偷溢出唇角。他动用的功法破了天规,被惩罚不许再继续往后探。


    原本飘在半空的常予白瞬间跌落在地,连坠落的反应都没做,全靠身体素质硬抗了一顿摔。


    李鸿仪大呼不妙,连忙凑上去劝人。


    李鸿仪:“你——”


    他第一个字刚说出来,就被常予白飞剑锁定,纵容狼狈,眼前的白皇却大有一副吐着血也要动手宰人的疯狂。


    倒不是常予白走火入魔,他的思维太乱,只能想些现成相关的,看到李鸿仪过来,常予白下意识就联想,想到这些天正是李鸿仪缠着小云不放,也不知道二人背地里都说了些什么,每次说完小云的状态都怪怪的。


    方才也是,是李鸿仪拉着他胡乱说了一堆有的没的,小云这才跑远了。


    李鸿仪……


    李鸿仪!!!


    黑鳞与安宁齐齐震出剑鸣,锁住李鸿仪的前后退路。


    常予白缓缓起身,一双明眸填满仇恨,杀意绕着周身四处扩散,早已不见分毫沉稳君子气,倒宛若从幽冥鬼海爬出来的恶煞,看得李鸿仪眼皮直跳。


    但好在这副厉鬼索命图他见得多了,心脏承受力足够强,李鸿仪深呼吸一把,连忙告饶:“饶我一命!真不是我!”


    “你到底和小云说了什么!”


    就是因为这家伙!一定是因为这家伙!


    他千防万防不让小云去接触李天声相关的事,可自打李鸿仪来了后他就慌了神,没再认真防备,现在小云忽然变了态度,怎么可能没这家伙在其中添乱!


    小云一向聪明,怕不是已经想到李天声的事,若是早早就被扯进与龙傲天相关的剧情之中,若是现在的小云已然被剧情夺舍成了炮灰……


    那他这一世又是为了什么?


    一丝魔气悄悄渡进杀气之中,李鸿仪感知还不至于失灵,更加惊慌失措,冷汗落地,一双拳头被他攥得紧实。


    忽然,李鸿仪不急了,反倒是挂上了惊喜:“真的?”


    而后李鸿仪意识到气氛不对,赶紧咳嗽两声,收了脸色,重新拾起苦口婆心劝导常予白:“哥们!冷静,我和离道友聊的都是琐碎闲事,没你想的那么可怕,我说真的!我先帮你找他好不好,你找到他一问就知道根本没什么要事,我帮你找,我能找到!”


    此话一出,凝重杀意被瞬间撤回,李鸿仪一条狗命也成功脱离危险。


    但常予白没撤剑,依旧目光防备着李鸿仪:“怎么找?”


    李鸿仪赶忙亮出他刚学来的独门绝技:“给我一样离道友的贴身之物,我能顺着气息找过去!”


    而后李鸿仪严阵以待,却只是眼睛空眨了好久,耳边未能听到本该被嘲上一句的“你是狗吗”。


    李鸿仪:……


    跟俩祖宗待久了,连他也有点不正常了。


    常予白没说话,划了下芥子空间,取出一件小云昔日的随身衣物,拖在掌中伸出,却在李鸿仪要接过去时挪开,看来没有交到李鸿仪手上的意思。


    常予白:“找。”


    白皇的语气已不似开始那般恨意连绵,只是听上去依旧重音浑厚,如同杀人前的警示。


    李鸿仪功法一转,脱口而出一个定位,一眨眼的功夫,眼前便没了人,空中只留下传送卷轴的灵力波动。


    要么说人家是师徒呢,这办事效率都是一模一样的,说走就走,都叫人摸不着。


    李鸿仪:……


    问题是,他定位的地方是中州,离清云回中州干什么?


    “算了,去了就知……”李鸿仪本是在疑惑挠头,准备跟过去,只是疑惑到一半,他的脚步也顿住了。


    原本要跟上去的打算瞬间被收回,整个人站在原地呆若木鸡。


    “……”


    “哦。”


    李鸿仪用了好些时间才回神。


    “……到时间了啊。”他喃喃道。


    而后,他望了眼天际,又乖乖走回了自己的卧房。


    荒域的事已和常予白无关,在得知离清云所在地后,常予白便一连串引爆了传送卷轴,奔着目的地而去。


    中州。


    在又一次的破空声响彻后,常予白的双脚终于落到了地上,他的视野里也终于出现了离清云的身影。


    “小云!”常予白喜悦惊呼。


    他本想快步过去抓人,却想到小云不知为何要离开,有些担心自己的突然来访会惊扰到小云,便只是将落点停在了两米的距离。


    以小云的修为,不该察觉不到自己的到来,只是常予白等了几个呼吸,也没等到离清云的回话。


    他以为离清云心里有气,纵容不知气因何而生,只能小心翼翼地试探:“小云,你还好吗?”


    无人应答。


    “小云……”常予白拉长了尾音,话中带着颤抖,“……我找了你好久。”


    小云,我一直在找你,我找遍了荒域,还找了树域和雷域,我跨越二十多座城池,终于找到你了。


    他好想让小云知道自己的急迫,告诉小云不要再像今天这样不告而别,可这些话是准备在小云回应后说的。


    耳边传来风声,树叶簌簌翻滚声,叽叽喳喳的野兔叫声……唯独没有小云的声音。


    常予白的疯狂去而复返,只是疯狂剥开了焦虑外皮,换了副恐惧的模样。


    小云没有给他回答。


    常予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他只能等,像以前一样,等小云告诉他问题所在,然后他再根据小云给出的回答去挽救和弥补,去拼尽全力让小云重新充满活力。


    他只能等……


    就像师父死去的每一个前夕,他只能眼看着离清云走向既定的死亡,却除了等待,没有他法。


    那份等待太过难熬,他真的不想再体验一次。


    拜托了,小云。


    别再沉默下去了。


    你分明不是这般沉默的性格。


    小云,怎样的回答都好,就算你说要与李天声决一死战也好……给个回答吧,小云。


    [不要,不要突然丢下我,不要像师父一样……]


    不要突然就不见了,不要前一刻还温馨着的平常,一转眼就只剩他自己。


    常予白在害怕。


    他是真的怕连这一世的小云也不要他了。


    直到黄昏渐浓,落在衣衫的光亮变得昏沉,西边的日头只剩最后一点光晕。


    小云终于有了新的动作。


    常予白:!!!


    一瞬间的惊喜被他顷刻压制,生怕自己做得太急,打乱了即将要发生的节奏。


    但好在小云愿意理他了!


    如果常予白是只动物,那他的耳朵此时已经竖起,竖得笔直,绝不叫离清云接下来的半点音调从耳边飘走。


    可他的惊喜持续不到三个呼吸。


    他甚至连释怀微笑都来不及,便僵硬在了原地。


    离清云转过了身,只是那副样子太叫人恐惧,直击心底最无助的猜想。


    常予白眼看着小云做出师尊的模样,此生至亲变作前世故人,他最害怕的事情仿佛成了真,好像不管他再怎么努力去指引小云,都会让离清云走上同样的一条路。


    好像他这些天来看到的活泼小云,真的只是一场梦。


    随着李鸿仪带来主角的消息,一切平静幻想被戳破,他最不能失去的人又要走上绝世大反派的路子,又要——以死亡的形式离开自己。


    [小云,别这样,我害怕……]


    [我真的不能再失去你了。]


    他站在原地,面色苍白,他的胸膛、四肢、浑身上下每一处器官,都在做着不易被察觉的颤抖。


    短短几个呼吸之间,他仿佛度过了漫长的岁月,他好像回了前世一趟,见到了那个头也不回就奔赴死亡的恩师,可恩师临死带着鲜血回头,却是年轻至极,甚至堪称少年的样貌。


    [不行!!!]


    常予白不接受。


    第一个呼吸,他望见了前世,喜悦哽在喉咙,离别的痛苦让他窒息。


    第二个呼吸,他开始反抗,反抗苍天加于离清云身上的既定命运。


    他甚至想好把小云就地打晕带走,趁着小云如今的修为比不过自己,赶紧带着小云远离尘世的喧嚣,远离和李天声有关的一切,就地隐居!


    对,隐居!就像前世师父带着自己那样,从此闭门不出,谁也不许去外界生事!


    绝对不能叫小云参与进和李天声有关的事情之中!


    他忽然站在了前世的阴影,站在了和师尊一模一样的位置,看到了清云尊者不曾说出口的抉择。


    于是第三个呼吸,他茫然了。


    悲伤漫过胸腔,又冲进大脑占据了思维,他明白了前世师父在远离的是什么……可他终究是晚了一步。


    来不及。


    逃不过。


    命数当真如此牢不可破吗?


    李天声当真就这么缺他的师父做反派吗?


    到底怎样才能救……


    “予白,我心悦你。”


    常予白的耳朵还在竖着,有什么诡异的东西飘了进来。


    第二句接踵而至:“一直,一直都心悦你。”


    看来不是错觉。


    常予白:“……”


    常予白:“…………”


    常予白:“什么?”


    他听到了什么?


    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


    什么叫我心悦你?什么叫一直一直都心悦你!


    常予白几乎是直接脱口而出:“那为何要做出这般模样?!”


    心不心悦已经不重要了,如果小云的重点不是李天声,那为何要做出和前世一模一样的姿态!


    还是说他其实已经吓到耳鸣,自行把小云的发言换做了荒诞的词句?


    于是他又去回忆离清云说话时的嘴型……


    嗯,好,没有李天声,确确实实是这几个字。


    太好了!!!


    没有李天声!


    小云不是要当大反派!


    离清云:“……”


    离清云自嘲一笑:“呵。”


    亏他还在心底有所期待,一番真情演绎,换来的却只是一句逼问,问他为何要扮做师祖的模样。


    孰轻孰重,已经由下意识的回答给出了答案。


    师父……你真是,不给我一丁点儿遐想的空间。


    离清云眼眸晦暗不明,又是原地一声自嘲的笑,话中的埋怨如尖刀刺出:“果然,你最在乎的还是他。”


    “常予白,你究竟把我当成什么了?”


    完蛋了——常予白心道。


    小云真的在生气。


    可他不管怎么去想方才那些话,都想不明白小云究竟在气些什么。


    但他知道,如今的局面很急,十万火急!


    他只是清楚了小云没提到李天声,可他依旧不知道小云为何突然从大荒地来到中州,也不知道为何要做出与前世一模一样的姿态。


    稍有不慎,前世的阴影便要笼罩下来。


    稍有不慎,离清云便又要闪身远走。


    可他只能道一句:“小云,我听不懂。”


    以前的小云说的话虽然也是古怪又尴尬,可话里的需求是明确的,撒娇也好,柔弱也罢,小云必然是有所求的。


    可这次常予白把几句话滚来滚去琢磨透了,也想不通需求究竟落在哪里。


    ……心悦?


    他当然知道小云粘着自己,他和离清云是这世上最亲近的亲人,小云自然会喜欢自己。


    可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要说这些肉麻的话吗?


    总不能,小云是不想解决问题了吧?


    不解决问题的意思不就是……放弃了?


    放弃和他做师徒了?


    常予白没想到事态竟然还在朝折磨人的方向发展。


    他的焦躁逐渐加深,身体率先做出他没意识到的反应。


    等他回过神来,眼前已经是小云近在咫尺的惊愕。


    而常予白的右手,正牢牢抓在小云的胳膊上。


    竟是他的本能提前帮他拦截了任何小云会离去的可能。


    “我听不懂。”常予白强忍着焦急,再次强调,“小云,告诉我,我在听,我很认真在听。”


    “告诉我,你到底需要什么。”


    告诉我,好吗?


    不要再像前世一样,头也不回地就抛下了我。


    不要再离开了。


    第59章 故人已逝,前尘……


    离清云气笑了。


    听不懂?


    什么叫听不懂?两只耳朵长出来当摆设了是吗?脑子连转也不会转了是吗?


    心悦两个字是没人教过你含义是吗!


    “你听不懂的到底是话?还是人?”


    离清云干脆利落地回击。


    而后又因自己沉浸于此的荒唐,偏开视线,心中泛着酸涩苦味,嘴上也是淌出第三声自嘲:“哈……”


    “骗子。”


    [骗子。]


    从一开始就是抱着目的来的。


    从一开始要的就不是我。


    从始至终,那些稀疏又温馨的平常,就不属于现在的离清云。


    悲凄如风,吹过一腔热血,引燃了被搁在阴影的火折子,火势蔓延,一举烧出了满腔的愤怒。


    嫉妒来添了一把火,怨恨也来旁观起哄,名为回忆的车辇撞进了这片火海,竟是拦也拦不住。


    回忆里,全是师徒二人十几年间的琐碎经历。一身白衣的师父一向爱走在后面,以便出了差池能快速捞回前方的爱徒。


    走得久了,有些特别的也冒了出头。


    身处中州那几年,有不少贵家眼馋离清云的天骄身份,多的是带着小辈来提亲联姻。只是这些人还没近离清云的身,便被常予白挡了回去。


    师父挡得那叫一个迅疾,拒绝得那叫一个严肃,许多次,离清云自己都没反应过来,那些人便已经被常予白推辞离去了。


    可现在想来,常予白那般严阵以待,究竟挡得是舍不得放手的爱徒,还是那心底希冀着的师尊?


    那时,他只当师父护着他,不叫人接近他、抢走他。


    这份重视,让离清云惊喜,让他温暖。


    可在此刻,重视却找不见了源头,再次回望,竟变得那样扎眼,那么地叫人愤恨。


    可他眼前的回忆仍在继续。


    他知道,常予白不是爱囤宝物的修士,那些被常予白从容拿出来的珍贵道具,必然都是师祖送给常予白防身的。


    换言之,这都是师祖的遗物。


    他光是从大荒地来到这里,就耗费了一百三十九张的数量。


    整整一百三十九份遗物!


    以常予白对师祖的重视,如此大额的遗产花销,是不是还得要他拼了命去赔给师祖啊?!


    越是想下去,便越是难以控制呼吸。


    等到情绪最浓稠的时刻,离清云已经完全失控,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裂。


    事情发展到了这种地步,常予白还想装作听不懂不知情的样子,未免也太可笑了。


    他离清云是个活人,不是一个供人取乐的笑话!


    他用力,想要甩开常予白,抽回自己的手臂。


    他一边奋力挣扎,一边讥讽道:“前些日子,你苦口婆心劝导我,说什么不要再模仿从靖愿石看到的那副样子。”


    “常予白,你真自私啊,你打着为我好的名号说了那么多,从白天说到傍晚,说得李鸿仪睡了一觉都醒了,我竟以为你是真的在与我谈心!”


    “你不叫我模仿你的师尊,是因为你打心底觉得我不配吗?”


    “你见识了李鸿仪,想起了以前的事,你终于回想起你那师尊千般万般的好,现在,我这个赝品已经入不得你的眼了对吗?”


    “他对你的好就是好,我对你的真心难道就这么不配吗!”


    “我说我心悦你!我心悦你!”


    “你真的就一丁点儿也听不明白吗!!!”


    哭腔悄然侵蚀了这些话语。


    离清云急促地追问着,可在逼迫所谓答案出现时,数不清的尖锐刺刀扎进了自己的内心,到最后,愤怒的质问听不清了,全是哽咽和抽泣声。


    可他能有什么办法呢?


    他总不能指着常予白的鼻子,对他说你这么侮辱我,从此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师徒不见?


    行不通的啊。


    根本就行不通的啊!!!


    泪水滚过脸颊,离清云抬起一只手擦拭,意图掩盖这份该死的狼狈,他虽然低着头,只能看到地面,心思却留意在常予白的反应上。


    只是朽木难雕,常予白毫无反应。


    离清云气恼,却也无力,余光瞥见被常予白紧抓不放的手臂,眸中闪过一道瞬息的微光。


    他记得自己在哭诉时,是有做出抽离动作的。


    原来没能成功从把手常予白那里抽回来吗?


    他以为是自己太过用力去宣泄,导致手上的功夫变差了,于是几度平息之后,他把力气全部汇聚到胳膊,又是用力地一甩……


    没成功。


    常予白竟然把他抓得严实,根本甩不开。


    “别走。”常予白的声音出现。


    离清云不听他的:“放开!”


    “你既然看不惯我的样子,那又何故这般抓着我不放?你抓着的到底是谁!”


    他反感常予白两边都惦记的行为,不愿在此刻交出身体的掌控权。


    可忽然,涌入鼻腔的味道变了。


    潮湿?浑浊?焦糊?每一种很相似,可是……


    奇怪,是他从未嗅过的味道。


    离清云愣怔着,停下了动作。


    ……


    所以,心悦不是小云以往用于撒娇时的暧昧词汇,也不是小辈对长辈要说的喜爱之意。


    所以,这个告白是认真的。


    常予白乱了一地的思绪忽然串联成功了。


    多听几句是对的,越往后听,常予白的逻辑便越发清明。


    在那一声声的哭诉之中,常予白终于确定了小云离开的理由。


    原来,不是因为所谓的剧情威胁。


    小云不是不要他了才远走中州,原来是喜欢他喜欢到误以为成了前世的替身。


    常予白梅开二度舒了一口气:还好,还好不是要……嗯?


    很快,常予白的脑回路宕机了。


    喜欢?


    谁喜欢?


    喜欢谁?


    谁喜欢上了谁?!!!


    明明被他下意识绕过去的话题又重新铺在了面前,一道深渊巨坑横在脚下,旁边好像还竖了个“禁止偏航”的牌子。


    啊啊啊啊啊啊?????????


    就在他宕机的这段时间,离清云已经哭诉完了话语。


    他的不作为让离清云失了力气,更确信了所谓替身的猜想,又因为替身的误解,离清云三番五次想要甩开他。


    常予白:……


    常予白下意识用力:“别走。”


    离清云情绪还带着火:“放开!”


    “你既然看不惯我的样子,那又何故这般抓着我不放?你抓着的到底是谁!”


    此话一出,常予白的眼神反倒坚定了。


    他怕用力太深伤了小云,握上去的力道偷偷减了几分,也是他做出判断这一瞬间,小云的挣扎也变弱了。


    是察觉到什么了吗?


    常予白不顾上思索,先一步给出回答:“不是替身,是……”


    是什么呢?


    一瞬间,无形的威压裹得他喘不过气。


    修为太高有时也不是好事,所行所感皆能与天相连,若他只是个修为不高的毛头小子,硬着头皮咬牙做下去,不过是在不知情中落个粉身碎骨的下场,到死也只觉得是自己不幸。


    可他听到了天意咆哮。


    不能说。


    任何有关于上一世的信息,都不可说。


    也是这时常予白才想起来,原来这片野地他来过,往旁边走个不到百步,曾有一道被剑意劈开的裂缝,裂缝修补,掩盖了被撕裂的异次元空间——那里沉睡着的自己的师尊。


    而在他所踏足的这块地皮,只要再往前两步,便是一座石碑堆起的潦草衣冠冢,是他摆在明面上祭奠师尊的坟。


    ……坟?


    原来是埋葬了前世的墓地。


    原来小云并不是漫无目的地漂流至此。


    他本就意识到了小云的认真,而在此刻,他忽而又感觉自己在惧怕这份认真。


    他要怎么回复小云?


    他不可能拿着“师徒”“亲人”二字做答案,小云在生气,小云要的是一个精准的回答,可是……


    可是常予白捋不明白。


    尤其是在爱情的选项出现的那一刻,一种从未萌生过的心神在低语,让常予白本就糟糕的内心更加混乱了。


    为什么,会变成爱慕?


    师徒之间,竟也会生出情愫吗?


    师徒……


    爱……?


    “让我想想。”


    他道。


    “小云,我不明白,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常予白忽然将抓握的力道又加重了。


    他将同一句话重复了三遍,却只是让自己的焦虑变得更深。


    他怕小云还要挣扎,已然顾不上是否会抓疼离清云,只想在自己迷惘的期间建起一座牢笼,将离清云困在自己眼前。


    可他舍不得。


    如果他不赶紧抓好离清云,他怕眼前人要甩性子变作一场空泛的大梦。


    他需要思考,可在思索完成之前,离清云不可以离开。


    他真是怕死了失去离清云的可能。


    [到底是什么?]


    他挣扎着。


    常予白不明白,那内心深处不停喧嚣着的情感,究竟在意味着什么。


    ……


    离清云被抓得皱眉。


    手腕传来的触感正变得紧实,原本有些放松的力道忽然回弹,紧接着便是恨不能将指节嵌进骨肉的疼痛。


    离清云少见自己师父这般失态,随着常予白开口,他的理智也渐渐回归。


    常予白说他不是替身。


    他听进去了。


    可后文呢?


    为何说到一半又停了?


    离清云心痒难耐,可他等了又等,却等不来想要的回答。


    哪怕他劝自己答案也可以不是想要的,至少给个明白话也行……


    没有。


    正如常予白等他回应时的煎熬,原来落到自己身上,也是同样的急切难耐。


    可他闹了整个白天,为的不就是常予白的解释吗?


    解释呢?


    师祖算什么?他离清云又算什么?


    怎么说一半不说了!


    离清云怒目圆睁,一抬头,却撞上常予白那句犹豫不决的话。


    常予白重复了三次,眉目苦楚,说让他先想想。


    ……是了。


    他这个师父,是个痴傻的榆木疙瘩来着。


    常予白连他撒娇诱导的魅惑姿态都做不出反应,怎么会及时给出关乎情爱方面的答复呢?


    离清云心生不忍,这才明白是他自己太急了。


    “好。”他轻声道,“可你能不能放开我?”


    他想说常予白抓他抓得有些疼,要是再抓下去他真要受不住。


    可后一句话还没出口,他便看到常予白双眸扫过来,与他对视。


    曾经的明眸已经被寒芒占据,映照出的神采如锯齿弯刀,冰凉,又狰狞。


    短短一句话,便说得常予白再次迈入疯狂。


    唯有常予白本人一味地承受神识之中的混沌。


    苍梧琼天降下的威压、小云意图离去的催促、内心深处萌芽般的悸动、前世今生不断重合的恐惧……他在一天之内生出了太多的情感,每一项都是重中之重,却又无法找出合适的理由将它们消解。


    情感堆压于一处,聚成山岳,拦截了一切想通过的借口。


    他已经有百年不曾被杂乱情绪所困,如今竟失去了应对混乱的能力。


    常予白的脑袋快想炸了。


    偏偏这时候,小云还要他放手。


    不,不行,要在想明白之前做些什么。


    他慌乱地翻着衣袖口袋,储物戒指以及芥子空间,一股脑把能拿出来的糖果都塞给离清云保管,试图用手里的物件来打消离清云逼问的念头。


    尽管头痛欲裂,他特意避开了小云最不爱吃的几种口味。


    糖果堆成了小丘,把二人的小腿埋在了糖果池里,又因二人站得笔直,乍一看,竟和两步之外的墓碑差不了分毫。


    一颗没什么甜味的薄荷灵糖被颤抖着塞进离清云的唇缝。


    这是离清云常拿来清口用的,比起那些甜到发腻的糖果,薄荷能冲淡进食后的口腔,离清云更愿嘴里清淡些。


    饭口的清口零食谁都有储备,师徒二人口味不同,他不曾说过自己含的是哪种口味,却没料到,常予白的口袋里居然备着专属于自己喜好的糖果,并精准地被拿出来用在此时此刻。


    这便是常予白混乱之中所能做出的最大努力。


    他更加确信了常予白是真的需要时间去思考。


    师父此时的理智已经淡得连人话都说不完整了,却唯独还记得要拿怎样的礼物来哄他。


    离清云的心被揪得一疼,他抽了下鼻息,上半身前倾,做着和之前常予白情绪失控时同样的反应,紧紧拥抱住了常予白。


    “我不走,师父。”


    “我不走。”


    “你慢慢想,我真的不走。”


    师父常说事不过三,能被强调第三遍的,向来是要紧的事。


    直到他第三遍不走的音垂落,离清云怀中的颤抖幅度才降了下去。


    常予白似乎安定了些。


    其实到这一步已经没什么可纠结的了——离清云心想。


    他自己又离不了常予白,就算真的想要一个确定的答案,又何必急于现在。


    看常予白这般难受的模样,其实他离清云也是占据了大分量的,不是吗?


    这本就是最好的回答。


    离清云也开始觉得安定了。


    更重要的是,在离清云的眼里,死人是打不过活人的。


    纵容师祖再好,留下的印象再深又如何?


    能比得过活生生站在眼前的人吗?


    死人也许留下了悠久岁月的回忆,可活人是能创造更多回忆的,当时间的长度被覆盖,谁又能证明前人比今人更重要?


    他不信常予白真的为了一个缥缈的幻想,反而抛弃能被紧抓住的自己。


    常予白不是这种人。


    他的师父不是会沉溺在过往之中的人。


    活人会创造许许多多的未来。


    而后,他会取代师祖在常予白心中的席位。


    他必然可以!


    第60章 一颗真心,两种……


    【予白,我心悦你。】


    魔音入耳,吵的常予白无法安心静思。


    他以为清心咒已经是这世上最管用的静心法子,可原来,在足够强劲的“魔音”面前,清心咒也不过如此。


    偏偏那“魔音”自带画面,浅眉温和的师尊微笑立于身前,语意随风刮过耳畔,燥热了一颗沉寂多年的宁静心脏,如梦似幻。


    已逝的旧梦几近闯入现实。


    常予白只能重新睁开双眼。


    时间已来到晚间,师徒二人总不能在野地里对视一夜,这不符合生活习惯,也不符合二人的生活美学。


    沉默中,他们一左一右并行于城池,又同时迈进了想打烊的客栈酒家之中。


    而后,选好各自的卧房,师徒二人又去忙于清理心思。


    常予白的心神便是在关门的一瞬间回归的。


    好像这间逼仄的卧房成了困住他意识的灵海,拽着他的肉身一并沉沦在了狭小空间中。


    百盛城的夜间没有热闹的人流,从卧房窗户看出去,街道空荡,只剩下数不完的安静和冷清。


    两人的房间只隔了一堵墙,墙面隔音很差,也许一个大动作就能让墙后的耳朵听见了声。


    常予白在意识到这一点时,悄悄竖起了耳朵,只是一直听到入夜的棕鸮鸣叫,都不见任何其他的声响。


    想来是睡下了,要么就是在打坐修炼吧。


    常予白遗憾地收回注意。


    入夜渐深,他还要许多心思没想清楚,只是既然已经回神,便不必再纠结于所谓的前尘旧事……至少,在清心咒被念诵前,他是这样想的。


    而后他改换姿势,闭目修神,做着一系列清净内心的操作。


    却未料心神如山重,愁绪解不开。


    今夜绝对是他念清心咒念得最多,也念得最烂的一夜。


    明明早已背得滚瓜烂熟的字句,却变得拗口难述;明明是在心中过了千百遍的口诀,可在盘坐好后竟碎得一塌糊涂。


    他只能睁眼,任由心底的情绪缭乱,无法纠正。


    可是不该……常予白心想,不该如此。


    可真要说不该的到底是什么,连他自己都分不清。


    他确信,他没有把小云当做替身,也没有拿小云去对比过谁,他更是不想让小云死在剧情的编排上,沦为一个狼狈退场的炮灰。


    这一世他注视的,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人——至少他自己是这样坚定认为的。


    可他眼前总是闪过清云尊者对他告白的画面。


    [那不是师尊,那是小云。]


    他一遍遍重复给自己听,试图用数量战胜执念。


    可满眼的回忆是骗不了人的。


    那的确是小云,却不只是小云。那是小云在扮演前世的师尊,换言之,牵绕他心神这般长久的,一直都是上一世的离清云。


    靖愿石也是骗不了人的。


    若不是从他的心心念念中窥见了前尘的影子,小云的一腔爱慕又何必自作自贱,扮做他人的模样。


    一切的线索都在指向前世的那个人。


    常予白不得不承认,当他看到离清云用师尊的姿态和语气向他告白时,他心颤了。


    怀念?不舍?遗憾?哀怨?


    他未曾想过还有再见师父的一天,他从未思索过这是一种怎样的情感。


    [师父……]他心中呓语缠绵。


    但他知道那是什么。


    那是思念。


    那是他多年来拼尽全力去抵抗的汹涌狂潮。


    那是他幡然醒悟,却已然求不得的存在。


    他好想再回到城外的野地,回到他撕裂空间的那处地点,穿进异空间,再去看看师父的遗体——师尊安详地睡在洞府的床榻上,出了卧室门便是他最喜欢的小院。


    那里有他最在意的景,有他最珍重的人。


    可是,他早就亲手把过往埋在了坟墓中。


    他仍然记得师父的叮咛。


    【从今以后,你要克制本心,切莫再牵动心神。】


    【予白,若我日后不在你的身边,你一定要记得,不可常驻于人潮,不可荒废修炼,不可使内心焦躁波折,不可随意结识陌生人,不可……】


    “师父……”


    终于,他控制不住热泪滑落。


    一声低沉的哭诉滚过喉咙,含混不清,唯有他自己知道说了什么:“我好想你。”


    原来见过从回忆走出来的最真实的模样,才能知道自己真正在意的是谁。


    可是他要怎么回到一个已经不存在的过去?


    他的师父千万次地朝他诉说着不要回头,纵使他真的回到了那段时间,师父又怎么会同意。


    那小云呢?


    他养育小云十几载,又把小云置于何地?


    [我不是分不清。]


    常予白一直都知晓二人的区别。


    [我只是不愿承认。]


    他最真切期盼的,的的确确是已经死掉的离清云。


    他对小云有着执拗般的亲情,他视小云为此生的寄托,可他从未想过为何一定是小云,为何他毫不犹豫便舍掉了前尘,选择了今生。


    他遗忘了师尊死亡时的阵阵悲痛,他想起最初的那一世,白大褂医生指着他的确诊报告,说他的症状名为“解离”。


    两次,他都感受不到死亡的疼痛,他的躯体帮他屏蔽了许多的悲伤,他遗忘了被至亲丢弃的苦楚,只因痛到最深处,心神麻痹,求生的本能胜过了求死的渴望。


    死亡后的第一次睁眼,他看到月下白袍荡漾,掌心亲昵的抚摸给了他从未体验过的温暖,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


    死亡后的第二次睁眼,最在意的面庞以年轻姿态回归,轰碎了前尘结局带来的诸多不甘,重新在他的世界构建了一架顶梁支柱。


    他一次次的死亡背后,是一次次的遗忘和斩断。


    他从没在清云尊者面前提过他第一世的经历,就像他不会对着小云说自己的师尊往事。


    过去是不能拿来回忆的,那里藏了太多他无法承受的悲伤。


    可撑起他求生意念的人,一直都是离清云。


    百年时光飞逝,终于有人把这件事戳破,戳穿到了他的面前。


    可是戳破之后呢?


    [谁又能把我想要的离清云还给我?]


    李天声只用了一场决斗,就永远地带走了他的师父,从此世间再无清云尊者,再无那个一手养大自己,宠溺自己的师尊大人。


    [我可以养出千千万万个离清云,可没有一个会是你。]


    也许时间可以重来千千万万次,可第一个朝他伸出手的离清云,已经永远死在了过往的尘埃里。


    [离清云,我已经埋葬了你。]


    他的师尊,已经永远不会再有醒来的那天。


    悲伤情绪将常予白缠绕着,好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按他的头颅,强迫他沉浸在哀悔的汪洋之中。


    直到他嗅到了一丝血腥。


    他回神,安宁剑不知何时跑了出来,剑尖正扎在他的大腿上,一股鲜血染红了白衣。


    安宁剑在嗡鸣。


    见主人不再被执念困扰,安宁剑这才抖掉血迹,蹭了蹭主人的衣衫,重新回到了剑鞘之中,消失不见,仿佛方才的迹象只是一场幻觉。


    只有鲜血在作证真实。


    许是情绪堆积太重,他连呼吸都觉得吃力,心痛被强忍着,双拳也被他攥得结实。


    一番用力之下,他想起来一些事。


    一些年少轻狂时,虽然发生过,却叫他看不懂的事。


    他想起有次自己挖地洞挖得太投入,整张脸都沾着泥点子,师父叹气抬手帮自己擦拭,却不料他因为发痒抖了两下,恰好将唇瓣擦到了师父的指尖。


    而后清云尊者便如触电般收回手指,急匆匆离去,只留下原地疑惑的弟子,和一把睡意沉沉的无愿剑。


    等到了春天,香椿叶的香气遍布小院,常予白嘴上总爱叼着半个嫩芽,老神在在地晒着太阳,见师父来了,便递过去两片,请师父一起品尝。


    清云尊者却思索了片刻,将手伸到了徒弟嘴边,夺走了爱徒口中带牙印的半片香椿,而后送入自己口中,细细品尝,给了个还算可口的评价。


    只是常予白的反应太过平淡,清云尊者等了半晌不见有特殊回应,只能皱着眉折返回屋内。


    依旧是迷茫的常予白,依旧是满头疑惑留在原处,依旧是想不明白师父为何不搭理自己。


    修士的记忆远胜常人,也正因如此,他回想时总是能看到细节,也更为真切地意识到……也许前世的师父,其实也不够正经。


    也许他那光彩夺目的师尊大人,根本就不是封心锁爱的老顽固。


    真正看不懂情爱的,其实只有他自己。


    可知道了又能怎样呢?


    他能用一夜想明白自己的心意,可他能用一夜想出让师尊活起来的办法吗?


    他庆幸,原来他们选择了双向奔赴。


    他懊悔,二人终究无缘觉悟在同一时间。


    窗外风声呼啸而过,带来晚间独有的清凉。


    他的思绪被风吹乱,又被他强行聚拢回来。


    他没想关上窗。


    心意知道了就是知道了,不该装作看不见。


    只是先一步明白心意的人不是他,将师徒间的心思淌明白的也不是他。


    一道隔墙之外,还有人等待着他的回答。


    [我若是无情道就好了。]


    若他常予白是无情道的修士,只需一句冰冷的拒绝便可,谁也无法指摘,没准他自己都没觉得有什么想法。


    可贯武大陆哪来的无情道?


    他只是清心咒念多了,不是把心念得不会跳了。


    他不该沉溺于过往之中,不应当被困在无法回归的世界。


    即便双手止不住的颤抖,即便他的躯体完全不听他的掌控。常予白越是想回应,藏在心底的情绪就越是想冲出来宣泄。


    可是……他仍然记得师父那些叹息。


    【从今日起,你要谨记并遵守这些规矩。】


    【克己复礼,于你我而言是形式,你真正要学会的,是隐藏自己的情绪,隐藏自己在这世上的痕迹。】


    【予白,收敛性子,我们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狂妄了。】


    再缭乱的魔咒,在真正的执念面前都不堪一击。


    他和师尊一样,从始至终都信奉着那句话。


    【莫要回头】


    一道微光闯入视野。


    天亮了。


    [对不起。]


    这一次,是常予白发出了一声叹息。


    “对不起。”


    ……


    离清云早早地就在等候着师父。


    他特意给常予白留了足够思考的时间,让他愚蠢的师父能捋明白矛盾的一系列来源。


    他还特意换了身淡绿色的着装,扎着轻便的发型,两边发须垂着落在锁骨,眉目含笑,倒是有着少年人专属的活力。


    这是师祖那老顽固所无法拥有的。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至少从昨日的种种迹象来看,离清云很确定师父会选择自己。


    他已经成功撼动了师祖在常予白心中的地位了,不是吗?


    师父已经动摇了,会动摇,就会面临选择,一番对比,死人又怎么可能赢过活人?


    离清云已然看见胜利的曙光。


    他看着窗外明亮的视野,不由得呼吸一大口,清晨的潮气卷着昨夜的花香,沁人心脾,令人舒爽。


    等到常予白郑重来到自己旁边,离清云笑得更加灿烂。


    他想开口打个招呼,告诉师父其实不必如此着急,他很有耐心,毕竟,他们的以后还很长,很长。


    可常予白坚定的话语压制了他的愉悦。


    “小云,对不起。”


    “我无法回应你的感情。”


    “……”离清云收回了微笑。


    又是这样。


    又是在他最胜券在握的时刻,给他来上了一记重击。


    他以为一晚上足够常予白想明白,可他没料到,常予白想得太明白了。


    已经完全超乎了他的预判。


    “哥!”他想打断常予白的话,可惜拦不住。


    常予白不是不通情爱,他只是将情爱蒙了一层纱,被用力撕开才能察觉。


    只是任谁也没想到,撕扯后的一颗真心,并不是无主的荒野,那里早已被烙上了名姓。


    归属人的姓名为离清云,却不是如今坐在常予白面前的离清云。


    原来,活人并不能赢过死人。


    “抱歉。”


    一声歉语,重新烧起了离清云的焦躁。


    “所以无论如何,你都舍不得师祖吗?”无法理解的人变成了离清云。


    只是常予白意念坚定,毫无动摇之意,一个点头,便切断了所有退路。


    就算你昨日因我焦虑得满腔悲苦,又因一句告白陷入迷惘,却终究比不过心中的一抹残痕吗?


    离清云的心上灼热的,可他浑身泛着冰凉。


    他不甘心,他分明昨日已经看到了常予白为他而痛苦的模样……


    ……等等,那真的是常予白在为他痛苦吗?


    冰凉的温感愈坠愈狠,离清云忽地衔上一抹惨淡微笑,不信邪地追问:“师父,他在你的心里到底有多重?”


    常予白回答毫不犹豫:“无法分割。”


    纵容跨越了时间和生命,执念依旧会让他去追随那道残影,纵容心底扬言要舍弃一切过往,却唯独保留着那人留下的痕迹。


    重中之重,不可分割。


    “因为他死了吗?”


    “不是。”


    “因为他带给了你无法忘却的遗憾吗?”


    “也许。”


    “那如果,我和他一样死在李天声手上呢?”


    “!!!”常予白震惊地抬了头。


    “小云!”他几乎是怒斥出的声,“你在说什么?”


    “哈……连这也不被允许吗?”他的变脸,落在离清云眼里又是另一种含义。


    苦涩爬满了五官,纵容离清云端着微笑的模样,看着却和哭泣没什么区别。


    可到底是先动心的人最无力。


    离清云选择了妥协:“别担心,师父,我知道你同样会在乎我。”


    只是这份在乎只能停在师徒的情分,不会再往前跃进了。


    只是他的奢望终究成了空,即便不是替身,也无法胜过常予白心中的重要席位了。


    他来晚了,可如果他不是后来者,他甚至连遇见常予白都做不到。


    到底哪种假设值得被庆幸,连离清云自己都分不清。


    “我不会再做让你为难的事了。”离清云道。


    可是一声泣音没被藏好,泄出了声腔。


    “可我不甘心……”


    若是有一场雨就好了,他一定会闯进雨中,用雨水掩盖泪水,用自然的风景掩盖内心的苦闷,而后借着风声路过,嚎啕大哭,让一切的哀与怒尽数飘散在尘世中。


    他不甘心啊。


    “我倒是宁愿你把我当做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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